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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阿昧 -【皇后這份工作】《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09:37 PM     標題: 阿昧 -【皇后這份工作】《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7 02:05 AM 編輯

【書名】:皇后這份工作

【作者】:阿昧

【內容簡介】:

  姓名:簡氏

  職位:大梁國皇后

  工作職責: 1.保住飯碗; 2.努力工作; 3.爭取升職。

  職業目標:太后

  升職條件: 1.消滅任何對現有職位造成威脅的同事和上級; 2.誕育皇嗣,立下大功; 3.皇上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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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09:4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2 11:17 PM 編輯

第一章 皇后

        本宮簡氏,未入宮時爹娘姊妹喚本宮緩緩;入宮後眾人皆呼娘娘;太后稱本宮皇后;聖上叫本宮梓童。

  永昌元年,吾皇登基,同年五月,本宮鳳冠霞帔升輿啟駕,經前門,沿禦路,過大樑門,入皇安門、午門,一路行至甘泉宮拜天地,行大禮。皇家禮儀繁複,一番折騰,聖上于次日禦蓬萊殿詔告大婚禮成,從此本宮成為甘泉宮的主人,亦為整個後宮之主。

  要問本宮為何能得到皇后這份工作,大多數人都稱是因為本宮貞靜嫻雅,德性出眾。呵,本宮可不這樣認為,雖說本朝自開國以來,一直秉承選後選賢,選後選德之原則,但咱大樑從古時到如今,無論何時何地,總都要講點關係背景的不是?

  瞧瞧本宮這雄厚的家世——高祖大丞相,曾祖平原公,祖父左將軍,父親右驍衛將軍;外祖父中書令;外祖母平陽郡主;再加上父兄目前都在邊防前線賣命殺敵,你說,本宮當選為皇后,豈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其實皇后這份工作,看起來榮耀無比,實則枯燥乏味,每日裡不是接受內外命婦問安朝拜,就是處理宮中大小瑣碎雜事。更皆一舉一動,全都得按部就班,不容一絲一毫溢於皇家禮儀之外。

  這不,獸耳八卦的滴漏才剛到卯時,就有貼身大宮女春桃來叫起了:“娘娘,該起了,三位小主已在前殿侯著,準備給您請安了。”

  春桃是我的貼身大宮女之一,最擅長嘮嘮叨叨,婆婆媽媽,我知道,若是我不及時說一聲“撩帳子”,她一定會如同那廊下的鸚鵡似的,不知疲倦地重複方才那同一句話。

  果然——

  “娘娘,該起了……”

  “娘娘,該起了……”

  春桃的催促不緊不慢,一聲接一聲地傳進九華帳裡來。

  “撩帳子罷。”我只得無奈出聲,擁著神絲繡被坐起來。

  九華帳馬上被一左一右地撩開,掛到了赤金鳳首帳勾上,那鳳首高高昂起,似在昭顯著我尊貴至極的地位。

  春桃與夏荷走上前來,俯身為禮,攙我下床,另兩名小宮女秋菊與冬梅,則捧了盛滿華麗衣裙的託盤在側,預備伺候我穿衣。這兩大兩小的宮女,都是我自娘家帶來的,最是信任不過,我的寢室,也只有她們四個才能進入。

  我還沒有睡好,端起金盞裡的鹽湯隨便漱了漱口,就閉著眼睛坐在床沿,讓她們服侍著洗臉,抹香脂;隨後又站起身來,張開雙臂,依舊閉著眼,任由她們朝我身上套衣系裙。待得穿戴完畢,我才睜眼看了一看,只見我身上的衣裳,由裡至外,由上至下,從襦衣到寬袖外衫,從長裙到珠鞋,全都繡滿了展翅的鳳凰和大朵的牡丹,金燦燦、紅豔豔地叫人看了頭暈。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氣:“這般的豔俗,叫本宮怎麼穿得出去?”

  春桃似有不滿:“尊貴如皇后,才能穿這樣的服色,別人想穿還想不著呢……”

  她又要說教了,我趕忙捂起耳朵。

  夏荷抿嘴一笑:“確是豔俗了些,不過今天是大日子,娘娘就忍著些罷。”

  夏荷是最會察言觀色,最知我心意的人了,特意在“大日子”上加了重音。呵,大日子,的確是大日子,只不過不是我的大日子,而是外頭那三個的大日子——本朝祖宗留下來的規矩,皇上大婚一個月後,方能臨幸其他嬪妃,而今天,恰是我與聖上大婚滿一個月的日子。

  夏荷的意思我明白,這種時候的穿戴,哪怕素淨一丁點兒,就能讓人揀了去說嘴,要麼是覺得我無氣量,要麼是可憐我太淒涼。我雖然貴為皇后,也有這種事不由心的時候,只能拖了長長的織金裙子,踏著軟綿綿的紅錦地衣,走到妝台前坐下,讓夏荷給梳頭發。

  周遭鑲嵌了紅綠寶石的銅鏡,打磨得很光滑,我從中瞧著夏荷雙手飛快地翻轉,轉眼就梳了個反綰髻。夏荷不愧是最會揣摩我心意的人,不等我發問,便道:“娘娘既然穿了華麗的衣衫,就得梳個簡單的髮式,不然顯得太過鄭重,叫人看了以為給她們面子似的。”

  春桃捧過重重七層的金鑲玉奩盒,夏荷揀了一隻簪,四對釵插到我頭上,也就罷了手。發飾雖不多,卻樣樣都是只有皇后才能戴的鳳凰式樣,我滿意地點點頭,沖著鏡子裡的夏荷道:“有心了。”

  夏荷得了誇讚,喜滋滋地一笑,退至一旁,將位置讓給春桃。我不愛抹粉,春桃每日幫我化妝,總要念叨兩句,今日也不例外。我摳著妝臺上鑲的一塊紅寶石,裝作沒聽見。

  春桃只能苦著臉,將粉盒擱到一旁,揀了一支我常用的螺子黛,問道:“娘娘,畫個娥眉?”我想起娥眉那短粗短粗、恰似桂葉的形狀,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慌忙搖頭道:“不要,不要,還是橫雲眉罷。”

  就聽見春桃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認命地朝我眉毛上塗塗畫畫,作了個稍顯過時的橫雲眉。抹粉沒有遂春桃的意,畫眉也沒有遂春桃的意,於是春桃就惱了,等到畫唇妝時,不等我開口,就給畫了個時下最流行的“大紅春”。我朝鏡子裡看看,上下嘴唇雖說紅豔豔,但難得是飽滿的,不似前兒畫的那個“露珠兒”,只有上下兩個紅圓點,要多彆扭有多彆扭,於是就沒有說甚麼,由得她去了。

  夏荷捧過金面緞裡的花鈿盒子,問道:“娘娘,貼個牡丹?”

  我看了看身上,心想反正是俗了,俗就俗到底罷,於是點了點頭。夏荷便取出一片金箔牡丹花鈿,朝背面哈了口熱氣,化開呵膠,輕輕貼於我額間。

  春桃又捧過胭脂盒兒,不懷好意地沖我笑:“娘娘,再來個妝靨,這就齊活兒了。”

  所謂妝靨,就是拿胭脂在兩頰點上手指頭大小的紅點,一邊一個,與那“露珠兒”唇妝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唬了一跳,慌忙起身朝外走:“她們等了這會子,想必也急了,本宮還是趕緊出去。”

  春桃不敢攔我,只得不甘不願地放下胭脂盒子。

  夏荷捧了首飾盒子趕將上來,與我打商量:“娘娘,戴個金鳳耳墜子,再戴個金鑲玉臂釧,另加一個白玉指環,兩隻鑲寶義甲,如何?”她生怕我不同意,又加上一句:“不重的。”

  我為難地看了看她手裡的首飾盒子,道:“前頭三樣也就罷了,但義甲本宮不戴,那東西尖尖長長地套在小指頭上,沒得戳人。”

  也許夏荷本就沒指望我都同意,所以沒有再勸,她把首飾盒子交給一旁的秋菊捧著,自己則快手快腳地幫我把那三樣首飾佩戴齊全。

  此時春桃也走了過來,細細打量我一番後,肯定地將頭點了一點。我便知穿戴梳妝已妥,可以出去見人了。夏荷上前,伸出左胳膊,稍一曲身,我扶了她的手,慢慢朝前殿去。

  執拂塵的小太監一聲“皇后娘娘到——”,我繞過紫檀座的金屏風,緩步走上臺階,朝專屬於皇后的寶座上坐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09:4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7 12:59 AM 編輯

第二章 諸妃

  底下三名嬪妃,帶著一絲緊張,一絲雀躍,紛紛自椅子上起身,走到中間的紅錦牡丹地衣上,向我磕頭行禮,口稱:“皇后娘娘萬安。”

  平日裡她們來請安,不過是屈膝萬福而已,今日卻改了磕頭,看來果然是“大日子”。春桃站在我左手邊,頻頻與我使眼色,我明白她的意思,這是讓我別太早叫她們起來,借此立一立威,只是本宮貴為後宮之主,自有一股子威風在,何須要借助於此?

  於是我沒有理春桃,開口和藹地道:“都起來罷。”趁著她們謝恩起身,我瞥了瞥春桃,見她一臉沮喪,不禁一陣好笑。

  沒有我賜座,三名嬪妃雖已起身,但仍立於階下,不敢亂動。我俯首看著她們,感概萬千,在平常人家,正妻進門之前,是不許有妾的,哪怕有通房丫頭,也不能提前給了名分,但放在帝王之家,就甚麼都變了,非要按著祖制,或在皇上大婚前,或在皇上大婚當日,抬進幾個嬪妃來。

  說起來都要怪大婚第二日那個甚麼“皇后率眾妃叩拜皇上”的儀式,依著這個儀式,若皇后叩拜皇上時,身後沒幾個妃子跟著,像甚麼樣子?就因為這樣,太后和太妃趕著給皇上挑了三個嬪妃充數,不過到底礙著我的面子,確切的說,是礙著我身後兩大家族的面子,只給了她們仨極低的份位,且這三人的出身,都算不得很高,對本宮“皇后”這個職位,構成不了絲毫威脅。

  平心而論,我這三名下屬,不但生得美貌,且各有千秋,左邊的正六品王寶林,在三人中份位最高,她生就一張巴掌大的鵝蛋臉,上鑲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總似含著秋水;中間的正七品梅禦女,身材瘦削,細長的丹鳳眼總是微微垂著,一副謙遜柔弱的模樣;最右邊的正八品邵采女,是她們當中,也是整個妃嬪等級當中份位元最低的一位,但在我看來,卻最為貌美,其實她的臉型算不得多周正,眼睛也算不得太大,嘴巴更不算太小,但卻難得的湊在一起“剛剛好”,更妙的是那一雙斜飛入鬢的長眉,讓整個人平添了幾分精神,使得她顧盼生輝。

  有這樣三名帶出去極增臉面的下屬,我十分高興,遂稍抬右臂,道了一聲:“坐罷。”

  三人齊齊躬身,道了一聲“謝皇后娘娘”,隨後朝地衣左右的兩溜檀木椅而去。王寶林和梅禦女,一個在左側最末坐了,一個在右側最末坐了,獨邵采女與她們不是一道,挑了左邊的第一張椅子坐了下來。我不用回頭,就能知道此時的春桃和夏荷,眼裡能伸出刀子來,特別是春桃,一定又在以眼神示意我,催我快快出言相斥。但這種小場面,哪用得著本宮出聲,自有那看不慣的人代勞了去。

  果然,只聽得左側末位上的王寶林輕輕一句:“邵妹妹,你坐錯位置了罷?”她的聲音柔柔的,雖為責問,卻好似微風拂過水面一般,讓人聽了只覺得妥帖,不覺得生厭。

  然而坐在第一張椅子上的邵采女卻紋絲不動,她挑了挑那斜飛入鬢的長眉,咯咯笑道:“王姐姐,你別多心,妹妹只不過是想離皇后娘娘近些,好說話兒。”

  這樣一對頗顯英姿的眉毛,卻配上這樣一聲咯咯的嬌笑,讓我的雞皮疙瘩,直落了一地。

  以我的本心來看,椅子空著也是空著,坐哪兒都一樣,但以我的身份,卻不容許這樣,不然尊卑亂套,本宮還有何威嚴可言?於是我側撐面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面對邵采女,親切喚道:“邵采女——”

  邵采女大概是見我笑意盈盈,猜想我並未怪罪,便以十分歡快的聲音答了我一句:“皇后娘娘,臣妾在。”

  “本宮的話兒,說完了,你跪安罷。”我依舊笑著看她,口氣十分地親切。

  王寶林和梅禦女垂頭低聲而笑。

  邵采女的臉上紅一塊,白一塊。但她到底是不肯就這樣尷尬地出去,站起來道:“皇后娘娘,臣妾不能走,臣妾還要跟著皇后娘娘去太后那邊請安呢。”

  我拖著長長的尾音,“哦”了一聲,道:“那你先去罷,不用等本宮了。”

  邵采女臉上的那幾塊紅,更紅了,那幾塊白,也更白了。她死死咬著下唇,不甘心地望著我,但最終還是在眼神交鋒上敗下陣來,垂頭喪氣地出去了。

  我輕輕攏了攏頭髮,又扶了扶花釵,這才不慌不忙地起身,扶了夏荷的手朝臺階下走,準備去給太后請安。

  我一點兒也不擔心邵采女獨自先去拔了頭籌,她沒有那樣大的膽子,待我領著王寶林和梅禦女走到宮門外,果然見她還站在那裡,她見我們出來,屈膝略福了福,低著頭遠遠地跟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09:47 PM

第三章 太后

  太后所居的長樂宮,離我的甘泉宮不遠,沿著大塊雕龍刻鳳的青石路一直向東,經過安慶宮、淩煙閣,千步廊邊一座飛簷翹壁、正殿前有香爐冉冉升煙的宮殿便是。太后禮佛,常居宮後的小佛堂不出來,今日大概是知道我們要來,宮門前留有常嬤嬤相迎,常嬤嬤乃是貼身服侍太后多年的老人兒,我深知秘書一職的重要性,不敢怠慢於她,不等她福身完畢,便命夏荷將其扶起,客客氣氣地道:“母后隨便使個小宮女來接我們便是,怎敢勞動常嬤嬤。”

  常嬤嬤退至我左側稍前的位置引路,笑道:“娘娘客氣,這是奴婢的本份,還要多謝娘娘前日所贈的高麗參,奴婢這頭暈的毛病好多了。”又道:“太妃娘娘來了,正同太后在殿上討論佛法呢。”

  常嬤嬤口中的太后,徽號昭仁,乃先皇皇後,但當今聖上卻並非她所出,與太后探討佛法的太妃,才是聖上生母。依照本朝慣例,皇上生母,亦應被奉為皇太后,然而當今聖上的生母出身屠夫世家,身份實在太過卑微,因此僅被奉為太妃,連個徽號也無。

  太后禮佛,太妃亦如是,但太妃並非經常與太后探討佛法,在今天這個大日子裡,她突然到了長樂宮,可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不過,兩位董事相爭,與本宮這CEO何干?我沖常嬤嬤微微頷首,只道:“甚麼稀罕東西,常嬤嬤若吃著好,待會兒本宮讓人再送些來。”

  常嬤嬤笑著謝了,將我們引至正殿月臺前,馬上有值守的青衣宮女進去通報。這長樂宮正殿即名長樂殿,聖上禦書的三個大字,在陽光底下金光閃閃,似在向世人昭顯他的純善至孝之心。

  須臾,青衣宮女出來,躬身道:“太后娘娘請皇后和各位小主進去。”

  仍是常嬤嬤在前引導,我和三位妃嬪隨後,進得長樂殿中去。殿內一道黃底金鳳的地衣,直鋪至太后寶座前;而兩隻齊人高的銅鶴分立寶座左右,正緩緩吐著淡淡檀香。寶座之上,寬袖衫、銀泥裙的太后端坐,而窄袖衣、堆紗裙的太妃緊緊挨著她,探身於前;那寬袖衫碰著了窄袖衣,銀泥裙擦著了堆紗裙,看得我的眉頭一跳。

  常嬤嬤將我等人引至太后寶座前,退到一旁。我立在臺階之下,特意等了一等,但太妃仍沒有從寶座上起身的意思,我只得拜下身去,口稱:“給母后、太妃娘娘請安。”

  我身後的三名嬪妃亦跟著拜倒,高呼:“給太后、太妃娘娘請安。”

  寶座上的太后淡淡一聲:“起來罷,賜座。”

  依舊是那任何時候都波瀾不驚的語氣,但我卻聽出了些許不快,忍不住又朝太後身側的太妃看了一眼。但太妃卻渾然不覺,我只得在心裡默默為她歎了口氣,走到太后那側的第一把椅子上坐下。

  王寶林三人在我對面落座,邵采女許是因為方才吃了教訓,不敢再逾越,規規矩矩地坐在梅禦女之後。

  我剛坐定,便聽得太后的一聲感歎:“時間過得真快,轉眼皇后已大婚滿一個月了。”

  “是。”我欠身應了一句,抬頭朝寶座上望去,只見太后微微仰著頭,在嫋嫋檀香的絮繞下,讓人看不清臉上是喜是憂;不過我想,以我與她毫無親緣關係,又並非她親自所選來看,多半應該是喜罷。

  “王寶林今日的這身衣裳,配得甚好,很是合哀家心意,皇后你說呢?”太后許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俯首問道。

  王寶林今日內穿桃紅綾抹胸,外罩織小團窠錦滾邊的開胸紗衫,下配綴滿珍珠的真珠裙,華美異常,那一對呼之欲出的酥胸,更是引得人浮想聯翩。她這一身行頭,可價值不菲,單憑那裙上的珍珠,就屬大手筆了,她尚未承寵,父親又只不過是個正八品的互市監丞,哪來的這些銀子,想必是某位董事贊助的罷——我看了看太后,口中應和著“果真是好,衣裳好,人更好”,心裡卻不屑道:再合您的心意又如何,關鍵是得皇上喜歡。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王寶林身上,見太后和我都出言相贊,哪有不附和的,頓時溢美之詞在大殿內此起彼伏。太妃不甘示弱,將梅禦女叫至身側,扯著她的掐腰襦衣,問眾人道:“你們瞧瞧哀家給梅禦女挑的這身衣裳,可還耐看?”

  我抬眼一瞧,只見梅禦女著了一身綠裝,淺綠色襦衣,草綠色短衫,湖綠色帔子,連隱隱約約露於深綠色長裙外的高頭履,都是黃綠色的,這些綠色深深淺淺,襯得梅禦女恰似一株弱不禁風的綠柳。

  通身綠色,本是俗不可耐,但穿在梅禦女身上,卻偏偏顯得極合適,我想要撫掌叫好,然而瞥一瞥太妃身側端坐的太后,還是忍住了——太妃和太后同為我的上級,又是聖上的生母,我哪有不巴結的道理,只是這是在長樂宮,太后才是主人,更何況太后的父親貴為東山王,在朝中極有勢力,我怎麼也不能為了太妃拂了太后的面子,因此只極為矜持地略一點頭,學著太后淡淡的語氣,道:“太妃眼光不錯,臣妾是比不了的。”說完,又加上一句,誰也不得罪:“梅禦女與王寶林是各有千秋,皇上有福氣。”

  太妃聽了誇讚,笑眯了眼,拉著梅禦女講東講西。太后亦把王寶林叫到了跟前,將些話兒來講。邵采女則是主動湊了過去,立在一旁不時插上幾句。

  王寶林是太后那邊的人,梅禦女是太妃那邊的人,邵采女更是聖上親選,只有本宮,哪邊也不是,乃是孤家寡人一個。我拿指甲掃過裙上凹凸不平的金織鳳凰,默默地想。

  寶座上歡聲笑語一時,太后許是累了,止住各人的話頭,問我道:“皇后,皇上可曾挑了今晚侍寢的人選?”

  翻牌子的規矩,我懂得,時辰歷來是在晚飯前,而現在尚未用過早飯,何來挑人一說?太后分明是在用言語試探於我。若我乖巧聽話,自當回答“王寶林”,然後想盡辦法讓聖上翻了她的牌子,但太后從未將我引為心腹,我又何必為了遂她的意而耗費心機,更得罪她身旁的太妃。要知道,惹惱了小心眼的太妃,也夠我喝一壺的。

  本宮作為可憐的下屬,左右為難,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有時候行事,摒棄圓滑,照實答來,倒也不失為一種不錯的選擇,於是朗聲稟道:“啟稟母后,臣妾尚未接到尚寢局那邊的稟報,待得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時間來告訴母后。”

  太后“嗯”了一聲,能清楚地聽出其中略有不滿,但想來她也猜不准我到底是不貼心,還是太老實,因此一時也發作不得,只懶懶地揮了揮手,命我等人退下。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09:47 PM

第四章 太妃

  待得出了長樂宮,三名嬪妃各自散去,我也準備照原路返回甘泉宮,但才行至淩煙閣,就聽得背後有太妃的聲音在喚:“皇后,略等等哀家。”

  太妃姓楊,今年三十有五,雖說青春漸逝,但那身段容貌,仍屬上佳,說來也是,若她不是有著傾城傾國之貌,又怎會以卑微的粗使宮女之身,侍奉了先帝呢。

  太妃拖曳著堆紗長裙,款款行至我身前,笑問:“今日三位嬪妃,不知皇后更愛哪一個?”

  這話問得甚是直接,我無法回避,只得籠統答道:“三位妹妹環肥燕瘦,各有千秋,不論哪個,臣妾都是愛得很。”

  太妃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面露不悅,又問:“那皇后可知皇上最愛哪一個?”

  我搖頭道:“這個臣妾委實不知。”

  太妃更不高興了,斥道:“你這皇后怎麼當的,竟連皇上的心意也揣摩不到。”

  雖說本宮自認為是個好下屬,但並不意味著不會腹誹上司,此時我就暗自撇嘴,心道,你這個做親娘的,還不是一樣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再說你心裡不是已有了期待的答案麼,若我答的和你想的不一樣,豈不是要惹你翻臉?

  我心中抱怨,表面上卻是低頭聽訓,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待得太妃訓斥完畢,方低聲道:“皇上愛誰,臣妾不知,臣妾只知道,邵采女乃是皇上親自挑選的。”

  “這事兒合宮上下,無人不知,還要你來提醒哀家?”太妃一臉的不高興,再次出聲相斥,但片刻間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笑道:“若真是這樣,倒也罷了。”說罷,拖曳著堆紗長裙,領著一眾宮人徑直去了。

  我也明白了太妃的意思,同夏荷道:“瞧,這顯見得就是親母子了,彼此之間果真不計較。”

  夏荷機警地朝四面看了看,道:“母子連心,自然是皇上喜歡的,太妃也喜歡。”

  我與夏荷的這兩句話,意思雖然差不多,語氣卻迥然不同,我的那句,暗含譏諷,而夏荷那句,聽起來十分地誠懇。我瞧著夏荷那警惕地望向四周的眼神,暗自反省,在這殺人不見血的深宮,言行的確須得慎之又慎,不然一個不慎,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看來我以後,須得處處注意了。

  回到甘泉宮,早膳已擺好,且由春桃看著試過毒了,我脫去外面的寬袖外衫,擼下金鑲玉臂釧,坐到紫檀漆面的膳桌前。皇后的早膳,按例有五道涼盤,十五道熱菜,五道湯品,十道主食,分別擺在三張膳桌上。我的側後方,有冬梅伺候著,她是夏荷的徒弟,很是下功夫練過眼力勁兒,我朝鱖魚絲上只掃了一眼,她便馬上上前一步,拿銀箸夾起幾根,擱到我面前的鏤鳳金碟裡。

  我剛夾起來嘗了一口,就聽見秋菊的通報:“娘娘,王寶林求見。”

  王寶林才與我分別,有甚麼話剛才不能講,非要這會子巴巴兒地跑來?我問道:“王寶林是一個人來的?”

  秋菊答道:“回娘娘的話,王寶林是一個人來的,她身後的宮女還捧著個盒子,看樣子是要送給娘娘的。”

  我明白了,她定是為了今晚侍寢能拔得頭籌,與我送禮來了。

  春桃大概是見我先發問、後不語,有些焦急,喋喋不休道:“娘娘,奴婢建議您還是先用完了早膳,再傳王寶林覲見罷。所謂古人有雲,食不言,寢不語,王寶林此時前來,打擾了娘娘用膳,已屬不妥,若讓她進來,使得娘娘半途棄餐,更是罪過……”

  來了,又來了,我痛苦地呻吟一聲,恨不能把頭埋到甘露羹裡:“春桃,本宮沒說要見王寶林。”

  “娘娘不見?”春桃驚喜浮上眉梢,不待我吩咐,忙不迭送地出門傳話去了。

  我好笑地搖了搖頭,以目示意冬梅,讓她給舀了一個湯洛繡丸,慢慢吃起來,但這個丸子還沒下肚,又聽得秋菊通報:“梅禦女求見。”

  春桃眼巴巴地看著我,我毫不猶豫地道:“不見,本宮的早膳要緊。”春桃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早膳未完,再次聽得秋菊通報:“邵采女求見。”

  這回我剛搖了搖頭,春桃就已代為回答:“娘娘不見,娘娘的早膳要緊。”

  我繼續用膳,待吃得七八分飽,便擱了筷子,起身到一旁坐下,準備休息一刻鐘後去散步。

  春桃服侍著我漱過口,又捧上一盞熱茶,道:“娘娘,這是湖州才進貢的‘紫筍’,沒加鹽的。”

  我接過茶,春桃問道:“娘娘,奴婢有一事不解,三位小主為何挨個兒地來送禮?若是為了今晚侍寢能拔得頭籌,她們當去走尚寢局的門路才是,怎卻是求到了娘娘這裡來?”

  我微微一笑,道:“你自己去想。”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09:48 PM

第五章 賭約

  春桃靜靜思索一時,卻想不出來,遂把下去吃飯、待會兒才當值的夏荷提前拉了來,拿先前那問題問她。
  
  夏荷到底機靈些,想也沒想便道:“你怎麼就知道她們沒去過,三位小主背後都有人呢,定是尚寢局一個都不敢得罪,所以回絕了她們。她們尚寢局的路子走不通,這才來煩擾娘娘。”

  春桃恍然大悟,忿忿道:“尚寢局不敢得罪三位小主背後的人,難道咱們娘娘就敢得罪嗎,她們這時候來送禮,簡直就是誘著咱們娘娘去得罪人。”

  太后、太妃、皇上,都是我的上級,我的確一個都不敢得罪,不過三名嬪妃的禮,我一個也沒收不是?

  我為了安撫春桃的情緒,轉移話題道:“管她們哪個先侍寢,都與我無關,你倒是把庫房的登記簿子拿來咱們瞧瞧,先把明日要送出去的禮備下,免得到時手忙腳亂。”

  春桃愣道:“娘娘的意思是,不管今晚誰侍寢,明日咱們都送一樣的禮?”

  我含笑點頭。
  
  春桃笑了起來:“還是娘娘英明,這樣果然是一個都不會得罪。”
  
  她轉身出去,取了庫房的登記簿子來,捧於我面前。此庫房乃我的私庫,其中除了我的陪嫁,就是太后、太妃和皇上三位上級的賞賜了。時常翻看庫房登記簿子,是一件非常有必要的事情,那些奇珍異寶若是記不住,到了要賞賜下屬甚麼東西時,說不上來,難免尷尬;或是答應了要賞賜甚麼東西,庫房裡卻沒有,那笑話就更大了。

  我雖然上任剛滿一個月,但因為陪嫁多,賞賜多,庫房裡的東西還是頗為可觀的。當然,太好的東西,我可不願這回拿出去,畢竟那三名下屬職位低末,又無建樹,不值得我太過器重。
  
  我拿著簿子翻看一時,在春桃和夏荷的幫助下,最後挑定了三樣賞賜,青練帳一頂、金花大銀盤一對、豫州雙絲綾一匹——不太厚重,亦不算簡薄,讓侍寢的和沒侍寢的,心裡都好過,當然,她們好不好過,其實並不在我考慮之列,主要是要讓她們背後的三大靠山好過。上級舒坦了,我才能好過不是。

  冬梅捧過錦盒,我看著春桃和夏荷把東西裝進去,閒話道:“你們覺著,皇上會先召誰侍寢?”
  
  春桃和夏荷在我面前,向來是有話就說,絕不會拿“奴婢不敢妄言”幾個字來糊弄我,這也是我對她們最滿意的地方。

  冬梅先開口道:“奴婢以為,皇上純孝,自然當先選梅禦女。”

  梅禦女是太妃的人,而太妃又為聖上生母,聖上以仁孝治天下,冬梅的猜測,有些道理。我點了點頭,看向夏荷。

  夏荷卻反駁道:“說到純孝,還有太后呢,那是皇上的嫡母!”又道:“奴婢以為,皇上會選王寶林。”

  太后地位尊貴,朝中又有勢力,不論從哪方面看,皇上似乎都該選王寶林,夏荷講得很有道理。我再次點了點頭。

  春桃和夏荷講完,齊聲問我:“娘娘認為皇上會選誰?”

  其實我心裡根本沒譜,遂敷衍道:“聖上的心意,豈是本宮能揣測得到的……”

  春桃和夏荷一聽,都惱了,齊聲叫道:“娘娘——”

  春桃氣呼呼地道:“娘娘引得奴婢們講了這些話,輪到自己時,卻惜字如金了。”

  夏荷笑道:“娘娘放心,咱們甘泉宮這一個月裡,早已治得猶如鐵桶一般,密不透風,若有片言隻語傳出去,奴婢以死謝罪——再說,這會兒也沒旁人在。”

  有這兩個秘書逼著,我還能說甚麼,只得道:“以本宮對皇上的瞭解,皇上大概會遵從自己的心意,當先選邵采女侍寢罷。”

  夏荷笑道:“既然咱們各執一詞,不如下個彩頭,賭上一把,娘娘以為如何?”

  春桃不待我回答,先叫了一聲“好”,說罷,眼巴巴地望著我。我看她們這般有興致,怎好掃了興,於是指了指手上的白玉指環,道:“本宮就以這個作彩頭。”

  夏荷偏著腦袋道:“奴婢的東西,都是娘娘賞的,可不好拿出來作彩頭,不如就出一副自繡的扇面罷。”

  我笑著點頭:“很好,你的繡工好,扇面更合季節。”

  春桃想了想,道:“若是夏荷贏了,奴婢給她捏腿捶背,服侍她一回;若是娘娘贏了——明兒娘娘想化個甚麼妝,就化甚麼妝,奴婢絕不多嘴。”

  我眼睛一亮:“當真?”

  春桃不滿道:“奴婢何時講話沒算過數,娘娘不信奴婢。”

  “信,信。”我眉開眼笑,心滿意足,想著,若真贏了,明日絕對不沾一丁點脂粉,素面朝天一整天。

  今兒因是三名嬪妃的“大日子”,反襯得我很閑,我先去御花園打發了半天的時光,再回甘泉宮來用午膳;用過午膳又散步,散步完畢睡午覺,一覺睡醒時,正好又到晚膳時。

  我用完十道涼盤、三十道熱菜、十道湯品、十道主食的晚膳,躲回寢室滿足地剔牙,心想,皇后這份工作,還真是不錯,工作清閒,福利優厚,實乃躲懶享福之首選。
  
  坐了會子,我看天色尚未黑透,便又想去御花園裡走走,免得發胖,然而剛叫上夏荷,就聽見有一聲接一聲的通報,自宮門處傳進來:“皇上駕到!”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09:49 PM

第六章 皇上

    我不由自主地再次抬起頭,去看窗外的天色,又不怎麼確定地問夏荷:“是晚上了,沒錯罷?”

  夏荷自然是明白我的意思的,道:“確是奇怪,皇上不去翻牌子,召小主侍寢,怎卻跑到了甘泉宮來?”

  我亦是疑惑,然而時不待人,不及細想,便帶著夏荷出門迎駕:“恭迎皇上。”

  “平身。”皇上親手將我扶起,溫和地道。

  皇上今日頭戴蹺腳羅襆頭,身穿五爪飛龍圓領窄袖袍衫,腳踩烏皮六合靴,愈發顯得身形修長挺拔,而那一身明黃,更是襯得他面若冠玉,氣宇軒昂,縱使摒去通身的皇家氣派不說,端的也是個俊俏少年郎。

  我請了皇上到寢室的帷幕前坐下,驚訝問道:“皇上怎有空這時候過來?”

  這語氣,足夠有醋意,我分明瞥見一旁的夏荷,被酸得打了個哆嗦。其實我內心裡很淡然,因為我一早就知道,夫君如皇帝者,可以拿來忠,可以拿來敬,就是不能拿來愛,不然痛苦的,只是我自己。但是我臨出閣前,曾受過娘親的教導——方才說的那些道理,自己心裡明白就好,萬不可讓皇上窺見,非但如此,在他面前,一定得表現得愛意十足,情意綿綿。

  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娘親足夠睿智,你瞧,皇上聽了我方才那酸溜溜的話,唇角不就翹起來了?

  皇上眼裡含著柔情蜜意,執過我的手,笑問:“聽梓童這話,是不願朕來?”

  我眼波流轉,回以同樣的柔情蜜意,含羞道:“哪兒能呢,臣妾巴不得皇上天天過來,只不過今日是咱們大婚滿一個月的日子,三位妹妹還盼著皇上快快翻牌子呢。”

  皇上卻一笑:“梓童何出此言?祖制上只說大婚滿一月,‘方能’臨幸其他妃嬪;並未說‘非得’臨幸其他妃嬪。”

  我聽了皇上強調的那兩個重音,恍然大悟:“原來是臣妾理解錯了。”

  皇上含笑點頭,於袖中撫著我的手,那龍紋上的金線,有些凹凸不平,摩挲得我一陣酥癢。這時候,我實該心領神會,引著皇上入內去的,但我臨起身前,還是先假意擔憂了一句:“皇上今日來臣妾這裡,太后和太妃那裡該不會怪罪罷?”

  此時夏荷早已知情識趣地退了下去,寢室內只餘我與皇上兩人,皇上執了我的手,放到嘴邊輕吻一口,安慰我道:“朕與梓童琴瑟和鳴,實乃天下之幸事,就是諫議大夫也說不得甚麼,更何況太后與太妃。”言罷,又附到我耳邊補充一句:“太后和太妃見著朕與梓童這般恩愛,只有高興的,又哪裡會責怪。”

  面兒上自然會裝作高高興興,內裡怎麼想,誰知道呢。我暗自嘀咕,臉上卻現出歡喜模樣,同皇上一起起身,繞過瑟瑟帷幕,進到寢室裡面去。

  寢室裡,飄著甜甜的玫瑰香氣,九華帳更是早已掛到了赤金鳳首帳勾上,我急急地將皇上推向紫檀床,伸手去解他腰間的玉腰帶。皇上下手也快,一面去拔我髻上的花釵,一面卻輕笑:“梓童還是那般地猴急。”

  我並不否認,忙碌間抬頭沖他一笑,手下更是加快了動作——皇上亦如是,倒像是兩人在比賽寬衣似的。

  一時兩人赤、裸相對,相擁著滾進神絲繡被,皇上的一隻手,更是覆到了我胸前去,捏住了那一點嫣紅。我情不自禁地呻吟一聲,尾音細柔綿長,皇上乃是大婚前不久才初嘗個中滋味,正是“血氣方剛”之時,一聽這聲兒,哪裡還按捺得住,一個翻身將我壓下,迅速尋到幽徑所在,前後動作起來。

  雖說夠熱情,但卻連前、戲也無,我微微有些失望,罷了,來日方長,有我這盡職盡責的下屬在,總會讓他有技術水準突飛猛進的一日。不過,前提是,別讓那幾個搶了先。我眉頭微顰,突然生出一絲危機感,遂決定擇日不如撞日,就從現在開始教起。

  “皇……上……臣妾……”我嬌喘吁吁,不照鏡子也能知道面頰潤紅,賽過桃花。

  皇上一心一意地行、房,忽被我的言語所打擾,有些不滿,問道:“梓童何事?”

  我嘟起嘴,抱怨道:“臣妾累了。”

  皇上的臉上,掩不住的訝然,他心裡一定在想,朕這出力的人還沒嫌累,你這躺著享受的倒先累了?

  我不等皇上出聲,又道:“臣妾,臣妾想……趴著……”

  “甚麼?”皇上的語調有些驚訝,旋即卻又帶上了些興奮的顫音:“梓童,你,你說的是……她們也曾教過朕,只是朕不喜她們,因此採用頗少……朕,朕……”

  我知道,這個她們,指的的皇上大婚前,奉太后之命來教導皇上人事的宮女,她們一共有兩人,現亦居於後宮,只是尚未有名分。

  原來皇上也是知道那姿勢的,倒讓我省了教導的力氣了,我一面暗自感謝那兩名宮女,一面輕輕推開皇上,翻轉身子,雙臂交叉抱於胸前,趴在枕上承重,後臀則高高翹起,將那已綻放的花蕊,呈於皇上面前。

  皇上大概是沒想到平日裡端莊淑雅的皇后,竟也有這般大膽奔放的時候,因此顯得格外興奮,一面繼續行事,一面還不斷地輕拍我的後臀,十分地興致勃勃。

  太過興奮,一般有兩種後果,一種是陽虛型的,沒幾下就泄了;另一種是愈戰愈勇型的,不倦不休。跪在我身後賣力服務的皇上,顯然是屬於後者。

  又過了半日功夫,我才聽得身後一聲滿足的長籲,隨之而來的是渾身的酥麻,使得我軟綿綿地伏倒在床,再也無力動彈半分。

  皇上心情大好,親自幫我翻身,讓我躺在他的臂彎裡,用手輕輕撫摸我仍舊裸、露的後背。我亦回應著他,以手撫上他的前胸,但卻昏昏欲睡——非是我消極怠工,實在是太過勞累。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09:50 PM

第七章 甜湯

  皇上肯定瞧見了我疲倦的神態,但卻予以縱容,並未責備,甚至嘴角還啜著一絲笑意,想來是覺得我目前的狀態,正是他驍勇善戰的成果,因此只顧著得意非凡,不記得去怪罪我君前失儀。

  兩人相擁一時,皇上突然道:“差點忘了,尚未用甜湯呢。”

  皇上有個喜好,每逢事畢,必要飲一碗甜湯。這個我是知道的,只是我現下正迷糊著,哪裡提得起精神,因此只半閉著雙眼,嘟囔道:“皇上自去用罷,臣妾不想喝。”

  “梓童不陪朕一起去?”皇上這話的尾音上揚,似飽含著不滿。

  我驀地驚醒,身為一名下屬,怎能在上級面前這般形狀,於是趕忙翻身而起,跪於被上,低頭請罪。

  “梓童一起去便是,這是作甚麼。”許是因為我的態度良好,皇上馬上扶起我,將我攬入了懷中,同時朝帳外揚聲道:“來人,上甜湯。”

  馬上有內侍在帷幕外應了一聲:“回皇上,甜湯已經備下了。”

  唉,都已經準備好了,看來非起身不可了。我強打起精神,給自己和皇上各披了一件外衫,腰間拿腰帶一束,就這樣衣冠不整地走了出去——我知道,外面一定沒有人在,他們都很懂得甘泉宮裡的規矩。

  我作此裝束,肯定是不符合“婦容”的,但皇上的目光,總愛在我半露的胸脯和隱現的大腿上流連,於是就忘了去指責我,更忘了自己身上也只有一件寬鬆的袍子、亦讓我飽了眼福。

  繞過瑟瑟帷幕,外間的紫檀蓮紋小圓桌上,已擺上了兩碗冰糖雪蛤羹,我與皇上對坐,端起碗來。皇上溫柔地沖我一笑,道:“朕來喂你。”

  上級要表示關懷,我焉有不從之理,於是從善如流,將青瓷海棠小碗交到皇上手裡。皇上一手端碗,一手執調羹,一勺一勺地將湯喂進我嘴裡,還不時問一句“味道如何”。

  一碗冰糖雪蛤羹,份量並不多,沒幾勺便見了底,我投桃報李,端起皇上面前的那碗,同樣一勺一勺地,喂到他口中。但不想皇上只吃了兩三口,便稱飽了,取巾子過來抹了嘴。

  我端著尚餘一多半的冰糖雪蛤羹,愣愣地看他,有些想不通——不是他堅持要用甜湯的麼,怎麼真到了桌邊,卻是他喂我喝了一整碗,自己反倒只吃了兩三口?

  皇上此時的臉上,現出了激戰過後的疲態來,我再怎麼犯疑和不滿,也只能放下碗,站起身,扶著他進帳去歇息。

  皇上累了,我也累了,於是一覺好眠,直至天亮。

  卯時,春桃準時來叫起,我渾身酸疼,本欲賴床,但無奈皇上要早朝,只得強撐著起來,服侍皇上穿衣。我為皇上穿上赤黃朝服,戴上朝冠,又捧過金盞盛的鹽湯和金盆盛的熱水,服侍他漱口洗臉。

  皇上大概是因為昨夜滿足,今日心情好,因此洗漱完畢也並不急著離去,而是坐等我梳妝。

  我怕耽誤了皇早朝,趕緊命春桃夏荷替我打扮一番,就要恭送皇上去上朝,就在這時,卻聽得秋菊一聲通報:“各位小主來與皇后娘娘請安。”

  皇上聞言笑道:“好早,她們倒是勤快。”

  我心下不以為然,暗道,今日來得早,恐怕不是因為勤快,而是表露哀怨來了。

  皇上執了我的手,一齊步入正殿,殿中的三名嬪妃,果然神情哀怨,邵采女的眼中,甚至還有著淚光點點。

  “給皇上、皇后娘娘請安。”三名嬪妃盈盈下拜。

  皇上仍舊執著我的手,出聲道:“平身。”

  我留意到,她們三個仍舊是昨日的那般裝束,並不曾換過,我不禁猜測,她們是因為這套衣裳皇上尚未見到,所以今日仍要穿了來,還是因為沒有第二套好衣裳替換?若是因為後者,那她們的三位靠山也未免太小氣了些,不過,也可能不是因為小氣,而是在觀望——若她們有本事爬上去,就繼續扶持,若沒這個本事,就直接棄用,另尋更好的棋子。

  這時,邵采女嬌滴滴地叫了一聲:“皇上——”

  我一聽這能讓人酥軟半邊身子的聲音,就自動自覺地別開了眼,不去看她那一對英氣勃勃的長眉。

  皇上甚麼反應也無,只是在她們精雕細琢的臉上環視一圈,道:“你們陪皇后說話罷,朕早朝去了。”

  早朝乃是朝政大事,哪個敢阻攔,縱使三名嬪妃心有不甘,也只能俯身,恭送皇上離去。

  皇上一走,三名嬪妃便驟然失了興致,一個二個顯得蔫蔫的。我於心不忍,連忙賜座。

  今日的坐次沒有出錯,王寶林和梅禦女仍舊分坐紫檀椅左右最末座,而邵采女坐在了梅禦女前面,右側倒數第二的位置。

  三人坐定,王寶林先開了口,以袖掩嘴笑道:“沒想到昨日皇上宿在了甘泉宮,娘娘與皇上甚是恩愛,真是羨煞旁人。”

  她的聲音依舊柔美,我聽了卻不是滋味,連皇上都稱昨夜留宿並未違反祖制,她又何來“沒想到”一說?當然,我自己也“沒想到”就是了。

  邵采女把不忿掛在了臉上,直言道:“雖說帝后恩愛是好事,但娘娘也該把皇上分些出來,咱們幾個,還巴巴兒地望著呢。”

  我忍不住笑了,“分些出來”,她當皇上是物件兒呢?不過爽利的性子,我喜歡,遂吩咐身後怒瞪邵采女的春桃道:“去把昨日備下的賞賜拿來,賜給邵采女。”

  春桃不明所以,一臉驚訝,但她在人前向來不會逾越,因此並未發問,只應了聲“是,娘娘”,就轉身去取了。

  一時春桃領著秋菊捧了錦盒來,交至邵采女手中,邵采女愣愣地接過,直至她的貼身宮女轉接過去,才回過神來磕頭謝恩。

  邵采女謝過恩,立起身子,滿臉的不敢置信,問道:“娘娘,平白無故的,為何要賞賜臣妾?”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09:52 PM

第八章 懲罰

  我笑答:“這是預祝邵采女早日得沐聖恩,登上龍床。”

  王寶林與梅禦女神情訝然,隨即垂頭吃吃而笑。

  邵采女卻面露歡喜神色,複又俯身道謝:“臣妾多謝娘娘,一定不負娘娘厚望。”

  邵采女帶著賞賜,重新落座,下巴不經意地,比先前揚得高了些。

  我等了一等,仍不見梅禦女出聲,不禁暗忖,這名下屬,未免也太過寡言了些,每次請安,竟是沉默的時候多,發言的時候少。

  罷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我又豈能要求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性子,遂站起身來,道:“各位妹妹稍等片刻,待本宮更衣,再一起去給太后請安。”

  三名嬪妃跟著站起身來,齊聲應了,待我下了臺階,方才重新坐下。

  我快步走向寢室,在瑟瑟帷幕前的隔間坐下,吩咐道:“趕緊吩咐下去,本宮要用早膳。”

  春桃奇道:“娘娘不是要更衣?”片刻明白過來,還是奇怪:“娘娘不等請安回來後再用早膳?若是耽誤了給太后請安,太后定會責備娘娘。”

  我得了提醒,忙道:“有理,不必擺膳,就把點心拿些來與本宮充饑便是。”

  春桃聽了這話,大概以為我是餓了,於是沒有再問,領著秋菊出去了。

  夏荷卻面露憂慮,道:“娘娘……”

  我沖她一笑,以示安撫:“莫怕,本宮父兄尚在前線殺敵,太后不會拿本宮怎樣。”

  夏荷稍稍展顏,轉身卻取了一盒高麗參,捧來與我瞧,道:“娘娘,奴婢擅自作主,添了一根。”

  我深知她心意,毫不吝嗇地贊道:“你是有心人。”

  “惟願娘娘少受些苦。”夏荷躬身一禮,將盒蓋兒蓋上,拿在手裡。

  春桃與秋菊端來三樣點心,一盤銀餅,一盤興平酥,外加一碗冷淘,我嫌冷淘湯湯水水,吃起來費事,於是只把銀餅和興平酥各揀了兩個,拿茶水就著吃了。

  吃完,春桃拿了繡花絲帕來替我擦手,問道:“娘娘,今日邵采女出言不遜,您為何不僅不責備,倒還賞了東西給她?”

  我沖她莞爾一笑,道:“本宮愛她。”

  春桃不信,嘟了嘟嘴。

  待得拾掇完畢,照舊留春桃和秋菊守宮,夏荷和冬梅跟著我出門。

  我領著三名嬪妃,同昨日一樣,沿著大塊雕龍刻鳳的青石路一直向東,經過安慶宮,淩煙閣,來到千步廊邊上的長樂宮。依舊是常嬤嬤在宮門口相迎,我一見便心領神會,示意夏荷將高麗參遞到她手裡。

  常嬤嬤大大方方地接過去,笑著道謝,隨後又低聲道:“今日太后要拜佛,恐要請娘娘幫忙抄佛經。”

  我一聽這話,立時明白了,忙向常嬤嬤低聲道謝,謝她肯在太后面前替我美言周旋。

  常嬤嬤一笑,不再多話,把高麗參盒子遞給一旁的小宮女,再將我等人引入長樂殿。

  兩隻齊人高的銅鶴依舊緩緩吐著檀香,讓人看不清寶座上太后的神色,只能望見她頭上的幾枚鳳首花釵,和一身翔鳳宮錦的衣裙。

  我率三名嬪妃拜下身去,口稱:“給母后/太后請安。”

  待得我等人起身,太后卻並不賜座,只懶懶地對王寶林等三人道:“今日哀家身子疲乏,你們這就跪安罷。”

  王寶林等人的臉上,露出驚訝神色,獨我心知肚明,神色如常。

  王寶林三人複又行禮退下,太后馬上恢復了精神,問詢我的語氣裡,頗顯得有幾分肅嚴:“聽說昨日皇上宿在甘泉宮?”

  “回母后,是。”因太后並未賜座,我只能站著作答。

  太后的語氣裡,就有多了幾分肅嚴:“雖說帝后恩愛乃幸事,但皇后也應明白,皇上雨露均沾,才是後宮和諧之道。”

  “是,臣妾明白。”我畢恭畢敬地答道,不敢流露絲毫不滿。

  太后看似有許多未盡之語,但終究沒有繼續責問,而是扶了常嬤嬤的胳膊站起身來,道:“今日皇后若是得閒,就陪哀家去佛堂禮佛罷,順便幫哀家抄一抄佛經。”

  太后明顯正在氣頭上,就算我沒空,又豈敢講一個“不”字?我連忙答了一聲,緊隨太后朝佛堂去。

  佛堂建在殿后,名為如意堂,堂內檀香繚繞,同大殿一般無二。迎面一尊金佛,從卷卷黑髮,肥頭大耳的面相上看,當為如來佛。香案前設有兩隻蒲團,太后率先在左邊那只上跪了,我便知右邊那只是為我準備的了,趕忙緊跟著跪下。

  太后取過香案上的紅漆木魚,一下一下敲起來,口中念念有詞。我不會念經,只能仰望著如來佛那肥厚的耳垂發呆。

  如此跪了許久,直到我膝蓋發疼,雙腿發酸,太后才出言道:“皇后既然不會禮佛,就去幫哀家抄寫佛經罷。”

  我聞言如蒙大赦,趕忙爬起來,走到一旁的剔紅福壽案邊去。案上,已有小宮女擺好了筆墨紙硯和經書。那些是甚麼經書,我沒在意,只記得數了數,竟達五本之多,我忍不住撫額呻吟了一聲——幸虧太后敲木魚太專心,沒有聽見,不然估計還要再添上一本。

  我提起紫毫筆,朝四面看了看,發現案前居然未置凳椅,正欲出聲問詢,常嬤嬤走過來小聲道:“娘娘,站著抄寫佛經,方顯得心誠。”她說完,狀似不經意地朝佛前的太后身上掃了一眼。

  我馬上明白了,此乃太后的懿旨。既然如此,我豈敢違抗,只能拖著已酸疼難耐的雙腿,站直了寫字。一面寫,一面哀歎,誰讓我只是名下屬,上級要罰,連個申辯的權利也無。

  那佛經上的字,全是簪花小楷,一個一個密密麻麻,讓人看了頭昏眼花。我努力辨認,滿心委屈,皇上留宿甘泉宮,又不是我的意思,為何只罰我,不罰於他?委屈過後,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可笑——皇上乃是後宮之中最大的東家,淩駕于眾人之上的董事長,誰又有權力能罰了他去?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09:55 PM

第九章 佛經

     苦難之中,我唯一慶倖的是有先見之明,用過了早點才來,不然此刻又累又餓,還真不知能不能撐下去。其實我大可裝作體力不支,頭暈昏厥,只是這招在上級面前耍來,雖能解一時之困,卻會惹來更大的麻煩——不讓太后把這口氣給出了,我往後焉能有好日子過?

  午時,太后結束了敲木魚,起身去用膳,順便也讓人在偏殿給我擺了一桌。我走去一看,菠淩菜、胡芹、酢菜……雖然都是齋菜,但卻盡屬尋常難得一見的稀罕物,看來太后罰歸罰,卻並未想要虐待於我,當然,多半也是為了自身的名聲考慮,畢竟苛待皇后的事兒傳出去,不大好聽,何況她又並非皇上生母,終究隔了一層。
  
  菜好倒是其次,關鍵是膳桌前有凳子,我終於可以坐下來歇一歇了,然而剛舉起筷子,就聽見常嬤嬤善意的提醒:“娘娘,太后有令,讓娘娘把那五本佛經抄完了再回去。”

  一天之類抄完?我才抄了兩本不到呢,這一頓飯下來,是否會耽誤抄經的時間?我舉箸沉思。
  
  常嬤嬤仿佛看出了我的擔憂,好心道:“若是娘娘擔心時間不夠用,不如奴婢幫娘娘把飯菜端進佛堂裡去用,反正都是齋菜,算不上褻瀆菩薩。”

  我摸了摸酸疼的雙腿,苦笑著搖了搖頭,心想,若是不趁此機會歇一歇,再站上半日,我怕是真的要倒了。

  常嬤嬤瞧見我的動作,笑了笑,道:“太后憐惜娘娘辛苦,特命奴婢給您在佛堂書案前設了張凳子……”

  那還等甚麼,趕緊啃兩個饅頭,繼續抄佛經!我不等她講完,立馬站起身來,扶著夏荷的胳膊,一瘸一拐、蹣跚著走到佛堂。

  小宮女端上食盤,道了聲“娘娘慢用”,躬身退了出去。食盤內有一碟櫻桃畢羅,一盤素餅,外加一碗珍菌羹,我趕時間,只抓了個素餅胡亂填飽肚子,再拿濕帕子隨便擦了擦手,就又繼續抄起佛經來。

  那簪花小楷美則美矣,卻實在是小,縱使我眼力好,看多了也吃力,加上身子漸乏,眼前就愈發花起來,到了最後,竟完全是憑一股子毅力在堅持著。
  
  好容易抄完五本佛經,已是掌燈時分,我疲憊不堪地問來點燈的小宮女:“本宮的佛經抄完了,不知太后這會兒可有空閒見本宮?”

  太后整個下午都不曾在佛堂出現,所以我有此一問。
  
  那小宮女馬上出去稟報,過了一會兒,進來回話,道:“回稟皇后娘娘,太后正在用晚膳,就不見娘娘了,娘娘把抄好的佛經供到佛前,再拜上三拜,就可以回去了。”

  我這會兒胳膊疼得抬也抬不起來,不見正好,遂命夏荷將佛經擱到佛前香案上,再跪下恭恭敬敬拜了三拜。這三拜,我可並未因為疲憊而有絲毫含糊,不然傳到太后那裡,我可就功虧一簣了。
  
  拜完,我扶著夏荷的胳膊起身,慢慢朝外走,于宮門處遇見了常嬤嬤,於是停步問道:“太后佛經上的字,甚是好看,但瞧著不像太后的筆跡,不知是哪位的手筆?”

  常嬤嬤笑道:“回娘娘,那是太后的內侄女,塗家三小姐所書。”

  我了然,隨口又問道:“這位塗家三小姐,倒是頗有孝心,她經常抄寫佛經送進來麼?”

  常嬤嬤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笑道:“娘娘進宮時日不長,因此有所不知,塗家三小姐經常進宮來為太后抄寫佛經的,只是因為最近一個月皇上大婚,才不見進宮來。”

  “塗三小姐這是在替本宮和皇上盡孝呢,待她下回進宮,一定要叫本宮過來,本宮要親自感謝她。”我回以一笑,繼續朝前走,出宮門去了。
  
  千步廊邊,已備下了腰輿,我由夏荷扶著上轎,癱在了軟座上。待得腰輿晃悠悠地到了甘泉宮,夏荷來扶我時,我已閉著眼,差點睡著了。

  我就這般眯著眼,半睡半醒地由夏荷攙扶著踏進宮門,到寢室前的隔間躺下。夏荷讓冬梅打來熱水,幫我泡腳,我靠在塞滿了雞髻花瓣的大迎枕上,舒舒服服地閉上了眼睛。

  正迷迷糊糊間,忽聞春桃急急的聲音:“啟稟娘娘,今日太妃派人來請過娘娘好幾次,見娘娘不在,就遣人送了幾本佛經來,讓娘娘三日內抄好後送過去。”

  佛經,佛經,又是佛經,我猛地驚醒,望著春桃手上的一摞佛經,估摸著能有十來本,不由得作苦笑狀。
  
  夏荷大概也深知讓上級出氣的重要性,安慰我道:“娘娘今日在長樂宮待了一整天,還是有好處的,至少太妃這佛經送到咱們甘泉宮裡來抄,奴婢和春桃都能幫忙,娘娘可以省些力氣。”

  我尚未出閣時,為了對付父親安排的繁重的功課,便偷偷培訓了春桃和夏荷,她們如今的筆跡,同我的無二,完全能以假亂真。想到這裡,我覺著壓力小多了,遂讓春桃將佛經擱到書房去,待得晚膳後再作計較。

  夏荷笑道:“今日多虧了常嬤嬤,不然依太后往常的性子,豈會只讓娘娘抄五本佛經了事?”

  太后的手段,我雖未親歷過,但卻在娘家時就有所耳聞,因此對夏荷的話深以為然,點頭道:“今日的高麗參,送的值。”

  春桃擱了佛經進來,蹲下同夏荷一起幫我捏腳,心疼道:“太后也忒狠心,抄佛經就抄佛經,怎地還讓娘娘跪半天又站半天,瞧這腳和腿,都腫了。”

  我心內一暖,但仍出言提醒她道:“太后只是讓本宮陪她一起禮佛,甚麼狠心不狠心的。此話休要再提,謹防有心的人聽了去。”

  春桃臉上立生警覺,鄭重點了點頭,轉而又笑道:“不曾想咱們昨日同娘娘打的賭,竟沒一個人贏。”

  “誰說的?”我反駁道。

  春桃不解道:“咱們昨日打的賭是,猜皇上會先招哪位小主侍寢,但昨晚皇上卻宿在甘泉宮,這豈不是咱們三個,誰也沒贏?”

  我望著她,笑而不語,春桃一臉迷茫。還是夏荷先反應過來,道:“咱們賭的是皇上‘先’招哪位小主侍寢,又不是賭皇上昨晚會招哪位小主侍寢——只要皇上有招她們侍寢的一日,賭約就自然還有效。”

  春桃恍然大悟,卻嘀咕道:“沒有那一日才好呢。”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09:56 PM

第十章 留宿

  太妃送過來的佛經雖多,但奈何我有兩名得力的秘書,因此一點兒也不著急,不慌不忙地享受完洗腳服務,又傳來晚膳飽餐一頓,方才踱入書房,去給春桃和夏荷分派任務。
  
  我數了數,佛經共有十八本,春桃分九本,夏荷分九本,不偏不倚。夏荷掰著指頭算:“一共三天,一天三本,時間足夠了。”春桃白了她一眼,道:“你就不能一天時間裡,把九本都給抄完了?”

  兩人拌嘴一時,各自提起狼毫筆,認真抄寫起來。我自動自覺地去了門口,幫她們二人把風。
  
  秋菊勸我道:“娘娘今日累著了,還是早些去歇息罷,這裡有奴婢,外頭有冬梅,誤不了事。”

  此話說得我心動,正要付之於行動,卻聽見有一聲接一聲的通報,自宮門處傳進來:“皇上駕到!”

  我大驚,趕忙奔進書房,讓夏荷藏起她那套筆墨和剛抄幾行的佛經,然後坐到書案前,把春桃的那套筆墨和抄了一整面的佛經挪到我自己面前,裝出正在奮筆疾書的模樣來。

  春桃和夏荷心領神會,一個取了墨條磨墨,一個取了團扇來打扇,嘴裡還勸著:“娘娘,您今日已在太后那裡抄了一整天的佛經了,怎麼回來了還是抄個不停,趕緊歇歇罷。”
  
  說話間皇上已大步走了進來,我似才瞧見一般,慌忙棄筆而立,拜下身去:“臣妾不知皇上到來,有失遠迎,請皇上恕罪。”

  皇上扶起我,朝書案上看去,問道:“這麼晚了,梓童還在抄寫佛經?”

  打死我也不相信,太后和太妃借佛經懲戒我的事,皇上會不知道,但上級要裝糊塗,下屬能怎地?我只能作羞愧狀,道:“說來慚愧,太后與太妃都好禮佛,臣妾身為臣媳,卻從未侍奉於前,因此今日特陪太后禮佛一天,晚上則是在為太妃抄寫佛經。”

  皇上伸手取過春桃所抄的那本佛經,仔細看了看,贊道:“梓童的字有長進,看來為太后和太妃抄寫佛經,還是有好處的。”

  我謙遜道:“皇上過獎。臣妾自當常奉太后與太妃身前,多為她們抄寫佛經,以期有更長足的進步。”

  我為何會受懲罰?常為太后和太妃抄寫佛經,意味著發生了甚麼?我分明瞧見皇上眼中有狡黠得逞的光芒一閃而過。

  皇上丟開佛經,靠近我身旁,他分明是才沐浴過香湯,新換的深紫色窄袖袍服上,有著淡淡的清新香氣,像是梔子花,又像是百合花,抑或是二者都有……我正吸氣深嗅,皇上已輕笑出聲:“梓童,朕今晚就留在甘泉宮……”

  我唬了一跳,猛地回神,慌忙道:“皇上,您今日再不翻牌子,三位妹妹可又要失望了。”

  皇上皺眉,不悅道:“朕留在梓童這裡,她們還敢說三道四?”

  我委屈道:“臣妾的佛經還未抄完呢。”

  皇上的眉頭微微皺起,臉上顯出為難的表情,正當我以為他就要離去之時,卻聽見他出聲道:“朕幫你抄罷。”

  “甚麼?”我一陣驚訝,隨即委婉地拒絕道:“臣妾為太妃娘娘抄寫佛經,理應親力親為,怎好讓皇上代勞。”這話我講得極為誠心,當然原因並非話面兒上的這個,而是——皇上的字跡與我的又不像,若是將他寫的呈了上去,指不定要惹來多大的麻煩呢——我的膝蓋疼,手疼,怕麻煩。
  
  皇上卻興致勃勃,走到書案前提起了筆,道:“不妨,朕對太妃娘娘,一樣是孝心虔誠,同梓童一般無二。”

  皇上一面說著,一面懸腕寫了幾個字,喚我過去瞧。我探頭一看,嘿,還別說,皇上在模仿別人的字跡上,當真有幾分天賦,這幾個字,雖不及春桃嫺熟,卻也仿得有模有樣,不仔細看,還真分辨不出來。

  我由衷贊道:“皇上一筆好字,臣妾自愧不如。”

  皇上得意一笑,索性坐了下來,奮筆疾書。他一番好心,我豈能辜負,只得強忍睡意,幫他挑亮香燭,還要在他對面坐下來,一起抄寫——總不能讓皇上一人忙活,我卻躲懶不是?
  
  我一面抄佛經,一面努力忍著要打呵欠的欲望,心中叫苦連天——原來皇后這份工作,也不是那樣好做的,只要上級在,就不能提前下班,痛苦啊,痛苦。

  皇上大概是每日裡批閱奏摺練出來的功夫,足足抄了半本佛經,方才擱下了筆。
  
  我見狀,連忙進言:“皇上,夜已深,您趕緊翻牌子,召一位妹妹侍寢罷。”

  話音剛落,我就瞥見春桃和夏荷的耳朵支了起來,大概是看著賭約即將分出勝負,內心興奮罷。

  不料皇上卻幽幽地道:“梓童也知道夜已深,還要把朕朝外趕?”

  這……我……

  我看了看窗外已然皎潔的月光,再看看皇上幽怨的眼神,實在狠不下心來,好罷,就這樣罷,我牽著皇上的手,轉進寢室,一手扯下他腰間的玉帶,摟著他倒向紫檀床。
  
  只聽得皇上一聲帶著笑意的驚呼:“梓童,你還是這般的猴急……”九華帳被迅速放下,幾聲輕微的腳步聲過後,瑟瑟帷幕後的寢室里間,只餘下帶著呻吟的喘息……

  幾番雲雨過後,皇上照例讓內侍進上兩碗甜湯,與我一同吃下,再才複又入帳,沉沉睡去。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09:57 PM

第十一章 裝病

      既是激戰過後,自然又是一夜好眠,隔日卯時,春桃叫起,九華帳被左右撩開,掛上赤金鳳首帳勾。皇上掀被坐起,我正欲起身服侍,皇上卻伸手按住我,溫言道:“梓童昨日辛苦了,不妨再多睡一會兒。”

  我接連兩夜盡心為皇上服務,確是累著了,聞言十分感動,遂也不作過多推辭,就勢躺下,重新蓋上了被子。

  一時皇上洗漱完畢,親自來與我講了一聲,然後上朝去了。
  
  皇上前腳走,後腳秋菊便來通報:“各位小主來給娘娘請安了。”

  春桃笑道:“今日她們來得不巧,皇上已然走了。”

  夏荷道:“今日皇上體恤娘娘,沒讓娘娘一道起床,因此省下了等娘娘梳妝的時間,自然走得就早些。”

  我躺在神絲繡被裡,雙眼迷離,實在是捨不得離開紫檀床,遂撫額無力叫道:“本宮身子不爽利,頭暈,眼花,腿腳發軟……”

  春桃自是不信,嘀咕道:“娘娘尚未起身,怎就曉得腿腳發軟?”

  夏荷卻帶著一絲驚喜走到我床前,微微俯身道:“娘娘這主意委實不錯。”

  “怎講?”甚麼主意?我甚麼也沒說呀。我迷糊了。

  夏荷笑道:“娘娘既然病了,就不用出去接見各位小主,也不用再聽她們的抱怨;再者,娘娘生病的事,若傳到太后與太妃那裡,她們自然會體恤娘娘,不會再讓娘娘幫忙抄佛經。”

  妙呀,我怎麼沒想到,只要一病,就不用出去看那三名下屬含怨帶恨的眼神兒;而太后和太妃,想必也不好意思再罰“身在病中”的我了。
  
  我只不過想賴床,才臨時想出裝病這一招,不曾想卻蘊含了大智慧,幫了我一個大忙,這讓我不禁洋洋自得起來。

  這一得意,臉上的氣色就變得好起來,將昨日激戰後的疲態都掩去了幾分,夏荷急急出聲提醒:“娘娘,您既然病了,就還是……”
  
  “本宮明白,本宮明白。”我立時領悟了夏荷話中的深意,召春桃近前,命她:“立時讓本宮不論作何表情,都會一臉病容。”

  春桃方才就在旁邊,聽了這一時,大概心裡也明白了,因此沒有多問,轉身就命秋菊捧了八棱蓮瓣式的黑漆奩盒來,擱到紫檀床邊的戧金填漆花烏紋方案上,層層打開。春桃先挑了兩種不同的粉合到一起,在掌心裡揉了揉,再看時便成了白中透黃的顏色。她托著粉,不懷好意地笑道:“娘娘,每日裡您都不愛抹粉,今兒抹,還是不抹?”

  雖然裝病一事是我自己提出來的,但此刻卻有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感,遂沒好氣地瞪了春桃一眼,把眼緊緊閉上了——眼不見,心不煩,隨她擺弄去罷。
  
  儘管閉著眼,我都能感覺出春桃的好心情,動作輕快,下手迅速,只怕不是礙著禮制,她都要哼出小曲兒來了。我攥著神絲繡被的邊邊,極力忍耐,好容易等到春桃道了聲“好”,才睜開眼睛,長長呼出一口氣。

  春桃取過一面銀平脫鏡,舉到我面前,以得意的口吻道:“娘娘請看。”

  儘管我討厭春桃總逼著我塗脂抹粉,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妮子的化妝水準,的確高超,瞧那鏡中的人兒,面色蠟黃,雙目無神,讓我自己都有些恍惚——我是否真的病了?

  我露出滿意的笑容,自黑漆奩盒中取出一盒龍消粉,遞給春桃,又取出一瓶郁金油遞給夏荷,道:“今日你們都為本宮出了大力,這是賞你們的。”

  春桃和夏荷笑著接過去,俯身謝恩。
  
  兩名小宮女把奩盒等物收了下去,換上一碗極濃的湯藥來,冬梅解釋道:“娘娘不必吃,放在這裡,讓寢室裡沾點藥味。”

  多機靈的小宮女,我再次露出滿意的笑容,讓她們各自的師傅,春桃和夏荷,到外間的粉彩冬瓜罐裡抓了兩把金瓜子,賞給了她們。

  秋菊和冬梅進來謝過恩,退了下去。春桃和夏荷複又進來伺候,扶我躺好,幫我蓋上了被子,夏荷還取來一條濕毛巾,搭在我的額頭上。

  雖然是六月的天,但這樣一條濕漉漉的毛巾搭在額頭上,還是十分難受,夏荷安慰我道:“三位小主馬上就要進來探望娘娘,娘娘還是稍事忍耐罷。”
  
  罷了,做戲做全套,我忍。
  
  不一會兒,一陣窸窸窣窣的衣裙響動,自瑟瑟帷幕那邊,轉過三名嬪妃來,王寶林在前,梅禦女居中,邵采女斷後。她們行至我床前五步遠的位置停下,俯身下拜:“給皇后娘娘請安。”

  我有氣無力地道:“平身。”

  三人起身後,王寶林率先以小碎步走到紫檀床前,驚訝道:“娘娘怎地就病了,瞧這臉色,著實不太好。”

  邵采女緊接其後來到床邊,斜著眼不忿道:“定是娘娘昨夜勞累過度……”

  雖然我昨夜勞累是不爭的事實,但這話實在太過無禮,我正欲給她些顏色瞧瞧,卻聽見站在她們身後的梅禦女開了口:“娘娘每日繁忙,為後宮操勞,才會勞累過度。”她前行幾步,走到床邊,盈盈一拜:“臣妾懇請娘娘保重身體,娘娘鳳體康健,才是臣妾等人之福。”

  這話兒講得著實好聽,我對這位平素裡寡言少語,一開口卻句句妥帖的梅禦女,頓時生出興趣來。

  邵采女卻不屑地哼了一聲,把臉調轉到一旁去。瞧她這樣子,是記恨上我了,只不過心事外露,在這險象環生的後宮之中,可不是甚麼好事,我作為上級,是否該適時地提醒提醒她呢?

  王寶林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帶著哭音道:“娘娘,臣妾回去就吃齋念佛,祈求娘娘早日康復。”

  心倒是好的,只是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彆扭?我只不過小病臥床而已,她就要吃齋念佛,好像我得了不治之症似的。

  看來我這幾名下屬,一個二個的心思,很不好琢磨呀。不過我既然在病中,還耗費這些個心力作甚,不如趁此良機,甚麼也不想,鬆快兩日。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09:57 PM

第十二章 娘親

     夏荷在一旁看了看我的神色,端起戧金填漆花烏紋方案上的湯藥碗,以不大不小、剛剛好讓三名嬪妃聽見的聲音道:“娘娘,該服藥了。”

  我當然不會真的喝下去,只不過作個樣子,三名嬪妃見狀,便知情識趣地退了下去。看著她們的背影消失在瑟瑟帷幕後,我籲出一口氣,幸虧她們沒要求侍疾在側,不然我要怎樣對付這碗藥?

  三名嬪妃的腳步聲愈行愈遠,最後消失在寢室門口。夏荷摘下我額上的濕毛巾,喚春桃過來幫我補妝。

  秋菊捧過黑漆奩盒,春桃取了粉在手上調好,均勻抹到我額上,問道:“娘娘,既然您病了,那太妃送來的佛經,是否就不用抄了?”

  “抄,當然要抄。”我連忙道,“帶病抄寫佛經,方能顯得心誠不是?”

  春桃張了張口,看樣子是要反駁外加嘮叨,夏荷忙一碰她的胳膊,提醒道:“是你我二人抄,又不是娘娘抄,莫非你是嫌累?”

  春桃一拍腦袋:“瞧奴婢這記性,怎麼把這茬給忘了,奴婢這就抄去。”

  我輕一點頭,囑咐道:“拿到你房裡抄去,別讓人瞧見。”

  春桃應了一聲,讓秋菊收起奩盒,帶著她出去了。
  
  後宮內的消息,向來傳得很快,不到晌午,太后和太妃便先後派人來傳話,叮囑我安心養病,並送來了好些珍稀的藥材和補品。

  夏荷帶著冬梅出去忙活了一陣,捧了一盒冬春夏草和一盒兒臂粗的人參進來與我瞧,道:“冬春夏草是太后送的,人參是太妃送的,還有好些燕窩和鹿茸之類,奴婢已命人收進庫房,記過檔了。”

  我興致乏乏,就著她的手看了一眼,便讓冬梅拿出去了。

  夏荷又道:“太醫來過了,那是個機靈的,奴婢稱娘娘不耐煩診脈,他便直接開了安神解乏的藥方,一份留下,一份拿去太醫署備檔了。”

  我微微頷首,道:“記下他的名字,下回還叫他來。”

  夏荷應了,又道:“說來也怪,太后和太妃都只打發了小宮女送賞賜來,卻並未派親近的嬤嬤來探病,難道她們就不曾猜測娘娘是裝病?”

  我笑道:“這有甚麼好奇怪的,不論本宮是真病了,還是裝病,反正都是‘病’了。只要本宮臥床不起,皇上就不可能再繼續留宿甘泉宮,太后與太妃也就放心了。”
  
  說著說著,我就笑了,看來這回裝病,不止輕鬆了我,還輕鬆了太后和太妃一干人等罷。
  
  無所事事地躺了會子,冬梅進來問話:“不知娘娘想在哪裡用午膳?可要端進來用?”

  夏荷作為她的師傅,出聲斥道:“沒見著娘娘正病著,自然要端進來用。”

  我唬了一跳,聽她這口氣,不會只讓我吃清粥小菜罷,忙道:“就擺在外間的小圓桌上罷,也不必都端進來,挑幾樣本宮愛吃的就成。”

  冬梅應了,轉身出去安排,不一會兒,瑟瑟帷幕外就傳來了飯菜的香味。此時寢室中除了夏荷和冬梅,沒了旁人,我便不再裝病,利索地翻身起床,隨意披上一件外衫,到外間美美地吃了一頓。
  
  “病”中雖然清閒,但也有不便之處,比如不能出房門去御花園中散步,我只好在寢室內踱了一刻鐘,就上床去睡午覺。

  昨夜疲憊,今晨又早起,我的睡眠本來就不足,因此這一覺睡得極為香甜,直到天色將暗時才醒。

  我睜開眼睛,道了聲:“撩帳子”。
  
  九華帳被左右分開,夏荷走上前來,稟道:“娘娘,右驍衛將軍夫人下午就來了,在思源殿等候娘娘一直到現在。”

  思源殿是甘泉殿東面的一間偏殿,地方不大,但佈置得極為舒適;而右驍衛將軍夫人,就是我的娘親了,我連忙起身,以責備的口吻道:“既是右驍衛將軍夫人到了,怎麼不叫醒本宮?”

  夏荷忙解釋道:“娘娘恕罪,是右驍衛將軍夫人心疼娘娘,想讓娘娘多睡會子,因此不許奴婢們叫醒娘娘。”

  還是自個兒的親娘心疼人,我心內一暖,急忙讓夏荷幫我穿衣裳,要走去思源殿。
  
  夏荷卻將本宮按進神絲繡被中,笑道:“娘娘現下病著,怎好出去見客,自然是要躺在床上,宣右驍衛將軍夫人覲見。”

  確是如此,是我糊塗了,於是連忙躺好,讓夏荷請娘親進來。
  
  從思源殿到我的寢室並不遠,很快便聽見門外傳來秋菊的通報聲:“啟稟娘娘,右驍衛將軍夫人到。”

  “快請。”整整一個月不曾見到娘親,我實在想念得緊,急忙出聲道。

  夏荷迎到瑟瑟帷幕外,把娘親引了進來。
  
  娘親今日穿了一件淺灰色的交領小袖衫,配著褐色的綾印裙,頭上只對插了四根碧玉簪,看起來有些素淨,想必是因為我在病中,不好作十分的打扮。
  
  “臣妾拜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萬安。”雖然是我的娘親,但見了我一樣要俯身為禮,讓我看了不好受——這便是皇后一職的不盡人意之處了。
  
  “娘,快快請起。”我忙忙地出聲。夏荷深知我意,馬上把娘親扶了起來。
  
  “賜座。”不等夏荷阻攔,我便自己作主,拖過一隻金線掐牙的迎枕,半坐了起來,好與娘親說話兒。

  冬梅端過一隻繡草墩,放到紫檀床前,娘親謝過恩,斜身坐下。我又讓冬梅端上茶水和點心,與娘親道:“這是湖州才進貢的‘紫筍’,用的是常州惠山泉水,加了鹽和橘皮,娘嘗嘗。”

  娘親端起茶碗,淺啜一口,笑道:“還是娘娘最知臣妾的口味。”

  見娘親喜歡,我很是高興,又指了好幾樣點心讓她嘗,歡喜得像個小孩子。

  娘親含著笑,揀了個玉蘭花糕吃了,再拿帕子擦了擦嘴,問道:“娘娘,臣妾聽說皇上連續兩夜留宿甘泉宮,可有這事兒?”

  同樣的話,太后也問過,但從娘親嘴裡講出來,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意味,太后那是完完全全的質問,而娘親的問句,則飽含著濃濃的關切。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09:58 PM

第十三章 探病

     在娘親面前,我似個小兒女般,扭捏起來,扯著神絲繡被上凸起的金線條,羞道:“是。”

  娘親的面色,忽地就嚴肅起來,我正不明所以,便聽得娘親的一聲輕歎:“與吐蕃的那場仗,雖然還未分出最終勝負,但前幾日卻有捷報傳來,想來過不了多久,娘娘的父親和兩個兄弟,就要凱旋回朝了。”

  娘親只是在講述著事實,我卻馬上明白了她話中未盡的含義:“娘的意思是,因爹和兄弟們在前朝有功,本宮才得以在後宮連續兩夜承恩——這是皇上的平衡之道?”

  “娘娘明白就好,不過臣妾看娘娘現下病著,便知娘娘心中透亮,不必臣妾再多說甚麼了。”娘親沖我微微一笑,似早就看出我是裝病。

  是不是平衡之道,又有甚麼關係呢,我只是在履行皇后的職責而已,完成我的工作,領取我的報酬,足矣。不過從娘親的話來看,皇上倒與我一樣,是恪盡職守之人,想到這裡,我對皇上頓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恨不能與他促膝長談,將職場心得切磋交流一番。
  
  天色將黑,已到晚膳時間,我留娘親吃飯,娘親卻道:“娘娘現下‘病’著,臣妾怎好叨擾,還是等娘娘病好了臣妾再來罷。”

  我雖然捨不得娘親,但也知道她講得有道理,若留她吃飯,難免引人起疑,於是只得命夏荷裝了幾盒禦制點心給她,又親自送她到寢室門口方才回轉。
  
  晚膳照舊擺在寢室外間的紫檀蓮紋小圓桌上,一葷三素,外加一碗燕窩粥,清淡爽口,很適合“病人”食用。

  我用完膳,坐下吃茶,秋菊來報:“娘娘,太后跟前的常嬤嬤來了。”

  常嬤嬤跟隨太后數十年,資歷頗深,又深得太后信任,一般的小事,是不會勞動她出馬的,此時她親自前來,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我連忙一路小跑進到里間,鑽進神絲繡被,作出一副病容來。
  
  夏荷幫助我躺好,讓秋菊傳了常嬤嬤進來。
  
  常嬤嬤帶著一名手捧錦盒的小宮女,轉過瑟瑟帷幕,走到紫檀床前行禮。她看了看我的臉色,問道:“娘娘可好些了?”又道:“太后很是關心娘娘的病,特遣奴婢來探望娘娘。”

  因她提到太后,我只得奮力欠身,有氣無力地答道:“多謝太后關心。太醫給開了藥,本宮吃了兩服,但還不見大好。”

  常嬤嬤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娘娘且放寬心,再過上兩日必好的。”

  我喘著氣兒,躺回七寶枕上,夏荷拿了一方帕子,輕輕為我拭著額頭,儘管那裡並沒有虛汗。
  
  常嬤嬤自那小宮女的手中取過一隻錦盒,捧到我面前打開來,道:“娘娘,太后的內侄女塗三小姐得知娘娘有恙,特遣人送了一株千年山參進宮來,這東西娘娘定是見得多了,不過卻是她的一番心意,還望娘娘別嫌棄。”

  又聞塗三小姐的大名,我微微一愣,旋即露出微笑,道:“勞塗三小姐費心,等本宮病好,再請她進宮來耍。”

  常嬤嬤代塗三小姐謝過,又自小宮女手中取過剩下的那只錦盒,道:“這裡是塗三小姐特意為娘娘抄寫的佛經,字不好,望娘娘別嫌棄。”

  又是山參,又是佛經,敢情常嬤嬤不是為了替太后探病,而是專程為送塗三小姐的禮來的,這位塗三小姐,面子可真夠大的。

  這是否也說明,塗三小姐在太后心中的份量不輕呢?我稍一琢磨,笑道:“塗三小姐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本宮正在抄寫佛經,就特意送了幾本來,難怪太后如此喜愛她。”
  
  常嬤嬤笑道:“太后娘家的幾位小姐,大的已出嫁,小的又太小,只有三小姐年紀合適,時常進宮來陪伴太后。”

  此話大有深意,我沖常嬤嬤頷首為謝,命夏荷取了一瓶葡萄酒和兩隻夜光杯來,道:“本宮母親今日進宮,與本宮帶了這個來,聽聞常嬤嬤也愛此物,就賜予常嬤嬤罷。”

  葡萄酒雖然稀罕,但宮中並非沒有,以常嬤嬤的身份,想喝到也並非難事,然而我的父親兄弟,此刻正在出產葡萄酒的吐蕃征戰,我此時將葡萄酒賜與常嬤嬤,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而且我也相信,這個含義,也一定會經由常嬤嬤,傳到太后那裡去。
  
  常嬤嬤接過盛葡萄酒和夜光杯的漆木盒,躬身道謝。
  
  我假意咳嗽了兩聲,道:“都怪本宮這身子不爭氣,這幾日不能侍奉太后左右了,還請常嬤嬤轉告太后,等本宮的病一好,就過去給太后請安,陪太后禮佛。”

  常嬤嬤應了,又道:“娘娘的孝心,太后一向是知道的,還請娘娘安心養病。”說完,便帶著小宮女退了出去。
  
  夏荷拿起盛佛經的那只錦盒,問我道:“娘娘,奴婢放到書房去?”

  我搖頭,伸出手來,夏荷忙打開蓋子,取出一本佛經,遞到我手上。我翻開幾頁瞧了瞧,果然又是那簪花小楷,實在叫人生厭,遂擲於地下,悶聲道:“鎖進庫房最裡面。”

  此時春桃正走進寢室來,佛經恰巧跌到她腳下,她揀起來看了看,道:“娘娘,乾脆扔掉算了。”

  夏荷卻道:“不好,扔了恐落人口實,誹謗娘娘對佛祖不敬,況且塗三小姐是太后的親侄女,若傳到太后耳裡,只怕會惹太后不高興。”

  “正是這個理。”我點了點頭,道。
  
  “奴婢明白了。”春桃將佛經收進錦盒,連同那盒千年山參一起,拿去了庫房,一時回來回話:“娘娘,都鎖進庫房最裡頭了,輕易瞧不見。”

  我見她說得有趣,忍不住笑了,又問道:“佛經抄完了?”

  春桃答道:“回娘娘的話,尚未抄完,只不過奴婢想著,若奴婢一天到晚都藏在房裡不出來,恐怕要引人懷疑,不如每日只抄幾個時辰,其他時間,還來娘娘身邊伺候。”

  此話有理,我高興地誇她道:“春桃有長進。”又吩咐夏荷道:“你與她輪班抄寫,即刻就去罷,今天不用再上來伺候了。”

  “是,娘娘。”夏荷點頭應了,俯身行禮後退了下去。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09:59 PM

第十四章 頭籌

     春桃帶著秋菊,在寢室內燃起香燭,這香燭裡摻了香藥,點燃後不久,室內便有淡淡的丁香香氣彌漫,讓人聞了神定氣沉。

  冬梅捧了幾隻錦盒進來,稟道:“娘娘,各位小主都遣人送來了藥材和補品,預祝您早日康復,您可要瞧瞧?”

  “不瞧。”我毫不猶豫地擺了擺手。

  春桃撅著嘴道:“只送了東西,人卻沒親自來,一定是都在忙著梳妝打扮,等候皇上召去侍寢。”

  話音剛落,前面卻有通報聲傳來:“皇上駕到!”

  春桃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這……這……”

  “這甚麼,還不趕緊去迎駕。”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微微顰眉,作出一副病中難受的模樣來。

  一時明黃色的袍角匆匆掃過瑟瑟帷幕,皇上進到了寢室里間來,我連忙奮力抬起身子,氣喘吁吁地道:“皇上請恕臣妾君前失儀……”

  皇上一個箭步跨到紫檀床邊,伸手扶住我的肩膀,讓我重新躺下,關切地道:“早上朕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病了?朕接到太醫院的通報,急著要來看看,卻無奈今日朝政繁忙,直到現在才抽出空來。”

  我正要作答,皇上卻又轉向春桃,責問道:“你們這些奴婢,是怎麼伺候主子的?”
  
  春桃慌忙跪下,磕頭請罪。

  我自然捨不得皇上罰她,再加上她何罪之有,於是連忙出聲道:“臣妾生病,乃是這幾日太過勞累所致,與她們沒有關係。”

  皇上的唇角翹了一翹,浮出一絲壞笑,俯身湊到我耳邊,悄聲道:“是接連幾夜太過勞累麼?梓童這是在怪罪朕?”

  我斜斜拋了個媚眼過去,嗔道:“臣妾就是怪上聖上了,怎地?”

  皇上龍心大悅,哈哈大笑。
  
  我自神絲繡被中伸出胳膊,輕輕推皇上道:“皇上,今日臣妾可服侍不了您了,您還是趕緊去翻牌子罷。”

  許是我這話講得誠懇,不曾捎帶醋意,皇上也就沒有拒絕,只是問道:“聽說梓童昨日賞了東西給邵采女?”

  我聽皇上這樣問,再想想當時對邵采女講的那些話,不禁心內一緊。但皇上既然有此一問,想必對那時的情況已瞭若指掌,我此時若有所隱瞞,一定會惹皇上生厭,還不如照實答來,於是我點頭,簡短地答道:“回皇上,是。”

  我生怕皇上要繼續盤問,但沒想到他只是笑了一笑,甚麼也沒再說,就起身離去了。

  當晚尚寢局那邊便有消息傳來,皇上翻了邵采女的牌子,召了邵采女侍寢。
  
  消息傳到甘泉宮時,我尚在琢磨皇上離去時的那一問,聽聞邵采女侍寢,方才放下心中的大石頭,了然笑了。

  春桃打來熱水,服侍我洗臉卸妝,以崇拜的口吻道:“還是娘娘料事如神,同奴婢們隨便打個賭就能贏。”

  夏荷為了賭約,也趕了來,一面幫我取簪子,散頭髮,一面問道:“娘娘,如此結果,您是不是賞賜邵采女時就已經猜到了?”

  我搖頭,道:“當時只是臨時起意,哪裡能料到這許多。”

  夏荷肅然起敬:“那娘娘就是有神靈相助,才贏了賭約,果然不是奴婢等凡夫俗子能相比的。”

  我忍俊不禁,引用了娘親進宮時講的話,答非所問道:“本宮的父兄,前線大捷呢。”

  春桃一臉茫然,夏荷卻若有所思。
  
  我卸完妝,梳順頭髮,便上床去睡了。
  
  我滿以為“生病”就能好好鬆散幾日,睡幾個懶覺,但沒想到第二日還不到卯時,就被春桃給叫醒了。

  我滿心惱火,躺在枕上下令:“本宮病了,痊癒之前,誰也不見。眾小主的請安,也免了,等本宮病好再說。”

  春桃卻上前一步,隔著九華帳小聲道:“娘娘,奴婢知道您不願起床,但這樣豈非太便宜邵采女了?”

  我這才想起,昨日邵采女侍寢,按理她該今日來請安叩頭的。不過依她那性子,能來得這般早,還真讓我有些詫異。

  春桃大概是見我沒有作聲,猜到我有所鬆動,就繼續道:“娘娘既然病了,自然不用起身,躺在床上受了她的禮便是。”

  春桃這些年,真是一點沒變,處處擔心別人占了我的便宜,討了好去。我忍不住笑了,出聲道:“依你所言,傳邵采女進來。”

  春桃心滿意足地笑了,但並未馬上去傳,而是撩開九華帳,拿鹽湯服侍我漱口,打熱水服侍我洗臉,最後又給上了個“病容妝”,左打量右端詳,直到完全滿意了,才走到外面去吩咐秋菊傳邵采女進來。

  此時距離我醒時,已足足過去了半個時辰,我滿以為邵采女進來時會把不滿流露在臉上,但讓我意外的是,她不僅神色如常,沒有絲毫異樣,而且叩首請安時,恭敬更勝往常。
  
  我道了聲:“平身,賜座。”

  冬梅端來繡草墩,放到紫檀床斜前方三步遠的地方,邵采女斜著身子坐了。我抬眼看她,只見她今日乃是細心打扮過,額貼鵝黃鈿,頰畫紅妝靨,唇塗半邊嬌,尤其是那雙斜飛入鬢的長眉,愈發地上揚,顯出不盡的躊躇滿志來,想必昨夜承恩,很是春風得意。而那一身柳黃色的織金衣裙,從來沒見她穿過,一定是侍寢後皇上新賞的。

  邵采女微微探身,問道:“娘娘可好些了?”

  我瞧她滿臉的關切,實在不似作偽,不禁一愣——才過了一夜,邵采女就轉了性子了?

  春桃這幾日大概是憋久了,忍不住出言相譏:“邵采女在娘娘面前前倨後恭,真不知是何意。”
  
  雖然她是我跟前的大宮女,但以她奴婢的身份講出這話,仍屬無理,就算我有心袒護,也尋不出袒護的理由來。我正擔心邵采女會發作,責罰於她,卻驚訝地發現,邵采女竟離開繡草墩,俯身跪下了。

  “邵采女,你這是作甚麼?”我以為她是要以退為進,連忙先開口斥責春桃道:“大膽奴婢,還不趕緊向邵采女磕頭賠罪?”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10:00 PM

第十五章 宮務

   春桃大概也知道自己方才莽撞了,連忙垂首跪下,道:“奴婢無狀,請邵采女責罰。”

  邵采女卻道:“你何罪之有,快快起來。”

  我和春桃一臉詫異,而邵采女又道:“本小主還要謝你,正好借此機會,一來向皇后娘娘賠罪,二來向娘娘表明心跡。”

  春桃回頭看了看我,站了起來,而邵采女仍舊跪著,道:“前日娘娘預先賜臣妾賀禮,臣妾嘴上稱謝,其實心裡不然,還以為娘娘是借此諷刺於臣妾,笑話臣妾沒本事讓皇上召去侍寢。但臣妾卻萬萬沒想到,昨兒皇上真個兒召了臣妾了,而且還是頭一份,臣妾這才恍然大悟,一定是娘娘幫了臣妾,才使得臣妾得此福氣,而娘娘前日賞賜臣妾,乃是真心實意的,是臣妾自己想差了。”

  的確是我幫了她,但卻是無心插柳,並非有意,倘若前日的賞賜是給了王寶林或者梅禦女,今日跪在這裡請安的,恐怕就要換人了。不過仔細想想,讓“天真爛漫”的邵采女拔得這個頭籌,於我而言,倒也不算甚麼壞事。

  於是我和藹地笑了,示意春桃扶邵采女起身,道:“妹妹得以頭一個侍寢,乃是妹妹的福氣,還望妹妹今後盡心盡力服侍皇上,讓本宮放心。”

  邵采女才剛坐下,聽得我此言,又忙起身應答:“臣妾謹遵皇后娘娘懿旨。”

  這會兒我的睡意又冒了上來,遂道:“本宮的病尚未大好,就不留妹妹了,你跪安罷。”

  邵采女卻不動身,仍舊站著,道:“就讓臣妾侍奉娘娘左右罷。”

  這是要近身侍疾?我唬了一跳。她要是一天到晚在這裡,我可真就“病”了,遂慌忙道:“妹妹還要侍奉皇上,怎能在本宮這裡耽誤了時間?你把皇上侍奉好了,本宮的病也就好了。”

  邵采女大概也捨不得剛剛得到的皇上的寵倖,想了一會兒,沒有堅持,跪過安,退出去了。

  邵采女一走,我就再次下令,在我痊癒之前,關閉宮門,不再接見任何人,我要靜心養病。

  此令一下,我終於得了幾日安寧,安穩睡了幾個懶覺。

  在我睡懶覺的五天裡,皇上共召邵采女侍寢三次,召王寶林和梅禦女侍寢各一次。她們雖然已承恩,但卻只得了賞賜,並未晉升份位,不知是皇上認為時候未到,還是嫌她們侍奉不周。
  
  消息自尚寢局傳到甘泉宮,我止不住地感概,原來皇上也不是好當的,每日裡要早起上朝,批閱奏摺,為國家大事操心不說,晚上還要不停歇地召嬪妃侍寢,賣力作牛郎,真不知他的身子,經不經得住。

  皇上的工作如此繁重,我作為下屬,自然要表示關心之情,於是命人燉了補身養氣的淮杞鹿茸湯,著夏荷送去他的蓬萊殿。當晚,皇上便又來探望我,拉著我的手講了好一會子的話。
  
  皇上離去後不久,尚寢局那邊就又傳來消息,皇上第四次翻了邵采女的牌子。
  
  雖然接連幾日都屬邵采女獨佔鰲頭,但到底還算是雨露均沾,因此太后和太妃都很滿意——我聽過夏荷打探來的消息,伸了伸因睡懶覺而酸軟的胳膊,當機立斷地決定,我的病痊癒了。
  
  此決定於第二日經由太醫之口傳了出去,隨後春桃帶人大開宮門,打掃宮室,夏荷傳令御花園將適時鮮花進上,又備下皇后儀仗,陪我到御花園去散步。

  如此大張旗鼓,轉眼合宮上下便都知道我的病好了,太后太妃派人送了賞賜來,三名嬪妃也各有表示。我重新恢復了以往的作息時間,卯時起床,接受眾妃叩拜,再率眾妃向太后和太妃請安,還好因兩位董事心情愉悅,請安的日子倒也不算難過,“禮佛”和抄佛經的事,再也未發生過。
  
  天氣越來越熱,六局著人來提醒我,分發消暑物資之時已至。此乃我的正經工作,不由得讓我的精神為之一振。

  宮中人口數千,但並非每人都需要我來操心,那些宮人的消暑物資,自有六局負責安排;而我,只用負責後宮的主子們即可,當下,便是皇上、太后、太妃,以及三名嬪妃。
  
  這其中,當屬皇上最好打發,各處的貢品單子送到我這裡來之前,他就已經把自己想要的那份留下了。

  如此,需要我操心的範疇,就只剩下太后、太妃和三名嬪妃。
  
  各處的貢品單,俱已齊聚甘泉宮書房,我端坐於書案後,聽春桃一一念來。今年的消暑物資,共分五大類,分別是衣料、首飾、器皿陳設和吃食,除此之外,還有消暑必備的冰塊。

  按照份例,太后當分有衣料十匹、各類首飾十件、扇子十把、各類器皿陳設二十件、消暑果子每日十盒、冰塊每日二十缸。而太妃份例減半。

  本來分發消暑物資,是極為簡單的一件事,照著份例,挑上最好的東西,著人送過去便是,但因太妃身份特殊,乃是聖上生母,且她老人家素來又有些小心眼,這便讓我為了難——分發過去的東西多了,得罪太后,輕了,又得罪太妃。

  作為一名在兩位董事的夾縫裡生存的下屬,我左右為難,以手托腮,唉聲歎氣。
  
  還好我有一名聰敏的秘書,為我排憂解難,夏荷出主意道:“娘娘,規矩不可廢,份例不可改,不然太后那裡有話說。不過,份例上可只規定了數目,並未規定材質和品質……”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茅塞頓開,馬上選定了分給太妃的消暑物資——衣料還是五匹,但太后有的料子,她都有;首飾還是五件,但樣樣精美絕倫;器皿陳設和吃食,更是挑了尖尖的送過去;至於冰塊,我擅自作主,分給太妃同太后以樣的數目,二十缸。這個就算太后問起,我自有說法:太妃年紀大了,耐不得熱,若是中暑暈倒,我擔待不起。想必太后很樂意聽到“年紀大了”一詞,不會作過多追究,儘管太妃才三十五歲而已。

  解決完太妃這個難題,我又為三名嬪妃犯了難,按照當前的份位,自當以王寶林的消暑物資為最,梅禦女次之,邵采女最末,但邵采女已然侍寢達五次,遠超王寶林和梅禦女的一次,端的是成績優異,業績突出,我作為上級,怎麼也得有所表示才是。

  但若給邵采女多發些東西,又難免引起爭議,我不怕得罪其他兩名嬪妃,但卻怕得罪她們身後的兩大靠山,怎辦?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10:00 PM

第十六章 問詢

     我思慮良久,忽地一拍桌子,罷了,我貴為皇后,怎能總是為了一點子小事瞻前顧後,這回且遵從自己的意思一次,除了按照份例給三名嬪妃分發消暑物資,另額外分給邵采女單絲羅兩匹、青玉絞絲鐲一對。

  消暑物資很快派人送了出去,我正欲回寢室歇一歇,春桃卻抱怨道:“娘娘,咱們自己的消暑物資,還沒有挑選呢。”

  夏荷笑道:“咱們娘娘乃一宮之主,剩下的那些,不都是盡著娘娘挑選?想挑哪個就挑哪個。”

  春桃滿臉驚喜,將貢品單子看了又看。

  我亦望著滿桌的貢品單,滿足地笑了,這應該就是擔任皇后一職的福利待遇了,說真的,還確實不錯。

  春桃翻著貢品單,突然指著其中一頁道:“娘娘,我看這些貢品,別的也就罷了,獨這一幅澄水帛,最為稀罕,娘娘是要留著自己用,還是?”

  春桃的意思我明白,我雖然貴為皇后,但特別名貴的東西,還是不好給自己留著的,畢竟上頭還有太后和太妃兩位長輩需要孝敬不是。但澄水帛只有一幅,獻給太后,太妃不高興;獻給太妃,太后不高興。怎辦?為難哪,為難。

  我曲起中指,將書案敲了又敲,突然靈機一動,有了主意,吩咐春桃道:“澄水帛留下,本宮要送禮。”

  這下別說春桃,連夏荷臉上都顯出了憂慮:“請娘娘三思。”

  我自信滿滿,道:“放心,本宮絕不為一幅澄水帛,得罪任何一人。”

  春桃和夏荷臉上的表情,這才放鬆下來,一個上前收拾貢品單,一個扶我去寢室歇息。
  
  我到寢室外間的填漆戧金鳳紋羅漢床上躺下,突然想起一事,笑問夏荷道:“本宮贏的彩頭何在?”

  夏荷自懷中取出一面絹扇,捧於我面前,笑道:“娘娘,奴婢記著呢。”

  我接過細瞧,只見素白的扇面上,以灰黑二色繡有小橋流水,炊煙人家,整個扇面不見一點鮮豔的色彩,恰似一副水墨山水畫。我愛極這意境,大贊出聲。

  夏荷高高興興地謝過我讚賞,又出聲提醒:“娘娘,咱們上次的賭約,春桃也輸了呢。”

  我大喜,忙命冬梅將春桃喚來,命她履行上次的承諾。
  
  “好罷,反正今日不用出門。”春桃嘟囔著,打水來服侍我把妝給卸了。我頓時覺得一陣輕鬆,開開心心地朝鳳紋羅漢床上重新躺了,闔眼歇息。
  
  一陣涼風襲來,定是夏荷在用那新繡扇為我扇風,我愜意地微微一笑,沉沉睡去。
  
  消暑物資分發出去,三名嬪妃那裡反應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太后和太妃卻同時派人來請我過去“禮佛”,這讓我心慌不已。
  
  夏荷安慰我道:“娘娘莫怕,這回的事,太后和太妃都挑不出錯來,縱使太妃那裡有些抱怨,也不是沖著娘娘來的。”
  
  此話有理,太妃的抱怨,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總歸不過是不敢找那位的麻煩,就拿我撒氣罷了。唉,誰讓我是下屬呢,為上級充當出氣筒,大概也是我的工作職責之一罷。
  
  太后“相請”在先,我便先去了長樂宮。

  殿前的三字依舊閃著金光,我覺著有些晃眼。常嬤嬤今日未出門相迎,一名小宮女接著,將我引了進去。

  “臣妾參見母后。”我行至寶座臺階前,於兩隻銅鶴間斂衣下拜。
  
  “平身,賜座。”

  太后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但既是賜了座,想必不會有甚麼大事,我稍稍放下心來,在階下的紫檀椅上坐下。

  想是因為天氣炎熱,太后已換上了輕薄的繡花羅紗衫,配著淺藍色的羅裙,頭上和身上的首飾,也大部分換作了玉制。

  太后的神色,一如既往地遮掩在嫋嫋檀香之後,只聽得一聲淡淡的問詢:“聽聞天下有異寶澄水帛,似布非布,色澤透亮,光可照人,炎夏掛於屋中,能使暑氣全無,不知皇后可曾見過?”

  原來是為了此事,還真沒想到太后能為了一塊帛特特叫我來問話,難道是想借此給我扣上一頂不孝的大帽子?幸好我早作了準備,當即從容應答:“此物臣妾也有所耳聞,據稱澄水帛中有龍涎,故能消暑。昨日尚功局呈上來的貢品單中,便有此一樣,但臣妾想著此物中既有龍涎,自當呈給聖上最為合適,因此並未命人拿來過目,而是直接著人送去了蓬萊殿。”

  言畢,又笑道:“臣妾聽說聖上極愛此物,當即便命人掛在了殿中呢。”

  儘管有著檀香的遮掩,我仍然清晰地看到太后臉上神色一變,有些許尷尬,亦有些許惱怒。我暗道一聲糟了,太后到底不是聖上生母,怎會同太妃一樣,處處因皇上開心而開心。
  
  我正暗自懊惱,卻見太后微微一笑:“哀家記得皇上怕熱,正欲問問皇后可曾將澄水帛送去,不曾想皇后竟與哀家想到一處去了。”

  同我想得一樣?太后的反應還真是快。是了,任她心中怎樣不忿,卻也是不可言說的,是我多慮了。

  太后許是因為沒達成目的,有些興致欠缺,連太妃宮中多了十缸冰的事也沒問,就讓我跪安了。

  我步出長樂殿,發現常嬤嬤站在院中的鎏金大缸前,不知是在欣賞裡頭剛冒花苞的睡蓮,還是在等人。

  我走近常嬤嬤,腳步沒有停頓,但常嬤嬤卻轉過身來,躬身行禮,道了聲:“見過皇后娘娘。”
  
  我便略停一停,問了句突兀的話:“這幾日塗三小姐不曾進宮來陪伴太后?”

  常嬤嬤露出一個微笑,回答道:“啟稟皇后娘娘,塗三小姐偶染小恙,已被送至徐州別院休養了。”

  徐州離京城何其之遠,既是有恙,如何出得遠門,看來太后是個明白人,也怪不得她今日要拿澄水帛說事兒,遷怒於我了。我心中透亮,露出舒心一笑,不再他話,徑直出了長樂門。
  
  出得宮門來,我到千步廊吹了陣兒風,但也不敢過多逗留,還有太妃那裡需要應付。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10:02 PM

第十七章 忐忑

    太妃所住的承香宮,在長樂宮的西北面,甘泉宮的東北面,三宮恰成三足鼎立之勢。
  
  我斜穿過千步廊,沿著莫愁湖,途經淑景院,來到承香宮。已在宮門前等候的袁嬤嬤迎了上來,屈膝行禮,笑道:“娘娘可來了,太妃已等候多時了。”

  這位袁嬤嬤,身份有些複雜,據說她原本是太后身邊的心腹人兒,太妃初承恩變身為主的時候,還沒有自己的宮女,當時還是先皇皇后的太后,便指了袁嬤嬤給她,這一用,就直到了今天。
  
  很多人都私下議論,說太妃有些傻愣,眼看著兒子成了太子,又當上了皇上,怎卻還任用著太后的耳目?但我卻覺著太妃聰敏得很,當初若不是她任用了袁嬤嬤,說不準她的兒子還當不上皇上呢,要知道,雖說太后無子,但先帝的兒子可多得很。

  當今聖上已然順利登基,如今這袁嬤嬤究竟是誰的人,我還真拿不准,因此不敢與她太過親近,當然,也不敢過於怠慢,只能親切地保持著淡淡的疏遠距離,含笑道:“袁嬤嬤請起,本宮來晚了,還望袁嬤嬤在太妃面前替本宮美言幾句。”

  既然有求于她,自然要有所表示,夏荷不待我示意,馬上將一支玉釵自袖子裡遞了過去。
  
  袁嬤嬤卻垂手不接,笑道:“娘娘進去就知道了,實在無須奴婢替娘娘講話。”

  無須她替我美言,一般來說,有兩種情形,一是太妃心情好,怎麼遲到她也不會怪罪;第二種則是,太妃心情太糟糕,說了也是白說。此時太妃的心情是哪一種,我不知道,卻又不好再問袁嬤嬤,只得硬著頭皮,扶了夏荷的手朝宮門內去。

  我沿著宮院內蓮花紋地磚鋪就的甬道,行至漢白玉月臺前,仰首,鎏金的“承香殿”三個大字,在陽光下異常耀眼,這三個字,乃是先皇手書,蓋因此殿曾是先皇寵妃丁貴妃的寢宮,先皇駕崩後,吾皇登基,太妃母以子貴,便強命丁貴妃將此宮騰出來,讓給了她居住。
  
  我拾階而上,到得月臺,馬上有小宮女進去通報,隨後出來道:“太妃傳皇后娘娘覲見。”
  
  袁嬤嬤仍舊在前引路,但卻並未帶我到正殿中去,而是拐了個彎,進了東暖閣。

  東暖閣是太妃日常起居之處,因為天熱,地衣已撤,露出平整光潔的細墁地面來。整個東暖閣被一藤紋飛罩隔成內外兩間,外間擺著會客的桌椅,牆邊立有藩國進貢的雞翅木博古架,上面擺放的,正是不久前我剛剛分發給太妃的應季陳設;里間靠牆一面大炕,上鋪細篾福壽紋花席,前面有金制的燭臺,分立左右,燭臺邊的角落裡,各有一隻粉彩小缸,裡頭盛著滿滿的冰塊,正緩緩散發著冰涼氣息。

  太妃頭梳高髻,帶著火紅的芍藥花冠,兩鬢還分插著三對簪頭鑲金雀的玉搔頭。而她的裝束,亦同她的頭飾一般絢爛耀眼,上面五暈羅銀泥衫子,下面黃羅銀泥裙,臂上挽的是單絲紅地銀泥帔子,炕前的束腰黑漆腳踏,還擱著一雙嫩黃色鑲珍珠的雀頭履。

  太妃的東暖閣,不似太后的長樂殿時時燃著檀香,因此我能夠清楚地看到她面帶和藹的笑容,顯得十分親切。這讓我頓時松了一口氣,不慌不忙地拜下身去:“臣妾見過太妃。”
  
  “皇后快起來。”太妃笑著道。

  我直起身來,夏荷自隨行的小宮女手中接過一摞佛經,遞到我手中,我捧著上前,呈給太妃,以飽含歉意的口吻道:“臣妾前些日子身體有恙,雖日夜趕工,但佛經仍是遲了幾日才抄好,望太妃恕罪。”

  已站至炕側的袁嬤嬤將佛經接過去,太妃取了一本在手翻看,嗔怪道:“既然病了,就別寫了。”又道:“也是怪哀家,忘了使人去和你說一聲。”

  我忙道:“幫太妃抄佛經,本就是臣妾該做的,即便生病,也不能中途而棄。臣妾只恨自小幾筆字不曾練好,恐汙了太妃的眼。”

  太妃笑道:“能寫就很了不起了,哀家還是侍奉先帝之後,才跟著袁嬤嬤識了幾個字,要說到寫,哀家可是一個都不會了。不過哀家看你這字,比太后那內侄女塗三小姐的強多了,至少周正又大個兒,看起來不累人。”

  塗三小姐的一筆簪花小楷,哪裡是我比得上的,不過聽了太妃此話,再想想塗三小姐那能看花眼的密麻小字,我還是深有同感的。

  太妃贊過幾句,便將佛經交給袁嬤嬤,招呼我道:“皇后站著作甚麼,趕緊上炕,咱們娘倆說說話兒。”

  太妃言語間甚是親切,我哪能推辭,遂從善如流,脫去一雙玄黑色的百合履,上炕盤腿坐好。
  
  一名小宮女端上兩隻櫻桃冰碗,擱於太妃與我之間的紫檀卷雲紋炕桌上,太妃拿起碗中的銀制小勺,笑道:“皇后嘗嘗。”又道:“多虧了皇后,哀家今夏才能隨時吃到冰碗。”

  不過一隻冰碗而已,原料無非是各式新鮮果子,再配上冰和乳酪,又不是甚麼稀罕東西,太妃何出此言?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10:02 PM

第十八章 訴苦

   太妃仿佛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歎著氣道:“要不是皇后有孝心,給哀家多分了十缸冰,哀家只怕連降溫的冰都不夠用,哪還有多的來做冰碗?”

  太妃的日子,有這般的苦?我雙眉上揚,很是詫異。

  太妃繼續道:“皇后,你是不知道,先皇在世時,哀家只是個正五品的才人,那點子份例,本來就少,再加上不甚得聖寵,需要上下打點的地方太多,因此每個月的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

  這些事,我倒是有所耳聞,宮內份位低又不得寵的妃嬪,都是這樣過來的。我安慰太妃道:“如今太妃否極泰來了,焉知當初不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甚麼天?甚麼人?”太妃面露疑惑。

  我怎忘了太妃出身屠夫世家,連大字都不識幾個,哪會懂得書上文縐縐的話,不由得一陣尷尬。

  還好太妃並未追問,只繼續自己的話道:“哀家好容易熬到兒子成人,沒想到卻只落了個太妃,份例雖然多了,但寢宮卻大了,底下的人也多了,份例還是不夠用。雖說有皇上時不時的孝敬,但他事務繁忙,男人家心又粗,哪能點點滴滴都想到,這日子啊,還是不甚如意哪。”

  太妃的份例,乃是祖宗傳下來的定制,並非我所定,太妃的日子,是否真如她所說的一般難過,我也並不知道,因此不知講些甚麼話來應對。

  我正為難,太妃卻又笑了:“幸好有皇后,這日子好過多了,這回你給哀家挑的那些消暑的東西,個個見了都說好呢。”

  個個見了?這若是僅指承香宮的宮婢和內侍們,倒也罷了,但倘若還包括了諸如太后在內的主子們,那可就太過張揚了。但嘴長在太妃身上,我也說不得甚麼,只能慶倖分給太后的消暑物資也件件是上好的,不會被人說成是厚此薄彼。

  太妃說著說著,突然歎氣道:“還是太后好,以前是皇后,攢下的好東西就不少,如今成了太后,份例足,還有皇上時不時地孝敬,日子比哀家好過多了。”

  太妃拿太后來作比較,這話我可不敢介面,只得裝作心上炕前花幾上的一隻青花石榴尊,稱讚道:“太妃會挑擺設,這只尊甚好。”

  太后伸出帶了鑲寶義甲的小手指,以甲尖劃過青花尊上的石榴串,道:“哀家哪裡會挑這些東西,這還是前頭的丁貴妃,如今的丁太貴妃留下的。”

  我見調轉話題成功,遂趁熱打鐵,問道:“不知這回臣妾給太妃挑選的擺設,太妃可滿意?”

  我依照太妃先前對我的誇讚,猜到太妃愛聽這話,果然太妃聞言眉開眼笑,道:“雖然哀家不識貨,但也看得出你挑的都是上好的,皇后極有孝心。”

  因我這一打岔,太妃忘記了訴苦,她招呼著我,將面前的櫻桃冰碗吃乾淨,然後提起了澄水帛,稱讚我道:“還是皇后替皇上著想,知道把好東西都留給皇上,你不曉得,雖說烈日炎炎,但只要皇上涼快了,哀家這個做娘的,也就舒坦了。”又感歎道:“若是後宮之中都如皇后一般關心皇上,哀家也就放心了。”

  我聽了這話,止不住地感概,到底是親娘,心裡只有兒子,兒子高興,她就高興。

  太妃提起皇上,就如同打開了話匣子,從皇上剛出生,一直講到他成人,我很樂意進一步地瞭解上級,聽得樂呵呵。

  太妃大概是見我聽得專注,很是高興,愈講愈興奮,直到晚霞滿天,才放我回去。

  我出得承香宮,朝西南方向走,經彩絲院、凝雲宮,回到甘泉宮。甘泉宮寢室內雖擱有四隻盛滿冰的青花缸,但我因步行了這一路,還是覺著熱得慌,遂命春桃取來夏荷打賭輸給我的那把繡扇,為我一下一下扇風。

  正扇著,忽聞一聲接一聲的通報,自宮門處傳進寢室來:“皇上駕到!”

  我連忙起身,步出寢室,準備到正殿接駕,但皇上卻比我快上一步,還沒等我走完通往正殿的過道,他就已經進來了。

  我只得在過道中拜下身去,口稱:“恭迎皇上,臣妾接駕來遲,望皇上……”

  皇上沒等我把話講完,就一把將我扶了起來,輕笑道:“是朕太心急,梓童何罪之有?”

  此話大有歧義,當著眾宮婢內侍的面,我面頰稍紅,輕嗔一聲,朝皇上看去。

  這一看之下,不禁讓我大為驚詫——皇上今日未著龍袍,而是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素綢圓領窄袖袍衫,那袍衫正面繡虯松,背面繡山水,除了“黑、灰、白”,不見其他色調,竟如同夏荷輸給我的那把扇子一般,恰似一副水墨山水畫。

  我不由自主地扭頭去看夏荷,夏荷連忙把頭輕輕一搖。

  我料想也不是她,遂又轉向皇上,一面同他並肩朝寢室走,一面笑贊:“皇上今兒的這身衣裳,著實新奇,遠遠望去,竟跟一副畫兒似的。”

  說話間就進了寢室門,皇上熟門熟路地朝填漆戧金鳳紋羅漢床躺了,笑道:“這衣裳是昨日太后賜下的,據說最近宮外很是時興以繡代畫,朕看著覺得新鮮,特意今日穿來給梓童瞧瞧,若是梓童也喜歡,朕就命尚服局做去。”

  我看著皇上因半躺而揉皺的袍衫下擺,毫不客氣地拜下身去,道:“臣妾謝皇上賞賜。”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1 10:03 PM

第十九章 請客

     皇上忍俊不禁:“梓童倒是謝得快,是怕謝得遲了,朕會反悔麼?”

  我自高機上取下夏荷輸給我的那面繡扇,拿來給皇上看,半開著玩笑笑言:“臣妾也聽說了如今宮外時興這個,但會繡的人不多,千金難求,因而縱使臣妾千謀萬謀,還是只弄到了一把扇子,不似皇上神通廣大,竟將一整件衣裳弄了來,還是雙面都繡了的。臣妾想這東西已久,今日忽聞皇上要賞,驚喜非常,自然要趕快謝恩,免得皇上反悔了。”

  皇上的臉色就漸漸沉了下去,良久方道:“哪裡是朕神通廣大,乃是……”

  “乃是太后神通廣大”——我在心裡默默為皇上補上了後一句,又暗暗地遙向身處長樂宮的太后道歉,我這樣做雖然不太地道,但誰讓她想給我弄個勁敵進來,這才使得我不得不進行反擊——此乃職場生存規則,也怨不得我。

  唔,太后久居深宮,消息倒是靈通得很,連外頭時興甚麼衣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突然想起一事,心中一片了然,遂坐到羅漢床邊,倚著皇上笑道:“既然這衣裳如此新穎,皇上何不給各位妹妹都做上一件?到時後宮之中處處有水墨山水,那才有趣呢。”

  “梓童倒是大方。”皇上詫異地揚眉,語氣中還帶著些許欣慰。

  我笑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再說反正是皇上出錢,臣妾樂得借花獻佛,做個順水人情。”

  “梓童倒是會算計,都算計到朕這裡來了。”皇上哈哈大笑,瞧得出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因我的玩笑話而龍心大悅。

  這時春桃進來問道:“啟稟娘娘,晚膳已送來,不知娘娘想擺在哪裡?”

  我看向皇上,問道:“皇上可曾用過晚膳?”

  皇上搖頭作答:“朕批完奏摺就上梓童這裡來了,還不曾用膳。”說罷,揚聲吩咐春桃:“叫他們把朕的晚膳端來,就擺在甘泉宮,朕要與皇后一同用膳。”

  春桃應了一聲,就要出去傳話,我卻止住她,向皇上笑道:“皇上既然到臣妾這裡來了,還不許臣妾請您吃頓飯?”

  皇上大笑:“那朕可就叨擾了。”

  我便招春桃近前,吩咐道:“讓小廚房把平日裡最拿手的菜做了端上來。”

  “是,娘娘。”春桃應了一聲,又道:“娘娘,廚房裡有已冰好的涼菜,可要先呈上來?”

  我問道:“有哪些?”

  春桃答道:“回娘娘,有醋芹、神仙粥、酥油拌昆味、冰鎮口水雞,還有冰鎮葡萄酒。”

  我以眼角余光瞟向皇上,見他面帶微笑,便吩咐春桃道:“就是這些,擺到臨風軒,我與皇上先小酌兩杯。”

  春桃應了,轉身下去安排。

  我則攜了皇上的手,一起到後面東配殿的臨風軒去。臨風軒四面無牆,亦無窗,四根綠漆圓柱之間懸掛著的湘妃竹簾,業已卷了上去,顯得軒內十分的敞亮。軒中有石桌,幾盤涼菜和琉璃盞白玉壺等物,就擺在上面。

  我與皇上一起步入臨風軒,同在石桌旁的石墩子上坐下。湘妃簾外有幾叢竹子,正在微風的輕撫下,發出沙沙的聲響;透過後殿梅花式的隨牆小門,能遠遠望見後花園中的小荷塘,塘上架著小拱橋,橋下綠荷片片,紅蓮白蓮綻放,不知是葉襯著了花,還是花襯著了葉。

  我深覺賞心悅目,一旁的皇上亦露出滿意的笑容。

  桌上的三菜一粥,醋芹鮮綠,昆味深紫,口水雞嫩黃,神仙粥五彩繽紛,更是讓人看了食指大動。我親手執壺,滿斟兩盞琥珀色的葡萄酒,一盞奉與皇上,一盞捧在手中,舉杯笑道:“皇上,臣妾敬您一杯。”

  皇上嘴角含笑,欣然飲下。

  我放下琉璃盞,夾一塊口水雞放到皇上面前的小玉碟裡,笑道:“皇上請嘗嘗臣妾小廚房的手藝。”

  皇上依言嘗了一口,大贊:“此菜很是冰爽滑嫩,深得朕心。”又問:“只不知為何要叫作‘口水雞’?”

  我眨眨眼,笑道:“因為此菜味道鮮美,讓人見了就要滴口水,故而喚作‘口水雞’。”

  許是我回答有趣,皇上笑得很是開心,接連又進了好幾塊。
  
  酒過三巡,涼菜撤下,正菜上來,一盤白灼蝦、一盞醃蕺菜、一碟生拌蘿蔔葉、一碗蓴菜鯽魚羹,外加一大盤五福餅。

  菜不多,特別是作為皇上與皇后的晚膳,簡直堪稱簡薄,但皇上看起來卻十分地感興趣,一樣一樣地挨著嘗過來,驚奇道:“梓童的這些菜,朕竟是從未見過。”
  
  我笑著解釋道:“這些都是民間菜肴,皇上自然不曾見過,若非臣妾小時貪玩,總愛背著爹娘偷偷地上街去逛,也不會知道天下竟還有這般美味的吃食。”

  皇上雖貴為天子,坐擁天下,但出宮的機會,也是寥寥可數,此刻他望著我,雙眼放出光芒,道:“梓童宮裡藏著好菜,今後朕要時常過來。”

  我將雙手放在身側,作了個行禮的姿勢,笑道:“求之不得,臣妾只怕皇上厭煩,不肯來。”

  “怎會?”皇上又嘗了一口醃蕺菜,滿足地笑了笑,道:“聽太妃說,梓童這回給她分發的消暑物資,是她有生以來最為滿意的一次。”

  有生以來?這話真是讓我的心七上八下,歡喜不得,憂愁不得,要知道,太妃以前的消暑物資,可都是當時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負責分發的。這樣的盛讚,是發自肺腑,還是打定了主意要將我推向風口浪尖?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1:49 AM

第二十章 宴會

     我不知如何作答,正斟酌詞句,皇上卻已跳轉了話題:“梓童送給朕的瑟瑟幕,朕也很是喜歡。”

  此話我會回答,終於舒了口氣,笑道:“皇上喜歡,臣妾也就放心了。”

  皇上舉杯啜酒,笑道:“梓童這裡的酒菜,朕也很喜歡,今晚朕就不走了,以謝梓童款待。”

  領導決定留下?唔,他才禦過了邵采女、王寶林、梅禦女,轉眼又要來臨幸我,說起來還真有些心理障礙呢。不過身為一名專業的職場人員,豈能因為心理障礙,就把領導拒之于千里之外?要知道,侍奉皇上於床帷之間,亦是我身為下屬的職責之一。

  更重要的是,萬一我拒絕,很有可能惹來龍顏大怒,畢竟他對我,就如同我對他一樣,亦不過是職場上的逢場作戲,並無多少真情意,雖說當下以我的背景,並不怕這些個,但我的保障,乃是父親兄弟在邊關前線流血賣命得來的,由不得我這樣揮霍。簡氏一族的榮耀,由父兄掙下,卻要由我來守護,這亦是我的職責。

  心念轉動,不過一瞬間,所有的情緒都被我壓下,換出一張笑臉來:“那可就要辛苦皇上了。”

  “辛苦”二字一出,皇上臉上曖昧神色立現,一手放下琉璃盞,一手伸進我的袖子裡去,捏住了我的手。皇上今日所穿的“水墨繡”袍衫,袖口沒有凹凸的花邊,讓我有些不習慣,只覺得那素綢的衣料掃過手心,浸得皮膚涼颼颼。
  
  是夜,皇上留宿甘泉宮,我的寢室內燃起龍鳳大花燭,散發著玫瑰花藥的幽幽香氣。紫檀床上,皇上興致勃勃,與我商量,先將傳統姿勢演練一遍,再重溫上次的新招數。又問:“梓童,上回那招,可有名字?”

  我摸著皇上裸露在外的胸肌,想了想,回答道:“仿佛是叫作‘老漢推車’。”

  “不雅。”皇上皺眉,道,“不若改作‘前俯後繼’。”

  我伏到皇上胸前,吃吃笑著:“皇上好文采,臣妾佩服。”

  皇上似對此名字很滿意,喃喃地又念了一遍,湊到我耳邊輕喚:“梓童,陪朕一起‘前俯後繼’,如何?”

  我滑到他身下,伸出芊芊食指,輕按住他的嘴唇,搖頭道:“皇上,臣妾今兒先教您,甚麼叫作‘前戲’。”

  “前戲?”皇上應是從未聽過這詞兒,眼中一片迷茫。

  我作為一名承上啟下的中層幹部,誨人不倦是最大的優點,當即附到皇上耳邊,先講述“前戲”的理論知識,後手把手地教他實踐,師生一起,領會其中的要領和精髓。
  
  皇上不愧是九五之尊,真龍天子,學習起來端的是快,此刻他一面以舌尖撩撥我胸前那粒鮮紅欲滴的小草莓,一面將手伸到了我身下去,不急不緩地撚動著,動作雖然略顯生澀,但難得輕重得宜,實在是個悟性極高的好學生。

  一個耐心教授,一個虛心學習,當晚九華帳中一派風光旖旎。
  
  第二日卯時,春桃來叫起,皇上卻賴在紫檀床上不願動身,輕揉著我的耳垂道:“梓童,朕準備在近日舉辦一場宴會,以慶賀梓童大病痊癒。”

  大病痊癒?我愣了一愣,方才想起是上次的“裝病”一事,忙道:“小恙而已,何須勞動皇上。”

  “朕一聲令下,自有六局去安排,何來勞動一說。”皇上輕笑,“不過朕有一件禮物,準備在宴會上送給梓童,給梓童一個驚喜。”

  “當真?那臣妾先謝過皇上。”作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我哪有不喜歡禮物的,當下因睡眠不足而迷蒙的雙眼,嗖地染上了光彩。

  皇上似對我的反應很滿意,抬起身子親了親我的眼睛,道:“朕得早朝去了,政務不可荒廢。”

  “臣妾服侍皇上穿衣。”我拖著酸軟疲憊的身體,欲勉力起身。不出意料的,皇上伸手按住了我,笑道:“梓童不用急於此時,晚上服侍朕便可。”

  晚上到底是誰服侍了誰?我一面回想昨夜的情形,一面謹遵聖旨,躺回了被窩。

  皇上要給我舉辦宴會的旨意,很快傳了下去,六局來詢問過我的意思後,很快定下了日期和地點,時間是五天后,地點在御花園的廣明湖中,以畫舫泛舟湖上。
  
  消息傳開,整個後宮都忙碌開來,但最忙的卻並非操辦宴會的六局,而是我的那三名下屬。三名嬪妃絞盡了腦汁,忙著制衣裝扮,以期在宴會上壓過旁人,博得聖上的歡心——要問我為何會知道這些?看看六局每日裡遣人到甘泉宮裡來抱怨就知道了:今日王寶林到尚功局來要求做新衣裳了;明日梅禦女遣人到尚服局來借首飾了……只有邵采女有沒有要,要了些甚麼,六局沒有言語,這真是值得讓我細細尋味。

  因有六局日日呱噪,五天的時間很快一晃而過,這日天公作美,雖有烈日當空,但卻更有涼風徐徐,讓人神清氣爽,一掃因炎熱而生的躁浮。廣明湖畔升帷幕,架彩絛,一側搭起了戲臺,吹拉彈唱;一側建起了舞臺,輕歌豔舞。湖中波光粼粼,一艘通體朱紅,木瓦金黃的畫舫懸著淺碧色絲簾,靜靜停于柳岸邊,為這派湖光風景平添了幾分美色。

  皇上攜著我的手,在遙遙傳來的歌舞聲中,緩緩走向碼頭,登上畫舫,我們身前,有帝后儀仗,身後,有三名嬪妃及一眾宮婢內侍相隨,顯得聲勢頗有些浩大。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1:50 AM

第二十一章 要事

     這畫舫共分三間,中間最大的一間名為景明閣;船頭船尾的兩間一般大小,一間叫迎輝閣,一間叫漣漪閣,三間船閣同我的臨風軒一樣,無牆無窗,僅由幾根朱紅色的船柱支撐。

  我與皇上進得景明堂,在東側的窗邊坐下,三名嬪妃則在西側紛紛落座。因太后和太妃未到,不好就此開席,因此尚食局先將果子及涼飲呈了上來,皇上面前是八道果子,六瓶涼飲;我面前是六道果子,四瓶涼飲;三名嬪妃面前,王寶林三道果子,梅禦女兩道,邵采女一道,涼飲各人一瓶。

  船閣內不比廳堂寬敞,食案小巧,盤碟亦精緻,每樣果子大略只有四五個,每瓶涼飲也只得三四口。我與皇上面前的果子多,涼飲多,倒還不覺著甚麼,而那邵采女面前只有西瓜五片擺作梅花狀,還沒幾口就少了大半。我看在眼裡,心生憐惜,歎一聲“可憐見的”,連忙將自己桌上的糖蓮賜了一盤子下去。

  皇上眼中流露出讚賞神色,將他桌上的一道石榴也賜給了邵采女。這下另兩名嬪妃不樂意了,一個眼中浮起水霧,一個顰眉捂住心口。我見狀深刻反省,作為一名上級,的確不該在如此公開的場合,明確地表達自己對其中某一名下屬的偏愛,從而使得其他人等灰心喪氣——雖然她們灰心喪氣絕對不是因為我,但到底也是我的一道糖蓮引起的不是?不過我乃知錯就改之人,馬上將面前的一瓶冷雲漿賜給了王寶林,一瓶杜若漿賜給了梅禦女。

  “梓童倒是不偏不倚。”皇上轉頭看著我,勾起一側的嘴角,似對我方才的舉動頗感興趣。我回以莞爾一笑,沖著他舉了舉手中的瑪瑙瓶。

  皇上也笑了,竟命人將他面前的那張桌子同我的並到了一起,道:“梓童面前的果子和涼飲都少了幾樣,就用朕的罷。”

  我起身道謝,雖未抬頭,也能感覺到從船閣西側射來的三道目光,無一不讓我的後背灼熱。

  三名嬪妃心裡如何想,我懶得探究,畢竟她們只是身份卑微的下屬,翻不了天去;但皇上此舉有何深意,就值得我好生尋思一回了,他是認為我賢德、能夠公平對待後宮諸妃?還是覺得我太過圓滑,太后、太妃和皇上,一個也不想得罪?

  我當然希望皇上的想法是前者,但也堅持認為,在這險象環生的後宮之中,圓滑,是一種美德。

  眼見得邵采女面前的果子又快吃光了,我忙跟皇上商量了幾句,命人再去請太后和太妃。然而遣去的內侍來回話,卻是:“太后正與太妃一起商討要事,今日來不了了。”

  上級不能來參加下級的宴會,算不得甚麼大事,但這一對明爭暗奪的董事,居然也有共商要事的時候,真是令我驚訝。
  
  我微微側首,分明看到皇上的眼中亦有驚訝神色一閃而過,然而皇上就是皇上,一轉眼就藏起了所有情緒,笑道:“既然太后與太妃不得閒,那咱們就開席罷。”

  尚食局應是已等待了許久,皇上一聲令下,馬上有各式食盤流水似的端進船閣裡來。我與皇上面前的膳桌,仍舊並排擺在一起,果子和涼飲已然撤下,換上了十八道正菜來。

  皇上許是對甘泉宮中的口水雞情有獨鍾,面前就有一道,他拿起烏木鑲銀的筷子,夾起一塊來,親自送於我跟前,我正要欠身道謝,卻見一內侍自閣外匆匆而入,走到皇上身邊,附耳低語幾句,皇上聽著聽著,手一抖,口水雞直直地落到了我簇新的緙絲裙上。
  
  然而皇上神色嚴峻,根本沒有注意到我裙子上的那塊雞,只站起身來,道:“朕前朝有要事,先走一步,諸位愛妃替朕陪著皇后,務必要盡興。”
  
  要事,又是要事,今兒到底是個甚麼黃道吉日,居然個個都有要事?我半是驚訝,半是疑惑,望著裙子上的口水雞,顰眉不語。
  
  皇上一走,三名嬪妃頓時目標,興致欠缺了許多,但也放鬆了許多。邵采女穿著一件遍織金線的窄袖紗衫,極為俐落地剝著一個石榴,嘴裡卻抱怨道:“皇上賞的石榴滑不溜秋,很不好剝呢。”

  此話與她的動作放在一起,甚為矛盾,大有炫耀的意味在裡頭,我正想要去看另兩名嬪妃精彩的臉色,卻聽得春桃輕喚一聲“娘娘”,我便只得馬上立起身來,到船尾的漣漪閣換裙子,不然動作遲了,又要惹來春桃一陣嘮叨。

  待得我換好裙子,步出漣漪閣時,正好聽見景明閣裡很熱鬧,遂放緩了腳步,側耳聽去——先是邵采女得意洋洋的聲音:“梅禦女,你可曾見過這種雙絲綾,是皇后娘娘賞給我的,還有我頭上的金釵,是皇上賞的……”

  以我對梅禦女的瞭解,本以為她不會出聲,但沒想到的是,她卻反擊了:“邵妹妹,你再得寵又如何,份位還是沒王寶林高,見了她一樣要行禮。”

  窸窣一陣響,似是邵采女換了個方向:“王寶林,你等著,遲早有一天,我要越過你,讓你給我行禮。”

  好,好一招禍水東引,我忍不住要贊出聲來,邵采女明明是在向梅禦女誇耀,轉眼卻去針對了王寶林,這梅禦女的手段,當真是高明。

  不過這一招固然是梅禦女心機深沉所致,但也同樣要感謝邵采女心思單純,才讓我聽了一出好戲。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1:51 AM

第二十二章 分析

     哐當一聲,似有酒器墜地,只聽得有宮婢驚呼一聲“王寶林”,隨後便是玉佩撞擊桌角的聲音,腳步奔下船去的聲音……

  我自朱漆柱後繞出來,馬上有宮婢伏身請罪:“娘娘,王寶林突然身體不適,因此先行告退了。”

  我認出她是王寶林身邊的一名宮女,怪不得願為王寶林打掩護。然而邵采女哪肯放過這機會,馬上近前一步,向我告狀:“娘娘,王寶林面色紅潤,身體好得很,根本沒有病,臣妾看她就是目中無人,瞧不起娘娘,這才中途退席。”

  梅禦女微微顰眉,眉心裡顯出一絲憂慮,她伸手去拉邵采女,道:“邵妹妹,罷了,今日咱們是來慶賀娘娘大病痊癒的,何必為了一個王寶林,鬧得娘娘不開心?”

  太妃居然選了這樣一個妙人兒!邵采女先前明明針對的是她,轉眼卻被她借力打力,撇清了自己,禍害了別人。若不是我方才親耳聽見,還真就以為全是王寶林的錯了。

  我深望于梅禦女,卻怎麼也沒能從她的臉上瞧出一絲異樣來,我不禁暗自撫掌大贊,此女甚佳,相信我今後的日子,一定不會乏味。

  “娘娘,臣妾以為,一定要嚴懲王寶林不敬之罪。”邵采女不肯回座位,堅持道。

  我心想,在這種似是而非,誰都有錯的情況下,我最好還是保持沉默,將我的心思,留待她們自己去猜。於是我微微一笑,稍稍提起裙子,回到東側窗邊重新落座。

  梅禦女馬上也回到了西側坐下。

  邵采女不情不願,在原地磨蹭了一會兒,最終也回歸原位。

  梅禦女舉起她面前的小瓷盅,起身道:“臣妾恭賀皇后娘娘身體康復,並祝娘娘永遠康健。”說完,將盅內的酒一飲而盡。

  我舉起瑪瑙荷葉杯,微笑著淺飲一口。
  
  邵采女不甘示弱,也起身舉起杯來,道:“娘娘鳳體,千金之軀,臣妾早就料到區區小病難不倒娘娘,這不,娘娘馬上就復原如初了。”說罷,自飲了一杯。

  她這話,算哪門子的敬酒詞?我哭笑不得,只能舉起酒杯,作了作樣子。

  梅禦女再次起身,欠身道:“臣妾不才,願為娘娘彈奏一曲,以助酒興。”

  邵采女才剛坐下,馬上又站了起來:“臣妾願為娘娘跳一支霓裳舞,以助酒興。”

  原來我的下屬個個都是有技傍身,我欣慰。只是我此時惦記著三位上級,實在沒有心思聽曲賞舞作樂,恐怕要對不住了。

  我急著離去,遂向春桃打了個眼色,春桃一向不如夏荷機靈,我本以為她會看不懂,卻沒想到她馬上就心領神會了,上前半步,俯身,以不大不小,剛剛夠讓西側那兩位聽見的聲音道:“娘娘,方才甘泉宮有內侍來報,稱有要事急需娘娘處理,您看……?”

  唔,很好,我也有“要事”需要處理了,春桃果真是孺子可教也。我馬上站起身來,以充滿歉意的口吻道:“兩位妹妹,這本來是為本宮而辦的宴會,本宮卻要先行一步了,實在是……”

  邵采女介面道:“依臣妾看,娘娘先前那病,就是累出來的。”又道:“娘娘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臣妾一定鼎力相助。”

  皇后的忙,可不是隨便幫的,這一幫,就等同於討要了協理六宮的權力去,我不知邵采女這話是有心還是無意,目光緩緩掃過她的面龐。

  梅禦女道:“娘娘做的事情,都是大事,豈是咱們能幫得了的,指望娘娘百忙之中莫要忘了保重身體,就是臣妾等的福分了。”說罷,躬身行禮:“恭送皇后娘娘。”

  邵采女許是從梅禦女的話中領悟到了甚麼,臉上的神色精彩紛呈,但我無暇細看,徑直下畫舫,上肩輿,命抬轎的內侍趕回甘泉宮。一路上,自輿上的竹簾縫裡瞧出去,外面風光大好,但我卻無心掀簾欣賞,只默默想著,今日三位上級,究竟都有些甚麼“要事”。

  回到甘甯宮,已立在宮門前的夏荷馬上迎了上來,同春桃一起扶我下肩輿。此時尚有眾多宮婢內侍相隨,不便講話,我默默進入正殿,一半從人留在了門外,再進入書房,便只剩得我與春桃、夏荷三個。

  春桃不等我開口,就急急地去推夏荷,催道:“太后竟同太妃一起在商討要事,你可曾聽說?趕緊使人到長樂宮打探消息去。”

  我心頭本有一絲憂慮,此時見她這樣性急,反倒樂了,笑問:“春桃,你怎麼比我還要急切?”

  春桃為我拉開書案前的楠木雕花椅,服侍我坐下,道:“娘娘,咱們誰都知道,太后和太妃一向不對盤,這回卻湊到了一起,肯定不會是甚麼好事。她們要對付的人,無非有三個,要麼是皇上——太妃乃皇上生母,這絕對不可能;要麼是小主——三位小主身後的靠山各不相同,這也不可能;那麼就只剩下了一個,即是娘娘您。”說罷,又憂心忡忡地道:“奴婢一想到她們正在密謀對付娘娘的壞點子,心內就如同火燒一般,哪能不著急。”

  一股暖流自我心田流過,我的春桃,還是那般的愛護我,生怕我被人欺負了去。

  夏荷卻嗔怪春桃道:“瞧你方才講了多少以下犯上的話,幸虧這裡沒有旁人。”

  春桃嘀咕道:“若是有旁人,我也不會說。”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1:52 AM

第二十三章 牛馬

     夏荷白她一眼,道:“別以為就你一個知道心疼娘娘,太后那邊,我早得到消息了。”

  “當真?消息如何?”我與春桃同時出聲,急急問道。

  夏荷忙朝向我這邊,躬身道:“太后同太妃具體在商量些甚麼事體,奴婢並不知情,也不敢派人去打聽。”

  我頷首,贊許道:“太后居於宮中多年,根基深厚,耳目眾多,的確不是咱們這些初來乍到的人可以相比的,在情況不明之際,還是不要貿然去打探消息的好。”

  夏荷得了肯定,面露笑容,道:“娘娘英明,奴婢也是這樣想的。”又繼續前面的話道:“但今日有太醫去了永巷,卻是好多人都看見了的。”

  永巷是甚麼地方?那裡是宮中無主宮婢的所居之處,當然,失寵被罰的宮妃,有時也會被趕到那裡去,等同于檔次稍高的冷宮。

  而這兩類人,是決計請不動太醫的。

  但太醫,卻偏偏就去了,這說明了甚麼?

  我伸出右手,指尖輕輕撫過楠木雕花書案光滑的案面,凝眉細想。後宮之中,有資格延請太醫的,除了我,僅有皇上、太后、太妃,以及三名嬪妃。其中三名嬪妃若要延請太醫,須得經過我同意,再由我派人去傳召,因此可以排除。

  而皇上日理萬機,大概連永巷中住著誰都不知道;加上他今日一整天都在陪著我,直到方才匆匆離去,因而也可以排除。

  剩下的,就是有太后和太妃了,至於是太后,還是太妃,無關緊要——她們不是已經“共”商要事了麼?

  太后和太妃,為何要派太醫去永巷?這是個問題。
  
  我曲起中指,輕敲案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夏荷馬上驚喜問道:“娘娘,可是已有了頭緒?”
  
  春桃亦一臉希翼地望向我。
  
  永巷,永巷,太后和太妃派太醫去永巷的原因,我已大略猜到,但我向來不打無把握之戰,因此甚麼也沒說,只吩咐夏荷道:“去查,永巷之中現住何人。”

  夏荷馬上回答道:“回娘娘的話,奴婢得知太醫去永巷時便已經打聽清楚了,永巷現只住了兩名宮女,一個姓牛,一個姓馬,都是皇上大婚前教導過皇上人事的。”

  果然如此,看來我的猜測,八九不離十了。

  我垂首,看著被塗成了鮮豔紅色的手指甲,緩緩道:“傳旨,現居永巷的牛、馬兩名宮婢,因於皇上大婚前教導有功,晉為正五品才人,並賜住淑景院。”言畢,又添上一句:“著現住紫雲閣的王寶林、梅禦女及邵采女三人,即刻遷往淑景院,與新任的牛才人和馬才人同住。”

  “娘娘?!”春桃和夏荷同時驚訝出聲,滿臉的不敢置信。

  春桃撅著嘴道:“娘娘,太后和太妃正算計您呢,您倒有心思去冊封那對牛馬。”

  夏荷到底心思靈巧些,先問道:“娘娘,太后和太妃謀算的,就是這個?”

  我緩緩搖頭,道:“冊封教導宮女,乃是祖制,太后和太妃何須大費周折?只怕此事事發突然,連太后和太妃都是始料未及,因此才屏棄前嫌,匆匆聚首相商。”

  夏荷猶豫道:“娘娘,您搶在太后和太妃開口前冊封兩名教導宮女,一定有您的道理,奴婢不敢置喙,只是……剛開始就冊封她們為正五品才人,這份位是否太高了些?”

  “就是,份位越高,對娘娘的威脅越大。”春桃插嘴道。
  
  她們的意思,我全明白,宮女的出身,大都卑微,就算一躍成為人上人,根據祖制,也不可能越過正三品婕妤一級,因此一開始就給予牛、馬二人才人之位,確是太高了些。
  
  不過夏荷的憂慮與春桃的擔心,一定不盡相同,據我對她們二人的瞭解,夏荷是覺得牛、馬二人的起點太高,不大符合規矩,恐引起某些人的不滿;而春桃則是在操心我的飯碗,生怕讓人給奪了去。

  “春桃,牛才人和馬才人再怎麼著,也只能止步于婕妤一位,于本宮而言,無關痛癢,你無須擔心。”我出聲,先安撫春桃。
  
  春桃面露喜色,主動認錯:“奴婢疏于學習宮規,該罰,今晚就挑燈夜讀去。”
  
  我欣慰點頭,又向夏荷道:“你是個聰敏人,想想淑景院的位置,再想想本宮為何要讓王寶林等人遷宮?”

  夏荷垂首片刻,再抬起來時眼中一片了然,笑道:“娘娘英明,奴婢自愧不如。”

  夏荷下去傳旨。

  我需要操心的事卻還沒完,吩咐春桃去打聽皇上為何於宴會之上匆匆離去。

  春桃去了沒多久便來回話:“回稟娘娘,皇上還在禦書房接見幾位外臣,服侍的人也都在裡頭,因此奴婢沒能打聽出甚麼來。”她說完,抬頭看了看我,又道:“既然是政事,應該與後宮關係不大,娘娘毋須擔心。”

  關係不大?我可不這樣認為,朝堂與後宮,向來息息相關,誰也脫離不了誰。

  我正要命春桃再探,卻見秋菊於書房門口稟報:“啟稟娘娘,右驍衛將軍夫人求見。”
  
  我的心猛地一緊,不由自主地立起身來,卻忘了出聲,還是春桃吩咐秋菊:“還愣著作甚麼,右驍衛將軍夫人乃是娘娘生母,焉有不見之理,快傳。”

  秋菊轉身出去,不一會兒便領了娘親進來。

  “臣妾見過皇后娘娘。”娘親一進書房便俯下身去,與我行禮。
  
  娘親今日頭戴假髻,上著窄袖紫羅衫,下配對雉春羅裙,臂挽單絲紅地銀泥帔子,這身裝扮,看起來並不失儀,但只有瞭解娘親的我知道,這不過是她在家的家常裝扮。為何會這樣?定是出門匆忙,來不及換衣裳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1:53 AM

第二十四章 戰事
  
  “娘親快快請起,賜座。”我把手朝寬袖裡縮了縮,藏起因緊張而攥起的拳頭。我不想讓娘親擔心。雖然她可能已經在擔心了。

  “娘娘。”娘親剛坐下,便喚我道。
  
  我坐在紫檀雕花椅上,努力壓制住情緒,儘量以平穩的口氣道:“門口有秋菊看守,娘親有甚麼事,但說無妨。”

  娘親的語氣不急不緩,但眉眼間卻有急色:“啟稟娘娘,臣妾才得到的消息,吐蕃一戰遭遇勁敵,娘娘的父親和兩個兄弟,恐怕暫時不能凱旋了。”

  忽聞此言,我再也按捺不住情緒,急問:“戰敗?父親和兄弟們可安好?”
  
  “安好,安好,請娘娘放心。”娘親忙道:“戰敗倒還不至於,只是有場戰役懸而未決,至今尚未分出勝負。”

  懸而未決,原來是懸而未決,怪不得皇上雖然忘了我裙上的口水雞,卻尚還記得讓諸妃陪我盡興。我長長吐出一口氣,慢慢放鬆後背,靠向紫檀雕花椅背。

  娘親看了看我的臉,壓低了聲音道:“以臣妾愚見,娘娘還是早作準備的好。”

  我笑了:“既然娘說是懸而未決,那本宮還有甚麼好準備的,自有皇上為了安撫軍心而保下本宮。”

  娘親也笑了:“話雖如此,但到底還是小心些好,不然讓有些人鑽了空子,皇上也為難。”

  “女兒謹遵娘親教誨。”我沖著娘親俏皮一笑,渾然一副小女兒姿態。
  
  娘親慈愛地回望於我,笑道:“娘娘還同小時一般頑皮。”

  我起身,拉了娘親同到書架旁的羅漢床上坐下,講些閒話。
  
  聊了一時,娘親便要告退。我苦惱道:“可惜本宮今日有事,又不能留娘親用飯了。”

  娘親笑道:“來日方長,娘娘貴為皇后,想甚麼時候傳臣妾進來,就甚麼時候傳臣妾進來,還怕少了這一頓飯不成?”

  娘親的笑中有篤定的自信和自豪,瞬間讓我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娘娘,臣妾告退。”娘親俯身一禮,退出書房門外,春桃送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春桃和夏荷一起進來,夏荷稟道:“回稟娘娘,冊封牛、馬兩位才人的旨意已頒了下去,六局已在作準備了。”

  “很好。”我滿意頷首,吩咐她二人道:“服侍本宮更衣,只怕長樂宮馬上就要使人來傳了。”

  “原來是真的有事,娘娘方才說有事,故而不留右驍衛將軍夫人用飯,奴婢還以為是託辭呢。”春桃一臉訝然。

  我站起身來,哭笑不得:“難不成你還真以為本宮是吝嗇一頓飯?”

  春桃上前,扶了我的手朝書房門外走,小心翼翼地道:“奴婢不是以為娘娘小氣,奴婢只是以為娘娘煩悶,才不留右驍衛將軍夫人用飯。”

  煩悶?不,不,不。

  我自入宮一個多月以來,遇見的都是些無聊透頂的事,好容易盼到有人向我擂響了戰鼓,我高興都還來不及,又怎麼會煩悶?殊不知我此刻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內心激動不已哪!

  我想,我此時的眉梢,一定掛滿了興奮,不然春妮那妮子怎會嘀咕一句“果然如此,還以為娘娘轉了性子呢,奴婢白操心了”,然後就撇著嘴調轉了臉去呢?

  我並不辯駁,燦然一笑,步入寢室,進到里間。

  春桃與夏荷打開床頭的紅漆描金鳳紋衣箱,取出一套我平常穿戴的衣裙,捧來與我瞧。
  
  夏荷道:“娘娘只不過依照祖制,做了份內的事,就算太后傳召,也不必怕甚麼,因此奴婢以為,穿這一套飛蝶撲花的羅裳就好。”

  春桃卻壞笑道:“穿得太平常,怎能襯托出娘娘此刻的心情?依奴婢看,還是穿那套鳳凰配牡丹的——喏,就是三位小主‘大日子’那天,娘娘穿的那套……”

  我想起那天的情景,不由自主地笑了,遂打斷春桃的話道:“聽春桃的,就是那套。”
  
  春桃恐怕是準備了一大篇的話要講,卻沒想到我這般爽快地就答應了,頓時張大嘴巴,愣在了那裡。

  夏荷忍著笑,將飛蝶撲花的衣裙放好,另取了春桃所說的那套來。
  
  我由她倆服侍著穿好衣衫,系好長裙,走到紅木雕花妝台前,照了照銅鏡,以商量的口吻道:“本宮臉上的粉還濃,就不用補妝了罷?”

  春桃頓時來了精神,快走兩步自妝臺上拿起粉盒,斬釘截鐵地道:“娘娘的妝已掉了大半,要補。”

  胡說,我臉上的妝容,明明還完好得很,我對著銅鏡左照右照,也沒發現哪裡缺了一塊,准是春桃這妮子看我好容易抹一回粉,於是就趁機來勁了。也怪我一時意志不堅定,念著今天皇上特意為我舉辦了宴會,就被她哄著抹了粉。

  想到宴會,我突然記起,皇上曾說過有驚喜要送給我,可惜他今日匆匆中途離去,驚喜也就成了泡影,也不知他以後還能不能再記起這份承諾來。
  
  春桃趁著我想心事,自作主張地給我補了妝,等我回過神來要拒絕時,已是來不及了。

  我看著銅鏡內那厚厚的一層粉,幽怨地望向春桃,但春桃那妮子卻裝作沒看見,別過了臉去。

  這時秋菊來報:“啟稟娘娘,太后傳娘娘即刻覲見。”

  春桃與夏荷對視一眼,再齊齊看向我,道:“娘娘料事如神。”

  我對著銅鏡又看了一回,順便再拋給春桃一個哀怨的眼神,便穿著金鳳配牡丹的華麗衣衫,頂著臉上濃厚的妝容,坐上腰輿去了長樂宮。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1:53 AM

第二十五章 先機

  我在宮門口下轎,由一名小宮女接著,引入長樂宮正殿。長樂殿中,黃底金鳳的地衣已撤,露出光可鑒人的金磚來,我踩著這金磚,拖曳著長長的織金裙,緩步朝內走去。

  雕雲刻鳳的金漆寶座上,太后端坐一側,她今日上著窄袖淺碧羅衫、下配碧纈裙,驚鵠髻上只插了幾隻鳳首花釵,同我這一身隆重的金鳳牡丹寬袖衣比起來,顯得格外平常。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寶座的另一側,居然坐著皇上,只見他頭戴軟腳黑紗羅襆頭,身穿飛龍團花襴衫,腳踩烏皮六合靴,仍舊是宴會上的那身裝束。宴會之上皇上匆匆離去,自然是來不及換衣裳,只是這會兒能有甚麼急事,讓皇上又不曾更衣就跑了來?我很是不以為然,忍不住暗自撇嘴。
  
  階下左邊的第一張椅子上坐著太妃,她平日裡來長樂宮,每回都是盛裝,但今日卻同太后一樣,亦是一身平常打扮,上面窄袖月青紗衫,下面絞纈裙,雲髻上更是只戴了幾朵折枝花,看來她今日來得匆忙,根本來不及打扮。

  我行至寶座臺階前,拜下身去,口稱:“臣妾見過太后、皇上。”

  太后平淡的聲音自階上響起:“平身。”

  我直起身子,轉而又轉向太妃下拜:“臣妾見過太妃娘娘。”

  “皇后快起來。”太妃的聲音裡,有著藏不住的喜悅,我起身抬頭,瞧見她的臉上,亦有掩不住的喜色。

  喲,看來今日要議的,是樁喜事了。

  太后一聲“賜座”,我便行至太妃對面,整衣坐好。

  只聽得太后一聲感歎:“轉眼皇上大婚已一月有餘了。”

  此話依稀似曾相識,我忍不住想笑,這回一定又沒甚麼好事。

  果然,還沒等皇上接話,太后已然轉了話題,問我道:“聽說皇后剛剛頒下了冊封牛、馬兩名宮婢的旨意?”

  我沒急著作答,先朝皇上臉上看去,只見他面色平靜,似在聽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我見狀沉下心來,平靜作答:“回太后,是。”

  太后面露微笑,贊我道:“皇后做得很好,哀家很是欣慰。”

  皇上臉上還是淡淡的,沒有甚麼表情。倒是太后面露些許不悅,側首向皇上道:“皇上就不問問皇后給了她們甚麼份位?”

  皇上臉上就有些不好看。
  
  我最是體貼上司,怎能眼見得皇上尷尬?遂不等皇上出聲,主動回答道:“臣妾自作主張,將她二人都封了正五品才人。”

  皇上動容:“她們出身卑微,梓童竟予以高位?”

  這話中隱有責備之意,我惶恐,正準備解釋,卻聽得太后道:“哀家以為,皇后此舉倒不為過,誰讓她倆都有了身孕呢?”

  此話一出,饒是喜怒不形於色的皇上,也掩不住滿臉的驚訝,連聲道:“牛、馬二人有了身孕?這怎麼可能?當初可都是賜了避子湯的。”

  兩個都有了身孕?!我更為驚訝。但我驚訝的卻是,皇上只不過是於大婚前,召牛、馬二人來教授了幾節人事課程而已,就這一回兩回的功夫,便讓她倆都懷上了?這是何等的能耐!
  
  我滿心佩服,以崇敬的目光仰望寶座之上的皇上,我的上司。不,豈止是崇敬,簡直是景仰!我想,這份生龍活虎,一定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皇上真不愧是九五之尊,真龍天子,我由衷地為自己有這樣一位傑出的上司而倍感自豪。

  我傑出的上司,皇上,此刻正皺著眉,以毫不掩飾的懷疑目光,看向太后——牛、馬二人,當初是由太后挑選出來,送到皇上寢宮的。
  
  太后輕歎一聲,道:“此事哀家也覺得奇怪,本以為是牛、馬二人偷偷做了手腳,但她們卻堅稱自己當時的確服下了避子湯,一滴不剩。她們的話雖然不足為信,但哀家仔細想來,當初她們服用避子湯時,旁邊一定是有人盯著的,怎會容許她們不喝?”

  皇上皺眉不語,似在思考太后的話。

  太后繼續道:“此事一定要嚴查,不如就交給皇后。”

  皇上頷首,道:“皇后統領後宮,確是該她去查,母后這般安排,很是妥當。”

  於是我站起身來,面向寶座,躬身道:“臣妾領旨。”

  答畢,我正準備重新落座,卻見太后側首,以目示意太妃,我心中猛地一動,忙開口道:“太后,皇上,依臣妾看,不論牛、馬二人是不是故意違反宮規,她們腹中的皇嗣都是無罪的,還是應該生下來。”

  我面對著寶座,一面說,一面以眼角余光瞟向太妃,果然瞧見她一副話被人堵在了口中的難受模樣,再看太后,更是一臉不虞。我忍不住暗樂,果然被我猜中了,把她們要說的話給搶了先,占了這一出先機。這樣一來,就算以後牛、馬二人出了甚麼問題,眾人也不會頭一個想到我身上來。
  
  太后到底是太后,馬上就反應過來,面帶微笑地誇讚我道:“皇后賢慧,居然同哀家想的一樣。”說完又道:“皇上,牛、馬二人既已懷有皇嗣,不如就交給皇后照顧罷?”

  皇上顯然沒把這個當回事兒,隨意點了點頭。

  我馬上起身,正色道:“照顧有孕宮妃及皇嗣,乃是臣妾的職責所在,就算太后不吩咐,臣妾也當竭盡全力,萬不敢有絲毫疏忽。”

  我此話一出,就襯得太后方才的話有些耐人尋味了——既然照顧有孕宮妃和皇嗣,本來就是皇后的職責,您又何必多此一舉,囑咐一聲?有必要這樣明目張膽地當著眾人的面懷疑皇后的誠意?剛才提出留下皇嗣的,可就是皇后,並非旁人。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2:03 PM

第二十六章 博弈

我明明白白的瞧見,皇上不經意地朝太后那邊瞟了一眼,這一眼,頓時讓我覺得大功告成,遂站起身來道:“臣妾還要去看看牛才人和馬才人,請太后、太妃和皇上容許臣妾先行告退。”

“梓童且慢。”皇上卻出聲留我道,“朕曾說過,要在今日的宴會上給你一個驚喜,卻因中途匆匆離去,沒能來得及拿出來,正好這會兒梓童在,不如就在這裡送給你罷,也讓太后和太妃幫朕瞧瞧,這份禮物好是不好。”

“皇上要送的禮物,自然是好的。”太后微微一笑,鑲了綠寶石的義甲劃過淺碧羅衫,勾起一絲紗線。

皇上喚一聲“來人”,便有兩名內侍進殿來,手持一幅碧色布帛,於我面前緩緩展開。一股清涼的氣息撲面而來,在這炎夏之際,好似冰盆當前,我睜眼細看,這股清涼,竟是源自布帛之上,不禁大為驚奇。

皇上起身離開寶座,扶了太后的手,一步一步走下臺階,笑道:“看梓童這表情,竟是從未見過此物?”

我茫然搖頭,卻見太后的臉上,有一絲明顯的恨意一閃而過。

皇上走到我身旁,與我肩並著肩,笑道:“梓童曾使人送朕澄水帛一幅,今日朕亦以此帛為禮,回送梓童,怎麼梓童卻不認得?”

我的臉頓時有些發燙,我當時只想著儘快處理掉那燙手山芋,根本沒顧上讓人取來一瞧,自然是寶物當前卻絲毫不識。

太妃也走來瞧澄水帛,她伸手摸了摸,問道:“皇上,你把澄水帛又送還給了皇后,那你用甚麼?”

皇上笑道:“太妃,皇后送給朕的那塊澄水帛,還好好地掛在蓬萊殿呢,這一塊,是藩國新近才進貢上來的。”

太妃這才笑了,道:“原來如此,這樣甚好,皇上和皇后就都有澄水帛了。”

兩塊澄水帛,卻是帝后一人一塊,太后和太妃都沒沾著邊。太妃心裡怎麼想,我不知道,但我微微側頭,卻再次瞧見太后臉上有明顯的恨意一閃而過。我暗道,看來皇上,我的這位上司,是真打定了主意要把我推向風口浪尖了。

這樣也好,一想到我今後的生活,不再會是枯燥無聊,我就激動不已,恨不能馬上投入到轟轟烈烈的戰鬥中去。

待太妃觀賞一時,皇上便命內侍將澄水帛收起,送去甘泉宮。我趁機機會再次告退,皇上道:“朕同梓童一起走罷。”

我便向太后和太妃俯身行禮,再同皇上一起步出長樂殿,下月臺,經前庭,出長樂門。

兩乘腰輿停放在長樂門前,一乘明黃飛龍,一乘杏黃繡鳳,皇上於明黃色的腰輿前駐足,側首笑問我:“朕方才送與梓童的禮物,可還算驚喜?”

驚喜,真是驚喜,只不知是驚,還是喜。我腹誹幾句,臉上笑意盈盈:“在臣妾看來,沒有比這更為驚喜的禮物了,皇上為臣妾花心思了。”

不知是不是六月的日頭太過灼目,皇上深邃的眼睛些微眯了一眯,轉眼又蘊滿了笑意:“朕記得,朕與梓童大婚滿一個月那天,梓童穿的也是這身衣裳。”

我也笑了:“皇上好記性。臣妾還記得,那天皇上還特意去了甘泉宮為臣妾解釋祖制,惹得三位妹妹第二日一大早就跑來來請安,使得臣妾的甘泉宮內到處飄著一股酸溜溜的味兒。”

皇上扶輿大笑,道:“那明日就讓梓童再聞一次酸味兒。”

這意思是……

不等我明白過來,皇上已上了明黃腰輿,吩咐抬轎的內侍朝甘泉宮去。

我趕忙上轎,緊隨其後。

兩乘腰輿一前一後,行至甘泉宮門前停下,我與皇上先後下轎,並肩步入宮內,於甘泉殿內坐下。

甘泉宮內,紅錦牡丹地衣已撤,露出明晃晃的金磚;階下檀木椅和階上的寶座,也都鋪上了清涼消暑的玉片;四個殿角上,更是盛有大缸的冰塊,以不停旋轉的風輪,不間斷地朝殿中送著涼氣。

先行送來的那副澄水帛,就掛在紫檀座金屏風旁,我朝寶座上一坐,頓覺渾身涼爽,暑氣全無,可見當真是件不可多得的寶物。

皇上與我並肩坐著,道:“今日宴會未能盡興,朕雖想與梓童重登畫舫,卻無奈天色已暗,不如就在這甘泉殿中陪梓童賞幾齣歌舞,如何?”

“只要有皇上陪著,無論在哪裡,無論做甚麼,臣妾心裡都是甜的。”我柔聲說著,口中似含了糖蜜。但侍奉在側的春桃,卻打了個哆嗦。一定是酸的,我心想。

“來人,上歌舞。”皇上一聲令下,馬上有內侍出去傳旨,不多時,便有尚儀局著人來報,歌舞已經備下。同時,各色珍饈果品酒水,亦跟流水似的端了上來,呈於我與皇上跟前。

皇上摟了我在懷,溫和地問道:“梓童想看甚麼舞?”

簡簡單單的一問,卻至少有三種回答:

若我是個謙遜的下屬,應當回答:“臣妾哪懂得甚麼舞,還是皇上點罷。”——但這種回答毫無新意,不但不能使得皇上龍心大悅,更有遭他嫌棄的危險。

若我是個對上級瞭若指掌的下屬,自當回答:“既然皇上讓臣妾先點,那臣妾就點一出XX舞罷。”——可惜我才與皇上大婚一個多月,對他的興趣愛好,實在是不夠瞭解,無法將這XX填滿。

若我是個睿智的下屬,可以回答:“久聞傳自吐蕃的胡旋舞優美非凡,卻一直不得一見,今日就讓臣妾托皇上的洪福,欣賞一回罷。”——我自認為此種回答最為上乘,不過這需要對當前時局有洞若觀火的觀察能力,並能準確地揣摩到上級的關注點所在。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2:05 PM

第二十七章 冊封

我很慶倖自己正是一位睿智的下屬,當即向皇上撒嬌道:“聖上,臣妾還從沒看過胡旋舞呢。”

皇上驚訝道:“你父兄長年待在吐蕃打仗,你竟沒看過胡旋舞?”

我扯著皇上的袖子,嗔道:“皇上也說了,臣妾的父兄‘長年待在吐蕃打仗’,臣妾又怎麼可能看過胡旋舞?難不成他們還能帶上幾個胡女回家來?就算有這心,也沒這時間。”

皇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頭吩咐內侍:“上胡旋舞。”

深具西域風情的樂曲聲響起,結束了我和皇上的對話,我知道,這一場與聖心所向及政局有關的交鋒,暫告一段落了。而且以目前看來,是我占了上風。不過,也許,是皇上本來就想讓我占上風的,畢竟邊陲戰事,懸而未決不是?

舞曲聲急,身著吐蕃胡服的舞女扭身而出,且舞且行,終立於殿中央的小圓毯上,單足微蹺,雙臂高舉於頂,旋風一般旋轉起來,一時間只見披帛飛揚,不見人之所在,令人驚歎不已。

“胡旋女,胡旋女,心應弦,手應鼓。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颻轉蓬舞。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胡舞極為精彩,我撫掌大贊,轉而飽含歉意地向皇上道:“可惜臣妾甚麼技藝也不會,無法向皇上獻藝了。”

皇上面帶詫異地看我一眼,道:“這是為梓童而補辦的宴會,需要梓童獻甚麼藝?”說完,又安慰我道:“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梓童無須為此憂慮。”

我感激地沖皇上一笑,舉起一盞琥珀色的葡萄酒,奉至皇上唇邊。皇上就著我的手,滿飲一口,我則湊過身去,將殘酒飲盡。

舞女仍舊在小圓毯上飛舞旋轉,但我卻法集中精神去看,因為皇上已借著酒意,在我耳邊低喃:“梓童,朕只想看你。”

呢喃的情話,溫熱的氣息,怎容我拒絕?我當即知情知趣地扶皇上起身,一同走下臺階,朝寢室里間而去。

新換上的七寶帳早已被撩開,我扶著皇上,皇上擁著我,疾步奔向紫檀床,未至床前,衣已落大半,惹來皇上一陣輕笑:“梓童還是這般地猴急。”

我急急忙忙,無暇回應,一手將皇上推倒在床,一手扯下了七寶帳……

前戲、傳統臥式、前俯後繼,夏風清爽,春光滿室,一時事畢,皇上照舊傳來一碗甜湯,與我同飲,而後相擁睡下,一覺好眠。

次日卯時,皇上起身,準備去早朝,他照例體恤我辛苦,讓我多睡會子,我正好身體酸軟,精力未複,於是從善如流,繼續躺著,睡了個美容覺。

這一覺就睡到日頭高照,待得我睜開眼睛,去瞧那床頭的獸耳八卦滴漏時,發現已是隅中時分。我當下大吃一驚,驚的不是睡過了頭,而是吃驚直到這時,還沒聽見有嬪妃來請安。

“撩帳子。”我急急出聲,掀開仙文綾薄被,坐起身來。

七寶帳緩緩被拉開,露出夏荷的笑臉來:“娘娘莫急,三位小主已經來過了,奴婢稱娘娘今日有事,沒空見她們,讓她們又回去了。”

春桃將七寶帳掛上玉制鳳首帳勾,嘮叨道:“娘娘每日裡接受眾妃嬪請安,乃是一種榮耀,亦是彰顯身份的大好時機,怎能因為要睡覺,說不見就不見,如此以往,難免縱容了她們……”

我呻吟一聲,縮回仙文綾被,以被蒙頭道:“夏荷,今日你做得好,本宮賞你擇日出宮一趟,代本宮去看望娘親。”

“娘娘,當真?”夏荷驚喜非常。

春桃卻道:“娘娘,您莫要拿賞賜夏荷來激于奴婢,奴婢當說的,還是要說。”說完又催促道:“娘娘,您該起身了,就算不見現有的三位小主,也該見見即將冊封的那兩位。”

差點把這茬給忘了,都怪皇上昨日太過生猛,讓我累了身子,迷糊了腦子。我猛地掀被而起,急問:“王寶林三人,從甘泉宮離去後,是否去了永巷?”

我的焦急,顯然嚇了春桃和夏荷一跳,春桃瞪大了眼睛,回答我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一點兒沒猜錯,三位小主出了甘泉宮,就徑直朝永巷去了,不過梅禦女是被王寶林和邵采女拉去的,而且她走到半道,就堅持先回紫雲閣去了。”

“事情要糟!本宮只記得昨日應付太后,卻忘了今日著手部署,這若是讓她們壞了本宮的事,可怎生是好?”我焦急地下了床,滿處尋鞋子。

夏荷連忙扶住我,道:“都怪奴婢忘了告訴娘娘,牛才人和馬才人一早就被太后傳到長樂宮裡去了,不然借奴婢一個膽子,奴婢也不敢明知那三位小主要去永巷,還不趕緊設法去攔著。”

我聽了這話,才大松一口氣,跌坐回床上。夏荷一面自責,一面尋了小頭絲鞋來與我穿上,又問道:“娘娘,既然太后已將馬才人和牛才人的身孕交到了娘娘手上,那王寶林等三位小主遷宮一事,是否要暫緩?”

我想了又想,猶豫道:“遷不遷的,都行,若是膽大,就讓她們遷,若是怕出事,就暫緩。”

夏荷還沒應話,春桃先笑了:“那就遷罷,咱們的娘娘,甚麼時候膽小過?”

我忍俊不禁,夏荷也笑了。

得,既然秘書拍了板,我就聽她的罷,遷。

既然定下了方案,就有無數的事宜需要準備,我招手讓春桃和夏荷更近幾步,附耳密語一時。春桃和夏荷大概和我一樣,也是枯悶了許久,等我一吩咐完,馬上就興致勃勃地分頭佈置去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2:06 PM

第二十八章 部署

當天下午,六局著人來報,稱淑景院已收拾乾淨,牛、馬兩位才人隨時可以入住;為她們新制的衣裳首飾等物,亦已妥當;只是因份位擢升而需要增添的宮婢,尚未選定,請皇后娘娘定奪。

依照宮規,正五品才人可擁有貼身宮婢二人,對此我早有計較,正要開口,卻見秋菊來報:“啟稟娘娘,長樂宮那邊傳來消息,太后已給牛才人和馬才人各指派了兩名宮婢。”

秋菊似乎是怕我生氣,稟報完畢,還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我一眼。但我卻由此安下心來,太后如此作為,我身上的擔子,起碼輕了一半。

秋菊的稟報,六局來人也聽了個清楚,當下不再請示於我,而是徑直捧來為牛、馬二人準備的禮服、首飾、銀冊等物,請我過目。

冬梅接過漆盤,春桃一一翻開,我大略看了一眼,見其中並無逾制之物,遂將頭點了一點。緊接著,我問過六局來人之後,將冊封的時間定在了明日卯時,至於地點,就是甘泉宮正殿,甘泉殿。

商議完畢,六宮來人退下。

我繞過紫檀座的金屏風,步下臺階,進入書房,秋菊和冬梅守在了門口,春桃和夏荷則跟著我一起走了進去。

春桃拉開書案後的紫檀雕花椅,整了整上頭新墊翡翠席,服侍我坐下,然後立到書案對面,同夏荷並排站在一起。

我微笑著看向她倆,道:“說罷。”

春桃先開了口,問道:“太后搶先給牛才人和馬才人指派了貼身宮女,娘娘不怕她們是別有用心?畢竟牛才人和馬才人也是太后挑出來的,若她二人與貼身宮女聯手,咱們怎麼辦?而且……而且牛才人和馬才人的身孕……咱們還沒證實呢。”

春桃的意思,我完全明白,她是擔心牛、馬二人假懷孕,借此設陷阱害人——這是後宮之中的老伎倆了,即便是才入宮不久的我,也有所耳聞。

我沒有回答春桃,而是以目示意夏荷,讓她作答。

夏荷想了想,道:“娘娘,奴婢以為,春桃剛才的猜測的事,是不大可能發生的。首先,太后指派宮婢給牛才人和馬才人,是明著指派的,人人都知道,若牛才人和馬才人出事,她也脫不了關係。其次,牛才人和馬才人身份卑微,勢必影響腹中皇嗣的地位,這樣一來,就算她們的身孕出了意外,皇上也頂多責備娘娘幾句,斷不會因此把娘娘怎樣。”

分析得很到位,我沖夏荷頷首一笑,以示嘉許。

春桃想了一會兒,道:“這宮女一給,太后就要擔責,如此看來,太后同娘娘一樣,也是個膽大之人。”

我撫摸著紫檀書案邊上的雕花,輕聲笑道:“這後宮之中,誰人不膽大?但凡膽子不大的,或者膽大比不過別人的,現在都在延嘉宮。”

延嘉宮是先皇嬪妃所居之處,在那裡,不論份位高低,有無子嗣,都只能分到一兩間不大的屋子,聊以安身,若碰上哪位先皇妃嬪太多,兩人甚至三人合住一間的情況,都是有的。因為環境艱苦,每年都有不少妃嬪忍受不了,自請出宮落髮為尼,為先皇祈福,但就是這樣小小的要求,也得看太后娘娘心情好不好,同不同意。當然也有例外的,若哪位太妃兒子爭氣,堪為皇上所用之才,待遇就會好上一些,但這待遇好,也不過是多分上兩間屋子,多分發一些份例而已。

春桃和夏荷,顯然也是知道延嘉宮的,眼中都帶上了黯然色彩。

太后不惜擔責,也要明著指派宮婢給牛、馬二人,看來是鐵了心要保下她二人腹中的皇嗣了。只是,她為何如此稀罕這兩個尚不知好賴,連皇上都不怎麼上心的孩子呢?我抬起右手,看著指甲上新描的牡丹花紋,默默思考著。

過了一時,春桃似想起一事,懊惱道:“娘娘,奴婢上午遵照娘娘的指示,點了四名宮女,準備派去服侍馬才人和牛才人,但這會兒卻被太后搶了先,咱們就只能罷手了。”

“這個倒是不妨,長樂宮派人,反而比我們甘泉宮派人更好。”我安慰完春桃,又問夏荷道:“淑景院那邊,都安排好了?”

夏荷躬身道:“回娘娘,都安排好了。”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如此一來,無論是想保牛、馬二人的,還是想害她們的,都在明處,只有我,明暗皆有安排。若是牛、馬二人有造化,即是我的業績;若是可惜沒造化,也自有人頂缸,賴不到我名下,我頂多落個照顧不周的過錯。

部署已定,我的心也安了下來,索性放鬆了一把,與春桃夏荷二人打雙陸作戲,直至掌燈時分。

用罷晚膳,尚寢局有消息傳來,皇上翻了邵采女的牌子。

戌時剛過,春桃便以第二日有牛、馬二人的冊封儀式為由,催促著我上了紫檀床。我擁被獨眠,一覺酣睡,直至次日卯時,在春桃喋喋不休的叫起聲中,迷迷糊糊地起身穿戴,梳妝打扮。

春桃自從挑燈夜讀,複習了宮規,就再也沒把牛、馬二人放在心上,這從她沒有強迫我抹粉,沒有強迫我畫時下最流行的峨眉和妝靨就能看出來。秘書淡然,我這個上級就更隨意了,由著她們擺弄一時,梳了個反綰髻,穿了件既不素淨也不華麗的聯珠團窠紋大袖衫,再配了條黃羅銀泥裙就出了寢室門。

我頭插著十二花樹,披著重蓮綾銀泥帔子,繞過紫檀座的金屏風,朝皇后寶座上坐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2:07 PM

第二十九章 冊封

   鼓樂齊鳴,階下兩隻鎏金爐裡,冉冉升起香煙,已在殿中等候多時的牛才人和馬才人,朝著寶座上的我跪下身去。她倆今日穿著一模一樣的五品才人禮服,頭插五隻花樹,因身子伏得太低,叫人看不清容貌,只能瞧見禮服背面大團的暗金色繡花。

  正五品才人,僅屬後宮二十七世婦之列,且排在最末位,份位算不得太高,因此冊封儀式也並不繁瑣,待得禮官宣讀完冊文,將銀冊交由她二人,再由我訓導幾句不鹹不淡的話,這就算禮成了。
  
  牛、馬二人聽完訓導,大禮參拜。我淡淡道一聲“平身”,她們便立起身來,恭敬站好,但頭卻仍舊垂著,顯得十分謙卑。直到我賜了座,命人上了茶,她們才微微抬起頭,讓我瞧了個清楚。
  
  怪不得皇上不喜她倆,這二人的容貌,確屬平常,甚至連“稍有顏色”也算不上,頂多是個“五官端正”罷了。不過,當我想從她們的神態上窺見她們的性格,卻瞧不出絲毫端倪,不論是牛才人,還是馬才人,都將所有的情緒掩藏在一臉的恭敬謙和之中。
  
  這副樣子,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寡言的梅禦女。想著想著,我突然頓悟,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原本還疑惑,以太后之精明,怎會挑了愚笨的王寶林作棋子,現在見了牛才人和馬才人,就全明白了。

  我望於階下坐著的兩人,久久沒有出聲,春桃小聲提醒道:“娘娘……”

  我這才回過神來,忙道:“賞。”

  話音剛落,便有小宮女端出早已經準備好的賞賜,分別捧于牛才人和馬才人面前。我給她們的賞賜是一樣的,每人單絲羅兩匹、玉搔頭兩對、金鐲兩對、大銀盤兩對、烏木鑲銀箸兩雙。
  
  牛、馬二人領了賞賜,起身叩頭謝恩:“謝皇后娘娘賞賜。”

  “平身。”我略抬一抬右手,道,“本宮念及你二人身懷龍裔,特免去你二人請安之禮,以後早上,你們不用來甘泉宮了,好生在淑景院養胎罷。”

  這是一位上級,在表達對下屬的關懷之情,但讓我沒想到的是,牛、馬二人竟拒絕了。
  
  牛才人道:“臣妾多謝娘娘體恤,只是向皇后娘娘請安,乃是臣妾的本份,怎敢不來。”

  馬才人緊接其後,道:“牛才人所言極是,何況臣妾二人的身子尚未沉重,並不妨礙前來向皇后娘娘請安。”

  看來這二人的謙卑,還真不止是掛在了臉上,我笑道:“你們初次有孕,有所不知,本宮昨日才聽太醫講,這懷孕婦人,頭三個月是最為要緊的,容不得絲毫閃失,所以本宮才免了你們來請安。就算你們有誠心,為了皇嗣計,也當等到孕滿三個月之後。”

  牛、馬二人聽我如此說,這才點頭應了,複又下拜謝恩。

  我看她們懷著身孕,今日還跪了一次又一次,實在可憐,遂道:“你們就此跪安罷,隨後本宮會派太醫去淑景院,給你們請平安脈。”

  “臣妾謝皇后娘娘。臣妾告退。”牛、馬二人馬上又拜了下去。

  得,本宮又讓她們跪了一次,不過這也是職場禮儀之一,不是能由本宮決定的,誰讓她們是下屬呢。

  牛、馬二人帶著各自的貼身宮女退出甘泉殿,我也步下階梯,回到寢室,由春桃和夏荷服侍著摘去花樹,換了套輕便的服飾。

  春桃一面為我整理裙擺,一面問道:“娘娘,方才在正殿之上,奴婢聽您不停地念叨‘原來如此’,奴婢困惑,是甚麼‘原來如此’?”

  我聞言一笑,沒有正面作答,只道:“從今往後,你不用再搭理王寶林了。”
  
  春桃一臉莫名其妙。
  
  我又是一笑,拖曳著薄紗長裙,去用早膳。

  早膳照例是五道涼盤,十五道熱菜,五道湯品,十道主食,布菜的人也照例是眼力勁兒十足的冬梅,然而天氣炎熱,讓我沒有甚麼胃口,只就著小廚房送來的香油拌大頭菜,喝了半碗粟米粥。
  
  早膳過後,王寶林、梅禦女和邵采女結伴來請安。她們份位太低,沒有資格在牛、馬二人的冊封儀式上觀禮,因而這時候才來。

  我重回正殿,接受她們的請安,並賜了座。

  邵采女才剛坐下,便感歎道:“牛才人和馬才人真真是好運氣,才從宮婢變成主子,就是正五品才人。”

  邵采女自承恩開始,恩寵頗重,穿著打扮,也漸漸同王寶林和梅禦女區分開來,今日她穿了一件窄袖紗衫,其上滿繡蝴蝶,大大小小足有數百隻,卻沒有一隻神態顏色是一樣的。這樣一件繡工精湛而繁瑣的紗衫,襯托得她愈發美豔非常,也讓她平添了幾分持寵而驕的傲氣。

  當然,這份傲氣放在其他人眼裡,恐怕就變成了是目中無人,不然王寶林怎會按捺不住,出聲反駁了呢?

  “邵妹妹,你錯了,這可不是甚麼運氣,而是好命,誰讓牛才人和馬才人有了身孕了呢?”王寶林的聲音極為柔和,但目光卻沒有落在邵采女身上。

  邵采女不屑道:“甚麼好命,好像誰不會生似的,等到時日久了,妹妹我照樣懷一個。”
  
  此話甚為粗鄙,引得王寶林和梅禦女齊齊側目。
  
  我連忙出聲斥責:“邵采女,你身為聖上妃嬪,言行自當有涵養,豈可口出不雅之語?”

  邵采女自從認為她得寵是我幫的忙,對我就十分的恭敬,當下馬上起身,垂首聽訓,道:“謝娘娘教誨,臣妾知道錯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2:07 PM

第三十章 染疾

  她身上百蝶紗衫的領子很低,這一低頭,便現出了一段潔白細膩的脖子來,只是那脖子上,怎地卻有著好些小紅點,看起來就跟蚊蟲叮咬了似的?

  關心下屬,乃我的職責,於是馬上詢問道:“邵采女所住的紫雲閣,可是有蚊蟲?該叫你的宮婢去領些驅蚊藥來的。”

  邵采女抬手摸了摸脖子,道:“娘娘指的是臣妾頸子上的小紅疙瘩?說起來臣妾正覺得奇怪呢,紫雲閣並不曾有蚊子,但臣妾脖子上的紅疙瘩卻一天比一天的多,不知是怎麼回事。”

  “一天比一天多?那就是說,你身上的疙瘩,不止一天了?怎麼也沒來稟報本宮,好為你指派太醫?”我的話語裡,隱含了責備之意,邵采女忙道:“娘娘恕罪,臣妾雖說生了疙瘩,但卻並不怎麼癢,渾身上下,也沒有別的不適,因此才沒來稟報娘娘,也是怕因為這麼點子小事,打攪了娘娘。”

  王寶林柔柔地,出聲譏諷道:“小事?依姐姐看,邵妹妹只怕正是因為茲事體大,擔心延請太醫後,病情確鑿,影響了侍寢,這才故意瞞了下來罷?”

  “胡說!”邵采女馬上出聲反駁,但她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卻分明是在告訴眾人:王寶林,猜對了。

  “不用再說了,春桃,馬上著人傳太醫去紫雲閣,給邵采女瞧病。”我面色嚴肅地道,“邵采女,即刻回紫雲閣去,等候太醫。”

  邵采女卻不肯動身,撒著嬌道:“娘娘,臣妾沒事,只不過生了些疙瘩而已……”

  我板著臉打斷了她的話,道:“你沒事,不一定別人就沒事,萬一這疙瘩會傳染,你讓同住紫雲閣的王寶林和梅禦女怎辦?”

  話音剛落,王寶林便站起來躬身道:“娘娘聖明,臣妾謝娘娘體恤。”

  緊接著,梅禦女也站了起來,躬下了身子。

  邵采女瞧見這架勢,竟眼淚汪汪地望向於我,眼中滿是哀求。

  難道是想讓本宮把她給保下來?真是胡鬧。有病治病,沒病預防,這麼簡單的道理,她竟然不懂得?或許她是太想侍寢了,不願失去任何一個服侍皇上的機會,如此說來,本宮這名下屬,真是忠於職守,盡職盡責啊。

  不過,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嘛,沒有一個強健的身體,甚麼都是枉然。當然,這話我不會說出口,說了邵采女也聽不懂,於是我只溫言安撫她道:“邵采女,既然你自己也認為是小病,那讓太醫瞧一瞧,開上幾服藥,馬上就好了,實在毋須著急。”

  “是,娘娘。”邵采女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到了薄紗衫上,立時染濕了好幾隻蝴蝶。

  我望著她那依舊斜飛入鬢的長眉,突然覺得,她實在是不適合作這種“雨打梨花”的姿態。唔,作為一名對下屬充滿殷殷希望的上級,本宮該不該提醒她呢?我開始神遊天外。

  邵采女一聲“娘娘,那臣妾告退”,讓我回過神來,我輕一頷首,准她退下。

  緊接著,王寶林和梅禦女也站起身來,行禮告退了。

  “娘娘,那奴婢去傳太醫到紫雲閣。”春桃扶我繞過紫檀座的金屏風,步下臺階。

  我點了點頭,又囑咐道:“既然邵采女染疾,就暫時別搬去淑景院了,免得影響了牛才人和馬才人腹中的皇嗣。”

  春桃一副深以為然的表情,建議道:“娘娘,牛才人和馬才人已搬去了淑景院,但王寶林和梅禦女還沒搬,不如讓她們即刻就搬過去,免得被邵采女過了病氣。”

  此話極有道理,誰知道那些小紅點子傳染不傳染,我重重點了點頭,吩咐道:“就照你說的,讓王寶林和梅禦女馬上就搬,不過,搬之前先讓太醫給她們瞧瞧,若是已經被傳染,或有別的症候,就別搬了。”

  “是,奴婢遵旨。”春桃躬身應答,放開扶著我胳膊的手,示意夏荷來接替,然後出去了。

  夏荷代替春桃扶了我的胳膊,走向寢室,我搖頭道:“趁著太陽還沒起來,到後面花園子裡走走罷,今兒又是冊封,又是請安,本宮的骨頭都坐酸了。”

  “也是,今日娘娘早膳後,還沒散步消食呢。”夏荷輕聲笑著,扶著我轉向正殿門口。

  花園就在甘泉宮後,屬於甘泉宮私產,從後殿的隨牆小門出去便是。這花園無論面積還是花草的種類,自是不能和御花園相比,但它卻有著一些連御花園也無法擁有的好處,比如這花園的主人,只有我一個,閉著眼睛亂逛,也不會衝撞了誰,更不會遇見自己不想遇見的人;再比如,若有一些私密的話要講,或有些不可告人的壞點子要出,只要在這裡,就不會被人聽見了去。

  當然,此刻的我內心坦蕩,沒有甚麼壞主意要同誰商量,將除了夏荷之外的從人都留在園外,純粹是圖個安靜。我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慢慢走著,順便欣賞沿路開得正豔的牡丹花,這些花,有形似繡球的墨魁,有的花若紫雲的葛巾紫,還有朵大如盤的首案紅,無一不是富麗端莊、芳香濃郁、盡顯一派雍容華貴。

  鵝卵石小路的盡頭,是個小小的三步臺階,順著臺階走上去,便是蓮花滿池的小荷塘,我駐足塘邊,看那水中五彩斑斕的錦鯉游來遊去,忽地羨慕起它們的自由自在來,但旋即又開始自嘲,焉知那些方寸塘中的魚兒,又不是在羨慕本宮的隨意自在?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2:08 PM

第三十一章 中毒

  塘邊豎有石雕燈柱,柱上有暗門,夏荷打開一個來,取出一包魚食,捧到我面前,我便撮了一點兒在手,撒向塘中,引得無數魚兒來啄,煞是有趣。

  突然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傳來,我抬頭一看,原來是春桃。春桃疾步走到我面前,急聲道:“娘娘,紫雲閣的三位小主,暫時恐怕是都搬不成了。太醫剛剛診斷出,邵采女脖子上的小紅疙瘩,乃是中毒所致,而且有些時日了。”

  中毒,又是中毒,她們能不能想些新的花樣出來?!我忽一聽此言,不禁有些惱怒。

  夏荷莞爾一笑,扶我原路返回,進入書房,再捧出一本小冊子打開來,放到我面前。
  
  我指著冊上記錄的條條項項,憤怒道:“你們看,你們看,她們進宮這一個多月,第一次是投毒,第二次是投毒,這回是第三次,居然還是投毒,她們難道不知道,同一種方法用多了,就成了俗不可耐了麼?”

  瞧瞧本宮這些低智商的下屬,職場爭鬥的手段,是多麼的幼稚——第一次,據稱是王寶林誤將麝香放進了送給梅禦女的香囊,那時她們都尚未承恩,更談不上有孕,因此不了了之;第二次更離譜,邵采女居然公然在送給王寶林的糕點裡下毒,大家都認為世上沒有這樣笨的下毒之人,因此也不了了之。

  當然,任何事件,或許都有它背後的故事,但眼睛不亮,被人陷害了去,那也是一種愚笨,難道不是?哦,別指望本宮這個上級能跟福爾摩斯和包青天似的,明察秋毫,為民作主,只要別威脅到本宮的地位和業績,本宮才懶得理那麼多,又沒人額外給本宮開工資。

  我在袖子裡,牢牢攥緊了拳頭,暗暗發誓,不論是誰,如果這回所耍的伎倆,還是那般的幼稚和俗不可耐,本宮一定要將她打入冷宮去,與那些先帝遺留下來的瘋妃為伴。當然,如果這回投毒者的技巧高超,本宮也不介意陪她玩一玩。

  “娘娘,現在該怎麼辦?”春桃的話語裡,有一絲恐怕連她自己都沒有覺察的興奮和企盼。

  “還能怎麼辦,擺駕紫雲閣。”因為上幾次的投毒事件太過庸俗,讓我灰了心,所以我對這次事件的新意也沒有多大的期望,無精打采地回答春桃道。

  “是,娘娘。”春桃轉身出去安排。夏荷則將小冊子收好。

  不多時,春桃便來回報,稱儀仗和肩輿已經準備好了。

  我扶了夏荷的手朝外走,並讓春桃也跟上,道:“好容易有點事做,你們倆都來罷,讓兩個小的看家就成。”

  春桃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跟在了我的後面。

  專屬於皇后的儀仗隊伍已在甘泉宮門前等候,儀衞二十人,內使八人,兩兩排開,色繡幡兩幅,金斧兩把,金骨朶兩隻,金交椅一把,金腳踏一隻;另有宮婢十二人,分執金水盆、金水罐、金香爐、金香盒、金唾壺、金唾盂一、拂子和方扇。
  
  我瞧這陣勢,竟是全副宮中儀仗,不由得倒抽一口氣——春桃這妮子,是太久沒出門了罷?
  
  罷了,既然已經準備好了,總不好再撤回去,不然倒顯得我這皇后發怵。

  我暗地裡搖了搖頭,扶著春桃的手,上了杏黃繡鳳的肩輿。
  
  “皇后娘娘擺駕紫雲閣——”執拂塵的小內侍唱出長長的一聲,肩輿被平平穩穩地抬了起來。
  
  紫雲閣位於東北方的最角落裡,因為太過偏僻,是個輕易沒人去的所在。最初太后把王寶林三人安置在那裡,一是因為她們三個份位頗低,二是為了給我和我娘家一個面子。後來邵采女得寵,卻沒到皇上面前鬧著要搬出來,大概是因為以她的身份,只有去蓬萊殿侍寢的份,沒有在自己的住處接待皇上的資格,所以住在哪裡反倒無所謂了。當然,也有可能她已經到皇上面前鬧過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雖然位置偏僻,但紫雲閣的環境卻是很好的,整座閣樓被掩映在成片成片、宛若紫雲的紫竹林中,這大概也是它名字的由來。林旁還有潺潺溪水緩緩流過,不時有小魚兒甩著尾巴,穿梭於溪底渾圓的鵝卵石之間。

  “皇后娘娘到——”又是一聲高唱,肩輿停在了紫雲閣前庭,等候在門前的王寶林、梅禦女及邵采女等人,沖著我的肩輿俯身下拜,高呼:“恭迎皇后娘娘鳳駕。”

  我扶著春桃的手下了肩輿,目光緩緩掃過眾人,道:“平身。”

  “謝皇后娘娘。”一片謝恩聲過後,眾人起身。

  我望著站在最前列的王寶林和梅禦女,微微有些驚訝,這才多大點子功夫,她們居然就已換了身新衣裳,甚至連妝容都變得更為精緻了,想來是以為能趁著邵采女中毒的機會,得見一回天顏?
  
  邵采女哭哭啼啼、跌跌撞撞地撲上前來,扯住我的袖子央道:“皇后娘娘,您一定要替臣妾作主。”

  我不動聲色地擺脫掉她的手,吩咐春桃道:“去看看皇上在哪裡,請他過來。”

  此話一出,刻意打扮過的王寶林和梅禦女的眼睛,馬上就亮了,而邵采女的眼中,亦是充滿了期望。

  然而春桃卻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已使人去問過了,皇上說今日政事繁忙,他就不過來了,此等小事,還請皇后娘娘自行處理罷。”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2:10 PM

第三十二章鋁鍋

   不過來了?王寶林和梅禦女的眼中,有藏也藏不住的失望,然而在聽到“此等小事”的時候,又摻雜了些許幸災樂禍的譏諷,與邵采女眸中的黯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欣賞完她們精彩的變臉表演,重新扶上春桃的手,步入紫雲閣。紫雲閣面積不大,甚至連東西配閣也無,閣內正堂一間,迎門設香案,案上有香爐和觀音像,若不是案前還有兩把黑漆椅,我都要誤認為這裡是佛堂了。

  香案旁有小門,似是通往後堂,春桃在我身旁小聲提醒:“娘娘,那是王寶林的寢室。”

  我微微點頭,環顧左右,兩邊牆上,亦各有一扇小門,左邊門上,掛著琉璃珠子串成的簾子,這個我認得,是我分發給她們的消暑物資之一,王寶林、梅禦女和邵采女各有一領。

  右邊門上掛著一副雕成片片竹葉狀的水晶簾子,卻是我沒見過的,於是指了問春桃道:“那是邵采女的房間罷?”

  春桃點一點頭,笑道:“娘娘好眼力。”

  我便走向右邊那扇門,但跟著進來的梅禦女卻極力勸阻,道:“娘娘千金之軀,怎能進入病室?萬一沾染了病氣,臣妾等可就罪該萬死了。”

  我望向春桃,春桃雖然沒有張口,但臉上卻有著贊同的表情。

  我又望向立于門前的太醫,太醫不置可否,想來他也還不能斷定,邵采女的病,到底是傳染還是不傳染。

  於是我笑了,道:“梅禦女和王寶林與邵采女同住,都不曾染上病氣,難道本宮進去走這一遭,就能染上了不成?”說罷,不等梅禦女回答,就抬步朝裡走,夏荷趕緊上前一步,打起了水晶簾子。

  邵采女不愧是當前最得寵的人兒,房間內的佈置,明顯比梅禦女一級高上一個檔次。整個屋子,以一架上刻梅竹喜鵲的落地花罩隔成裡外兩間,外面一間靠牆放著硬木嵌螺鈿三屏雙人椅,椅中附有小方桌,端的是精美異常,只可惜椅大屋小,將空間占去了大半,餘下之處,僅在牆角擺有一隻上插香燭的銅制燈檯而已。

  裡面一間是臥室,窗邊擺著黑漆描金妝台,對窗一架攢格架子床,牆角有剔紅孔雀海棠紋盆架,床頭的連三櫃櫥上,還擱著夜裡未燃盡的半隻蜜蠟。

  屋子實在太小,一眼就能將所有家什看全,想來就算有甚麼,也是藏不住的,我微微有些失望,卻又帶著些喜悅,她們這回所耍的手段,也許並不拙劣呢。

  瞧完邵采女的屋子,我回到正堂,在香案前的黑漆椅上坐下,命太醫上前來回話,問道:“以你們所見,邵采女是因何而中毒,而中的又是甚麼毒?”

  太醫朝我拱了拱手,躬身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話,邵采女所中的,乃是一種慢性毒,中此毒者,渾身會起紅疹,但並無不適。至於是因何而中毒,以微臣拙見,無非有兩種,一是毒從食入,二是毒從水入。”

  原來太醫之中,也有蠢笨至極之人,我深感驚訝。邵采女渾身起紅疹,只要長了眼的人,都能看見,若此毒僅有這功效,那下毒之人未免也太仁慈了,要知道,這小紅點子不疼不癢,只要不長在臉上讓她破相,最終又能怎麼地?

  至於中毒的原因,他居然說不是食物出了問題,就是水出了問題……這不是廢話麼,病從口入,連小兒都知道的道理。再何況,宮中能人輩出,手段之複雜高超,遠非常人所能想像,焉知這毒,又不是從別的地方下的?

  我又問道:“此毒可有解法?”

  太醫結巴了:“這……這……待微臣回去之後,翻閱醫書……”

  我對這名愚笨又沒本事的太醫,頓生厭惡之感,遂揮手叫他下去,並讓春桃到太醫署另喚人來。

  太醫院並沒有咱們的人,於是春桃猶豫道:“不知娘娘要傳哪一個來?太醫令?”

  夏荷笑道:“不如就請上回娘娘生病時,為娘娘診脈開過方子的太醫罷?”

  經她這一提醒,我也想起來了,那位太醫的確還算機靈,遂點了點頭,示意春桃去傳。

  太醫署離紫雲閣的路途太過遙遠,我等了多時,才見那太醫抹著額上的汗,小步跑進堂中來,俯身行禮道:“臣呂郭,見過皇后娘娘。”

  “鋁鍋?這名兒有意思。”我忍俊不禁。

  呂郭抬頭露齒一笑,道:“微臣謝娘娘誇獎。微臣父親姓呂,母親姓郭,故此為微臣取名呂郭。”

  真是一對省事兒的父母,我再次忍俊不禁。

  “不知娘娘喚微臣來,是為哪位小主診脈?”呂郭主動問道。

  我以目示意春桃,春桃便將呂郭領進了邵采女的房間,並把立在牆邊的邵采女也請了進去。

  不多時,呂郭就又出來了,但我甚麼也沒問他,只是命他給王寶林和梅禦女也診一診脈。

  片刻過後,呂郭來回話,道:“回稟皇后娘娘,王寶林和梅禦女身體康健,並未染毒。”

  我微一頷首,命他暫退一旁,待會兒跟我一起回甘泉宮。隨後向邵采女道:“你既是中了毒,就安心養著,等太醫尋出解毒之法。毒解之前,不用去請安了。”

  又向王寶林和梅禦女道:“你二人同邵采女一樣,這幾日就待在紫雲閣,非召勿出,請安亦免了。”

  王寶林急道:“那搬往淑景院的事……”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2:12 PM

第三十三章計較

   我馬上打斷了她:“雖說你們暫時看起來無恙,但誰知有無毒素潛在體內?若此時搬去淑景院,影響了牛才人和馬才人腹中的皇嗣,誰擔待得起?”

  王寶林垂下了頭,不敢再言語。

  我搭上春桃的手,朝外走去,道:“起駕回宮。”

  在一片“恭送皇后娘娘”的高呼聲中,杏黃繡鳳的肩輿由全副皇后儀仗簇擁著,回到了甘泉宮。

  我扶了春桃的手下肩輿,帶著呂郭步入甘泉殿東面的偏殿,思源殿。思源殿面積不大,且佈置得極為舒適溫馨,我想,在這樣一種寬鬆的環境下,呂郭太醫應該更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罷。

  我朝黃花梨卷草紋的羅漢床上坐了,呂郭躬身立於一旁,我道了聲:“賜座。”

  便有小宮女端上一隻紫檀嵌竹絲梅花凳,放到羅漢床側前方五、六步遠的位置上。

  “微臣謝皇后娘娘賜座。”呂郭朝梅花凳上坐了,面容嚴肅。

  我一見他這副模樣,內心裡忽地就興奮起來,一定是邵采女所中的毒,非同尋常。果然,當我問起:“呂太醫,不知邵采女所中的,是甚麼毒?”

  呂郭起身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話,此毒微臣叫不上名字,乃是由好幾種慢性藥粉混合而成,毒發首先是在皮膚,漸起紅疹,隨後侵入血液,肺腑,最終致命。”

  果然不似先前那個太醫講得那般簡單,我滿意點頭,又問:“既是慢性毒藥,那依呂太醫之見,邵采女已中毒幾日?這毒性,是否已侵入她的血液?”

  呂郭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話,依微臣看來,邵采女中毒至少已有十來天,至於侵入血液,倒是還沒有。據微臣所知,此毒侵入血液之時,遍身的紅疹會先消褪,而邵采女身上的紅疹,似還沒有出齊,因此依微臣判斷,邵采女離毒侵入血之日尚遠。”

  “此毒是否傳染?”雖然心中已有答案,但我還是問了出來。

  呂郭搖頭道:“此毒並不會傳染,請娘娘放心。”

  我輕輕點一點頭,微微笑道:“既然呂太醫知道此毒,那一定有解毒的法子了?”

  呂郭抬頭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娘娘當真要微臣解毒?”

  “大膽!”我厲聲斥道,“呂太醫這話是甚麼意思?”

  呂郭馬上伏地請罪,但口中卻道:“娘娘恕罪,微臣向來心直口快,難免讓娘娘誤會,其實微臣的意思是,若娘娘就此為邵采女解了毒,那毒源,反而就不好查了。”

  “查不查得出毒源,乃是本宮的事,與呂太醫何干?”我一聲冷笑,喝道:“叉出去。”

  既然是叉出去,自然是沒有賞賜可拿的,這事兒要是傳到太醫署,呂郭的面子就要丟光了,非但如此,以後他再到後宮行走,也不會像往常一樣方便了。

  春桃看著呂郭灰溜溜、垂頭喪氣地背了藥箱出門,驚訝問我道:“娘娘,奴婢以為呂太醫所講的話,很有道理,娘娘卻為何將他趕走了?”

  為甚麼?因為本宮心中的計較,容不得他人來道明。本宮,不喜歡這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不過……把呂郭趕走,由此向整個後宮表明我對他的厭惡,反而為今後重用此人,創造了方便。

  要問本宮既然不喜歡此人,為何還要留有重用於他的想法?這個嘛,往冠冕堂皇裡說,是因為本宮身為皇后,自當有容人之量;若朝實在處講,卻是因為利益二字,本宮為了利益,遇事首先要作權衡,怎能為了個人的喜好,而耽誤了正事?

  這些道理,一時半會兒地對春桃也講不明白,於是本宮只揀了簡單的說:“宰相肚裡能撐船。”

  然而春桃一點兒也不信,只轉過臉撇了撇嘴。

  夏荷卻道:“奴婢倒認為娘娘方才做的對,呂太醫又不是咱們的人,若娘娘當時依了他的話,豈不是授人於把柄?萬一那呂太醫是誰的爪牙,反過來咬娘娘一口,怎生是好?”

  這話講得太好了,春桃臉上馬上顯出了懊惱和後悔的表情來,向我請罪道:“娘娘,請恕奴婢思慮不周,問了愚蠢的問題。”

  “其實本宮方才也沒想到這麼多。”我沖她燦爛一笑,不期然的,瞧見她臉上多出一種在千百年後會被人喚作“黑線”的東西來。

  就算他反咬一口,又能奈我何?這思源殿裡,除了我的人,還是我的人,無人替他作證,我大可稱他是胡說八道,要知道,污蔑和誹謗皇后娘娘,也是一條大罪名。

  不過……我不得不承認,呂郭呂太醫所述,的確深合我意,反正邵采女所中的毒暫時還不至於喪命,那就多委屈她幾日罷。

  呂郭是否會咬我一口,我不在乎,但我卻擔心他的腦子一時之間轉不過彎來,一氣之下去幫邵采女把毒給解了,若是這樣,正如他所說,要找出毒源,可就不大容易了,畢竟那是慢性毒藥,就算毒素還在源源不斷地流入邵采女的體內,也得再等上十來天才會出“效果”了。

  當然,這麼點小事情,是難不倒本宮的,我馬上招夏荷近前,吩咐她道:“去悄悄告訴邵采女,若是想找出下毒之人,就別那麼快把毒給解了。”

  夏荷眼珠子一轉,馬上明白過來,道了聲“遵命,娘娘”,轉身出去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2:13 PM

第三十四章查案

“妙呀,如此一來,就算邵采女的毒再拖上幾日,她也不會怪到娘娘頭上了。”春桃也明白過來,拍著手讚歎道。

我卻潑了她一盆子冷水:“你怎知她不會反咬?畢竟夏荷是悄悄地去傳話的,他日她若是有需要,大可把事情講成是本宮故意為之。”

“這……這……”春桃苦了臉,“那甚麼才是萬全之策?”

“萬全之策?沒有。”我肯定地回答他道,“惟有一個‘賭’字,放之六宮而皆准。”

春桃撇了撇嘴,開始嘮嘮叨叨:“娘娘,你說的好聽,這賭局一開,就有輸也有贏,贏了還好,萬一輸了……”

我一陣頭疼,撐著額頭道:“若是輸了,你就跟隨本宮到冷宮去罷。”

春桃唬了一跳:“娘娘,何至於此,你是皇上自中門迎進來的皇后,就算出了點甚麼事,也大可拿權勢壓人,反正在這宮裡,還不是你說了算——上頭雖有太后,又不是皇上生母,太妃倒是,卻被太后壓著,不足為慮……”

“你既然知道,還嘮叨個甚麼勁?”我滿懷不滿地白了她一眼,歪在羅漢床上,合起了眼睛。

春桃終於住了嘴。

過了一會,便有一條柔軟的薄毯搭在了我身上,我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雖然是躺在羅漢床上閉目養神,但我的腦筋仍然高速飛轉著,問題有兩個,一,誰下的毒?二,毒源何在?這兩個問題,第一個是我,乃至所有人,最關心的;但第二個問題,才是首先要解決的,不然如何牽出第一個問題來。

任何人犯罪,總要有個犯罪動機,假定投毒者是嫌疑最大的王寶林或梅禦女,那她們的犯罪動機是甚麼?這問題不用想也能知道,要麼是嫉妒邵采女得寵,想以小紅點子牽制她;要麼是不想她搬到地理位置更好,離皇上的蓬萊殿更近的淑景院去。呂郭太醫已經說過,邵采女所中的毒,至少已有十來天,那麼第二種犯罪動機便可以排除了。

犯罪動機既定,投毒者幾乎呼之欲出,宮中和邵采女有利害關係的人,總共就那麼幾個,除了王寶林,就是梅禦女——牛、馬二人剛剛出永巷,而且是身懷有孕,犯不著同邵采女過不去。當然,除此之外,還有本宮,我。

不過,我心裡很清楚,毒不是我投的,本宮的記性,還不至於那麼差。

現在的關鍵是,投毒的人,究竟是王寶林,還是梅禦女呢?

其實不管是誰投的,我都不在乎,反正邵采女的毒已經有解了,不用去問投毒者要解毒秘方。但是若沒有人出來站到“投毒者”的位置上,本宮今年的業績,可就要受影響了。這可是我上任的頭一年,業績對於我以後的職業生涯來說,是十分,十分的重要的。

沒眯多大會子,夏荷就回來了,我聽見她在羅漢床不遠處小聲問春桃:“娘娘睡了?可是已有計較了?”

“沒有,毫無頭緒。”我掀開毯子坐起身來,回答她道。

夏荷連忙俯身:“奴婢驚擾了娘娘,奴婢有罪。”

我示意春桃幫我把大迎枕豎起來,好靠在身後,笑道:“既然是有罪,就罰你把投毒者找出來。”

“奴婢哪有那本事。”夏荷苦著臉道。

我想了想,道:“好罷,那就罰你把毒源找出來。”

“娘娘——這個難度更高!”夏荷叫了起來。

“好罷,好罷,那就罰你把整件事情說道說道,分析分析。”我無奈地再一次妥協了。

想必夏荷心裡早就有話想說了,我這話一出,她明顯地精神一振,清了清嗓子,道:“娘娘,今日那太醫說,毒從食入,毒從水入,奴婢以為,這也太不全面了。”

“哦——”長長的尾音,表示我對她的話,很感興趣。

夏荷得了鼓勵,繼續道:“奴婢尚未入宮前,曾同娘娘一起仔細研讀過《後宮秘史》,對毒源也有所瞭解,據奴婢所知,這毒源,不僅包括最普遍的食物和飲水,還有香薰、香囊、香燭、脂粉、頭油、插花,乃至於首飾、衣料,只要能和人接觸的東西,都是可以用來下毒的。”

春桃插嘴道:“《後宮秘史》奴婢也曾讀過——還有本身沒毒,但和別的東西混在一起就會有毒的,食物相生相剋也是其中一種。”

我沖她倆頷首,以示贊許,這《後宮秘史》可真是好東西,不枉我當年待字閨中時,煞費苦心地編寫出來,又費盡心機地印了“無名氏”的名號,偷偷塞到書房裡去。數千年後宮伎倆的沉澱,經過我的仔細收集和整理,幾乎全都在那裡頭,也不怪我如今一見宮中的那些手段,就覺得幼稚和無聊了。

春桃插過嘴後,又生出苦惱:“若是照這樣,邵采女房中的東西,幾乎全部都有可能是毒源,排查起來,可是大工程。”

反正沒有事情做,工程越大越好呢,正好用來打發無聊的時光,我對春逃道:“事情再龐雜,也得一件一件的去做,照本宮看,就從最傳統的毒源,食物和飲水開始查起罷。”

“是,娘娘。”春桃點了點頭,道:“紫雲閣沒有小廚房,所有膳食全由禦膳房提供,就讓奴婢去查禦膳房罷。”

我點了點頭,望向夏荷,道:“那你就去查紫雲閣的飲水,與春桃分頭行事。”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2:14 PM

第三十五章排查

“奴婢遵命。”夏荷躬身領命,卻又質疑:“娘娘,奴婢和春桃都不懂藥理,更別提複雜的毒藥,就算去查,恐怕也查不出所以然來,是否得請人從旁協助?”

此話有理,我略為思忖,笑道:“到太醫署,傳本宮懿旨,令呂郭呂太醫協助你們查毒。”

夏荷尚未表態,春桃先詫異道:“呂太醫?娘娘,他才被您趕走,顏面大跌,心中必定有忿,焉知他不會趁機搗鬼?”

我滿心自信,笑道:“若他沒有被本宮趕出去,或許會搗鬼,畢竟他身後是否另有主子,並不明瞭;然而經本宮這一趕,他不但不敢搗鬼,而且還會更加小心,因為只要他一出錯,旁人就會以為他公報私仇,因對本宮不滿而故意報復。”

待我講完,春桃眼裡已是盛滿了佩服,贊道:“娘娘聖明。”

夏荷亦道:“娘娘運籌帷幄,奴婢佩服,這就同春桃去請呂太醫。”

我輕一點頭,她倆向我行過禮後,便結伴而出,然而春桃走了幾步,又回身問我道:“娘娘,前幾日太后就命娘娘徹查牛才人和馬才人有孕一事,卻讓這兩天的事情給耽擱了,不如這次一併查了?”

我取了一支毛筆,在指間轉動著,淡淡地道:“這事兒有甚麼好查的,查來查去不都是那個結果——本宮閉上眼睛都能猜著。再說就算不查,或者隨便編個緣由呈上去,也不會有人追究本宮的責任。”

春桃聽得一臉迷糊,猶猶豫豫地問道:“那......娘娘,到底是查,還是不查?”

“查,當然要查。”我想了想,道:“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不過不用本宮親自去查。當初煮避子湯的是誰?監督牛才人和馬才人喝下去的又是誰?責令尚食局和尚寢局去查,把結果報上來便是。”

春桃的臉上,仍舊是迷糊的神色,但還是應了一聲“是,娘娘”,然後同夏荷一起出去了。

我的這兩名秘書,辦事向來神速,當天晚上,調查就都有了結果,齊齊來回報於我。

春桃道:“回稟娘娘,奴婢怕驚動了疑犯,因此並未貿然去禦膳房,而是悄悄去了邵采女處,將她的晚膳帶給呂太醫檢查了一番。”

“做得好。”不曾想春桃辦事也有了心思慎密的一面,我由衷贊道。

但春桃卻沮喪道:“不過甚麼也沒查出來,邵采女的兩個例份菜,一葷一素,外加一碗粳米飯,沒有一樣有問題。”

我笑了,安慰她道:“傻妮子,飯食沒有問題,就說明問題出在別的上頭,至少咱們排除了一樣,不是麼?”

春桃這才笑了,道:“那還算有所進展。”

我含笑點頭:“那是自然。”

春桃喜滋滋地退到一旁,夏荷接著彙報:“回稟娘娘,紫雲閣後面就有口井,邵采女和王寶林及梅禦女三人,所飲用的水,都是來自那裡。”她頓了頓,又道:“不過,那井水經呂太醫查證,並沒有問題。”

我毫不意外這個結果,道:“若是有問題,王寶林和梅禦女也會中毒,然而她們沒有,所以邵采女所中的毒,多半不是投放在水裡。”

“奴婢也是這樣認為。”夏荷點了點頭,也退至一旁。

這時春桃嘀咕:“水沒有問題很正常,畢竟飲用的人多,不好投毒,但奴婢這會兒仔細想來,卻覺得膳食不一定就沒有被投過毒。”

“此話怎講?”我來了興趣。

春桃得了鼓勵,精神一振,站直了身子,道:“娘娘。奴婢今日所查膳食無毒,只能證明今晚這頓,而不能證明以前的膳食也無毒。因此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投毒的那人見娘娘開始徹查此事,膽怯收手了。”

我高興地沖她點了點頭,道:“此話著實有理,春桃大有長進。”

春桃得了誇讚,滿面笑容,但旋即卻又愁眉苦臉:“娘娘,那怎樣分辨邵采女的膳食,是一直以來都沒毒,還是只有今日沒毒?”

我笑道:“簡單,留意她脖子上的紅疹便是,若不再增多,而是漸漸消退,那之前的毒,就多半來自膳食,反之,則說明毒源另在別處。”

春桃面現了然之色,道:“還是娘娘聰敏。”

我不敢居功,忙道:“是虧得你提醒,不然本宮還沒想到這層。”

春桃不好意思地一笑,問道:“娘娘,那咱們下一步改查甚麼?”

我想了想,道:“讓呂太醫將邵采女房中所有的家什器皿,一件一件地仔細查一查。”

“是,娘娘。”春桃躬身一應。

夏荷笑道:“娘娘為邵采女中毒之事忙碌了一整天,這會子天已晚了,還是先歇一歇,養足了精神明日起來再議罷。”

你別說,動了這一天腦筋,我還真有些累了,遂扶了夏荷的手,慢慢朝寢室去,一面走,一面關心上級:“皇上今兒翻了誰的牌子了?”

夏荷樂不可支:‘娘娘,皇上如今無牌可翻。”

喲,可不是,新進的牛、馬二人懷著身孕,無法侍寢,紫雲閣的那三個,又被軟禁了,皇上今晚還真是沒有牌子可翻。讓我的頂頭上司,衣食父母,漫漫長夜孤單度過,是否也算我這做下屬的失職?要不要指個有顏色的宮女,過去慰問一番?皇上今日無牌可翻的事,太后和太妃一定也都知道了,她們是否會搶在我前面,送幾個人兒去?又或者,早已經送過去了?我正準備派夏荷去蓬萊殿打探一番,卻聽見甘泉宮門前有一聲接一聲的通報傳來:“皇上駕到!”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2:16 PM

第三十六章溫泉

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不,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不及細想,通報聲已越傳越近,我忙帶著夏荷等人,迎到正殿,俯身下拜:“恭迎皇上。”

“平身。”皇上的聲音,聽不出息怒,但卻未出手扶我,甚至連虛扶一把的意思都沒有,這不禁讓我的小心肝,止不住地顫了一顫——我的這位上級,是要追究我安置不妥,讓他孤枕難眠之過了麼?

我膽戰心驚地直起身來,小心翼翼地朝皇上看去,只見他的面色,在一襲寶藍色團龍袍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嚴峻,只是那微翹的唇角……究竟是在含笑,還是啜著一絲譏諷?

只聽得皇上道:“今晚翻牌子的時候,尚寢局端了個空盤子上來,梓童這是為了專寵,而想出來的新法子?”

這語氣……看來那唇角啜著的,不是微笑,而是譏諷了。

不過……空盤子?尚寢局端了個空盤子上去?就算無牌可翻,稟明一聲即可,有必要如此做作?若皇上此話屬實,我大概是被太后上級或者太妃上級擺了一道了。

不過此事的確是我思慮不周,才讓人鑽了空子,怨不得別人,於是深刻自責道:“皇上恕罪,是臣妾管理無方,致使後宮發生投毒事件,請皇上放心,臣妾一定儘快查出投毒者,讓皇上有牌可翻。”

不知怎地,也許是我良好的職業習慣所致,最後那句“讓皇上有牌可翻”,居然帶上了些許醋味兒。

皇上比我高上一個頭,此刻他俯首看著我,臉上盡是玩味的表情,良久,他突然輕笑一聲,道:“無妨,只要梓童把朕伺候得好,那幾個一直關著也行。”

甚麼?這是甚麼意思?正話還是反話?我正怔怔地琢磨,皇上已舉步朝寢室而去,一面走,還一面不耐煩地丟下一句話:“梓童還不來伺候朕?平日裡不是挺猴急的嗎?”

我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提起裙子幾步小跑,緊跟而上。

等我跑到寢室門前時,春桃已帶著秋菊在那裡等候,春桃對我眨一眨眼,悄聲道:“娘娘,今日皇上心情不佳,您一定要加油。”

“加油”是她從我這裡學去的新名詞,沒想到卻在這裡用上了。我因春桃的期盼突然醒悟,原來我的工作做得好不好,不僅關係著我自己的職業生涯,更是關係著工作團隊的命運,是了,就算為了她們,我也要竭盡全力做好工作,努力克服心理障礙,全心全意討好上司,一定不能就此敗下陣來。

我默默地為自己鼓了鼓勁兒,穩穩地朝瑟瑟帷幕後走去,與此同時,心中已有了計較,今夜,我一定要把這位頂頭上司伺候好,清除那兩位董事給我設下的障礙。

可惜的是,皇上每次都來得突然,讓我沒有絲毫準備,塗脂抹粉,無;香湯沐浴,無;更別提精油按摩,黃瓜敷面了。就像這會兒,我連個澡都來不及洗,渾身上下臭烘烘。

唔……既然沒洗,不如……就來個鴛鴦浴罷。

很好,很好,我為自己這突如其來的靈感而暗自撫掌叫好,趨前幾步,向皇上提議道:“皇上,六月天實在是熱得緊,不如臣妾陪您到玉清池沐浴一番如何?”

玉清池就位於甘泉宮後殿,乃是個天然的池子,整治得無比華麗舒適,整個後殿就是為它而建的。

然而皇上卻以怪異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道:“梓童,玉清池是溫泉。”

溫泉……呃……皇上的意思是,會越泡越熱?可這不正是我所追求的?所謂,不熱怎行?於是我賣力地解釋道:“皇上有所不知,這大熱天的泡溫泉,才別有一番滋味,讓那騰騰蒸汽,把全身的汗水和渾身的疲勞,全都給蒸出來,剩下的就只有通體安泰了。”

“哦?”皇上濃濃的眉頭,隨著他的音調一起上揚,不知是感興趣,還是在質疑我的說法。

不過皇上沒有讓我猜測很久,馬上就站起身來,道:“既然梓童極力推薦,那朕就去試一試罷。”

“多謝皇上賞臉。”我開著玩笑,沖他一笑,主動攜了他的手,出寢室門,朝後殿走去。皇上還是很給面子,沒有把我的手甩開,這讓我心裡有了點底。

玉清池不僅是京城中難得一見的天然溫泉,更是中宮皇后至尊地位的象徵,這樣的池子,在整個後宮,僅此一處,連皇上的蓬萊殿裡都沒有,更別提太后的長樂宮和太妃的承香宮了。據說修建之初,這池子是要留給帝王享用的,但當時的先祖皇帝對皇后一往情深,就命工匠在溫泉之上修建了甘泉宮,以作中宮。自那以後,這玉清池就成了歷代皇后的私人溫泉,更是成為了歷代皇后身份的象徵。

我背靠在刻有大朵牡丹的漢白玉池壁上,感受著溫熱的池水和水中花瓣傳來的清香氣息,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心想,也許就算為了這份獨一無二的福利,我也該兢兢業業,保住我的職位。

皇上就坐在我旁邊的臺階上,我不敢只顧貪圖享受,待渾身浸濕後,便移到臺階下,仰首沖他飛去一個媚眼,順便把他繡了暗銀色龍紋的裘褲給扒了下來。

皇上似乎料到我會如此,並不驚訝,反而饒有興趣地望著我。我把身子向上探了探,伸手握住皇上那早已堅挺的龍根,輕輕撚了一撚。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2:17 PM

第三十七章震怒

“嗯——”皇上毫不掩飾地表達著自己的舒服感受,卻半眯著眼道:“梓童,為何你從來都是這樣地迎奉朕,從來都是這樣地合朕的心意?你就沒有生朕的氣的時候?你就從來不使小性子,從來不發脾氣?”

皇上話語低喃,讓我拿不准主意他到底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詢於我。而且那語調,到底是稱讚,還是質疑?都怪玉清池太大,流水太響,減弱了我的聽力;也怪那池水太溫潤,花香太濃郁,影響了我的判斷力。

其實,究竟為甚麼,又有甚麼好值得探究的呢,我是在完成自己的本職工作,皇上您又何嘗不是,大家都是身在職場身不由己之人,同病相憐,何苦甚麼都要弄一個明白……我想著想著,幽幽歎了口氣。

皇上以詢問的眼神,向我看來,我連忙俯首,以口含住他的龍根,以掩飾我的情緒。皇上又舒服地“嗯”了一聲,頭靠在鑲于池壁上的瑪瑙枕上,閉上了眼睛。

我口含著龍根,一下又一下,不斷吞吐,同時舌不停歇,上下撩撥,又間或以手輔助之。技巧的嫺熟高超,非是我自負,沒過多久皇上便忍耐不住,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摟上臺階,又分開我的雙腿,讓我與他胸貼著胸坐著,而那傲立的龍根,自然順勢進到了幽徑之中,上下探尋。

“皇上……嗯……這招高明……不知是向何人學來?臣妾仿佛並未教過皇上……”我被皇上牢牢固定住,無法扭動腰身,只能長一聲短一聲地呻吟著。

“梓童當真不知是誰人所教?”皇上聽見我這話,原本因水霧蒸騰而顯得有些迷蒙的眼睛,竟驟然清明起來,甚至帶上了一絲厲色,他靠近我的耳畔,一字一句地道:“朕大婚前有‘牛才人’和‘馬才人’那兩位好老師,學會的姿勢自然不少,梓童要不要朕一一為你演示一遍?”

皇上將“才人”兩字咬得極重,似是磨著牙齒的講出來的,直嚇得我冷汗直冒,內心砰砰直跳,暗忖,難道我心裡的那點小九九,竟是一點兒也沒瞞過他的眼睛?

皇上此時的臉色如何,我不敢抬頭去看,只能感受到他在我耳邊的呼吸,撩動幾絲尚未浸濕的頭髮,拂得耳垂酥麻作癢,這酥麻,直傳到心裡去,就變作了膽戰心驚,生怕一個服侍不周,便要惹得龍顏大怒,伴君如伴虎,這話果然不錯。

隱怒的上級,在身下行著人倫之事,忐忑不安的下屬,在他身上曲意承歡,這副看似風光旖旎的畫面,仔細想來,卻是詭異得很,難怪有人說,後宮是天底下最不能以常理推斷的地方呢。

我生怕皇上再提起牛才人和馬才人之事,於是刻意將腰肢放得更軟,讓口中的呻吟聲更大,一雙昨日才磨過死皮、白白嫩嫩的腳,更是繞到了皇上腰後去,不住地輕輕磨蹭著。

然而皇上並沒有因此就放過我,而是繼續俯在我耳邊,問道:“梓童真不知該如何做?你不是一向最懂得迎奉朕的麼?”

上司,BOSS,我是想迎奉你,可你總也得讓我知道你想要甚麼罷?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叫我如何作答?我迷茫地望向皇上。

皇上的臉,距離我很近,我甚至能看到他眼中閃閃的亮光,而那亮光,以我的判斷,絕非愉悅之色。我的心,嗖地就提了起來。

我沒有判斷錯,皇上的確不太愉悅,而他接下來的反應,更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居然,居然將我推下身去,站了起來。

嘭的一聲,我跌落在池水中,又迅速地下沉,摔到池底,雕著鳳凰回首的漢白玉,硌得我渾身疼痛難忍。

然而皇上並未因此生起憐憫之心,反而怒視池中狼狽的我,忿忿地道:“先前,你為了逃避太后和太妃的責罰,竟不惜以裝病來拒絕朕的恩寵,朕忍;而今你為了專寵,又讓朕無牌可翻,朕還是忍。可你不該為了某些私利,就置朕的意願於不顧,你別忘了,朕才是你的夫君,朕才是你的天!”

這話,前頭的半截,我懂,我早就知道,裝病的那點兒小伎倆,瞞不過他去,不過這倒也沒甚麼。至於撤牌子專寵,那是被人暗中射了一箭,俗話說的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我也認了。可後頭那半截話,實在隱晦的很,我琢磨了半晌,也沒能明白是甚麼意思。我簡氏,到底做了甚麼忤逆聖上旨意的事了?

“臣妾愚鈍,請皇上明示。”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只有不恥下問了,我強忍著身上的疼痛和內心的屈辱,從池中冒出一個頭,出聲問道。

“你愚鈍?那合宮上下,再找不出一個聰敏人了。”皇上的臉色,愈發地難看了。

這話……還真是抬舉我了,多謝皇上誇獎。

我不敢再看皇上那黑似鍋底的臉,噗通一聲,又沉了下去。

皇上越說越激動:“皇后只怕是故意跟朕裝糊塗罷,那日長樂殿上,朕的意思就已然明瞭,難道皇后竟看不懂?還是皇后以為,有了太后的幫腔,你就可以不顧朕的態度了?就算當時不明白,方才朕向你提起時,你也就該明白了——皇后,別打諒朕是傻子,更別跟朕揣著明白裝糊塗!”

甚麼明白?甚麼糊塗?長樂殿裡,皇上表過甚麼態度了?太后又為我幫過甚麼腔了?嗨,嗨——不等我想明白,更不等我分辨,皇上已甩著濕漉漉的袖子,半裸著下身,憤然而去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2:18 PM

第三十八章糊塗

見到皇上離去,雖然很無奈,但又很高興,因為我終於可以不用憋氣,從水裡出來了。我水淋淋地從池子裡冒出頭來,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春桃和夏荷從門外疾奔而入,高呼著“娘娘”,把我從水裡撈了起來。

此刻的我,不但狼狽,而且是一肚子的苦水,外加滿頭的霧水。我使勁地甩著頭髮,濺了春桃和夏荷一身的水珠子,咬牙切齒地問道:“方才皇上的話,你們可曾聽見?”

春桃和夏荷慌忙跪下,顫著嗓子道:“回娘娘的話,奴婢們不敢隱瞞娘娘,皇上剛才的聲音太大,我們都聽見了……”

“聽見就好,省得本宮再重複一遍。你們幫本宮分析分析,皇上到底是甚麼意思?”我動手脫下身上濕漉漉的衣裳,再從漢白玉雕成的衣架上取下一件繡鳳紋的寬大綢袍,把自己裹了起來。

春桃和夏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沒太明白我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春桃率先站起身來,幫我把腰間的帶子系好,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您不怪罪奴婢們聽到了皇上的話?”

“為甚麼要怪罪你們?是他講話太大聲,又不是你們故意偷聽。”我渾身上下與漢白玉池底接觸的部分,還在疼痛著,因此即便是提起上司,語氣也頗有不善,明顯顯地將對皇上的憤慨表露無遺。

這時夏荷也爬了起來,與春桃一起扶我到池邊的漢白玉石座上坐下,道:“娘娘,奴婢聽到皇上說娘娘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還聽到皇上提到甚麼長樂宮,太后……可奴婢聽了這一時,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糊塗著呢。”

春桃連連點頭,道:“奴婢也是完全沒聽明白,娘娘,皇上究竟是甚麼意思?”

原來沒弄懂皇上意思的,不止我一人,我禁不住苦笑起來。算了,既然大家都不明白,那就趁早歇著去罷,養足了精神,明日再想。

我心裡這樣打算著,然而躺到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望著七寶帳頂嵌著的一粒明珠,睜眼直到天邊泛白,才勉強眯了一會兒。

次日卯時,春桃還沒叫起,我已是強撐著上下打架的眼皮,爬起來了。

許是我滿臉的倦容,掩也掩不住,連春桃都開始心疼我,建議道:“娘娘,不如多睡會子,反正今日無人來請安。”

我卻站起身來,示意她為我穿上衣裳,道:“尚寢局都將空盤子端到皇上跟前去了,本宮哪裡還敢睡覺。”

春桃不再言語,默默地取來一套華麗的衣裙,藕色繡金線牡丹的寬袖大衫,紫丁香色的遍地金裙子,外加一條紫小綾帔子,幫我穿戴整齊,道:“娘娘,越是在這時候,越是要精心打扮,不能輸下了陣去。”

我鄭重點頭,又吩咐一旁的夏荷道:“去查,看看是誰在皇上面前講了本宮的壞話,又是誰讓尚寢局端了個空盤子上去。”

“奴婢遵命。”夏荷亦是滿臉嚴肅,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春桃端來金盞鹽湯和金盆熱水,服侍我漱口洗臉,待得洗漱完畢,又取了螺子黛來為我描眉,一面描著,一面照例埋怨我不肯用粉。

我也照例摳著妝臺上的一塊紅寶石,裝作沒聽見,但那紅寶石今日不知是怎地,居然沒摳幾下就開始鬆動,再經我一使勁,居然給摳下來了。

春桃慌忙來瞧我的手,道:“娘娘的手沒事罷?”又笑:“誰讓娘娘每日梳妝都要同它置氣,它這是在發脾氣呢。”

我苦笑著把紅寶石丟到一邊,歎了口氣,寶石尚且能發脾氣,我呢?身為一名下屬,挨了上司的罵,我都沒處申訴去,更不能抱著“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想法,辭職了之——要知道,一名皇后辭職後的去處,就只有淒涼的冷宮了。

我不作聲,春桃有些不自在,自言自語道:“奇怪,真奇怪,事情很明顯,有投毒嫌疑的,只有王寶林和梅禦女兩人而已,如果她倆稍微聰敏點,就該讓自己也中一中毒,好擺脫自己的嫌疑。但如今她倆卻仍舊安然無恙,豈不是更加坐實了罪名?這是她們太過愚蠢,還是太過自信?那投毒的人就斷定咱們一定查不出元兇到底是她們中的哪一個?”

我知道春桃是在沒話找話,引我出聲,我不想讓她跟著我一起難受,只好接了她的話,道:“王寶林和梅禦女目前只是暫時被禁足而已,若生了紅疹,可就真沒希望搬去淑景院了。淑景院不但位置更好,而且住到那裡,還能托牛才人和馬才人腹中皇嗣的福,時常見到皇上。更重要的是,牛才人和馬才人如今無法侍寢,等到皇上去探望未出世的皇嗣時,那承恩的好機會,說不準就落到王寶林或梅禦女的頭上了。”

“原來如此,還是娘娘看得透徹。”春桃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不知是真沒想到這一層,還是故作此態,哄我開心。

不管怎樣,還是有人關心我的,我稍感安慰,又暗暗自責,身為一名職場精英,怎能一遇到難處就灰心喪氣,甚至生出離職的想法來?知難而上,愈挫愈勇,不才是一名合格的CEO應該具備的素質麼?

更何況,我還有一支在工作上緊密團結,在生活上相互關心的優秀團隊,就算為了她們,我也不能後退,絕不。我暗地裡給自己鼓了鼓勁,感覺好受了許多,看來每日對鏡自我鼓勵、自我讚美,的確也是職場必勝的法寶之一。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2:18 PM

第三十九章暗箭

春桃給我化完妝,又喚夏荷的徒弟冬梅進來,為我梳了個半翻髻,再插上牡丹紋雙股金釵,間以玉珠作點綴。我對著銅鏡照了照,對今日的妝容十分滿意——我的習慣是,越是工作不順的時候,越要注重儀錶,一定要打起精神,不能自己先頹廢了。

春桃問道:“娘娘,您是先去給太后請安,還是先用早膳?”

我見去蓬萊殿打探消息的夏荷還沒回答,便道:“還是先用早膳罷,擺到書房去。”

這話的意思很明確,是想聽到夏荷的回報再出門,春桃一定是聽懂了,答應了一聲,親自帶著冬梅去書房擺膳了。

我讓秋菊舉著銀平脫小靶鏡,又照了一回後髻,估摸著三張膳桌的早膳應是擺得差不多了,這才起身,慢慢朝書房去。

我的書房,以一架仕女觀寶圖屏風分隔成內外兩間,此時早膳,就擺在外間的窗下,清晨和煦的陽光,透過未貼窗紙的檻窗,灑在紫檀漆面的膳桌上,讓所有的盤盞,都染上了一層金色。

我在最中間的一張膳桌旁坐下,冬梅立於我身後布菜,我示意她給盛了一碗槐葉冷淘,一面細嚼慢嚥,一面等著夏荷。

夏荷沒有讓我失望,一碗槐葉冷淘剛吃完,她便回來了,俯行過禮後,簡單明瞭地稟道:“娘娘,長樂宮,太后。”

哦——原來是我的上級,太后娘娘,在我背後放了一記冷箭,身為上級,卻偷偷打下屬的小報告,說真的,不怎麼光榮。

我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道:“和本宮猜想的差不多,太妃在消暑物資一事上,多少有些感念本宮,暫時應該不會對本宮使這樣的手段。”

夏荷卻還沒稟完,又繼續道:“太后不但讓尚寢局的人端了空盤子上去,還到皇上面前講了娘娘的壞話。”

“哦?甚麼壞話?”我單手托腮,饒有興趣地問道。

夏荷道:“太后的原話是——‘皇后善妒,此乃後宮大忌,她借邵采女中毒一事,將整個紫雲閣的人都禁足,這本來是應該的,但她查起毒來卻慢吞吞,一點兒也不著急,一看就是想借機讓皇上沒牌子可翻,只能到甘泉宮去,以此博得專寵。’”

“專寵?”昨天皇上剛來時,就提過這詞兒,原來是太后的“功勞”。

“是,娘娘。”夏荷回答道,隨後,她的話語裡帶上了幾許氣憤:“太后還給皇上送了個年輕的宮女過去,據說生得很有幾分顏色。”

“皇上沒收?”我想也沒想,就問道。

夏荷驚訝道:“娘娘已經知道了?皇上確是以邊防戰事吃緊,政務繁忙,無心於此為由,拒絕了太后。”

我輕聲一笑,道:“若是收下了,今日尚寢局就該來請本宮給她們一個名分了,就算沒記檔,也該來知會本宮一聲,畢竟本宮是皇后,掌管著六宮之事。”我說完,又問:“太后送了人兒,難道太妃沒送?”

夏荷又氣憤起來:“回娘娘,太妃也送了。”她說著說著,又笑了,補充道:“不過被皇上以同樣的理由拒絕了。”

“嗯,若皇上拒絕了太后,而答應了太妃,那太后那裡可就不好交待了。”我微微頷首,道。

不過,邊防戰事吃緊,這是藉口,還是真的?我曲起中指,輕敲妝台檯面,仔細琢磨起來。

應該是真的,不然有人給送美女,哪還有拒絕的,太后和太妃又不是第一次給他送。

既是事關邊防戰事,還是要打探清楚的好,我曾許諾過夏荷,准她擇日出宮,去右驍衛將軍府探望我娘親的,不如就是今日罷,順路問一問邊關之事。想到這裡,我招過夏荷,吩咐了她幾句,命她即刻出宮去。

夏荷領命,去領過出宮腰牌,出宮去了。

雖已查出放暗箭的人,但我懸了一夜的心,還是沒能放下來,蓋因昨日皇上明確地說過,他並不怪我“專寵”,只是恨我不該為了某些私利,就置他的意願於不顧。可是,我的私利那麼多,他指的究竟是哪一件呢?作為一名兢兢業業,以討好巴結上司為己任的忠心下屬,我哪裡又置他的意願於不顧了?

等等,皇上好像提過長樂殿,提過太后的幫腔,還提過“方才”,即玉清池邊的話,且讓我一件一件地理順了。

長樂殿我每日都去,但同皇上碰在一處的,僅有牛馬事發的那天,那日,我好像做了兩件事,一件是冊封牛、馬二人為正五品才人;另一件事,則是提出要保下牛、馬二人腹中的皇嗣,並負責照料她二人。唔,皇上介意的是哪一件事?

而在長樂殿中,太后為我幫過腔?好像是的,那天不管我說了甚麼,太后都是一副支持的態度,可她支持的多了,我又怎知皇上指的是哪一件?

至於玉清池邊,皇上則是磨著牙齒提到過牛才人和馬才人,看起來的確是對她二人有意見,可到底是甚麼意見呢?

想不通啊想不通,我一手拍著膳桌,一手托著腮,百思而不得其解。

算了,既然想不通,就化迷惑為食欲罷,我重新拿起筷子,繼續用早膳,過了一會兒,春桃出去了片刻,回來時臉上喜氣洋洋,稟道:“娘娘,今日呂太醫又為邵采女驗了早膳,仍舊無毒,但邵采女身上的紅疹卻有增無減,都已生到肩膀上去了。由此看來,那毒並不在膳食之中,要另找原因了。”又笑著道:“呂太醫已將邵采女住處的所有物品都驗過了,沒有一樣帶毒的。”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1:02 PM

第四十章崇敬

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問道:“還是沒查出毒源,這有甚麼好高興的?”

春桃一愣,道:“娘娘不是教導過奴婢,說既然沒毒,就可以排除了……”她說著說著,終於反應過來:“哎呀,瞧奴婢這笨腦子,都沒毒,那豈不是都要排除掉了?都排除掉了,那咱們還有甚麼可以驗的?”

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也不是甚麼法子都沒有了,從現在起,讓邵采女把她屋裡的東西,每天扔上幾樣,扔到甚麼時候她身上的疹子消了,毒源也就浮出來了。不過你提醒她,動作要快,不然毒性侵入血液,可就麻煩了。”

“是,娘娘。”春桃複又高興起來,道,“既是這樣,奴婢可要給她安排個妥當的地方扔東西,不然扔掉卻找不回來,那可是白忙活了。”

“很好,你便看著辦罷。”我回答完她的話,站起身來。早膳已經吃了八分飽了,再吃下去就要長胖了,現在,該是去長樂宮請安的時候了,不用腰輿,走著去,權當飯後散步。

夏荷不在,我便搭了春桃的手,道:“隨本宮去長樂宮請安。”

春桃忙道:“瞧奴婢這記性,光記得邵采女中毒的事,卻忘了向娘娘稟告牛才人和馬才人受孕的事。”

“哦?已經有眉目了?”這事兒弄清楚,我去了長樂宮也好有話說,於是停下了腳步,問春桃道。

春桃點了點頭,道:“尚食局和尚寢局都使人來稟報過了,尚食局那邊稱,牛才人和馬才人當初服用的避子湯,絕對沒有問題,有檔可尋。不過,尚寢局那邊查出個小太監,已經招認了,稱當初是牛才人和馬才人聯手賄賂了他,讓他中途把藥給換了。”

果然同我猜想的差不多,我點了點頭。其實不是這個結果,又能是甚麼呢,難道是牛才人和馬才人天生異稟,對避子湯有抵抗作用?就算這種可能性的確存在,那也不可能同時發生在兩個人身上罷。

我扶著春桃的手,繼續朝前走,一路步出書房,穿過前庭,出宮門,朝長樂宮而去。

長樂宮一如既往地金碧輝煌,黃色半透明的琉璃瓦,同朱紅耀眼的宮牆相得益彰,使任何一個站在宮門前的人,都不由得生出肅穆崇敬之心來。

此刻的我,心中亦是充滿了對太后的崇敬之情,這種崇敬,與個人恩怨無關,純粹是一個下屬,對上級高超職場鬥爭手段的景仰——太后,居然在我尚未入宮之時,就已經開始部署打算了。僅憑這份搶佔先機、未雨綢繆的意識,就足矣讓我佩服了。

常嬤嬤在宮門前侯著,是在詔示太后對牛、馬事件的關注麼?我在心裡微微一笑,臉上亦是掛滿笑容,命夏荷把才彎下一半身子的常嬤嬤扶起。

“母后隨便使個小宮女來接我們便是,怎敢勞動常嬤嬤。”我客套的臺詞,從來沒有變過,也懶得去變,反正沒人在意這些細枝末節,更不會有人因為這一句客套,就真換了迎接的人來——除非是太后的需要。

有趣的是,常嬤嬤的臺詞也沒有變,她同以前一樣,後退至我左側稍前的位置引路,笑道:“娘娘客氣,這是奴婢的本份。太后日夜為牛才人和馬才人的事憂心,生怕因此亂了宮紀,此刻太后正在殿中侯著娘娘呢。”

我如今查探出來的結果,不正是太后想讓我知道的麼,不想讓我知道的,恐怕在我未入宮時就已經消失殆盡了。既是如此,還有甚麼好憂心的,我忍不住暗自嗤笑。

我隨著常嬤嬤上了月臺,小宮女進去通報,不多時便出來,奉太后之命請我進去。

常嬤嬤引我到寶座臺階前,然後退至一旁,我則拜下身去,口稱:“臣妾見過母后。”

“平身,賜座。”太后今日的態度很和藹,從她比平日略微和緩些的聲音裡,可以聽出來。

“謝母后。”我直起身來,到階下左手邊第一張椅子上坐了。

許是因為天氣炎熱,兩隻銅鶴口裡吐出的檀香淡了許多,太后的神情也因此清晰了不少,能看見她唇邊啜著的微笑,在一襲水藍色織金衣裙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打眼。太后就這樣微微笑著,問我道:“牛才人和馬才人一事,已經有眉目了?”

我欠身答道:“回母后,此事已經查明了,乃是牛才人和馬才人聯手,賄賂了監督她們服藥的小太監,偷換了避子湯。那名小太監,已然招供了。”

“她們好大的膽子!”太后威嚴的聲音,自寶座之上響起,但我卻瞧不出她臉上究竟有幾分怒氣。

我繼續道:“雖然真相已經大白,但牛才人和馬才人現如今卻懷有龍裔,不好作出處罰,以臣妾愚見,還是等她們把皇嗣生下來後再說罷?”

太后沉吟片刻,道:“她們竟敢違背宮規,私自懷上龍種,若不作懲罰,只怕要亂了後宮的風氣,不如先降她們的份位,至於其他懲罰,待她們產下龍裔後再作定論。”

才升了她們的職位,而今轉眼又要降,雖說後宮嬪妃的待遇優劣,往往就在上位者喜怒的一瞬間,但旨意這般反復無常,可不是甚麼好事。更何況,牛、馬二人升職的的旨意,是我親自頒佈的,如今揪出大錯來,再降她們的職,豈不是狠狠打了我自己一巴掌?太后這個話,堅決不能應。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1:03 PM

第四十一章 力爭

於是我表現得愈發謙恭,以一種完完全全為太后著想的口吻道:“母后,雖說冊封牛才人和馬才人,是臣妾的主意,但當時皇上責備臣妾時,卻是母后替臣妾解圍,稱她倆身懷龍裔,當得起才人的份位。而今還沒過幾天,卻又要降她們的份位,若是傳出去,只怕要影響母后的賢名。”

太后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笑道:“若哀家沒有記錯,冊封牛、馬二人的旨意,可是皇后頒下的,而那日長樂宮中哀家替皇后辯護的事,又有幾人得知?”

果然是只老狐狸,一眼看穿我的心思,我心下一凜,索性破釜沉舟:“母后所言有理,只不過臣妾才剛入宮一月有餘,辦事欠思量,也是有的,畢竟不是誰生下來就懂得如何做皇后。倒是母后母儀天下數十年,當日怎地也不提醒提醒臣妾?”

這話因有個反問句,在太后面前顯得十分地不恭敬,讓太后刷地變了臉色。但她到底是以喜怒不形於色而見長,轉眼就又平復下來,恢復了往常的神態,和往常淡淡的語氣:“那依皇后之見,該當如何?”

我聽到這話,終於舒了一口氣,道:“依臣妾之見,此事暫且壓下,一切待得皇嗣平安降生後再說。”

太后注視我良久,突然問道:“聽說昨日皇上駕臨甘泉宮,卻又龍顏大怒,拂袖而去?”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我心想,皇上豈止是拂袖而去,簡直是連褲子都沒顧得上穿就走了呢。不過我不能給太后羞辱我的機會,只死咬著不承認,道:“太后哪裡聽來的,沒有的事,皇上昨日在甘泉宮愉悅著呢,後來是因為邊防有戰事報來,這才匆匆走了。”

我想,太后到底只是個嫡母,怎好在庶子房事一事上追問細節,只要我死咬著不承認,她就不相信也得相信,所以我心十分篤定,果然,太后又注視我良久,仍是遂了我的意,道:“牛才人和馬才人的事,就依皇后的意思罷。”

太后講出這一句,神色略顯倦怠,揮手道:“哀家乏了。”

我便離座,俯身跪安,徑直出長樂宮去了。

一路無語,待回到甘泉宮,春桃才撫著胸口道:“娘娘,真是嚇壞奴婢了,您竟然敢在長樂殿上與太后針鋒相對,難道就不怕太后怪罪?”

就算是小蝦米,也有同長官唇槍舌劍的時候,我雖然身為下屬,為了自己的利益,在上級面前據理力爭,也沒有甚麼不對,當然,這也是因為洞悉了太后所有心思的緣故——她巴不得我護著牛、馬二人呢,至少在孩子尚未出生前是這樣。

“只要牛才人和馬才人腹中的皇嗣安然無恙,太后就決計不會怪罪于本宮。本宮暫時的沒臉,同皇嗣比起來,孰輕孰重,太后分得清。”我一面向春桃解釋,一面示意她為我拔去累人的頭飾,換件輕便的衣裳。

穿著從簡,向來為春桃所不恥,她照舊嘀咕幾句,不情不願地幫我拔下釵子,脫下寬袖大袍,另取一件窄袖薄衫來換上。

春桃一面為我換衣,一面問道:“娘娘,那牛才人和馬才人這事兒,就暫且瞞下?還是先告誡她們一番?”

我沉吟片刻,道:“瞞下,去告訴尚寢局的尚寢,不管她的主子是誰,若此事外泄,本宮一樣能免了她的職,發配到暴室去。”

春桃連忙應下,出去打發秋菊到尚寢局傳話,複又回身感概:“娘娘真是善心人,竟為了牛才人和馬才人將此事瞞下,其實娘娘就算借此事去敲打敲打她們又如何。”

善心?這是身在職場的人,必須要具備的品質麼?我緩緩搖頭:“她們的確是可憐人,到頭來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不過本宮如此行事,並非濫發善心,而是不願意某些人坐收漁翁之利。”

“娘娘?”春桃顯然沒聽明白。

我並不作詳細解釋,只道:“你且瞧著罷,本宮不但要保下牛、馬二人,而且要讓她們步步高升,如果有必要,本宮甚至可以為了她們打破宮規,許以她們更高的位置。”

春桃似懂非懂,但沒有再追問,而是退至一旁,默默思考去了。

其實所有的一切,也不過是我的猜想,因為一些猜想,就提前作出應對之策,看起來未免好笑,然而職場之中,處處都是賭局,我寧願做了些無用功,也不願賭輸了。

其實,何止我一人在賭,恐怕太后也是一樣罷,不然怎會未雨綢繆,不但弄來幾個妃子作棋子,還連孫子都提前預備好了。

想著想著,我竟忍不住冷笑一聲,把我自己給嚇著了,趕緊收斂心神,默念,一定要以太后為榜樣,喜怒不形於色。

換好衣裳,日頭也高了,寢室裡雖然擱了冰,但我還是嫌熱,遂移到後殿的臨風軒納涼。剛到臨風軒沒一會兒,夏荷回來了,給我帶來了右驍衛將軍夫人,我娘親的話。

“回稟娘娘,右驍衛將軍夫人讓娘娘放心,右驍衛將軍已收到了家信,得知戰事勝負未決之時,皇上仍對娘娘恩寵有加,他同兩位小將軍都深感欣慰,一定竭盡全力,爭取儘快扭轉戰局。”

戰事勝負未決之時,皇上仍對娘娘恩寵有加?我仔細想了想,記起來了,宴會那晚,皇上剛剛得知前線戰事懸而未決之時,確是在我的甘泉宮過的夜,而且那天還當著太后和太妃的面,賞了我一塊引人注目的澄水帛。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1:03 PM

第四十二章陷阱

  既然邊防戰事未成敗局,那我就放心了,同時又挺同情皇上,也許那日他留宿甘泉宮,其實是不情不願罷,但為了安撫臣子的心,情願也好,不情願也好,都得到我這裡來,作一回牛郎,還得把做牛郎的這事兒,快馬加鞭傳到邊關前線去,真真是難為他了。

  晚膳後,蓬萊殿差人送來一隻大衣箱,朱紅色,遍雕盤龍圖案,一看就是御用的物件,然而送衣箱來的內侍卻稱,這是皇上賜給我的衣裳。

  賜給我的?難道是昨日敲了我一棒槌,今日就來送糖了?這番胡蘿蔔加大棒的策略,皇上倒是掌握得很好,不愧為我的上司。

  我命春桃打賞內侍,讓他代本宮多謝皇上,然後著人將衣箱打開。蓋子被掀開時,一片驚歎之聲,在甘泉殿內響起——那是滿滿一箱僅著黑灰二色的素緞衣裙,滿滿繡著水墨畫兒,但卻未拘泥於山水,而是有仕女,有花鳥,有房屋,甚至還有一件雲錦的寬袖袍子,上面繡著昂首欲飛的鳳凰。

  如今這種民間的流行風尚,自皇上穿過一次之後,已漸漸傳入了後宮,因此滿殿的大小宮女和內侍,都知道這一箱衣裙的昂貴與難得,那閃亮的眼神,毫不掩飾的讚歎,無不流露出對我的羨慕和佩服。

  衣裙昂貴又難得,羨慕自不必說;而那份佩服,是在佩服我雖然昨晚惹惱了皇上,但轉眼卻又能獲得他的青目罷,我唇角含笑,很享受這種氛圍,也很樂意別人這樣去想,畢竟一位落魄的上級,是無法隨心領導眾多的下屬的。

  早先皇上提出賞賜水墨畫衣裳于我時,我就曾說過,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而今這話,我不曾忘卻,於是命宮婢們揀了幾件出來,分別與各位妃嬪送去,連尚在禁足中王寶林、梅禦女,還有仍在毒中的邵采女也沒落下。

  剩下的大半箱,我只留下了鳳凰寬袖袍,其餘的,全鎖入了庫房,留待以後賞賜給新進宮的下屬們。

  許是邊防戰事真的吃緊,許是皇上真的惱了,接連好幾日,我都沒能見到他的身影。上司不待見,下屬更要賣命討好,每日我都沒能忘了讓小廚房燉一盅補湯,著人送至蓬萊殿,至於皇上是喝了,還是倒了,那無關緊要,只要他能明白我討好他的心意就成。

  如此過了五六天,邵采女房裡的東西,也扔得差不多了,就在這天清晨,春桃激動地把我從紫檀床上叫起,顫著嗓子稟報:“娘娘,娘娘,終於有結果了,毒源,終於有結果了。”

  接二連三出了好幾宗狀況,邵采女中毒一事,反而被我排到了後面去,因此不覺得有甚麼好激動,但還是打著呵欠問道:“毒源在何處?”

  春桃滿面輕快的笑容,回答道:“回娘娘,毒源就是邵采女房中所燃的香燭。”

  “俗不可耐。”我忿忿地嘟囔了一句,擁著仙文綾薄被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

  忙碌了好幾天,滿心歡喜的春桃在我身後發出“啊”的一聲,聲音之幽怨,令我不得不重新翻過身來,道:“你有功,自己到本宮奩盒裡挑件首飾去罷。還有,告訴夏荷,把這拙劣的伎倆,記到小冊子上去。”

  春桃並未因為有賞賜而高興起來,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問道:“娘娘不查是誰下的毒?”

  “對,要查,一定要查。”我的眼睛裡,一定噴出了熊熊的怒火,不然春桃怎會嚇得打了個哆嗦,“儘快查出下毒之人,問問她為何不使個高超點的伎倆,非要拿這種拙劣的把戲來侮辱本宮,然後把她打入冷宮。”

  “原來娘娘是嫌下毒之人的技巧不夠高超。”春桃恍然大悟,不再難過,轉身出去了。

  我拉一拉仙文綾薄被,翻了個身,繼續睡覺。但閉上眼睛還沒一刻鐘,就又被春桃叫醒了。

  這樣快就查出結果了?我驚訝地翻過身來,卻瞧見春桃滿臉的慌張。

  春桃滿臉是汗,顯然是跑著回來的,開口時,聲音更是顫抖的:“娘……娘娘,您,您猜怎麼著,奴婢才剛去了司燈司,想查一查邵采女房中的香燭,究竟是何人所領取,沒想到一翻簿子,那上頭按的卻是我們甘泉宮小羅子的手印。”

  司燈司歸屬于尚寢局,專管後宮燈燭、膏火之事,春桃首先去那裡查詢,沒有錯。不過小羅子是誰?我滿心疑惑,看向春桃。

  春桃解釋道:“娘娘,小羅子是咱們甘泉宮灑掃上的一名小太監,平日裡做做擔水、抬箱子、倒垃圾之類的活兒。他這樣的身份,只在外面做事,進不到屋裡來,所以娘娘有所不知。”

  哦,原來是我甘泉宮裡的一名清潔工,我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你可見過有幾名大企業大集團的CEO,認得所有的保潔人員的。

  任職于我甘泉宮的保潔人員小羅子,到司燈司為邵采女領香燭作甚麼?這樣愚蠢的問題,我沒有問出口,因為很顯然,我是落入了一個早就挖好的陷阱中。

  不忙,不忙,讓我把事情從頭到尾聯繫起來,慢慢梳理一遍——首先,應該是甘泉宮的小羅子,打著皇后娘娘的旗號,到司燈司領取了邵采女名下的香燭,然後給邵采女送了去,而邵采女燃用了這種香燭後,就漸漸中了毒。至於這有毒的香燭,是司燈司一早就做好的,還是小羅子中途換掉的,就不得而知了。若是前者,共謀者裡便有司燈司,若是後者,主使者的爪牙就只有小羅子。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1:04 PM

第四十三章司燈

這被我貶為“俗不可耐”的伎倆,兜來轉去,居然落到我自己頭上了,真是可笑,可笑。我忍不住笑出了聲,惹來春桃一臉的詫異:“娘娘,這時候您還笑得出來?”

我繼續笑:“本宮是在笑,到底是本宮更愚蠢,還是設計本宮的人更愚蠢。”

“甚麼?”春桃沒聽明白。

我沒有解釋,只下令道:“你帶小羅子去紫雲閣,讓邵采女身邊的宮女指證。”

“是,娘娘。”春桃馬上去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春桃來回話,忿忿地道:“娘娘,香燭果真是小羅子送去的,不過服侍邵采女的菊香,並不知他是甘泉宮的人,到現在還以為他是司燈司派來送香燭的呢。”

依照宮規,除一宮主位外,其他妃嬪的一應份例用品,都應由自己身邊服侍的人,自行到六局各司領取,但邵采女前些日子正當寵,有司燈司的人親自送香燭上門,倒也符合宮中趨炎附勢的風格——我想,菊香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懷疑小羅子的身份,肯定是因為她是這樣想的。

春桃附到我耳邊,悄悄地道:“娘娘,我看菊香仍舊迷糊著,就沒為她點明,小羅子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利於咱們補救。”

“補救甚麼?”我啞然失笑,“咱們甚麼都沒做,需要補救甚麼?”

“娘娘——”大概是我不慌不忙的態度刺激了春桃,她急了。

“好了,好了,本宮不開玩笑了。”我正色道,“當初小羅子是在誰手裡領的香燭?把她給本宮傳來。”

“是,娘娘。”春桃馬上精神抖擻。

她轉身出去傳話,換了夏荷和冬梅進來,服侍我穿戴洗漱。

我看春桃不在,心想這是大好的機會,於是同夏荷打商量:“今日不化妝罷?”

夏荷一面為我梳頭,一面抿嘴笑道:“娘娘,奴婢倒是無所謂,只是查毒查到這時候,只怕各宮的主子都盯著您哪,您此時素面朝天,還指不定她們怎麼想呢。”

怎麼想?雖然這會兒消息還沒傳開,但一旦傳出去,大概就會認為我是提前認罪,自解釵環了罷。我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只是俗人一個,沒法無視別人對我的看法,因此只好自歎一口氣,認命地道:“化罷,隨便化。”

夏荷樂了,給我梳了個繁複的樂遊髻,前、後、左、右,滿插六把象牙小梳,頂上覆戴新鮮的牡丹花冠,髮髻正中,還插上一支金鳳凰,口中含著九粒小拇指大小的東珠,顫巍巍地垂於我額前。

頭髮剛梳好,打發了內侍去司燈司傳話的春桃就進來了,正好接著給我化妝。她看了看我頭上複雜的樂遊髻和眾多的發飾,眼中有驚訝的神色閃過,但更多的卻是欣喜若狂。

我抱著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態,默默閉上了眼睛,這妮子,一定是要借此機會,給我化個大濃妝了。

果然,當我重新睜開眼睛時,已認不出銅鏡中的那個我,究竟是誰了。臉上抹了茉莉花粉,還著實不薄;短粗短粗的峨眉,誇張地朝上揚著;眉心貼著抽象派的牡丹花鈿,顏色很是鮮豔;嘴上是上下兩圓點,“露珠兒”;兩頰更有妝靨與之相互呼應。

我實在不忍再看,只掃了一眼,就別開臉去,站起身來。

春桃卻很是興奮:“娘娘,唯有此妝容,才配得上您今兒梳的髮式。”

夏荷白了她一眼:“你自己想化就化,別扯上我當藉口。”

原來夏荷和我一樣瞭解春桃,我哀歎了一口氣。。

這時寢室門口傳來秋菊的聲音:“啟稟娘娘,司燈司李司燈求見。”

春桃連忙幫我披帔子,扯裙子,直到確認我儀表端莊無誤,才同夏荷一左一右,扶了我的手出去。

我在思源殿接見了司燈司的李司燈,這裡地方小,且僅有一個門,不怕我們之間的對話,會傳出去。

我坐在鋪了彩紋涼席的卷草紋羅漢床上,李司燈則匍匐著,跪在黃花梨的腳踏前。這個姿勢,讓我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瞧見她高梳的髮髻後,簪著象徵她身份的宮制海棠紋白玉梳,看來她很在意自己的地位。我對於待會兒該如何與之交涉,心裡有了數。

我輕撫著手上的鑲寶義甲——這是春桃偷偷給我戴上的,沒有急著出聲,而是以眼神示意夏荷代為開口。

夏荷會意,沖我微一點頭,向李司燈發問道:“李司燈,當時的情形,請你再講一遍罷。”

司燈是正六品女官,在宮中的地位,遠高於無品無階的宮女,雖然夏荷是甘泉宮的袖人,但還是用了一個“請”字。

李司燈仍舊沒有抬頭,顯得十分地謙恭,回答道:“半個月前,甘泉宮小羅子來司燈司領取香燭,我見他願意按下手印為證,便讓他領去了。”

夏荷對李司燈的話,表示了質疑:“既是邵采女名下的份例,甘泉宮怎會派人去領,況且還只是個灑掃上的小太監?”

李司燈抬起頭,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頭去,道:“其實我也想不通,但卻不敢為了這麼點小事來問皇后娘娘。”

不敢問?這話我倒是相信,恐怕她心裡以為,是我看不慣邵采女得寵,所以故意派個不起眼的小太監去領香燭,好伺機朝香燭裡加料加害于邵采女罷。——不過,這種假設僅在“李司燈是清白的”基礎上成立,若她本身也是主謀者的爪牙,那讓小羅子順利領走香燭,就是故意為之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1:05 PM

第四十四章爪牙

  我接過春桃奉上來的涼茶,慢慢啜了一口,不緊不慢地道:“李司燈,小羅子代領香燭,明顯與宮規不合,你身為司燈司司燈,一不阻止,二不稟報,卻讓他順順利利把香燭領走了,你就不怕本宮定你一個怠忽職守的罪名,撤了你的職?”

  “娘娘,微臣……微臣……”李司燈猛地抬起頭來,額上全是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急的,“當時小羅子稱他是奉了娘娘的旨意來的,微臣這才未多加盤問,讓他領走了香燭。”

  我冷哼一聲,道:“本宮真是奇怪,似你這般頭腦簡單的人,是怎麼當上司燈司司燈的,小羅子是誰?不過甘泉宮一名灑掃上的小太監而已,他說是奉了本宮的旨意去的,你就信了?都不使人來甘泉宮問一聲?那你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李司燈額上的汗,更加的多了,她磕著頭,有些口不擇言:“娘娘,微臣有錯,不過微臣敢拿項上人頭作保,從司燈司發放出去的香燭,絕無問題,微臣並不知道小羅子送到邵采女處的香燭是帶了毒的,那一定是他中途調換了。”

  “你的意思是,是本宮嫉恨邵采女,才指派小羅子去你那裡領取無毒的香燭,然後中途換成有毒的,送到了邵采女處,從而致使她中毒?”我分析著李司燈的話,有條不紊,口齒清楚。

  我這番話一講出來,李司燈反而鎮定了不少,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

  但她的話還沒講完,就被春桃打斷了:“李司燈,你怎麼知道小羅子送到邵采女處的香燭是帶了毒的?”

  李司燈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而我也愣住了。

  春桃側過身子,朝我一躬,解釋道:“娘娘,邵采女房中所有物品的來源,都到六局各司查過了,並不單單只查了香燭。”

  我明白了,她這樣廣撒網,設迷霧陣,正是為了防止司燈司起疑,但沒想到這位李司燈,竟能如此肯定小羅子送去邵采女處的香燭,是帶了毒的,這可真就難人尋味了。

  “李司燈,你對此有甚麼話好說?”我唇角含著笑,問道。

  李司燈頂著滿額頭的汗,哆嗦著嘴唇,道:“娘娘,微臣,微臣是自己猜的,邵采女中了毒,而香燭卻是被人冒領的,這,稍微想一想,便可知事情的大概了……”

  我端起涼茶,又啜了一口,笑道:“照你這樣講,本宮指使小羅子加害邵采女之事,竟是鐵板釘釘了?”

  李司燈連忙俯首,道:“微臣不敢,微臣並無此意,只是既然有微臣這樣猜想邵采女中毒一事,那作如此想法的人,一定不在少數。”她頓了頓,抬頭看了我一眼,又道:“不過請娘娘放心,微臣保證把此事爛在肚子裡,絕不把此事傳出去。”

  聽了她的信誓旦旦,我卻笑了:“隨你傳不傳,你還真以為有人信?若本宮真嫉恨邵采女得寵,直接撤掉她的綠頭牌就成,你要知道,這可是本宮身為皇后的權力。難道本宮寧肯放著正當權力不用,卻跑去大費周折地讓她中毒?”

  李司燈抬起頭,怔怔地看著我。

  我繼續笑著,道:“所以,你誹謗本宮的話,隨你傳不傳,但是你身為司燈,怠忽職守,讓人代領了香燭,卻是證據確鑿的事,本宮現在就撤了你的職……”

  大概是因為我把撤職的話直接講了出來,李司燈嚇壞了,顧不得辯解,只連連磕頭,苦苦哀求:“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春桃和夏荷都撲哧一聲笑了:“李司燈,娘娘只不過是要撤了你的職,並不曾要你的命,你求饒作甚麼?”

  沒想到李司燈一聽這話,竟嚎啕大哭:“娘娘,微臣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侄兒,若是被撤了職,無俸養家,也就同沒命差不多了……”

  看著她一把鼻涕一把淚,渾然似個村婦,我、春桃、夏荷,全都目瞪口呆了。

  我最先反應過來,大樂,一盞子涼茶,盡數潑到了春桃裙上,春桃卻渾然不覺,一面笑著,一面反倒上來替我收拾。夏荷看看李司燈,又看看春桃,愈發樂不可支。

  等到樂夠了,我才向仍在地上的李司燈道:“去罷,看在你能逗本宮開懷一笑的份上,這職,就暫時不撤了。至於以後撤不撤,看本宮的心情。”

  李司燈大喜過望,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倒退著朝外走,走了幾步,發現頭上的海棠紋白玉簪不知何時跌落在地,已斷作了兩截,她撿起來,又是一通好哭。

  我只得吩咐春桃:“去叫司衣司給她再做一個,就說是本宮說的。”

  李司燈千恩萬謝地去了。

  嗐,這叫甚麼事兒哪,我好好地傳個司燈來問話,話沒問出個甚麼,反倒賠了個白玉簪去。

  虧了,虧了,“等到查出她背後的主子來,本宮一定要問問她,是到哪裡尋來這麼個活寶,真真是惹人好笑。”我拍著羅漢床,道。

  春桃奇道:“娘娘,您怎麼就能斷定李司燈背後另有主子?她方才一口咬定香燭有毒不假,但她也說了,那是她自己推斷的,而且香燭被代領,的確可疑,她作那樣的推斷,也不足為奇。”

  這樣明顯的原因,她竟沒看出來?我詫異地看她一眼,道:“如此愚笨好笑之人,若不是上頭有人,怎會爬到正六品司燈的位置上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1:06 PM

第四十五章無策

“確是如此,就算香燭有毒一事是她自有推斷,也不該當著娘娘的面講出來,不然娘娘一怒之下治了她的罪,她可就哭都沒地方哭去了。”春桃連連點頭。

夏荷亦道:“既然李司燈背後是主謀者,那香燭有毒的事,根本就不是她自己推斷出來的,而是她主子告訴她的。更有一種可能,那香燭一多半就是出自於她的手,所以她才會那般地肯定。”

春桃又不解了:“這般蠢笨之人,她主子怎會放心讓她出來做事?若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豈不是要讓主子後悔?”

我望著李司燈跪過的地方,微微一笑:“這說明,她替主子辦的事,並非甚麼大事。或者說,她家主子就是想讓本宮知道,本宮遇上了敵手。”

春桃愣住了:“都設計到娘娘頭上來了,還不叫大事?”

我撫了撫裙子,站起身來朝外走,道:“對於本宮來說,是大事,但對於她主子而言,卻是小事。”

春桃茫然搖頭:“娘娘請恕奴婢愚笨,奴婢不明白。”

夏荷亦跟著搖頭:“奴婢也不明白。”

我只得駐足,為她們講解:“設計當朝皇后,總要擔風險的,既然擔了風險,就得達到一定的目的,那你們來說說看,若是香燭一事如主謀者所願,栽到了本宮頭上,於她有甚麼好處?”

夏荷想了想,道:“邵采女雖說得寵,但份位卻是極低的,而且承恩以來不見晉份位,也不見得皇上有多看重她。而香燭中的毒,目前只不過讓她得了皮膚病而已,並未造成嚴重的後果。更何況,香燭之毒,是娘娘自己查出來的,稍微有點腦筋的人,大概都會懷疑,若真是娘娘下的毒,為何不趁機掩飾,反而要揭露出來?這一看就是被人所陷害的。因此奴婢認為,皇上不見得就會為此事怪罪娘娘,就算怪罪,也頂多責備幾句。”

“分析得很好。”我沖她微微頷首,以示贊許,又反問道,“難道那主謀者處心積慮地設下香燭之局,就是為了換得皇上對本宮的幾句責備?這未免也太大費周章了。”

春桃捂嘴笑道:“或許她同李司燈一樣愚笨也不定。”

我斜瞥著她道:“這後宮之中,有哪位主子真的很愚笨?”

春桃馬上不說話了,臉上也換了嚴肅的表情。

夏荷若有所思,道:“娘娘,照這樣說,那主謀者並非為了陷害娘娘,而是另有所圖?”

我點了點頭,道:“本宮正是這樣認為,也許她覺得香燭一事,會讓本宮焦頭爛額,而她正好能救本宮於水火之中,以此作為條件,交換某些她所需要的東西。”

“可惜她卻想錯了。”春桃笑道,“娘娘既然已洞悉她的目的,那麼一定就有應對之策,哪裡又會怕她。”

“就是。”夏荷附和道,“娘娘方才說,香燭一事對於娘娘來說是大事,對於她來說是小事,依奴婢看,此事對於娘娘來說,也是小事。”

不,你們都想錯了,此事若放在以前,的確是小事,畢竟皇上的責備,不疼不癢,算不得甚麼。但現如今,自從皇上于玉清池邊發過脾氣之後,此事對於本宮來說,就是大事了。

上次皇上莫名其妙地惱怒於我,雖然事後還是送來了早已承諾過的水墨畫衣裳,但畢竟我這名下屬,還未找到上級生氣的原因所在,心中終是惶惶,不得安心。若這回因香燭之事又起事端,只怕皇上對我的印象,就更加的差勁了,這對於我的職業形象來說,是十分不利的。

別跟我說甚麼一時的印象算不得甚麼,你要知道,若是喜愛一個人,她做得再差,你都會覺著好;反之,若是厭惡一個人,她做得再好,你也會覺得差勁。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至於春桃所說的應對之策,我暫時還想不出來,雖然《後宮秘史》諸如此類的例子很多,但無一例外都有個先決條件,那就是各方各面,都得有事先安插的人。誠然,由於家中的未雨綢繆,我在宮中也有一些這樣的暗線,但司燈司這樣的地方,卻沒有屬於我自己的人。這不能怪家中思慮不周,而是我的父親兄弟,長年在外征戰,哪有空來替我安排得這樣周全,像我入宮還不滿兩個月,能在宮中有幾個心腹和暗線,就已經很不錯了。

我苦笑著,搭著夏荷的手慢慢朝外走,一直走到寢室外間,斜臥到填漆戧金鳳紋羅漢床上。春桃和夏荷應是看出了我心中有煩惱,亦是不發一言,夏荷服侍我躺下後,便默默立於床後,為我扇風;而春桃去換過裙子後,進來蹲到床尾,為我揉腿。

我睜著眼,看著羅漢床上的雕花發呆,過了一會兒,春桃小聲地開口,無不擔憂地問道:“娘娘,李司燈會不會把事情說出去?雖說娘娘是清白的,但就怕有人不信,趁機生事。”

我搖了搖頭,肯定地回答她道:“不會,一來她怕丟了職位,二來她的主子不許,若傳得滿處都是,她家主子拿甚麼來與本宮談條件?”

春桃明顯地松了口氣,露出笑臉,又提議道:“娘娘,不如把小羅子拖來打幾板子,讓他說出背後的主使之人。”

我再次搖頭,道:“不必,那人自會找上門來,我們等著便是。至於小羅子,莫要責罰,留著他,本宮自有用處。”我說完,順便吩咐春桃:“知會呂太醫一聲,毒源已查出的事,暫時密不外宣。”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1:06 PM

第四十六章煩惱

“是,娘娘。”春桃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出聲應了。

我繼續望著羅漢床上的雕花發呆,瞧,我多麼聰敏哪,我能明白自己落入了陷阱;能知道小羅子是下毒者的爪牙;還能推斷出李司燈是下毒者的幫兇;甚至連主謀者的目的都能猜出來。可就是不知道該如何爬出這個陷阱,對她設下的局一籌莫展,真不知我是聰敏,還是愚笨透頂。

“唉……”我幽幽地歎了口氣。

春桃和夏荷都嚇了一跳,齊齊站直了身子。

我坐起身來,斜靠著羅漢床頭的大迎枕,道:“怎樣才能破解這個局?”

春桃快言快語道:“娘娘,破不破的,又有甚麼關係,反正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的。”

相信,或者不相信,有甚麼意義?這並非後宮職場的遊戲規則,你想要洗刷自己的清白,就得拿出證據來,不然任憑這事件多麼荒唐、多麼冤枉,你還是得擔著。

我看著春桃,道:“那些話,只是說給李司燈聽的,唬一唬她可以,但怎唬得了自己?此局若破不了,要麼本宮蒙冤,要麼變作無頭案。你覺得這哪一種,對本宮有利?”

“事情是娘娘負責的,哪一種都對娘娘沒好處。蒙冤自不必說,若是變作無頭案,那便是娘娘辦事不力,會惹來皇上怪罪不說,還要影響娘娘在其他主子面形象。”夏荷搶在春桃前面,回答了我的話。

“還是你看得透徹。”我又幽幽地歎息一聲,望向羅漢床尾的雕花。

春桃哭喪著臉,問道:“那咱們竟就一籌莫展了不成?”

我苦笑一聲,道:“法子有啊,比如從司燈司把登記簿子拿出來,篡改一番。”

春桃驚訝道:“那可不行,咱們在司燈司沒有人,何況李司燈肯定會牢牢盯著,哪會給我們可乘之機。”

“而且這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夏荷補充道。

我正要點頭,春桃卻笑著嗔怪我道:“娘娘又來唬奴婢作耍了,您明明說過,這下毒者並無害您之心,一切佈局,只不過為了和您談一筆交易,既然如此,您先前說的‘蒙冤’、‘無頭案’,根本就不可能發生。”

“是,只要本宮同意與之交易,那些都不可能發生……”我沒有把話說完,只是默默地道:可是本宮實在不喜歡這種一籌莫展,任人宰割的感覺,這滋味,很不好受,仿佛在嘲笑著本宮的無能和可憐。

不過,此刻我除了等,又還能做甚麼呢?不如該怎麼過就怎麼過,等到那人來找我時,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

我暗一咬牙,將所有的不好受強行壓下,發狠道,我是皇上三媒六聘,自中門迎進來的中宮皇后,後宮之中行政級別最高的CEO,就算有甚麼不對,還能把我給撤職不成,我怕甚麼。

心一橫,渾身上下頓時鬆快了不少,饑餓感和無聊感趁機漸漸襲來,我匆匆到長樂宮請過安後,便馬上回宮,充分享受了一把身為皇后的福利待遇,命人在正殿設宴,奏樂歌舞,請皇上前來一觀。

但這回皇上沒有給面子,只稱政務繁忙,無暇娛樂,不能前來。看來他還是在生我的氣,不然就算政務繁忙,也該打發身邊的公公來說一聲兒,而不是只讓我派去的內侍回來傳話。

諸事不順,諸事不順哪!我一口飲下碧玉荷葉杯中的“石凍春”,感歎不已,沒想到我簡氏,才入職兩個月不到,就遇上了職業生涯的第一道坎,這未免也太快了些。雖然心緒不佳,然後咽下的是美酒,並無想像中的刺喉嗆鼻之感,這讓我多少好受了一些,暗道,如今我還只是個新手,遇到難題理所當然,難道要等到熬成了白骨精再遇上難題,才叫幸運?

不,所謂倒啃甘蔗,先苦後甜,我把苦吃在前頭,多積累些經驗,這是好事,並非壞事。

磨練,這是磨練。我暗暗地對自己說,又將一杯美酒倒入了口中。

一杯又一杯,皇后所飲的酒,向來沒有份例一說,想喝多少就有多少。但是春桃急了:“娘娘,您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醉?我倒是想,可你也不看看這酒精濃度,大概還比不上一瓶啤酒,我想醉容易嗎?我氣惱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碧玉荷葉杯,將其執於地上,寶座之下鋪有紅線毯,因此碧玉荷葉杯沒有當時就碎,而是滴溜溜打了個轉,朝臺階下滾去,一路滾到未鋪地衣的金磚之上,才呯地一聲裂作了數片。

聲音清脆,然而殿中樂聲更大,並沒有人受到影響,彈琴的依舊彈琴,跳舞的依舊跳舞。很好,大家都處事不驚,當得起到甘泉宮來獻藝,我滿意地朝下環視一圈,道了聲:“賞。”

賞賜流水般地端出來,滿殿樂人俯地謝恩,皆大歡喜。

宴罷席散,我仍記得吩咐春桃:“把席上皇上愛吃的幾樣菜和果子,送到蓬萊殿去,請皇上嘗嘗。”

皇上接連幾日不來,春桃大概也有些著慌,建議道:“娘娘何不親自送去?”

我側頭想了想,反正無事,而且又有甚麼比討好上級更為重要呢,於是便採納了春桃的建議,命夏荷拾掇了一隻食盒,坐上腰輿朝蓬萊殿去。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1:14 PM

第四十七章冷遇

蓬萊殿離我的甘泉宮有些遠,但中間並無其他宮殿相隔,因此腰輿才轉過一片小小的梅花林,就能望見蓬萊殿那金黃色的廡殿式屋頂了。蓬萊殿的結構很是奇特,與其他諸宮都有不同,前殿屬於前廷;後殿卻在後宮的範圍之類,而且大門有兩扇,一扇開在前殿,供文武大臣進殿奏事;另一扇則開在後殿,面向後宮,供諸妃進殿侍寢。

我在後殿門前下轎,早有內侍通傳了進去,待走到廊下時,便有皇上跟前的遲公公,手持拂塵迎了出來,笑容可掬地請我進去。我不知是皇上命他出迎,還是他自己要來討好我這位中宮皇后,想問一聲,又覺得不好意思,只好微笑著點一點頭,抬步朝裡走去。

遲公公在前引路,穿過後殿,步下臺階,腳步沒有停歇,直朝前殿禦書房而去。這是皇后的特權,能涉足的範圍,不僅限於後殿,更能進入前殿,甚至在大臣來覲見時,除非軍機要務,可不作回避,同皇上一起接受臣子的俯拜。

禦書房在前殿東側,陽光透過蛟絲紗窗透射進來,既明亮,又不刺眼。皇上頭戴白玉龍冠,身著一件淺紫色遊麟花式的羅袍,在窗前的楠木雕花書案上奮筆疾書。遲公公笑著,在書房門前止步,我放輕了腳步,走到皇上身後,探頭看去,原來皇上是在批閱奏摺。雖然本朝並無後宮不得干政的條律,但皇上也並沒有予我議論朝政的權力,於是我馬上把目光收了回來,轉到書案左側,盈盈下拜:“臣妾見過皇上。”

“梓童來了?快起來。”皇上看到我,面帶微笑,語調中除了愉悅,還夾雜著一絲欣慰。他在愉悅甚麼?又是在欣慰甚麼?

不及細想,夏荷在身後輕觸我的胳膊,我連忙接過朱漆描金的鏤空食盒,捧到書案角上打開來,道:“今日設宴,皇上無暇光臨,臣妾特意挑了幾個您愛吃的菜,送來給您嘗嘗。”

皇上臉上的笑容,馬上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滿面的冷峻,開口時,連語調也變得冷冰冰了:“梓童來朕這裡,就是為了這個?”

這話的意思是……他其實在期盼著甚麼?怪不得才剛見到我時,那般的愉快,滿面微笑以對。但我確實不知他想要甚麼,而他又不明示,真真是傷腦筋。

我傻傻地呆愣著,皇上看了我一會兒,興趣索然,不再理睬於我,繼續埋首批閱奏摺了。

我看看食盒中尚未來得及端出來的幾樣菜,尷尬不已,尋思著是不是做點甚麼,以緩解此時僵化的局面。做甚麼好呢?扒了皇上的衣裳,將他推倒在案?不,不,不,這裡是禦書房,不是甘泉宮寢室,若在這裡將他推倒,不成了那甚麼辦公室那啥了,就算我放得開,滿朝的文武大臣不見得就看得慣,若因此被參一筆,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這裡是辦公室,皇上正在專心致力於公務,對,公務,公務,我也是有公務可以彙報的嘛,不至於沒有話講。我終於尋到了突破口,內心一陣激動,連忙斂衣俯首,畢恭畢敬地道:“啟稟皇上,臣妾有事稟報。”

“說。”皇上的語氣,依舊冰冷,同灑在楠木雕花書案上的燦爛陽光,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努力忽略領導不待見的情緒,繼續保持恭敬的姿勢,道:“皇上,新冊封的牛才人和馬才人,臣妾已令她們遷至淑景院,並著太醫每日請平安脈,如今她二人胎像平穩……”

“朕知道了。”皇上打斷我的話,仍舊滿面冷峻不說,甚至連眉頭都皺了起來。

我心下一凜,突然想起,這位領導從來就沒有喜愛過牛、馬二人,又怎會為她們的事關一份心?

是我魯莽了,我暗暗自責,另換了話題:“皇上,邵采女所中之毒,臣妾已著人細細查探,相信不久便會有結果。”

邵采女可是宮中最得皇上青睞的人兒,這下他總該不會繼續冷漠了罷?然而,皇上的眉頭還是沒有舒展開來,語調也冷淡一如方才:“嗯。”

只有一個“嗯”字?比先前更吝嗇詞句?我心下一片茫然,恰似一葉漂泊在汪洋之中的小扁舟,惶惶然尋不到方向。

“梓童還有事?”皇上冷清的語調響起在耳畔,令我回過神來。這是在趕我了罷?我只得垂眉跪安——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既然大BOSS對我不滿意,我又何苦繼續在他面前礙眼。

出得殿來,心情不好——能好才怪,一路悶悶無語,直到回到甘泉宮,我才想起來,食盒落在了禦書房的楠木雕花書案上,但此時要再回去拿,顯得有些小家子氣,算了,不要了,就當便宜他了。

我回到寢室,懶懶地歪在填漆戧金鳳紋羅漢床上,夏荷取了個裝滿茉莉花的大迎枕墊到我腦後,輕聲安慰我道:“娘娘,許是皇上今日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也是因為我罷,作甚麼講些假話來安慰我,我不需要。我不滿地看了夏荷一眼,沒有作聲。

夏荷忙道:“皇上今日確是奇怪,看到娘娘拿出食盒時,臉上明明是帶笑的,但轉眼又壓了下去,真不知是為甚麼。”

我也不知道是為甚麼,或許是我這個下屬不討喜罷。我依舊默然不語,側身把臉轉到了裡面去。

然而沒過多大會兒,居然有蓬萊殿的人來還食盒。難道皇上竟已厭惡我到如此地步,連甘泉宮的食盒都不願意留,特特地要送還回來?我驚訝起身,命秋菊把送食盒的人帶進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1:14 PM

第四十八章來臨
  
進來的卻是遲公公。
  
我更為詫異了,遲公公可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一隻食盒,能勞動他的大駕?難道是皇上有些責駡我的話,要他來帶給我?
  
但遲公公行過禮抬起頭來時,臉上卻是帶著笑的,他笑容可掬地拍了拍手中的朱漆描金鏤空食盒,道:“娘娘剛走,皇上就把娘娘送去的飯菜吃光了,我這是給娘娘還食盒來的。”
  
吃光了?我一走他就吃光了?這樣地迫不及待?我不信甘泉宮的廚子,就比蓬萊殿的強過多少。皇上這是甚麼意思?
  
皇上是甚麼意思,我暫時猜不出來,但遲公公是甚麼意思,我卻是明瞭的,遂命春桃拿出一支玉石嘴的金煙杆,遞到他手中,笑道:“遲公公愛好此物,本宮是知道的。”
  
遲公公也不推辭,當即就別到了腰帶上,躬身道謝,然後退下去了。
  
我望著春桃自遲公公手中接過來的朱漆描金鏤空食盒,發呆。
  
夏荷是知道事情原委的,也看著食盒發怔,道:“皇上今日……好生奇怪。”
  
是,的確很奇怪,難道這又是一出大棒加胡蘿蔔的戲碼?那未免也太過時了。不管是不是這齣戲,皇上沒過來解釋,我也就只能猜測,不過這種猜測沒持續很久,就被另一件事給打斷了——第二日給太后請過安後不久,承香宮來人傳話:太妃有請。
  
來了,終於來了,雖然明白交易脅迫在即,我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命春桃為我看過裝扮,確認端莊嫻雅無誤,便登上腰輿,朝承香宮而去,連早膳都沒來得及用。
  
承香宮比不得長樂宮的沉穩大氣,但卻勝在富麗堂皇,想來當初的丁貴妃,應是榮寵冠滿後宮。可憐太妃,雖亦有皇子傍身,卻礙於出身,始終屈於正五品才人之位,且鬱鬱不得先皇寵愛,直至親子登基,才依仗權勢,將這承香宮奪了過來,這其中,除了對優渥生活的嚮往,恐怕更多的,是對昔日敵手的嫉恨罷。——我站在承香宮門前,暗自嗟歎幾聲。
  
袁嬤嬤今日未出來迎接,讓我很是奇怪,照說這樣重大的時刻,該是她出迎才對,但太妃僅派了一名小宮女,立在門前,向我行禮問安。我跟著這名小宮女,緩步朝內走去,同上回一樣,過正殿而不入,徑直轉入東暖閣。
  
應是我給太妃多分的十缸冰發揮了功效,一踏上東暖閣平整光潔的細墁地面,便有絲絲涼意襲來,藤紋飛罩內,太妃盤腿坐於大炕之上,炕上仍舊鋪著細篾福壽紋花席,擺著紫檀卷雲紋炕桌,陽光透過炕後的小格窗戶,在席上、炕桌上,和太妃身上,灑下點點光斑,讓人看了有些炫目。
  
“臣妾見過太妃,給太妃請安。”我于炕前五步遠的距離停下,俯身下拜。
  
“皇后平身,快上炕來。”太妃和藹的聲音響起。
  
我抬起頭來,看見她正朝我招手,遂近前幾步,踏上束腰黑漆腳踏,脫去五色履,同太妃一樣,盤腿上炕。
  
太妃笑著問我:“這樣早叫皇后過來,還不曾用過早膳罷?”
  
我連忙垂首,歉然道:“臣妾慚愧,該主動過來向太妃請安的。”
  
太妃歎道:“這怎能怪你,乃是祖制使然,誰讓哀家只是個連徽號也無的太妃呢?”
  
這話的語調,聽起來極為哀怨,讓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還好馬上有袁嬤嬤帶了小宮女端上食盤,讓我尋到話講:“臣妾還真沒用早膳,看來要叨擾太妃了。”
  
太妃笑道:“皇后不嫌棄就好,談甚麼叨擾。”
  
太妃早膳,按照份例,有兩道涼盤,一葷一素;五道熱菜,其中葷菜三道,素菜兩道;兩道湯品,鹹甜各一道;三道主食,其中幹品兩道,湯麵一道。這些飯菜,無論是數量還是品質,都比後宮其他妃嬪好上許多,但卻無法同太后相比,甚至連皇后的也比不上。
  
袁嬤嬤給炕上又加了一方炕桌,將所有的菜上齊,然後退至一旁。
  
太妃揮退上來布菜的小宮女,自拿起一塊松花餅,招呼我道:“皇后,隨意用些,別嫌哀家這裡的飯菜寒酸。”
  
“怎會?臣妾……”該說甚麼好?我又一次詞窮了。贊一贊這頓早膳?可這菜色的確不怎麼樣,頂多算個普通官宦人家的等級。順著太妃的話講?那更是不能夠,我還不至於這般蠢頭蠢腦。
  
許是我的窘態太過明顯,太妃笑著道:“瞧哀家,又在皇后面前抱怨了。”
  
抱怨?太妃是在抱怨麼?唔,是的,我暗自點了點頭。
  
此時我確是餓了,便夾起一塊太妃才剛伸過筷子的葫蘆雞嘗了嘗——太妃不用布菜的小宮女,我自然也就不好用了,贊道:“臣妾宮中亦有葫蘆雞,卻不如太妃這裡的美味。”
  
太妃卻道:“甚麼美味,一樣是禦膳房做了端過來的,只不過是哀家這裡其他的菜色太過普通,襯得它出眾罷了。”她也夾起一塊葫蘆雞,看了看,又扔回盤子裡,道:“這樣的東西,太后怕是看也不會看的。”
  
這話讓我怎麼接?只能裝作對滿桌子的飯菜極感興趣,吃完了這個又吃那個。兩張炕桌上的盤子,都極為小巧,沒等我動幾下筷子,菜就少了大半,於是我更顯窘態,連忙放緩了進食的速度。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1:15 PM

第四十九章相幫

太妃看著我的動作,又感歎起來:“皇后是否覺得,哀家這裡不但菜色尋常,連份量都少上許多?”

這回她不等我開口,便自接自話道:“瞧哀家,又抱怨了。哀家並非意指皇后,皇后別多心。”

我不多心,我完全能明白,太妃真正想說的是:哀家這裡不但菜色尋常,連份量都比太后那裡少上許多。

太妃沒吃幾口,就將筷子放下了,只舀了碗酉羹慢慢喝著,問道:“皇后,邵采女中毒一事,可有了眉目?”

繞了半天,終於進入正題了,我暗籲一口氣,放下筷子,故意扯謊:“回太妃,臣妾正加緊查著,想必用不了多久便有結果了。”

太妃看了我一眼,唇角露出一絲笑意,道:“這都過去好些天了,還未有結果,是皇后遇到了難題?”

難題,不就是您給設下的麼,我暗暗冷笑,回答道:“太妃神算,臣妾確是遇到了難題。”

“哦?”太妃眉頭一挑,顯得很感興趣。

我作出慚愧的模樣來,道:“太妃有所不知,臣妾入宮時日尚短,經手的事又不多,因此一遇到這樣的事,就有些不知從何下手,這才將事情拖到了現在。”

這並非太妃想要的答案罷,不然她臉上怎麼微現愕然,顯得有些張口結舌。但她旋即便回復了常態,以惋惜的口吻道:“皇后的事,哀家已經聽說了,本來想幫皇后一把,卻奈何皇后不肯向哀家吐露實情,讓哀家也沒有辦法。”

“不知太妃聽說了甚麼?臣妾竟是不知。”我馬上反問道。雖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但太后亦是耳目遍佈後宮之人,沒有她那裡還沒動靜,太妃先有了線報的道理,很顯然,太妃是為了故意誘我講話,而非甚麼“聽說”。

這人與人之間的氣勢,往往就是此消彼長,我一意堅持,太妃便開始沉不住氣,終於自己把事情講了出來:“哀家聽說,邵采女中毒,乃是因為房中所燃的香燭,被摻雜了藥粉,而這含有藥粉的香燭,卻是由皇后宮中的內侍小羅子到司燈司領來後,再送到邵采女處的?”

敵我狀態不明,我並不急於表態,不置可否道:“太妃這是聽誰說的?”

太妃臉上現出篤定的笑容,道:“皇后別管哀家是從哪裡聽說的,只回答哀家一句,是,還是不是。”

從小格窗戶中透射進來的夏日陽光,一點一點在太妃臉上閃爍,光燦燦地,讓人看不清。我隔著一張紫檀卷雲紋炕桌的距離,望著太妃的臉,沒有回答“是”,亦沒有回答“不是”。

屋內靜悄悄的,短暫的沉默過後,太妃再一次按捺不住,出聲道:“若皇后是真遇到了難題,哀家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我仍是沒有作答,但卻反問道:“太妃是否遇到了難題?”

這難題,便是她沉不住氣,反復問詢於我的原因罷,我暗暗想著。

然而太妃的回答,卻出乎我的意料:“皇后這是哪裡話,難道你竟以為,哀家是因為對你有所求,才欲出手相幫?”

難道不是?難道香燭之局,並非她設下的?我的心裡,本來跟明鏡兒似的,但此刻聽了她這話,卻迷惑起來。

“哀家是感念皇后先前分發消暑物資時,對哀家頗有照顧,這才想幫皇后一把,皇后實在是多心了。”太妃似是心痛我對她的懷疑,一手搭上紫檀卷雲紋炕桌,碧綠的翡翠鐲子撞在桌沿上,叮噹作響。

太妃這等形狀,讓我沒有功夫去琢磨她此話是真情,還是假意,只能誠惶誠恐地垂下頭去,道:“臣妾知錯,臣妾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許是我認錯的速度快,態度好,太妃馬上把帶著鐲子的手收了回去,臉上也重新有了笑容。她語重心長地對我道:“皇后,你入宮時日尚淺,哪曉得這看似光鮮的宮闈之中,隱藏著重重險惡。不過——”她話鋒一轉,又道:“只要哀家在,絕不會讓你受到丁點傷害。”

這一席情真意切的話,足矣讓我心窩裡暖洋洋,當然,前提是,香燭之局並非她所設下。雖然內心不會這般容易感動,但作戲誰不會,我當即將手伸過去,牢牢握住太妃的手,哽咽道:“臣妾,臣妾……深宮之中,有太妃愛護,臣妾再無可懼之事。”

太妃眼中更有熱淚盈眶,緊緊反握住我的手,道:“皇后,只要咱們婆媳倆同心,又有甚麼是值得怕的呢?”

婆媳倆?我禁不住打了個哆嗦,連忙借著拭淚抽出手來,好叫太妃覺察不到我的異樣。我可是一心一意把這後宮當作馳騁的職場,把太妃娘娘奉為上級領導的,至於婆媳,還是算了罷,深宮之中又豈有親情在,縱使有,也不多,更排在權勢利益君君臣臣之後,所謂期望越高,失望越大,為了避免自己的情感日後受到傷害,我還是認認真真地做一名高級白領,遠離錯綜複雜的婆媳關係罷。

兩人相對拭淚,真不知有沒有一滴是真切的,我拿金絲作邊的素綢帕子使勁擦著眼角,好讓那裡看起來紅一些,而心中,早已經抑制不住地好笑起來。

好一會子過去,就當我的眼角即將面臨破皮的危險時,太妃終於放下了手帕,向我這邊探過身子,道:“皇后放心,且回去安穩等著,香燭一事,自有哀家替你打點。”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8:16 PM

第五十章假設

這……我好像……仿佛……還沒承認自己遇到了難題罷?太妃竟這般言之鑿鑿?我滿心狐疑,但面兒上卻感激地笑著,道:“那臣妾就不打擾太妃休息了,臣妾先行告退。”

太妃點了點頭,沒有留我,讓小宮女送我出去了。

我坐上腰輿,滿腦子迷迷糊糊,竟是些飄渺著抓不住的資訊,直到回到甘泉宮書房躺下,還未理出頭緒。再迷糊,哪怕是一團被貓抓亂的毛線,也得一根一根理順了,不然哪能在這紛繁複雜的職場,尋出一個望得更遠的制高點來——我斜撐著身子,開始轉動腦筋,仔細回想太妃的每一句話。

根據太妃的話,有兩個假設。

第一個假設:香燭之局為太妃所設。

假設成立的理由:太妃篤定我在香燭一事上遇到了難題。

疑點:太妃設局,置我於陷阱之中,但卻毫無所求。難道她處心積慮地設局,就是為了扮演一回佐羅,救我於水火之中,讓我欠她一個人情?這未免也太荒謬了罷?

第二個假設:香燭之局並非太妃所設。

假設成立的理由:設局另有其人,但太妃亦是知情人,所以篤定我在香燭一事上遇到了難題。

分析:若這個假設成立,那方才太妃所講的那些感人之語,竟都是真的了?她這是在尋求一個盟友?

兩種假設,兩下一比較,竟是後一種更可信些,而太妃在轉入正題之前,頻頻提及太后,是否就是在暗示我,設局之人便是她?

不過我也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畢竟職場險惡,所有人的話,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又知道太妃不是在利用香燭之事,將我的注意力引到太后那邊去?

我正思索,夏荷端著一盞櫻桃冰碗上來,問道:“娘娘,設局之人,是否正是太妃?”

春桃手執一盞加了百合花的蜂蜜,緊跟在夏荷身後,道:“肯定是太妃,娘娘向來料事如神的。今日太妃請娘娘過去,想必就是為了拿香燭一事作交易。”

我卻搖頭,道:“或許本宮猜對了,也或許猜錯了。設局之人究竟是不是太妃,本宮現在也不能肯定了。”看來職場之複雜,已超過了我原先的設想。

夏荷與春桃面面相覷。夏荷安慰我道:“娘娘,莫急,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反正太妃已主動提出相助,至少眼下沒有需要擔憂的事了。”她今日跟我去過承香宮東暖閣,是以知曉方才的情形。

“沒事了就好,沒事了就好,娘娘寬心,先用冰碗,待會兒化了,可就不好吃了。”夏荷這番話講完,春桃臉上現出明顯的歡愉神色,她一面笑著,一面就著夏荷的手,將百合蜂蜜均勻地澆到冰碗中。

晶瑩剔透的碎冰,鮮紅欲滴的櫻桃,配著潔白的百合和琥珀色的蜂蜜,真是賞心悅目,嘗上一口,更是冰爽香甜,唇齒留香。

我微微眯眼,享受著這美味,更不忘與同事一起分享:“這冰碗味道不錯,你們輪流下去用一碗罷。”

“謝娘娘恩典。”春桃與夏荷喜形於色,俯身謝恩。然後兩人謙讓幾句,春桃先下去了。

夏荷許是見我吃得香甜,便小心翼翼地建議:“娘娘,這冰碗是咱們小廚房自己做的,要不要給皇上送一碗過去?”

不想!此話正要脫口而出,卻被我咽了回去——作為一名下屬,怎能同上級置氣?真是愚蠢至極。上級越是不待見你,越要拼命巴結才對,這才是職場生存之道。

“你提醒的是,著人去送一趟罷,食盒裡多擱些冰塊,免得還沒到蓬萊殿,冰碗就化了。”深吸一口氣,我採納了夏荷的提議,但沒遣她親自去送,因為捨不得她同我上次一樣遭到冷遇。

“是,娘娘。”夏荷躬身應了,走到書房門口,吩咐了冬梅一聲,複又回到我身旁,問道:“娘娘,既然香燭一事有太妃代為解決,那小羅子……?”

她的意思我明白,是問我要不要把小羅子給解決了。唔,反正現在閑著沒事,處置叛徒倒也無妨,不過,怎麼處置?打他一頓,還是直接逐出宮外?在我看來,這些都太便宜他了,而且對於我來說,他還有利用價值,我捨不得就這樣把他給處罰了。

於是我沖夏荷搖了搖頭,道:“別急,設局之人尚未明晰,本宮還需小羅子相助呢。”

夏荷驚愕:“小羅子會聽命于娘娘?”

“正是要不聽話才好。”我微微一笑,垂頭繼續吃冰碗。

我的冰碗吃完時,去蓬萊殿送冰碗的冬梅也回來了,她帶回的消息,沒有出乎我的意料:皇上留下了冰碗,但卻沒給她好臉色。

這回我已懶得去揣測皇上的心思,只暗暗腹誹:真不愧同太妃是親母子倆,一個二個行事,都這樣的奇怪,讓人難以捉摸。

用罷冰碗,沖涼消暑,神清氣爽,又用午膳,午膳完畢,園中納涼,心曠神怡,又用晚膳,晚膳結束,散步健身消食,睡時已至。一天的時光,又被我這樣荒廢了過去,誰讓皇后的工作,彈性太大,緊張時千鈞一髮,清閒時無所事事呢。

百無聊賴的時光,只持續了這大半天,第二日一早,有趣的事就來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8:17 PM

第五十一章水落

卯時,我梳洗打扮完畢,趁著沒有妃嬪請安,把早膳給吃了,再飽著肚子,開開心心地準備去給太后請安。但才剛走出宮門,便見邵采女身邊的宮女菊香,腳步匆匆地過來,到我身前俯地跪下,急切地道:“啟稟皇后娘娘,下毒毒害邵采女之人,已經查出來了,還請娘娘移駕紫雲閣,為我們小主作主。”

太妃的動作還挺快,只不知她是將禍水,引向了何人。我抬頭看了看天色,故作猶豫狀:“既然下毒之人已經查出來了,不如稍後再說罷,本宮還要趕去給太后請安呢。”

菊香臉上急色更濃,道:“皇后娘娘,邵采女已使人去通知長樂宮了,只怕太后這會兒已經到了紫雲閣了。”

“通知長樂宮?”我心下了然,卻故作不解。

菊香猶豫了一下,道:“啟稟娘娘,下毒之人正是王寶林。”

王寶林乃太后為皇上挑選的人,合宮上下盡知,她給邵采女下毒,焉知不是受身後的靠山所指使?菊香肯定是想到了這一層——恐怕人人都是這樣想的,所以才這樣回答於我。

既然太后也收到了信兒,那請安不去也罷,我扶著夏荷的手登上肩輿,出聲道:“擺駕紫雲閣。”

“皇后娘娘擺駕紫雲閣!”小太監拂塵一揚,肩輿穩穩升起,朝東北角的紫雲閣而去。

沿著潺潺的小溪,繞過成片的紫竹林,屋角微翹的紫雲閣出現在眼前,肩輿於前庭落下,我扶著夏荷的手,走下轎來。紫雲閣眾人在庭中俯身下拜,高呼:“見過皇后娘娘。”

聲音未落,就見邵采女不顧宮女阻擋,朝我沖來,哭鬧著:“娘娘,替臣妾作主哪!”

她此時髮髻盡散,頭飾全無,更皆一臉憔悴之色,連斜飛入鬢的長眉,都悄然失了生氣。下屬這般哭鬧,我這個做上級的,顏面也無光,遂轉頭向夏荷道:“去看看皇上可有空來?”

邵采女馬上停止了哭泣,移步想朝房內走,一定是想去梳妝打扮一番,好以最佳的姿態,迎接皇上聖駕罷。只可惜,皇上數次表示對此案無意,我就算再笨,也不會再拿此事去煩擾他,免得又同上次禦書房一般,遭了冷遇。

夏荷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只口中應著,腳下不動分毫,後見邵采女安靜下來,又斥責紫雲閣的宮女們道:“邵采女身上毒性未解,你們還不趕緊把她扶進去,若傳染給了皇后娘娘,誰擔待得起?”

宮女們面現惶恐之色,忙不迭送地架起邵采女,把她扶回房裡去了。

我目光稍移,緩緩環視庭中仍半垂著頭的眾人,除了紫雲閣的主子奴才外,還有一名太醫,此人我在承香宮見過,是慣常為太妃請平安脈的蔣太醫。

當下我心內了然,果然是太妃出手了。

我移步向前,眾人馬上朝兩邊分開,讓出一條路來。我步入紫雲閣前堂,到香案前的黑漆椅上坐下,吩咐夏荷道:“讓蔣太醫進來回話。”

“是,娘娘。”夏荷領命,到門口宣了一聲,複又進來。

一名紫雲閣的小宮女奉上茶水,夏荷接過來,擱到我手邊。我端起來虛啜一口,卻並不讓茶水沾唇,更別提入口,此乃後宮生存要則,想那昨日于承香宮同太妃共進早膳,我也是只動太妃用過的菜色,其他的一概不予伸筷。

剛放下茶盞,蔣太醫便疾步入內,拱手行禮,口稱:“微臣見過皇后娘娘。”

“平身。”我抬手示意,滿臉急切,“邵采女所中之毒,究竟是怎麼回事?還請蔣太醫與本宮詳述一遍。”

話音剛落,卻見蔣太醫跪下了,口稱:“請皇后娘娘先恕微臣越職之罪。”

我奇道:“蔣太醫何罪之有?”

蔣太醫道:“回皇后娘娘,邵采女中毒一事,本由娘娘親點的呂太醫負責,微臣見他至今未查出毒源所在,成日長籲短歎,實在不忍,於是越職代為查探,卻發現了毒源所在。雖說微臣此舉有收穫,但到底還是越了職,更違了娘娘懿旨,因此請娘娘恕罪。”

我正有些奇怪今日來的怎麼不是呂郭,因為查證毒源一事由他負責,是人人都知道的,不過蔣太醫所講的緣由是真是假,又有誰曉得。

理他呢,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毒源“查”出來了。我笑道:“本宮當日是指派了呂太醫負責此事不假,但也並未責令其他太醫不能從旁協助,蔣太醫何罪之有?”

“微臣謝皇后娘娘。”蔣太醫高呼一聲,起身站好,道,“微臣回皇后娘娘先前的話,經微臣查證,邵采女所中之毒,藏在她房中所燃的香燭之中。”

我裝出一副詫異的表情,問道:“當真?”

蔣太醫肯定地道:“微臣確定。那毒粉就摻雜在香燭之中,隨著香燭點燃,緩緩散於空中,由皮膚和呼吸侵入邵采女體內。而且微臣還發現,貼身服侍邵采女的宮女菊香,亦有中毒的跡象,只不過可能她晚上在邵采女房中待的時間不長,所以中毒不深。”

我聽完蔣太醫的話,沉下臉來,故意道:“邵采女僅有一名貼身宮女,正是菊香,那香燭,難道不就是她領來的?她一定早知香燭有毒,所以少在房中停留,這才中毒不深。”

“此事微臣並不知情。”蔣太醫道。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8:17 PM

第五十二章審案

“傳菊香。”我出聲道。

“皇后娘娘傳菊香入前堂回話。”夏荷走到右側小門旁,隔著水晶簾子宣道。

過了一會兒,竹葉狀的水晶簾子被掀開,菊香自房中出來,到我身前跪下:“奴婢來遲,請皇后娘娘恕罪。”

我懶,不想重複已講過的話,遂朝夏荷丟了個眼色,夏荷馬上心領會神,責問菊香道:“菊香,邵采女房中的香燭,可是你下的毒?”

菊香大吃一驚,猛地抬頭,道:“下毒一事,不是已有定論,夏荷姐姐何出此言?”

夏荷道:“若非你下的毒,那你脖子上怎無紅疹?難道晚上香燭點燃之時,你總不在房裡伺候?”

菊香朝右邊房門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這般模樣,做給誰看呢,我最討厭別人賣關子,遂道:“既然無話,那就是默認,帶下去罷。”

菊香慌了,叫道:“娘娘明鑒,下毒之人是王寶林,有司燈司登記簿子為證!”

“那你也是個從犯。”我神色不動,揮了揮手,馬上有內侍上前,扭住菊香的胳膊,欲將她帶出前堂。

菊香愈發地慌了,又朝右邊小門看了一眼,似是下定了決心,喊道:“皇后娘娘,奴婢講實話,講實話,奴婢確實少在邵采女房中伺候,但那並非奴婢本意,而是邵采女防著奴婢。”

“邵采女為何要防著你?”我奇道。

菊香哭泣起來,道:“娘娘有所不知,因為奴婢稍有幾分顏色,邵采女總擔心聖駕到時,被皇上瞧了去,因此無事不許我留在房裡,不僅是晚上,連白天也是非召勿入。其實以邵采女的品級,皇上又怎麼可能駕臨紫雲閣,就算駕臨,奴婢也沒邵采女所想的那些心思,一切都是她太過多慮了。”

我細細打量菊香,彎彎的柳葉眉,紅紅的櫻桃嘴,雖不如邵采女端正,倒確也有幾分姿色。真是沒想到,我只不過想讓這齣戲更顯真實,所以隨口問她一問,卻不曾想牽出了一段隱情,看來邵采女的防人爭寵之心,還真不是一般的強烈。

不過,僅憑她的一面之詞,作不得數,我又傳紫雲閣其他宮女來細細一問,得知菊香確實少在邵采女房中伺候,這才放了她回去。

我望著菊香掀簾進房的背影,生出一絲憐憫,她這回將邵采女的防人之舉當眾抖露了出來,還不知邵采女怎麼罰她呢。不過憐憫歸憐憫,我可沒想替她去講幾句好話,正所謂各人自有各人的命運,就像我夾在三位上級之間左右為難時,也沒人替我分擔一二。

插曲過後,步入正題,我問蔣太醫道:“方才聽菊香說,下毒之人是王寶林,這是怎麼回事?”

蔣太醫躬身道:“說到這裡,微臣又要請皇后娘娘恕微臣越職之罪了。”

我忍不住笑了:“怎麼,難道此事也是蔣太醫查出來的不成?”

蔣太醫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正是微臣查出來的,微臣驗出香燭有毒之後,便追根朔源,查到了供應香燭的司燈司。微臣原本只是想幫呂太醫一把,試一試而已,卻沒想到還真讓微臣查了出來——司燈司的登記簿子上,領取邵采女房中香燭的,並非邵采女身邊的宮女,而是另有其人。”

“是誰?”雖然菊香口稱王寶林是下毒之人,但王寶林身為正六品嬪妃,總不會自己跑去司燈司領香燭罷,所以我有此一問。

蔣太醫回答我道:“回皇后娘娘的話,是王寶林的貼身侍女,碧紋。”說完又道:“請皇后娘娘傳司燈司司燈,呈上香燭登記簿子。”

“不必,紫雲閣離司燈司路遠,來回未免浪費時間,就讓夏荷代替本宮,前去查看罷。”傳來也沒意思,反正都是太妃安排好了的事兒,所以我如是道。

夏荷領命而去,一時從司燈司回來,回話道:“回稟娘娘,司燈司的香燭登記簿子上,領取邵采女房中香燭的,確是碧紋無疑,那上面,有她的手印。”

此處有一疑點,我必須提出來,不能事後讓人抓了把柄去,說我和蔣太醫同流合污,於是問道:“即便香燭是碧紋領的,那也不能說明是她下的毒,萬一司燈司給她的香燭裡,本身就帶毒呢?”

蔣太醫果然是準備充分,看起來胸有成竹,微笑著回答我道:“娘娘說的是,但司燈司所有的香燭,微臣已仔細檢查過,並不見有異樣。而且,碧紋是主動去領取邵采女房中的香燭的,若非她有意毒害邵采女,又為何要跑這一趟?要知道,此事本是邵采女身邊的侍女菊香的活兒。”

經他這一提,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香燭本是小羅子送到紫雲閣,由菊香接收的,這會兒送香燭的人變成了碧紋,菊香那裡怎沒提出疑問?哼,哼,肯定是太妃買通了菊香,又或者,菊香本來就是太妃的人。不錯,不錯,又讓我獲到了一點資訊,真是不虛此行。

果然,當我再次傳進菊香來問話時,她一口咬定,給她送香燭過來的,就是碧紋無疑。

“帶碧紋。”我想,以後的事情,太妃一定都安排好了,而我,只需要本色出演,配合著唱完這齣戲便得。不過,正戲就要開場,太后那邊,怎麼還沒趕來觀看呢?

我朝門口望了一眼,夏荷跟知道我心思似的,馬上附耳道:“娘娘,長樂宮並未來人。”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8:18 PM

第五十三章判案

沒來?太后這是想把自己撇乾淨?可惜王寶林是她的人,闔宮上下盡知,只怕不是那麼容易置身事外的。

太后沒來,戲還是得照常開場,碧紋已被帶到前堂,帶著一臉的驚慌之色,跪於我面前。

我看著她那雙驚慌失措的眼睛,忍不住笑了:“本宮還沒定你的罪呢,你慌甚麼?”

碧紋眼裡湧出淚水,泣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昨晚奴婢被誆外出,回來的路上讓人給打暈了,雖然醒來時身體並無異樣,但奴婢卻知道,肯定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哦?詳細情形如何,你細細道來。”我隱隱猜到事情的經過,不動聲色地問她道。

碧紋一面哭著,一面將她昨晚的遭遇講了一遍,原來昨日天黑後,梅禦女身邊的侍女瑞珠欲到承香宮給太妃送東西,約她相陪,她請示過王寶林後,便陪她一同前往。在回來的路上,瑞珠稱自己另有要事,讓她先回紫雲閣,她只得獨自朝回走,就在經過紫竹林時,卻聽見有人在林中喚她的名字,她循著聲兒鑽進林中,卻沒想到被人從背後打了一棒,登時暈了過去。

聽到這裡,我問道:“那你醒來後,身上是少了甚麼,還是多了甚麼?”

碧紋一聽,眼淚愈發跟珠子似的朝下落,哭道:“奴婢不知發生了甚麼,身上並未少甚麼或多甚麼,只是右手的,仿佛被水洗過。”

唔,讓我幫她分析一下。首先,是太妃指使梅禦女身邊的侍女瑞珠,把碧紋引出來,並誘她獨自鑽入紫竹林。接下來,埋伏在紫竹林中的,任職于司燈司的某位,一棒子將碧紋打暈,然後抓起她的右手,在司燈司的香燭登記簿子上,按下了手印——那些簿子我見過,都是線裝本,要想把按有小羅子手印的那頁拆下來,換上碧紋的,再簡單不過。最後,用事先準備好的溪水,把碧紋沾了印泥的手指洗乾淨,清理好現場。

我之所以不能肯定紫竹林中的犯罪嫌疑人是否為李司燈,是因為司燈司一共有兩名司燈,除了李司燈之外,另有一名汪司燈。而香燭登記簿子,那名汪司燈一樣可以拿到手。

現在有兩種可能,一,香燭之局是太妃所設,那麼紫竹林中定是李司燈無疑;二,香燭之局並非太妃所設,那麼紫竹林中一多半是那位汪司燈。

說來說去,歸根結底,還是要先弄清楚香燭之局究竟是誰人所設,不過對此我已有方法在胸,不急於這一時,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事情。

“帶瑞珠。”我知道傳瑞珠來問話,問了也是白問,但為了程式完整,還是吩咐了一聲。

果不其然,瑞珠言之鑿鑿:“奴婢只是約碧紋同去承香宮而已,回來的路上並未與她同行,至於發生了甚麼,奴婢並不知道。”

她當時的行為,的確挑不出錯來,我只得讓她下去了。

碧紋仍舊哭泣,仍舊一臉的驚慌和不知所措,我默默歎了口氣,道:“蔣太醫稱,邵采女房中的香燭,乃是由你領取的,現有司燈司的香燭登記簿子為證,對此你有何解釋?”

碧紋一愣,原本跪直的腿一軟,竟朝後跌坐在地,她怔怔地道:“果然是有冤枉事栽到了奴婢頭上,早上菊香罵奴婢毒害邵采女,奴婢本還不信呢……”

我輕輕搖頭,道:“‘冤枉’二字,不是隨便能講的,你既認為自己冤枉,便得拿出真憑實據來,就好像蔣太醫指證于你,也是有香燭登記簿子為證的。”

碧紋的眼淚,又滴了下來,順著面頰,流到了嘴裡去,她也不抬袖擦拭,只哀戚地哭著:“既是有人陷害奴婢,奴婢又怎會有證據拿出來,少不得任人宰割一回罷了,這就是奴婢的命。”

這倒是實話,上位者要借你栽贓嫁禍,你哪能尋到翻身的機會。雖然道理我明白,但聽了她這話,還是不免覺得心裡酸酸的。

這時,蔣太醫從旁道:“娘娘,既然證據確鑿,不如傳王寶林前來一問,畢竟碧紋是她的侍女。”

方才還自稱認命的碧紋,忽地就抬起了頭,圓睜著淚眼喊道:“娘娘,王寶林不知情,一切都是奴婢的錯,求您繞過王寶林罷。”

傻妮子,你一個微末宮婢,哪有人真要對付你,太妃大費周折地要把你的手印印上香燭登記簿子,為的不過是你身後的主子罷了,你再替她喊冤,也是徒勞。

我憐惜地看了碧紋一眼,果斷地出聲:“帶王寶林。”

話音未落,就聽得後堂的門簾嘩的一聲被掀開,王寶林跌跌蹌蹌地奔了出來,撲通一聲跪於我面前,看來方才她一直躲在簾後聽牆根,此時一聽傳她進堂,就迫不及待地沖出來喊冤了。

果然,她跪下後的第一句話便是:“冤枉!娘娘,臣妾冤枉!”

我看了看一旁傷心哭泣的碧紋,問王寶林道:“是你冤枉,還是你的貼身侍女碧紋冤枉?”

王寶林愣住了,她看看我,又看看碧紋,突然堅定地道:“回娘娘,碧紋有沒有去領邵采女房中的香燭,臣妾並不知情,但臣妾能保證,臣妾並沒有指使她去做這件事,一切都是她自作主張。”

都不為碧紋辯護一句,就把自己給摘乾淨了?即便她並不認為香燭一定是碧紋所領;即便碧紋也認命地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但這般毫不猶豫地將碧紋拋棄,還是挺讓人傷心的罷?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8:19 PM

第五十四章石出

我不忍地看向碧紋,果然見她黯然神傷。

看著碧紋這副傷心欲絕的模樣,我突然不想再審下去,直接作出了處罰決定:“碧紋身為宮婢,卻意圖謀害正八品采女,罪不可恕,即刻打入暴室。王寶林……降為正七品禦女,罰俸半年。”

大樑國的暴室,說起來是負責織作染練,故而取暴曬為名,簡稱暴室,實際上大家都知道,那是幽禁有罪妃嬪的地方,亦稱暴室獄。而宮婢奴才去了那個所在,就只有日夜織作染練的份,不但沒有休息的時間,而且動輒打罵,被餓肚子,那更是常事。據說被關入暴室的宮婢奴才,就沒幾個能活著出來的。

碧紋仿佛早已料到自己是這個結局,帶著淚,謝過恩,隨兩名押送的內侍走了。

但王寶林卻驚訝地望著我,似是不敢置信,叫道:“娘娘,臣妾何罪之有?碧紋代領香燭,下毒謀害邵采女一事,並非臣妾指使,請娘娘明察!”

“碧紋乃是你的貼身侍女,不是你指使,還能是誰指使的,你倒是說給本宮聽聽?”我微微垂下眼簾,望著跪于地下的王寶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王寶林氣憤道:“娘娘自己查不出來,就栽到臣妾頭上,臣妾不服!”

“那好,既然你不服這個結果,就慢慢等著罷,本宮想,除了你之外,大概所有的人都對本宮的判斷沒有異議。”

此話剛一出口,便有以蔣太醫打頭的一干眾人,連連點頭,七嘴八舌地稱:“皇后娘娘聖明,此事證據確鑿,再無疑點。”

王寶林滿臉失望表情,卻又不甘心地道:“既然娘娘方才說,讓臣妾慢慢等著,那對臣妾的處罰,是否可以撤銷,等真凶浮出水面再說?”

我笑了,道:“王寶林,你聽清楚了,第一,真凶就是你,從犯為碧紋,現人證物證俱在,你喊冤也沒用;第二,即便你不服這個結果,也當反省反省,自個兒身邊的侍女,怎就聽命了別人?這難道不是你這做主子的疏于管教之過?”我一面說著,一面起身朝外走,路過王寶林身旁時,俯下身子,小聲道:“既然你管不住自己的侍女,又怎能怨別人鑽了空子冤枉於你?”

言罷,又提高了聲量,問她道:“王寶林,你現對本宮的處罰,服是不服?”

“服……”王寶林似是想明白了,面現頹然之色,俯下了身子去。

我想,我方才的那一番話,一定在被冤枉的王寶林心中,播下了一粒懷疑的種子,至於她會去懷疑誰,那就不是我操心的範疇了。當然,這粒種子所生出的帶刺的枝椏,也可能會指向我,畢竟出面審理此案的,正是我本人,不過我堂堂正宮皇后,又何懼一名小小的寶林,哦,不,現如今只是禦女了。

我步出紫雲閣,走向杏黃繡鳳的肩輿,執拂塵的小太監馬上高聲叫道:“皇后娘娘起駕回宮——”

夏荷扶了我上轎,放下轎簾,隨後肩輿穩穩升起,路過協助真凶清理過犯罪現場的潺潺小溪,繞過為真凶提供過犯罪場所的紫竹林,回到甘泉宮。

天氣實在太熱,即便肩輿上擱了數隻冰罐,還是讓我流了一身的汗,因此一進寢室門,我就脫下寬袖衫,隨手扔給了前來相迎的春桃。

春桃接過衫子,吩咐秋菊拿去後殿的浣洗房清洗——我的衣物,是從來不送去浣衣局清洗的,一來是不放心,二來是嫌髒。她交待完秋菊,又問我道:“娘娘,今日紫雲閣之行如何?”

“無聊透頂。”我僅著一件大紅羅抹胸,懶懶地躺到填漆戧金鳳紋羅漢上,暗暗地補充了一句:背後的手段,倒是精彩絕倫。

閉上眼睛,碧紋那哀怨絕望的臉,閃過我面前,讓我情不自禁地出聲道:“要是能把碧紋救出來就好了。”

春桃不知詳情,但還是接話道:“娘娘想救就救呀,還不是娘娘一句話的事。”

夏荷卻道:“娘娘,不能救,若救下碧紋,王禦女就要將投毒的事,懷疑到您身上了。”

“此話怎講?”我微微抬起身子,問道。

夏荷塞了個迎枕到我腦後,回答我道:“娘娘,王禦女早已明瞭是有人陷害了她,倘若碧紋留在暴室受苦,甚至由此斃命,那她一定認為害她的,並非是娘娘,因為娘娘不可能僅為了降她一級份位,就甘願折損一名手下。而娘娘若是救了碧紋,王禦女肯定會認為害她的人就是娘娘,因為娘娘捨不得讓手下吃苦,將其救出來了。”

“有理,有理。”我連聲贊道,這層道理,我怎麼沒想到,如此說來,我在王禦女心中種下的那顆懷疑的種子,還真種對了,只要碧紋留在暴室,王禦女就只會順著我的意思,去懷疑別人,而不會誤會到我頭上來。

“只可惜碧紋了。”我歎了口氣。

夏荷取了繡水墨畫的團扇來為我扇風,道:“是她時運不濟,亦是背後真凶作惡,不論怎樣,卻是與娘娘無關的,娘娘也只不過是受害人之一。”

是啊,雖說目前我仍安然無恙,但這一齣局,最初不就是沖著我來的麼?如今碧紋下了暴室,王禦女降了份位,而我,則是莫名其妙跌入了一個大坑,又莫名其妙地被人撈起,至今,還是混混沌沌的莫名其妙。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8:19 PM

第55章彙報

夏荷不緊不慢地為我扇著扇子,道:“娘娘,今日梅禦女倒是沉得住氣,除了接駕,愣是沒露面。”

我冷冷笑道:“這是趟渾水,她自然怕沾身,不過她也不是清清白白的,她跟前的瑞珠約碧紋去承香宮,她不可能不知情。”

夏荷有些發怔:“娘娘,如此說來,整個紫雲閣的人,竟無人是置身事外的。”

“可不是……連本宮這中宮皇后,都被牽扯進來了,紫雲閣又算得了甚麼。咱們終究是,根基尚淺哪。”我止不住歎息道。

夏荷卻鬥志高昂,扇風的力道更為大了些,為我鼓勁兒道:“娘娘,來日方長。”

是,來日方長,我入宮才一月有餘,自是不能同在後宮浸淫多年的太后和太妃相比,不過我的優勢在於年輕,還有大把的時間攥在手裡,以供我經營部署。

這樣一想,心就寬多了,腦筋也轉開了,邵采女中毒一案,還有些後續工作需要完成呢,我只不過是個負責執行的CEO,工作完成,總要向上級彙報不是,正好今日沒去給太后請安,就兩項合併成一項,朝長樂宮走一趟罷。

春桃聽說我要去長樂宮,馬上嘮叨開了:“娘娘,您才剛回宮,怎地又要出門,天氣這樣的熱,萬一中了暑,可怎生是好?您是不是有甚麼事要向太后稟報,不如讓奴婢替您跑一趟?您就在宮裡歇著,用一用冰碗,納一納涼罷……”

這碎碎叨叨的關心,讓我落荒而逃,春桃拎著一件寬袖薄衫,追著我趕:“娘娘,難道您想穿著抹胸去長樂宮?”

夏荷接過她手中的薄衫,幾步追上我,服侍我穿好,又轉頭對她道:“娘娘這是迫不得已要出門,你以為娘娘樂意去挨曬?”

春桃這才住了聲,千般心疼萬般不舍地目送我出門。

唉,確是迫不得已,誰讓我只是個下屬呢,上級能安安穩穩坐在殿中納涼吃冰,我就只有頂著大太陽奔波勞碌的命。

腰輿在長樂宮門前停下,我扶著夏荷的手下轎,一眼就望見旁邊還停有一乘青頂篾織紋簟翟轎,在這宮中,目前有資格使用翟轎的,除了深鎖延嘉宮的那幾位,就只有太妃了。

於是我問前來迎接的常嬤嬤道:“嬤嬤,可是太妃來了?”

常嬤嬤躬身行禮,笑道:“娘娘料事如神,確是太妃娘娘來了,此刻正同太后在殿上閒聊呢。”

我輕一頷首,舉步朝宮門內走去。常嬤嬤在前引路,主動問我道:“娘娘處理邵采女中毒一事辛苦了,不知那膽敢毒害宮妃之人,究竟是誰?”

究竟是誰,邵采女不是一早就派人來告訴你們了麼,真是明知故問。我腳下不停,故意歎了口氣,答道:“是王寶林,現今是王禦女了。”

常嬤嬤跟著歎氣:“竟然是她。當初太后見她老實忠厚,才將她挑了出來,意欲讓她好生服侍聖上,卻沒想到她竟是這樣一個糊塗人,真是辜負了太后的厚望。”

老實忠厚?雖說王禦女這回的確是被冤枉的,但這樣一個詞用在她身上,還是讓我止不住地想笑。常嬤嬤這番話,想必是太后授意罷,太后她老人家,想這樣就把自己給摘乾淨了?我是無所謂的,只怕後宮其他人,不會因為這幾句話就轉變了對王禦女一事的看法罷,畢竟“王禦女是太后的人”這樣的觀點,已是深入人心了。

我對常嬤嬤的話不置可否,只微微笑著,繼續朝前走,穿過寬廣的前庭,步上漢白玉砌成的月臺,等小宮女通傳過後,再由常嬤嬤引著入內。

長樂殿中,四隻斗彩大缸,盛著滿滿當當的冰塊,擱在紫檀木的缸架上,緩緩冒著涼氣,同兩隻銅鶴口中噴出的檀香絮繞在一起,嫋嫋升上屋頂,消失在彩繪蓮花的藻井之中。

今日太妃盛裝,高高豎起的髮髻上,遍插桃花紋金簪,上身穿翠藍羅衫,下面配泛光砑裙,肩上披雙絲綾帔子,又與太后擠在同一張寶座之上。她見到我進來,笑顏如花,同太后沉寂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緩步行至寶座臺階之下,俯身下拜:“臣妾見過太后,太妃。”

“平身,賜座。”太后淡淡地道了一聲,但憑聲音,聽不出喜怒。

我于左手邊第一張椅子落座,垂首道:“臣妾今日前去紫雲閣料理邵采女中毒一事,因此未能按時前來給母后請安,望母后恕罪。”

百事孝為先,說起來我還是理虧的,但太后並沒有借此機會刁難於我,而是很快就回答了我的話:“處理宮務乃是大事,皇后言重了。”

是了,她現在一心想要同王禦女劃清界限,又怎會糾纏於此,是我多慮了。

太后挪了挪身子,好讓她素雅的彈墨裙,離太妃遠了點,然後問了我一句常嬤嬤才剛問過的話:“皇后既是自紫雲閣來,不知那膽敢毒害宮妃之人,究竟是誰?”

又是一個明知故問,我耐著性子回答道:“回太后,是王禦女。”

“王禦女?”太后問道。

“就是先前的王寶林,她指使貼身侍女碧紋,以香燭毒害邵采女,因此臣妾已自作主張,將其降為了禦女。”

“證據確鑿?”太后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神色亦看不出喜怒,這讓我這名下屬,又暗暗地佩服了一把。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8:20 PM

第五十六章奈何

我照實回答道:“回太后,證據確鑿,有司燈司的香燭登記簿子為證,邵采女房中的香燭,竟是由王禦女身邊的宮婢碧紋所領取的,而碧紋已對自身所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

太后繼續追問:“那碧紋可已承認是受王禦女所指使?”

我聞言心下一凜,真不愧是在深宮中浸淫了數十年的太后,一語就問到了關鍵之處。我連忙答道:“碧紋維護主子,自是不肯承認,意圖一力承當罪責。”

太后臉色一沉,正要發話,太妃卻從旁笑道:“笑話,她一個小小的宮婢,就想一力承當罪責?那也要看她承不承擔得起。”

太后轉向太妃,問道:“太妃此話是甚麼意思?”

太妃依舊笑得燦爛,道:“太后,臣妾是覺得碧紋那婢子的話,太過好笑,她一個小小的宮婢,與邵采女無冤無仇,豁出性命去害她作甚?必定是受了主子的指使,才做出這等事來,要知道,邵采女如今盛寵,可是礙著了王禦女的眼。”

平心而論,太后的疑問同太妃的言之鑿鑿相比起來,其實是太后的話更有道理,雖說碧紋是王禦女的貼身宮婢不假,但宮婢做事,就一定是受主子指使的?這可不儘然。

但深宮之中,自有深宮的規矩,或者說,是墨守成規的定律,那就是——奴才犯事,一定是受他她的主子指使的,至於為甚麼,幾乎無人過問。這可能是因為宮中關係錯綜複雜,大家潛移默化之中,都不約而同地將事情簡單化了。又或者,是抱有我這樣的思想——就如同我在王禦女耳邊講過的那樣:既然你管不住自己的侍女,又怎能怨別人鑽了空子冤枉於你?

所以,就算眾人對碧紋一事有所懷疑,也是決計不會問出來的,不然,就是壞了宮中人人默守的規矩。

而太后方才那一問,正是壞了這種規矩,所乙太妃膽敢肆無忌憚地反駁於她。

太后許是醒悟過來自己的提問不當,沒有再言語,良久,道:“既然皇后已有定論,那就這樣罷。”

甚麼叫皇后已有定論,明明是證據確鑿,這兩句話可是大有分別的,我正想要委婉地為自己辯解一二,卻聽見太妃狀似不經意地道:“如果臣妾沒記錯,王禦女是太后挑選的人罷?”

太后神色未動,唇角卻明顯地抽動了一下:“不錯。”

太妃沒有放過機會,緊接著又道:“哎呀,那太后這回可是看走眼了,讓個王禦女給帶累了。”

太后的唇角,又明顯地抽動了一下:“太妃何出此言?王禦女是哀家挑選的人不假,但哀家只是為盡嫡母的職責,替他選妃而已,至於進宮以後如何管教,卻是皇后的責任。”

太后似乎語罷意未盡,一講完,就把目光投向了我。

這叫……禍水東引?她的意思是,王禦女之所以做出毒害邵采女的事來,全是因為我這個皇后管教不力?真是……一記妙招。我不得不站起身來,垂首認錯:“臣妾知錯,以後定將對各位妃嬪嚴加管束。”

太妃的定力顯然不如太后,臉色立時就變了,但太后的話太過官方化,她也反駁不了,只能咬了咬牙,趁著太后不注意,飛了一記眼刀過去,直看得我膽戰心驚。

太后,真是一位值得我好好學習的領導;當然,太妃也不差,她的那些手段,亦值得我細細琢磨——這是我從長樂宮出來後,默默作出的工作總結。

千步廊邊,太妃青頂篾織紋簟的翟轎追上了我的杏黃色腰輿,轎旁一路小跑著的袁嬤嬤口中叫著:“皇后娘娘,請略等等太妃。”

我只得命肩輿在廊旁停下,扶了夏荷的手下轎來。翟轎緊跟著停下,太妃亦走下轎子,我躬身一禮,隨她步入千步廊。

千步廊邊涼風習習,風中夾雜著莫愁湖水的氣息,太妃駐足於青綠色的欄杆邊,牢牢盯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皇后,你今日對王禦女的處罰,未免也太輕了些,真是辜負了哀家的一番好意。”

好意?只怕是“一番周折”更為恰當罷?我險些就要笑出聲來,連忙借著眺望遠方,別開臉去,雖然這樣做,顯得有些失儀。

我看著風景,許久沒有出聲,太妃忍耐不住,再次出聲:“皇后不準備給哀家一個說法麼?”

說法?自然是有的,這件事自始自終,我就像個傻瓜,任人擺佈,雖說沒受到甚麼實質性的傷害,但內心的那種挫敗感和無力感,也是讓人很不好受的!既然我不好受,為何卻要讓你事事順心?你的真實目的為何,我無從知曉,但此次想借我的手,除去一枚太后手中的棋子,我還是看清楚了的,若真如你的意除去王禦女,與我有甚麼好處?君王的平衡之道,我皇后亦是要運用的,只有代表著三位上級的三方妃嬪鬥得你死我活,我這皇后的位置,才能坐得安穩不是?

所以,只降王禦女一級份位,的確是我故意為之,但你又能奈我何?

我心中暗暗冷笑,轉過臉來,卻是滿面微笑:“太妃恕罪,臣妾是有難言的苦衷,乃是迫不得已。”

“哦?”太妃描繪精緻的眼角朝長樂宮的方向一掃,似有所指:“怎麼,是那位刁難於你?”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8:21 PM

第五十七章障眼

我可不敢污蔑上級,忙道:“不是,是王禦女和碧紋的口供有問題,臣妾想,若是嚴懲王禦女,只怕難堵後宮眾人悠悠之口。”

“甚麼?她二人的口供有問題?”太妃明顯一驚,“虧得你剛才在太后面前沒有露出來,不然她可不會輕易放過去。”

“是,的確有問題。”我恭敬答道,“先是碧紋不願指認王禦女,聲稱她所行之事,與王禦女無關;後是王禦女拒不承認碧紋是受她所指使,一口咬定香燭之事她並不知情。臣妾尋思,這二人的口供如此一致,若臣妾還重罰王禦女,只怕……”

“只怕?只怕甚麼?”太妃聲色俱厲地打斷了我的話,“後宮之中自有後宮的規矩,奴才犯事,主子一併擔責,豈能因一句不知情就可置身事外?王禦女自己的侍女行那不軌之事,她不知情,還要誰知情去?”

我從未見過太妃這般的嚴厲模樣,不由得深深埋下頭去,瑟瑟發抖,當然,一多半是裝的。

許是我抖得太過誇張,太妃終於緩和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對我道:“皇后,你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不知在這後宮之中,每一個機會都是稍縱即逝,你今日錯過嚴懲王禦女的機會,他日再想尋她的大錯,可就難了。畢竟那一位……”太妃說著,朝長樂宮的方向望了一眼:“也不是吃素的。”

奇怪,我與王禦女無冤無仇,為何要去尋她的錯?難道太妃真以為拉下王禦女,就能損傷太后的元氣不成,真是癡人說夢!殊不知太后她老人家的棋子多著呢,王禦女不過是個障人眼的幌子而已。

我看著太妃毫無挑剔的妝容,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太妃一意攛掇我對付王禦女,莫不也是一個障眼法?唔,讓我再仔細想想,明棋梅禦女和瑞珠、似被買通的菊香、尚未被撤銷的遷宮旨意——我似乎抓到了一絲頭緒。太妃,原來你真是在給我使障眼法。

“是臣妾經驗不足,謝太妃賜教。”我俯下身子,誠心誠意地給太妃施了一禮,謝她讓我明白了她的用意,也或許,是用意之一。

太妃眼角微彎,虛扶我起身,道:“皇后也不必妄自菲薄,誰都是一步一步踩著失敗走過來的,來日方長,一定還能再尋著機會的。”

“是,謝太妃提點。”我輕聲答了一句。

太妃看了我一會兒,突然笑了:“皇后辦事雖顯稚嫩,看人卻是准的,你挑的那位呂郭呂太醫,嘴巴很是緊呢。”

我不明所以,遂以詢問的眼神,抬頭看太妃。

太妃笑道:“呂太醫明明查出了毒源,卻就是一口咬定沒查出來,害得哀家只好委託了蔣太醫前去助皇后一臂之力。”

原來如此,怪不得紫雲閣內呂郭未露面,而蔣太醫卻編了一通“越職代為查探”的瞎話來。

很好,雖說單憑此事,並不能判斷出呂郭的忠心所向,但至少他這回沒有辜負我對他的期望,值得我再尋機會予以試探。

我心裡雖然這樣想,但嘴上卻恨恨地道:“太妃,他哪裡是嘴緊,而是確實不知道毒源是甚麼!事到如今,臣妾也不瞞您,那毒藏在香燭中的事兒,還是我身邊的一名侍女查出來的呢,臣妾若是早知呂太醫如此無用,連個侍女也不如,當初怎麼也不會用他。”

太妃聽了我這話,啞然失笑:“因呂太醫不肯張口,蔣太醫實在無法,才編了一通代為幫忙的話出來,卻沒想到誤打誤撞,編的話竟合了實情。”

我滿臉氣惱,道:“待臣妾忙完這一陣,一定罰他。”

太妃勸慰了我幾句,另起話頭,道:“邵采女中毒一事既已了結,皇后應及時稟與皇上知曉才是。”

我連忙答道:“臣妾這便去蓬萊殿,面見皇上。”其實這事兒她不說,我也是要去的,雖說皇上最近總不給我好臉子瞧,但我也不能因為這個就不向上級彙報工作不是?

太妃滿意地點了點頭,拖曳著泛光砑裙,轉身登轎而去。

我謹守著禮儀,微微躬身,目送她的翟轎遠去,直到轎角垂下的銅雀消失在拐角處,方才登上腰輿,吩咐抬轎內侍朝蓬萊殿去。

自千步廊到蓬萊殿,路途甚遠,我端坐轎中更顯無聊,遂拉起瀟湘竹簾,朝外瞧風景,遠眺,是甘泉宮前的小梅林,可惜時值盛夏,並無梅花綻放,僅能望見光禿禿的枝椏;近看,卻是南苑不盡的假山奇石,花卉盆栽,這裡是離皇上的蓬萊閣最近的花園了,不知宮內的那些個嬪妃,平日有沒有盛裝打扮著,妖嬈多姿地漫步於此間,以期能夠“偶遇”聖駕。

肩輿自南苑穿出,再經過一段長長的雕花甬路,便抵達了蓬萊殿,於後殿大門前停下。我仰首看那金黃屋脊兩端的大吻,龍口大張,神態飛揚,暗忖,不知今日皇上的心情如何,是否會待我冷面依舊。

守門的內侍通報過後,皇上跟前的遲公公,腰間別著玉石嘴的金煙杆,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躬身一禮,引我入內。

我不急不緩地走著,吩咐夏荷道:“前兒南邊有金絲草進上,改日給遲公公送些過來。”

金絲草乃煙葉中的極品,尋常難得一見,每年的貢品中,也不過僅有數匣而已。

遲公公馬上笑眯了眼睛,拍了拍腰側的金煙杆,道:“還是皇后娘娘體恤人心,奴才這裡先行謝恩了。”

我笑著開玩笑道:“金絲草雖然名貴,但本宮還送得起,只是遲公公在御前行走時千萬少抽些,別熏著了皇上才好。”

遲公公笑道:“娘娘說笑,借奴才一個膽子,也不敢在御前抽煙葉,這煙杆奴才時常別著,只不過是因為奴才把皇后娘娘的恩典時刻記在心裡,不敢相忘。”

說話間,已進入了前殿,遲公公把我朝東邊一引,指了禦書房道:“娘娘,皇上已吩咐過,娘娘來了可徑直進去,不用通傳。”他說罷,便向後退了兩步,立到了門邊。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8:22 PM

第58章藕糕

我輕提纈花長裙,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今日皇上頭戴垂角襆頭,身著赤黃大柯洛袍,仍同上回一樣,坐在窗前的楠木雕花書案上批閱奏摺。一方朱砂硯擱在他右手邊,已見乾涸,我緊走兩步上前,拿起墨條,磨起墨來。

皇上聽見動靜,稍稍抬頭,眼中有驚喜神色一閃而過:“梓童來了?”

我敏銳地捕捉到這目光,心中暗喜,看來皇上今日心情不錯。上級高興,下屬就自在,我放下墨條,盈盈下拜,聲音軟糯賽過蜜糖:“臣妾見過皇上。”

“梓童平身。”皇上唇邊有笑意浮現,問道:“梓童所來何事?”

我的臉上,亦呈現笑容,答道:“回皇上,臣妾是為了邵采女中毒一事來的。”

話音剛落,就見皇上唇邊的笑意,如同那透過蛟絲紗窗的光影一般,轉瞬即逝,頃刻又恢復了冷清的面容。

“皇后就為了這事兒來的?”皇上的語氣中,飽含著濃濃的不滿,聽得我莫名其妙——難道此事不值得我來稟報?還是說,他所期待的,不是這一件事?

我不敢再抬頭看皇上的臉,遂微微垂下眼簾,應著頭皮開始作彙報:“啟稟皇上,邵采女中毒一事,臣妾已查清楚了。”

“哦?”皇上提筆繼續批閱奏摺,只吐出一個單字音應付我。

我努力忽略他的態度,繼續道:“下毒之人是王寶林跟前的侍女碧紋,臣妾已將其遣去暴室;至於王寶林,則降為禦女,罰俸半年。”

“知道了。”皇上的語氣,淡得不能再淡,猶如沒有擱糖的冰碗。

我那顆堅強的心,已然百煉成鋼,面對皇上依舊糟糕的態度,竟一點兒難過的感覺也沒有,只有暗暗的氣惱——身為一名CEO,我並沒有怠忽職守,憑甚麼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對我。

“臣妾告退。”我躬身一禮,半句客套話也無,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皇上的目光,仿佛一直凝在我的背後,隨著我的腳步而移動,而當我走到禦書房門口,竟聽見他輕輕喚了一聲:“梓童……”

那聲音很小,我便當作沒聽見,徑直邁出了房門——如今皇上喜怒不定,我才不願折回去再次自取其辱,雖說我只是一名下屬,但下屬也是有尊嚴滴!

我滿面冰霜地走出蓬萊殿,連遲公公的寒暄也沒理睬,夏荷緊緊跟上來,扶我坐上腰輿。我將手搭上轎窗,眼力勁兒甚好的夏荷馬上小跑幾步,來到轎窗前,喚了聲:“娘娘。”

我問她道:“夏荷,你說,本宮今日到蓬萊殿稟報邵采女中毒一事,可有錯?”

夏荷毫不猶豫地答道:“此乃娘娘的職責所在,自然沒錯。”

“那皇上為何冷面對本宮?”我不解問道。

夏荷滿臉疑惑,搖頭道:“奴婢不知。”

“唉……”想不通,就只能歸於君心難測了,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唉……”夏荷緊跟著,也歎起氣來。

雖說分析上級領導的心理特徵,亦是下屬必做的功課之一,但邵采女中毒事件所遺留下來的問題很多,還有許多後續工作需要我去完成,因此我沒有時間去琢磨皇上的心思,只歎了歎氣,就將此事擱到了一旁。

回到甘泉宮,我先派人到太醫署,下了兩道截然不同的旨意,一道是賞,蔣太醫查毒有功,賞其外藩進貢的犀角兩隻、圈足金杯一對、黑漆嵌螺鈿菱盤一對,此外,令蔣太醫去為邵采女解香燭之毒;另一道旨意則是罰,呂太醫于查毒一事上碌碌無為,罰俸三個月,並責其從師蔣太醫,苦研醫術。

蔣太醫解毒之事,有目共睹,所以第一道旨意倒還沒甚麼,但第二道旨意一下,合宮上下便都知道,呂郭又一次得罪我了。眨眼之間,呂郭不僅顏面盡失,而且受到了太醫令的親自“關照”,在太醫署很是受到了排擠。

呂郭職場失意的消息傳到甘泉宮時,我正在敷面膜,春桃將切成薄片的新鮮黃瓜小心地貼到我臉上,撅著嘴問道:“娘娘,這回您罰呂太醫,讓他平白無故受了委屈,原因還是同上回叉他出去一樣?”

這妮子,還撅嘴呢,到底是呂郭委屈,還是她委屈?我睜開左邊那只尚未貼上黃瓜片的眼睛,笑道:“一樣,又不一樣。”說著,叫過夏荷來吩咐:“有件事,也該辦了,你出宮一趟,給本宮娘親送盒糕點去,順便請她幫個忙,就在京郊置上百畝良田,將地契送至呂太醫家,記得使個眼生的下人,悄悄地去。”

夏荷馬上應了一聲,取過腰牌,出宮去了。

看春桃臉上的表情,似是有些明白了,但她的動作,卻明顯和腦子裡想的不一致,只見她一手按到我仍帶著微笑的嘴角上,責備道:“娘娘,敷面膜時莫要帶表情,容易生細紋。”

我想要出聲,嘴角卻被按住了,想換作眨眼示意,但還沒來得及動,就被春桃丟來的一片黃瓜片,遮住了視線——春桃在美容養顏之類的事情上,總是這樣的嚴苛。我歎了口氣,認命地閉眼,肅容,放空腦子,一心一意地敷面膜。

接下來的幾天,我不是美容,就是護膚,日子看似悠閒得很,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不過是在靜靜地等待,等待一個契機,好讓我把所有的後續工作,全部完成。

等待期間,娘親進宮過一趟,告訴我,良田地契,已悄悄送至呂郭家中,呂郭並未拒絕;但又叮囑我小心,人心且不可輕信。我感激娘親想得周到,其實我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只是我從來也沒指望過有誰能夠百分之百的忠心,只要他肯聽話,就成。而我要做的準備,就是要保證,在他不聽話的時候,有能力拖他下馬。

除此之外,娘親還深表自責,認為是家中未替我安排周全,才造成了我如今在宮中無可靠太醫可用的局面。對此我倒沒甚麼想法,畢竟我入宮時日尚短,無人可用是十分正常的,凡事慢慢來嘛,牛奶,會有的,麵包,會有的,人,也會有的。

不過娘親在自責之後,打下了包票,稱,一定會儘快想法子安排一名精通醫術之人入宮,以助我一臂之力——娘親十分明白,在險象環生的後宮之中,有個可靠的太醫,是多麼的重要。

對娘親的關懷和幫助,我十分感激,不過也並未把希望全部寄託於此,畢竟皇宮不是我們簡家開的,若不會識人用人,光靠塞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我等待契機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很久,三天后,我便等來了邵采女體內毒素大部分解除,只需假以時日調養的消息,並在第四天頭上,聽到了菊香的通報:“啟稟皇后娘娘,邵采女求見。”

“宣。”我精神抖擻地自填漆戧金鳳紋羅漢床上爬起來,移駕書房,在春桃的服侍下,坐到紫檀荷花紋羅漢床上。夏荷奉上一杯調了蜂蜜,並拿冰塊冰過的茉莉花茶,我卻顧不得飲用,只急急忙忙地招春桃近前,耳語幾句。

春桃聽了我的吩咐,臉上現出不明所以的神色來,但還是聽話地領命而去了。

春桃的背影剛消失在書房門口,邵采女便在秋菊的引領下走了進來。她今日梳著反綰髻,頭上僅插兩對鑲寶銀簪,而身上一件淺色小團花羅衫,下面一條單色蠟纈裙,跟她往日的打扮相比,很顯得有些素淨;因毒性才消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上,更露出憔悴的神情來。

我還注意到,她乃是獨身前來,並未帶貼身侍女。

邵采女腳下不慢,眉眼中隱含著一絲急切,緊跟在秋菊身後,行至我面前。秋菊向我一躬身,退了出去。而邵采女則跪下磕頭,行了個大禮:“臣妾見過皇后娘娘,給皇后娘娘請安。”

“平身,賜座。”我端起茉莉花茶啜了一口,出聲道。

夏荷端上一隻紫檀嵌琺瑯繡墩,放到羅漢床斜對面五步遠的位置上,邵采女淺淺地坐了,抬頭看我,眼中哀意甚濃,且有淚光點點。

我放下五彩鳳紋的茶盞,詫異問道:“邵采女這是怎地了?可是怨本宮將王禦女處罰得輕了?”

邵采女緩緩搖頭,雙淚垂下,哽咽道:“娘娘,您別說了,個中緣由,臣妾都明白。”

“你明白甚麼?”我更加奇怪了。

“一切都是作假的,作假的。”邵采女雙手絞著一方邊角繡著石榴花的素絲帕子,淚眼朦朧,前胸隨著激動的話語而上下起伏,“那天司燈司送香燭來時,臣妾雖然沒有看見人,卻是在里間聽見了聲兒的,那分明是個內侍的尖細嗓音,怎會是碧紋?”

原來邵采女雖然口舌快些,心思簡單些,倒也並非愚笨之人,我暗自點頭,故意道:“邵采女何出此言?你跟前伺候的菊香,可是口口聲聲地稱,送香燭來的人就是碧紋。”

邵采女的前胸,就起伏得更加厲害,幾乎是咬著牙道:“臣妾早就知道,那婢子心存有異,不知是哪個在臣妾跟前埋下的眼線,臣妾想要換掉她,只可惜自己份位低末,人輕言微,無法說動掖庭局。”她說完,起身離凳,又跪下了:“娘娘,臣妾今日前來,一是為了感謝娘娘的救命之恩;二來,便是想懇請娘娘幫忙,換掉臣妾的貼身侍女菊香。”

換掉一個宮女,對於我來說,實屬輕而易舉,但以邵采女的品級,只得一個侍女,若在這當口換掉,實在太過引人注目。因此我沒有答應邵采女的請求,只道:“邵采女說笑了,如今的後宮,數你最為得寵,調換侍女的事只要你開口,掖庭局哪有不肯的?”

邵采女聞言黯然神傷,一雙纖手無力垂下,任由那方石榴花素絲帕子飄落在地,她俯在地上,傷心地道:“娘娘有所不知,在臣妾未中毒前,因多次承恩蓬萊殿,在宮中的確算得上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自從中毒後,皇上不曾來瞧過一眼,人人便都認為臣妾已失寵,不來踩上一腳就算好的,又怎會為臣妾調換侍女?”

捧高踩低,的確是後宮一貫以來的風氣,我雖為皇后,亦是無可奈何,因此只能對邵采女道:“你如今這般處境,皆因失了聖寵,本宮幫不了你甚麼。不過本宮可以將遷宮的時間推後,待你把身子養好以後,再同王禦女和梅禦女一道搬去淑景院。本宮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些了,至於你能不能重獲皇上的歡心,則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我想,遷往淑景院意味著甚麼,邵采女一定很清楚;若遲于王禦女和梅禦女搬進去,便等同於把面見天顏的機會,白白讓給了她們幾天。而今我答應邵采女,讓王禦女和梅禦女遷宮的時間壓後,便是把這機會,交到她手中了,至於她能不能把握住,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邵采女定是明白其中的關節,一張原本慘白的面容,登時散發出光彩來,她俯下身子,端端正正磕了幾個頭,鄭重地道:“臣妾謝過皇后娘娘。自從臣妾中毒,臣妾也看清了,君王的寵愛固然重要,然而卻並不可靠,從今往後,臣妾一定緊緊跟隨皇后娘娘,惟皇后娘娘馬首是瞻……”

就在這時,春桃從門外進來,附到我耳邊悄聲道:“娘娘,小羅子帶來了,正在門外侯著。”

好,時間掐得不錯,我贊許頷首,春桃又退了出去。

而邵采女仍在繼續:“……只要娘娘有用得著臣妾的地方,臣妾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太好了,我本來還想著那事兒該如何開口,邵采女就給了我接話的機會,於是我高高興興地道:“邵采女此話當真?本宮這裡正好有一件事,需要你代勞。”

邵采女忙道:“娘娘請講。”

我讓邵采女起身,重新落座,再道:“本宮這裡有一盒白糖蓮藕糕,邵采女不妨拿去,以你自己的名義給太妃娘娘送去,如何?”

邵采女面露疑惑,問道:“既是娘娘的孝心,臣妾代娘娘走一趟便得,卻為何要以臣妾的名義……”

她話還沒講完,夏荷已是有失禮儀地叫起來:“娘娘,那盒糕……”

我橫了她一眼,截住她的話,斥道:“多甚麼嘴,還不快去取來。”

夏荷躊躇再三,方才去了。而邵采女臉上神色驚疑不定,欲言又止。

不一會兒,夏荷便捧來一隻黑漆描金八角捧盒,遞到邵采女面前,邵采女原本就有些慘白的臉色,登時愈發地白了,她顫著手,伸了好幾次,終究還是沒將捧盒接過去,口中道:“娘娘,這可是謀害……是要砍頭的……”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08:23 PM

第59章設計

邵采女講出“謀害”二字,而我,並沒有反駁,只冷笑道:“你方才還說要為本宮赴湯蹈火,怎麼,這會兒讓你幫本宮送一回糕點,就瞻前顧後起來了?”

邵采女愧然垂頭。

我緩了緩語氣,又道:“你放心,本宮保證,你不會有事的。再說,就算你出了甚麼事,本宮也會替你開脫,將你保下來。當然,你也大可尋個更為妥當的法子,只要能把糕點送到太妃那裡,且別提起本宮就成。”

我說完,頓了一頓,換上淩厲的語氣,又道:“如果你想要出賣本宮,也盡可試試。”

邵采女渾身一震,忙道:“臣妾不敢。”她說完,又垂下了頭,似在思索著甚麼,過了一會兒,突然欣喜抬頭,道:“娘娘,臣妾想出個法子,白糖蓮藕糕臣妾去送,但只說是梅禦女送與臣妾,臣妾再轉送給太妃的,如何?”

這真是……難為她怎麼想得出來,真是可造之才。我心中暗喜,但面兒上卻淡淡地,端起茉莉花茶,道:“你自拿主意便是,事成之後,本宮少不了你的好處。”

“是,娘娘。”邵采女似落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俯身跪安,接過夏荷手中的捧盒就走。

我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書房門口,唇邊浮上一絲笑意,而春桃站在那裡沖我眨了眨眼,更使我覺得盞中的茉莉花茶,都變得格外香甜起來。

“帶小羅子。”我放下五彩鳳紋的茶盞,整了整金錢繡邊的寬袖大衫,出聲道。

書房門離羅漢床不遠,小羅子很快就被帶了進來。只見他穿著一身低等內侍服色,深垂著頭,緊緊盯著自己的雙腳,目不敢斜視。他走到離羅漢床腳踏十數步遠的位置,跪了下來,磕頭道:“奴才小羅子,叩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抬起頭來。”我沒有讓他起身,並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那麼一點隱含的嚴厲。

當小羅子抬起頭來時,我忍不住暗自感歎了一聲——瞧這眼睛,瞧這鼻子,再瞧這嘴巴,簡直就是個大眾化不過的人模子,丟在人堆裡都找不著。這種人,不帥,不醜,不起眼正是天生適合做臥底的。

我對那位挑他出來的主謀者,暗生佩服之心,難為她哪裡尋了這麼個合適的人才來,真是看得起我甘泉宮。

我收回打量小羅子的目光,開始擺弄炕桌上的一隻剔紅雕漆瓶,問道:“是誰指使你去司燈司領香燭的?你須得如實作答,不然可別怪本宮不客氣。”

令我驚訝的是小羅子居然反問我道:“娘娘問的可是邵采女房中的香燭?那不是娘娘吩咐奴才去領的麼?”

不錯,真不錯,此人要麼是個人才要麼就是主謀者調教得當。

“信口雌黃!”我怒喝一聲,吩咐已立於我身側的春桃道:“本宮懶得同一個奴才費口舌,你且帶他下去用刑。”

雖說宮中禁止妃嬪動用私刑,但我是何許人也,乃後宮之主,堂堂的中宮皇后,就算用個把紮嘴的竹簽子,用幾塊翹屁股的厚木板,難道還有人告了我去?就算告了,我也不怕,竹簽子,那是飯後用來戳牙齒的;至於木板子,那是茅廁的門板壞了,能怨得了本宮?

小羅子大呼冤枉,但哪裡又有人理他,很快便有大力的內侍被召入內,將他架了下去,而春桃也跟了去,親自監督用刑。

我微微笑著,曲起中指,輕敲光亮平滑的紫檀茶花紋炕桌,道:“若小羅子真是個忠心的,那麼主謀者究竟是誰,今日便可見分曉。”

夏荷自然懂得我口中的“忠心”為何意,輕笑道:“他已是得罪了娘娘,再不對那位忠心,更是沒有活路了,再說,待得用過了刑,身上的傷也得治不是?”

說得太對了,我看著夏荷,開心地笑起來。

夏荷亦是會心一笑,轉身幫我換了一盞新冰過的菊花花茶上來,我飲至一半時,春桃來報,稱小羅子受刑結束,共挨了二十下竹簽子,十下木板子,並不敢打重了,怕他走不動路。

我贊許頷首,命她再探再報。

菊花茶見底時,春桃再次來報,稱小羅子捂著屁股,一瘸一拐地出了甘泉宮,徑直朝西北方向去了。

西北方向?長樂宮?我皺了一下眉頭,問春桃道:“可有派人尾隨?”

春桃重重一點頭,道:“回娘娘,那是自然。”

我放下五彩鳳紋茶盞,吩咐道:“再探再報。”

春桃領命而去。

夏荷為我再換一盞剛冰過的金銀花茶,這盞茶又飲至一半時,春桃氣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著來報:“娘娘,娘娘,那小羅子甚是狡猾,到了千步廊卻又拐了彎,朝承香宮去了。”

“看得清楚?”我馬上放下茶盞,問道。

春桃連連點頭,道:“派去的人看著他自後門進的承香宮。”

“很好。”我唇角浮上笑容,重新端起了五彩鳳紋茶盞,吩咐道:“再探再報。”

春桃領命而去。

金銀花茶飲至見底時,春桃再一次來報,臉上帶著詫異神色:“娘娘,小羅子回來了,且臉上有明顯的掌痕,但奴婢明明記得並不曾使人掌摑於他。”

我放下五彩鳳紋的茶盞,笑道:“那還不簡單,一定是被太妃打的。”

春桃疑惑不解:“娘娘,請恕奴婢愚鈍,小羅子帶著傷前去承香宮報信,乃是出於對太妃的忠心,太妃不嘉獎他也就罷了,怎還要掌摑於他?”

“忠心是忠心,只可惜稍顯得愚笨了些。本宮猜想,太妃一定是依他所言,檢查了那盒糕點,然後便知中了本宮的計,於是惱羞成怒,出手打了他。”我曲起中指,輕敲光滑的紫檀茶花紋炕桌桌面,不緊不慢地分析著。

春桃滿臉迷糊表情,怔怔地問道:“娘娘,甚麼計?小羅子還不是擔心太妃用了那盒白糖蓮藕糕而中毒,這才……”

“你怎麼知道那盒白糖蓮子糕就是有毒的?”我打斷她的話,反問道。

春桃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驚訝道:“娘娘,難道說……那盒白糖蓮藕糕是無毒的?可當時夏荷明明驚詫出聲,奴婢在書房門口聽了個一清二楚。”

我看向夏荷。

夏荷抿嘴一笑:“奴婢當時確實很詫異,只不過詫異的是,那盒子白糖蓮藕糕,明明沒毒,娘娘卻偏生要拿出來嚇唬邵采女,瞧她當時臉都嚇白了,好不可憐見的。”

春桃聽了夏荷這話,眼瞪得更大了,嘴也張得更開了,她看看夏荷,又看看我,結結巴巴道:“夏荷……你,你……娘娘……娘娘……您……你們,你們……”

我聽了半晌也沒聽出她到底想說啥,遂打斷她,嗔道:“你在結巴,本宮可要派人請太醫了。”

春桃馬上合上了嘴,虛心求救:“娘娘,您究竟使的是一出甚麼計,為何太妃見到白糖蓮藕糕無毒,便知是中了您的計了?”

為秘書答疑解惑,亦是我的職責,我欣然向她解釋道:“太妃不是笨人,她一定知道小羅子不會無緣無故去跑去騙她,既然白糖蓮藕糕實際無毒,與小羅子口中的‘有毒’對不上,她就當明白,這只不過是本宮使的一計,目的就是為了利用小羅子的‘忠心’,試探出他究竟是不是她的人。”

春桃仍有疑惑,繼續提問道:“娘娘,萬一太妃將計就計,把那盒子打開,另做了有毒的白糖蓮藕糕放進去呢?如果太妃中毒,邵采女性命堪憂,她若真因此而獲罪,說不準就會把娘娘給供出來,倘若真到了那時,娘娘怎辦?”

“不會。”我肯定地回答她道,“其實今天邵采女是歪打正著了,那只盒子,還真就是梅禦女名下的東西。梅禦女乃是太妃的人,太妃護著她還來不及,又怎會故意讓自己中毒,使梅禦女受害?”

春桃似乎明白了些,但馬上又問:“娘娘,倘若當時邵采女沒想出嫁禍梅禦女的法子呢?太妃不見得就認識梅禦女的盒子,她若是不知情,說不準就將計就計了呢?”

“傻妮子。”我笑看她一眼,道:“若真出現這種情況,自有那盒子的主人梅禦女出來頂缸,與本宮何干?”

春桃的嘴巴,又一次張大了:“娘,娘娘,您的意思是,不管邵采女以誰的名義去送白糖蓮藕糕,也不管太妃如何應對,反正此事只會與梅禦女有關,而沾染不到娘娘身上來?”

我微笑著點一點頭:“你終於想明白了?”

春桃感歎道:“娘娘這真是一著妙計,只難為娘娘怎麼就把梅禦女名下的盒子給弄了來。”她緊接著又問:“是梅禦女以前給娘娘送東西來時,娘娘悄悄留下的?”

“不對。”春桃不等我作答,就自己否決了自己,“這些東西都是記了檔的,如果送來不還,梅禦女一定會使瑞珠來要回去。娘娘,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0:40 PM

第60章吃茶

我沖她眨眼一笑:“雖說瑞珠不是咱們的人,可紫雲閣又不止她一個,除了她,還有灑掃上的粗使小宮女呢,偷個把盒子,算不得難事。”

“原來如此……”春桃恍然大悟,會心笑了。

夏荷卻感歎道:“梅禦女到底沒經驗,記過檔的盒子,雖說是小物件,但丟了也是大事,怎麼卻沒上報?”

我伸手撫過剔紅雕漆瓶上細密精緻的花紋,半是解釋,半是感慨:“她那個品級,又沒有寵,丟了東西,可是要自己掏銀子賠的,而她,月例少,又沒賞賜,還有上上下下需要打點,哪裡來的銀子賠盒子?”

夏荷奇道:“那不還有太妃嗎?”

春桃深以為然,連連點頭,同夏荷一起望向於我。

我的目光,聚於牆角的銅鏤雲紋滴漏上,陷入了回憶之中,緩緩地道:“你們可還記得本宮大婚剛滿一個月那會兒,梅禦女,邵采女,還有王禦女,身上的那套新衣裳,竟是足足穿了兩天都沒換下。”

那時天氣還不算太熱,若是在尋常人家,一套衣裳穿兩天,實屬平常,但在後宮之中,但凡是個主子,一天之內都是要換好幾套衣裳的,這是為了引起聖上的注目,還是為了炫耀自己的身份,不可而知,但的的確確是後宮之中盛行至今的風氣之一。

在這樣一種風氣之下,梅禦女等三人的一套新衣裳,卻足足穿了兩天,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春桃與夏荷齊齊點頭,道:“奴婢們還記得呢,那時就奇怪,梅禦女、邵采女、還有王禦女,正是爭奪侍寢頭一份的時節,卻怎地連套衣裳也不曉得換。”

我自同樓雲紋滴漏上收回目光,歎了口氣,也不知是為誰,道:“由此便知,太后也好,太妃也好,不看到成效,是不會輕易下本錢的,既然連多的衣裳都捨不得給,又怎會送銀子給她使用呢?梅禦女手中無錢,賠不起盒子,自然就不敢把丟了盒子的事上報了。這真是……一文錢‘害到’英雄漢,虧得本宮這回沒有存心要害她,不然她可就真是在劫難逃了。”

夏荷恍然,卻又接話道:“梅禦女這回真是好運氣,不過她只是個份位低末的嬪妃,也不值得娘娘費神去‘害’。”

“那倒也未必。”此時四下無旁人,我便直言道,“不管是梅禦女,還是王禦女和邵采女,她們與牛、馬二人可不同,儘管出身並不顯赫,但卻是正經官宦之家的小姐,雖然她們的父親官職不高,但誰知就不會有飛黃騰達的一天?而且後宮與前朝,向來是相輔相成,又或者她們哪一日得寵,娘家自然也就跟著高貴起來,畢竟父親為官,不似那些賤民扶不上牆。”

夏荷聽罷我的話,顯得有些憂心忡忡:“照娘娘這樣講,那梅禦女、王禦女和邵采女,都有機會問鼎一宮主位,給娘娘添堵了?”

我安慰她道:“莫急,成為一宮主位豈是那般容易的事?且看她們有沒有這個造化罷。”

春桃怔怔地聽著聽著,突然卻跳了起來。我和夏荷詫異地朝她看去,卻聽得她叫道:“奴婢這就去清點庫房,萬不可也讓別人偷了東西,鑽了空子。”她說完,匆匆向我行了個禮,撒腿就跑,跑了幾步,卻又回頭問我:“娘娘,若真差了東西,咱們要不要上報?倘若上報了,六局讓咱們自己掏錢補上,我們有沒有錢交?”

我一聽,指著春桃,樂得笑彎了腰。

夏荷也抿著嘴直樂,笑駡:“春桃你這妮子,魔障了不成,私藏娘娘的物件,那是大罪;若想借娘娘的東西謊冒甚麼,那更是不可能的,因為娘娘送去東西,那叫賞賜,不止甘泉宮要記檔,尚宮局也要登記,試問有誰能同時買通甘泉宮管庫房登記簿子的人和尚宮局管賞賜物品登記的人?”

甘泉宮管庫房登記簿子的人,正是春桃本人,春桃馬上不好意思地笑了。

夏荷繼續道:“就拿今日梅禦女的那只盒子來說,倘若顛換個個兒,假設是梅禦女偷拿了娘娘的盒子,裝了白糖蓮藕糕去送給太妃,謊稱是轉送皇后娘娘的賞賜……”

春桃這時已完全明白過來,馬上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就算甘泉宮沒有察覺丟了盒子,也還有尚宮局的登記記錄可供查詢,一看便知她是在扯謊。”

“孺子可教。”我出演贊道。

春桃明白了事由,又得誇讚,開心一笑,提議道:“娘娘,小羅子是在太可惡,須得嚴懲。”

我自認為不是狠心人,但也絕非任人揉捏的軟柿子,小羅子這樣吃裡扒外的混帳東西,確是不該輕易放過。於是我接收了春桃的提議,吩咐道:“小羅子打入暴室,罪名照實說,就是對本宮心生有異,至於是向著了誰,且讓眾人猜去罷。”

“是。”春桃應了一聲。

我想了想,又道:“浣衣局其實也是罪奴服役的地方,碧紋不一定非待在暴室不可。

進了浣衣局,亦是要從早到晚地勞作,一刻也不得休息,但卻遠沒有暴室那樣折磨人,至少性命能夠得以保存,我此言一出,春桃應是明白,我是想救碧紋一命。

果然,春桃首先質疑道:“娘娘,不會引人懷疑麼?若娘娘出手救了碧紋,王禦女就會認為碧紋是娘娘的人,更會懷疑娘娘指使碧紋在香燭一事上陷害了她了。”

我站起身來,扶著夏荷的手朝外走,奇道:“誰說本宮要救她?讓她換個地方受罰而已。”

“是,娘娘,奴婢明白了。”春桃不再有異議,轉身出去了。

這一天,我沒有再給自己安排事情,除了用膳,就是睡覺,我需要繼續養精蓄銳,以應對來日太妃的“邀請”。

而太妃,也沒有讓我失望,第二日下午,當我午睡剛起時,便有承香宮袁嬤嬤親自來請,稱太妃邀我去承香宮吃茶。

不錯,剛睡飽,就有人請我吃下午茶。我換好衣裳,坐上腰輿,欣然前往。

承香宮,作為先皇寵妃曾經的寢宮,大概是後宮之中最為華麗的宮室了,那滿覆屋頂的金黃色的琉璃瓦,仔細望去,竟是隱隱泛著粉色,給外觀壯麗的大殿平添了幾分嫵媚和獨特。

而宮院內鋪設甬道的地磚,遍雕盛開的蓮花,既是意寓步步生蓮,亦是因為丁太貴妃的閨名中,有一個蓮字。這在多數人眼中,大概是一份羨煞人也的榮耀了,但我卻很不以為然,若我的名字中也有一個蓮字,絕不會允許拿來雕成地磚,任人踐踏。

我就這樣踏著滿地的蓮花,隨袁嬤嬤步上漢白玉月臺,殿門前的小宮女施了一禮,卻不進去通報,袁嬤嬤轉身對我笑道:“太妃有令,娘娘來了可直接進去,無須通報。”

哦?我今日竟得這樣的禮遇?我微微一笑,隨她直入東暖閣。

太妃似乎偏愛大炕,每次見我,都是盤腿坐於藤紋飛罩內的炕上,今日也不例外,窗外的天色有些陰暗,似是要下暴雨,幾株盛開的芍藥花在變天前的狂風中飛舞淩亂,散落了一地的殘瓣。

太妃頭戴一頂五色花冠,身著五色錦襦,凝目望向於我,微帶著詫異道:“外頭風大得很,皇后的髮髻,竟不曾被吹亂?”

我走近大炕,福身為禮,微微笑道:“任它風大風小,自有人為臣妾撐傘,又怎會亂了髮髻?”

太妃目光稍滯,停頓一二,方才重新開口:“皇后上炕來坐,我們娘倆吃茶。”

我既然來了,自是不會拒絕太妃的提議,遂前行幾步,移至炕邊,由夏荷服侍著脫去一雙杏黃色的飛雲履,上鑲綠寶石薄片製成的蔓藤紋,端的是華美異常,只可惜鞋尖處沾染了些許灰塵,多少破壞了一點美感。

我在太妃對面盤腿坐好,姿態優雅地拿柳黃的銀泥長裙遮住雙腳,在我和太妃之間,擺著紫檀卷雲炕桌,桌上除了一把茶壺兩個茶杯,就只有一隻青花雲鶴團花碟,那青花鶴團花碟裡盛著幾塊點心,點心是——白糖蓮藕糕。

而我還注意到,臨窗的剔紅福壽紋炕几上,擱著梅禦女的那只黑漆描金八角捧盒。

太妃親手執壺,與我斟了一杯“小團茶”,實在是讓我受寵若驚。

我端起鬥彩菊花紋茶杯,深嗅一口作陶醉狀:“好茶。”然後舉至唇邊,在杯沿處留下一個淺淺的唇印,以證明此茶我已飲用過。

太妃一直在用眼角的餘光注視著我,但我仍坦坦然然地滴茶未沾,此乃後宮生存法則,聰敏的人不會問出口。

太妃收回目光,指了炕桌上的白糖蓮藕糕道:“這是昨兒邵采女給哀家送來的,皇后嘗嘗。”

面對太妃的好意,我卻只回以歉然一笑:“太妃娘娘,不是臣妾不給面子,實在是打小不愛吃這白糖蓮藕糕。”

太妃深望我一眼,沒有再動,自揀了一塊,慢慢吃起來。

我沒有作聲,只耐心等待,在等待的空隙裡,又在鬥彩菊花紋茶杯的杯沿上,留下了一枚淺淺的唇印。

太妃吃完白糖蓮藕糕,馬上有小宮女遞上浸濕的絲繡帕子,服侍她擦手,待得擦淨糕渣,又拿幹帕子擦了一遍,方才退下,此時炕邊僅剩下袁嬤嬤和我這邊的夏荷。

我想,正題終於要開始了。

果然,太妃斂了神色,唇邊卻露出一絲微笑,與我道:“哀家想,皇后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看來哀家沒有看錯人,皇后果然是聰敏。”

我暗自冷笑,難道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試探我是否聰敏?誰信哪?不過這份化被動為主動的應變能力,都有無數閃閃發光的亮點,深埋於表像之下,有待我一一去發掘。

我沒有接太妃的話,只低頭,在鬥彩菊花紋茶杯的杯沿上,留下第三枚淺淺的唇印。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0:41 PM

第61章 虛假

太妃繼續道:“皇后的本事,哀家已看在眼裡,希望皇后能助哀家一臂之力,倘若事成,往後這後宮之中,當再無惹咱們娘倆煩心的事體。”

助她一臂之力?不急,不急,且讓我仔細想想。期初,是太妃設局,將邵采女中毒一事栽贓於我;而後又自解自局,向我伸出援手,拉我出陷阱;轉而嫁禍王禦女,損了太后的顏面。

而此事了結之後,由於我的憤怒和不甘心,遂自設一計,利用小羅子的“忠心”,探出幕後之人正是太妃。

想到這裡,我不禁玩味,倘若我愚笨,不曾查出主謀者就是太妃,此時又會如何?我想,如果我向太妃提出這個問題,太妃一定會回答我:那就只能說明皇后並非哀家所要尋找的人,哀家只能另謀幫手了。

這後宮中的事,歷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凡事都要追究問底,無異於煩惱自尋。就像我這樣,無須去想拿許多,只用考慮太妃向我伸出的“橄欖枝”,是接,還是不接。

我想,再考慮這個問題之前,有一件事必須要弄清楚,那就是——太妃要我所“助”的,究竟是甚麼事?雖說我簡氏膽子大,幹勁兒足,但殺人放火,打劫越貨的事,咱還是不幹的。

於是我謹慎地道:“太妃真是說笑了,以您現在的尊位,本來就沒甚麼可煩惱的事。”

太妃沒有言語,卻示意我去看窗外搖曳飄零的芍藥花,良久,方道:“你看那芍藥花,終究是紅得不正。”

“怎會?”我裝作沒聽懂,道:“是因為風太大罷,興許等天晴太陽出來,就又是紅豔豔了。”

太妃許是覺得我太過無趣,沉默了一會兒,便端起鬥彩菊花紋茶杯,道:“哀家身子乏了,改日再請皇后來敘話罷。”

我求之不得,趕緊穿鞋子下炕。

太妃在我身後幽幽地道:“哀家的話,皇后還是再想想罷,哀家再怎麼著,也畢竟是皇上親母,你同哀家站到一邊,有利無害。”

我在夏荷的服侍下,穿好飛雲履,俐落地轉過身去,當時就爽快地回答了她:“太妃嚴重了,太妃既是皇上親母,便是臣妾的婆母,婆母有難,臣妾豈有不幫的?但凡是臣妾做得到的,臣妾一定盡心盡力去辦。”

幫你,哼,才怪!你此次設計於我,雖說沒給我造成甚麼損失,但我卻不願被你當個傻子耍,且讓我先和你虛與委蛇,再尋找機會把仇報回去。

太妃自然是聽不到我這心內獨白的,只見她喜形於色,竟趿鞋下炕,快步行至我面前,緊抓住我的手,熱淚盈眶。她就這樣趿著鞋,抓著我的手,將我送至東暖閣門口,她本來還要繼續朝前送的,是袁嬤嬤覺得她儀錶不整,強行將她拉住,這才止了步。

等我回到甘泉宮,去時那滿腹的冷笑,只化作一聲感歎,我身為下屬,在上級夾縫之中求生存,時常覺得為難;而身為上級的太妃,又何嘗不是有苦楚,只怕她的難過,更甚於我。

夏荷服侍我到寢室外間的填漆錢金鳳紋羅漢床上躺下,春桃與我端來蜜桃冰碗,我舀起一勺含在嘴裡,感受著絲絲甜蜜,又享受著角落裡青花冰缸散發出的縷縷涼意,實在是愜意極了,忍不住感歎道:“還是咱們甘泉宮舒服。”

夏荷深以為然,點頭道:“太妃的東暖閣雖然也擱了冰,卻終究還有點熱,奴婢真是覺得奇怪,娘娘明明分給她每日二十缸冰,卻怎地還是不夠用?”

我哼了一聲,嗤道:“哪裡是不夠用,那是做給本宮看呢。”

夏荷取過青花瑞果紋執壺,給我的冰碗上,又澆上了一圈乳酪,惹來春桃大叫:“那東西雖好,吃多了可是要長胖的!”

可惜我的動作比她的聲音要快,還沒等她講完,我已是將一大口乳酪吃進了嘴裡,春桃只得無可奈何地嘀咕:“娘娘待會兒得多散一刻鐘的步。”

正笑鬧著,秋菊來報:“邵采女求見。”

“不見。”

我毫不猶豫地出聲,但想了一想,還是見見罷,免得她胡思亂想,於是改口道:“宣。”

秋菊應了一聲,出去引了邵采女進來。

邵采女仍是昨日那身裝扮,疾步走進來,俯身下拜,笑道:“臣妾見過皇后娘娘。娘娘昨日可把臣妾給嚇壞了。”

“平身。”我無意久留於她,於是沒有賜座。

邵采女沒有在意,直身站著,臉上依舊笑意盈盈:“娘娘,昨日臣妾還真以為那白糖蓮藕糕有問題呢。”

瞧我這頭腦簡單的傻下屬,這種無憑無據的懷疑,怎輕易就出了口?看來見她一面,果然是有必要的。我微微皺了眉頭,不悅道:“邵采女,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是誰告訴你,那盒子白糖蓮藕糕有問題的?”

昨日,不論是我,還是夏荷,可都沒有講過那樣的話,只是小小的暗示,再加上邵采女無盡的聯想而已,當然也不能怪她,誰讓我和夏荷的暗示太過明顯了呢,那被我特意安排在門外偷聽的小羅子,不也誤會了去嗎。

邵采女大概是想明白了,羞愧地垂下頭去,低聲道:“臣妾魯莽,請娘娘恕罪。一切都只是臣妾為了孝敬太妃娘娘,特將梅禦女贈與臣妾的白糖蓮藕糕給太妃娘娘送了去。”

“你是個有孝心的,本宮如何能不嘉獎於你?”很好,有進步,孺子可教,我滿意頷首,吩咐春桃道:“拿兩匹好料子來,再傳令尚服局給邵采女做一身新衣裳,總是一套衣裳穿來穿去,怎能獲得皇上歡心,就連本宮見了也生厭。”

邵采女眼中的歡喜和臉上的期翼,十分地明顯,這讓我很是滿意,下屬心中有欲望,不,是有目標,做上級的,才好採取相應的激勵方式,對不?

春桃很快取來兩隻長形錦盒,與夏荷兩人捧於我面前打開來,錦盒裡分別有一匹布料,一匹是桃紅色的高杼衫緞,一匹是淺橙色的雙絲綾。

料子名貴自不必說,且顏色花樣正適合邵采女這樣既年輕,又顯英氣的女子穿著,我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她們交到邵采女手裡。

邵采女歡歡喜喜地接過去,捧著錦盒俯身下拜,滿面笑容地謝恩:“臣妾謝皇后娘娘賞賜。娘娘以後有甚麼用得著臣妾的地方,請儘管吩咐。”

“放心,本宮不會讓你去做甚麼赴湯蹈火的事的。”我開了句玩笑,讓她下去了。

被邵采女這一耽誤,冰碗裡的冰化了大半,我懶怠再吃,遂棄之一旁,春桃連忙讓秋菊進來撤了下去,另換了一盞清淡的“紫筍”來。

一時“紫筍”奉上,我靠著銀紅插絲迎枕躺下,淺啜一口,並讓春桃取來《後宮秘史》翻著,溫故而知新。

我的書房,亦是普通小宮女到不了的地方,夏荷便立到羅漢床尾的纏枝蓮紋冰缸旁,親手為我拉風輪。

任窗外陽光毒辣,室內卻是涼風習習,因那冰缸裡還擱了時令水果,風中更是飄散著一股涼絲絲,甜津津的氣息。

我眯著眼睛,琢磨書上的案例,直覺得這樣戰鬥後的片刻寧靜,實在是美好。

春桃立于羅漢床邊,道:“娘娘,小羅子雖已發配去了暴室,可李司燈還安然無恙呢。”

夏荷一面拉風輪,一面也道:“春桃說的是,娘娘,不如尋個機會,撤掉李司燈的職位罷,以前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曉得她是太妃的人,還留她在那裡,總讓人心裡不舒服。”

一 粒明棋而已,本來留著也無妨,但若不作甚麼表示,未免讓人覺得我太軟弱可欺,想設計就設計;再說幫兇之一的小羅子已進了暴室,獨留李司燈在外逍遙快活,未 免有失“公平”。身為後宮行政最高級別的CEO,我想要處置李司燈,簡直是易如反掌,於是吩咐夏荷,順便尋個理由,撤掉李司燈的職,另換個人頂上去。

交代完畢,我就這樣躺在書房的紫檀荷花紋羅漢床上,手捧著一冊《後宮秘史》,將“紫筍”茶,香蘇湯,鹿梨漿輪著喝了個遍,消磨掉了這天之中剩下的時光。

職場的時光,終究是按部就班的事情居多,第二日一早,我又恢復了正常的工作作息,卯時,準時在春桃的叫起聲中起床,洗漱,裝扮,接受眾妃請安,接著率她們去向太后請安。

許是太后亦在享受著波濤洶湧之後的片刻寧靜,今日的問安,只有不鹹不淡的幾句話,沒有一句蘊含著深意。倒是太妃來得勤了,又與太后擠在同一張寶座之上,笑吟吟地同每個人講了好些親切的話。

請過安,我與三名嬪妃在長樂宮門前分手,各自回宮。請安前,我並未用早膳,因此是坐腰輦來的,當下便扶了夏荷的手上轎,準備回去填報肚子。但腰興剛行至千步廊,就聽見後頭有人在喚:“皇后娘娘,請略等等太妃!”

是太妃身邊的袁嬤嬤的聲音,看來太妃有話要與我講,我只好出聲吩咐,讓腰興就地停下,然後扶了夏荷的手下轎,走到千步廊裡等太妃。

很快,一乘青頂篾織紋簟翟轎便追了上來,在我的杏黃繡鳳腰興後停下,接著,頭插鑲珠寶塔金簪,高系五色彩錦孺裙的太妃,扶著袁嬤嬤的手步下轎子,朝我這邊走來。

“太妃也出來了?臣妾還以為您要同太后一起禮佛呢。”我福了一福,打了聲招呼。

太妃沒有接話,徑直走到我身前,與我面對面站著,看著我道:“皇后,昨兒晚上,哀家將那只黑漆描金八角捧盒,還給梅禦女了。梅禦女很是奇怪,她名下的捧盒,怎會在哀家那裡。”

“哦。”我的聲音平淡無奇,甚至含著些詫異——本來就是,太妃給梅禦女還捧盒,關我甚麼事?

太妃卻深深地望向於我,似要將我看透:“皇后就不想知道,哀家是怎麼回答梅禦女的?”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0:42 PM

第62章 SM

說實話,太妃究竟跟梅禦女講了些甚麼,我一點兒也不關心。她能說甚麼?告訴梅禦女,那只黑漆描金八角捧盒是出自我這裡?無 憑無據的,誰信哪。再說了,總不至於我昨日才向她“效忠”,今日她就擺我一道罷。所以,她一多半是將黑漆描金八角捧盒的真相,隱瞞了下來,然後特特趕來告 訴我,好賣我一個人情。

甭管這份人情我想不想要,既然太妃話已出口,我總不好傻愣愣地回答說不想聽,只能順著她的話道:“不知太妃是如何向梅禦女解釋的?臣妾還真有些好奇呢。”

太妃頭上的鑲珠寶塔金簪,反射著燦爛陽光,在廊柱上投下點點光斑,她望著那些光斑,溫和地笑了,道:“哀家告訴梅禦女,她的那只黑漆描金八角捧盒,乃是王禦女給哀家送白糖蓮藕糕時所留下的。”

她說著說著,竟伸出手去,欲捕捉那些光斑,神情間很有些少女的稚態,讓人看了為之恍神。

而我知道,太妃的話還沒完。

果然,待她笑盈盈地伸手蓋住幾點光斑,又道:“那些糕做得倒是不錯,只可惜了,裡頭不乾淨。不過哀家也沒忘了告訴梅禦女——王禦女稱,那些白糖蓮藕糕,乃是她梅禦女所轉送的呢。”

聽了太妃的這話,有那麼一瞬間,我的的確確地,驚詫了。難道這就正如她曾對我說過的,“在這後宮之中,每一個機會都有稍縱即逝”,所以她才要在每一件事上都大做文章,讓原本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給我送人情的機會,多了一份嫁禍王禦女附加值?

其實她也大可直接抖出邵采女的,只是到底顧及邵采女乃皇上親自挑選的人,拉她下馬,不如禍害太后所選的王禦女罷。

我能夠預見到,在不久的將來,梅禦女會和王禦女形同陌路,或勢如水火,鬥得如火如荼。而我和太妃,哪一個是作壁上觀,哪一個又是坐收漁翁之利呢?這很值得讓人猜測。

唔,照我看來,梅禦女和王禦女,最後鬥個兩敗俱傷才好呢,聽說她兩人的父親,這兩年政績不錯,已有人在皇上面前提過了,說不準甚麼時候皇上一高興,就擢升了她們的份位呢。

官宦家的女兒,只要父親工作做得好,成為我的競爭對手,只是時間問題,我可不願見到這種景象,還是再他們的父親尚未升職前,找機會掐滅一切的可能性罷。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太妃已然借一隻捧盒挑起了梅禦女和王禦女之間的矛盾,還需要我去尋機會麼?

只是,梅王二人相鬥,與太妃有甚麼好處?難道她真以為,鬥跨了王禦女,就能讓太后大傷元氣?真是笑話。

我許久沒有出聲,太妃有些不耐煩,問道:“皇后無話?”

我還真是沒有話要講,我又能講甚麼?

太妃面現失望,道:“哀家可是聽說,王禦女的父親,今年年底有希望升職呢。”

我忍不住笑了,原來太妃和我,是一樣的心思啊,想趕在王禦女的父親升職前,把該辦的都辦了。只不過,我的目標中,還多了一個梅禦女。

我不急反笑,徹底惹惱了太妃,她大概是覺得我不成器,遂狠瞪我一眼,拂袖而去。

“恭送太妃娘娘。”我高高興興地躬下身去,只差講一聲多謝了。

目送太妃的青頂篾織紋簟翟轎消失在轉角處,我也步出千步廊,登上杏黃繡鳳的腰興,回到甘泉宮,躺下睡回籠覺。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道正迷迷糊糊做著美夢間,忽聞外面一聲近似一聲的通報:“皇上駕到!”

皇上來了?我半睜著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遂伸出手,使勁兒揉了揉。

春桃急匆匆地命秋菊捧過金鑲玉奩盒,強行將我扶了起來,道:“娘娘,別揉了,您沒聽錯,是皇上來了。”

“啊?”事出突然,且又意外,再加上我還沒睡醒,因此仍在犯迷糊。

春桃急急忙忙地,似是沒空再搭理我,只一手抓起五彩花鳥紋胭脂盒,一手拿起螺子黛,迅速地朝我睡眼惺忪的臉上塗塗抹抹。

夏荷舉起梳子,也趕了過來,飛快地散開我那頭上已歪至一邊的髮髻,重新挽起來。

我像個木偶似的被她們擺弄著,十分地不滿,嘀咕道:“晃甚麼,本宮方才是在睡覺,就算衣冠不整,也是正常的。”

“哎呦,我的娘娘。”春桃著急地道,“那是以前,以前,現如今皇上還生著您的氣呢,哪能如此隨意?萬一被皇上定個君前失儀的罪名,可怎麼得了。”

她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我先生氣了。皇上那日玉清池大動肝氣,我的確是誠惶誠恐,好幾天不得安生;但隨著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冷遇,我心底的那點子氣性,早 已被激發出來了。如今我滿心裡,只有對皇上的怨,對皇上的恨——作為一名盡職盡責的下屬,他根本就不該這樣對我。就算我做錯了甚麼,指出來便是,有必要讓 我這樣被蒙在鼓裡擔驚受怕嗎?

憑甚麼這樣對我,憑甚麼,憑甚麼?我憤憤地扯著紗綠色堆紗裙上以薄絹折成的幾朵牡丹花,把春桃給唬了一跳,趕忙丟了螺子黛,來按我的手。

我正與春桃爭奪那幾朵可憐的牡丹花,忽聞一聲:“梓童這是在作甚麼?”

抬頭一看,皇上著一襲明黃色的龍袍,已是踏進了寢室來,瞧他這打扮,應是才從朝堂上下來。

“甚麼時辰了?”我轉頭問春桃,卻不急著起身迎駕。

春桃滿臉惶恐,一副想催促我趕緊起身而又不敢的表情,她看看我,又看看皇上,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到里間去瞧了一回滴漏,出來稟道:“回娘娘的話,已是隅中一刻了。”

“都這時候了,皇上才下朝?”我扶了扶頭上的牡丹花釵,慢悠悠地站起來,福了一福:“臣妾迎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這豈止是遲,簡直是根本就沒迎駕。

但皇上臉上卻不但不見惱色,反而溫和地露著笑容,甚至虛扶了我一把:“梓童平身,朕倒並不是才下朝,而是有些瑣事纏身,這才沒顧得上更衣。”

瑣事?甚麼瑣事?算了,懶得去想,瞧他這副摸樣,同前幾日待我的態度有如天壤之別,我用後腳跟都能猜到,一定是邊關大捷了。

“甚麼瑣事,竟能絆住皇上的腳?想必是前線懸而未決的戰事,終於有轉機了罷?”這話若放在往常,我決計是不會當著皇上的面講出來的,但誰讓我此刻心裡有氣,這人哪,一生氣,就有些不管不顧了。

然而,皇上的回答,卻出乎我的意料,只見他歎了口氣,道:“難為梓童關心前線戰事,只可惜,那場戰役拖到現在,仍是沒有甚麼起色。不過朕想,右驍衛將軍一定會有辦法的,前線大捷,只是時間問題。”

居然沒有大捷!我臉上一紅,心下懊惱,負責前線戰事的,正是我的父兄,我在仍未戰勝的情況下提起這事兒,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沒臉?

此刻的我,恨不得就地打個地洞,自個兒鑽進去。

不過皇上似乎並沒有在意,他臉上仍掛著溫潤有如春風的笑容,走過來拉我的手,柔聲道:“有些日子沒見梓童了。”

有些日子沒見梓童了!你當然有些日子沒見梓童了!我接連兩次禦書房遭冷遇,若再貼上去,就是憨傻了。雖然我賣力討好你,是為了掙一碗飯吃,可這也是有限度的!

我看著他臉上的笑容,突然很想知道,他身上是否藏了很多的面具,不然怎麼能在沒有任何解釋的情況下,就突然由冷淡轉為了熱情呢?這真讓人適應不了,也讓我更為氣憤了。

他,皇上,我的上司,究竟把我當成甚麼了?想對我發脾氣,就對我發脾氣,想對我笑,就對我笑,雖說這是身為皇上的特權,但總也要有點過渡不是?我氣鼓鼓地,奮力從他的手中,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並使勁在衣裳上擦了擦。

皇上眼中,有那麼一剎那的詫異,但瞬間就掩了下去。他仍然當作甚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當作我與他之間從未有過衝突和矛盾一般,靠近我的身側,輕聲地,帶著期盼和蠱惑,道:“好些日子不曾與梓童同床共眠,不知梓童有沒有心的招式教朕?”

新的招式?你還想要新的招式?難道你忘了那日玉清池邊,你的牛郎工作尚未完成,就將我推進了生硬的池底?我恨恨地,眼裡冒著火,把頭轉向了另一邊,咬著牙回答他道:“有,皇上想要,自然就是有的。”

皇上的手,摟上了我的腰,繡了金線龍紋的袍袖同垂到我腰間的薄紗披帛摩挲著,帶了我朝里間走去。

出於內心的憤怒,我的腳步竟比皇上更快,沒幾步就掙脫了他的懷抱,率先進了里間,開始翻箱倒櫃。

“梓童還是這般地猴急。”皇上一聲輕笑,緊隨著我進到寢室里間來,然後在看到我擺出來的東西的那一剎那,馬上失聲了。

皮鞭、蠟燭、麻繩、鵝毛、布條、腳鐐、鐵鍊,甚至還有銀制的、有角棱的、刻了螺紋的角先生。

有個兒是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皇上龍目大睜,眼裡是說不盡的驚詫和疑惑:“梓童,你……這是要作甚麼?”

“作甚麼?S.M!”我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外文字母,也不管他聽不聽的懂。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0:4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7 01:14 AM 編輯

第63章皮鞭

“甚麼師?甚麼門?”皇上顯然沒有聽明白,不惜不恥下問。

但我懶怠同他解釋,直接上前,粗魯地抓起他的手,將他拖至紫檀床前,一把推了上去。許是因為我平時就這樣性子急,所以皇上並未生疑,反而開心地哈哈大笑,那笑聲裡,很有些期盼的意思。

好,我讓你期盼!我一面惡狠狠地在心裡咬牙切齒,一面抓起床頭櫃子上擺著的麻繩,利索地把皇上的手腳都給綁到了床柱上。隨著我的捆綁,皇上的眼神發生了明顯的變化:綁第一根麻繩時,他明顯不知我要作甚麼,眼裡流露出饒有興趣的光芒;綁第二根麻繩時,眼裡多了些許驚訝;綁第三根麻繩時,眼裡有了驚慌,並試圖掙脫,可惜雙手已被我牢牢綁住,動彈不得;綁第四根時,他除了眼裡有詫異和愕然,口中還高呼出聲:“梓童,你這是作甚麼?”

“回皇上,這是臣妾想出的新招式,皇上剛才不是急著要試麼,臣妾這就為您演示一番。”我飛去一個撩人的媚眼,嬌滴滴地回答了他,隨後,飛快地抓起一把布條,塞進了他的口中——蓬萊殿的內侍就在寢室外,萬一他們聽見動靜跑進來,我這可是虐君砍頭的大罪,我不敢冒這個險。

我綁好麻繩,塞好布條,笑看已無法動彈亦無法出聲的皇上。

我不得不佩服,皇上就是皇上,在這從未經歷過的場景下,他仍是很快就掩住了所有的驚慌和詫異情緒,眼裡一派平靜,甚至帶著些笑意。

可惜,他這會兒口不能言,我無法從他的眸子中看出更多的含義。

我俯下身子,早先含過雞色香的口中,有些淡淡的清香,我靠近皇上耳邊,紅唇張合,吐氣如蘭,嬌媚的聲音有如來自天邊的魅惑:“皇上,您準備好了麼?”

皇上眼中笑意更甚,似在鼓勵著我。

好,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我脫去寬袖大袍,隨手丟於地上,露出一件貼身的絳色抹胸,和胸前高聳的一抹雪白。緊接著,精緻描繪的柳葉眉一揚,左手扒下皇上淺黃色的裘褲,露出他緊致結實的後臀,右手提起鑲寶皮鞭就是重重的一下。

饒是以喜怒不形於色而見長的皇上,此刻再也掩不住滿眼的驚詫,哦,不僅僅是驚詫,還有憤怒、惱火,也許,還有一絲絲不知發生了何事的迷茫。

不過,他還是足夠鎮定的,並沒有如我想像中的那樣嗚嗚出聲,這點讓我很滿意,若真是那樣,可就落了俗套了,怎能顯現出他是個有氣質有涵養的九五之尊呢。

我望著皇上精彩而又複雜的眼神,得意地笑了,不過,區區一皮鞭,怎能消我心頭怒火,再說,僅此一鞭,也不夠招待我們大樑國獨一無二,獨此僅有的皇上呀。我總得再添上些甚麼,才算得上款待不是?

除去已使用的麻繩、皮鞭和布條,還有蠟燭、鵝毛、腳鐐、鐵鍊和角先生,唔,接下來用些甚麼好呢?

我捏著皮鞭,摸著下巴,思索一時,決定選用蠟燭,作為S.M必備的蠟燭,怎能不上場呢?

心隨意動,我馬上拿起打火石,啪地一聲點燃了蠟燭,內摻催情香料的蜜蠟很快地融化,紅豔豔的、亮晶晶的蠟油,隨著我雙手的移動,一點一點地滴到皇上那依舊緊致渾圓,但卻多了一條鞭痕的右後臀上。

一點、兩點、三四點,完工。

一朵栩栩如生的臘梅,躍然于大樑國最尊貴的後臀之上,簡直堪稱完美。

皇上的眉微微皺著,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覺得難堪,不過這關我甚麼事,我這會兒,只要自己快活。

鞭子也使了,蠟燭也滴了,但我總覺得還少了點甚麼。唔,S.M的精髓,究竟在哪裡?我想,不僅在於一個“虐”字,更多的,應該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麼,怎樣才能更好地達到這個目的呢?

我深深凝望于皇上埋藏於被褥之中的,尚未覺醒的龍眼,突然有了主意。

“臣妾方才過於粗魯,實在是得罪了。皇上請放心,接下來臣妾的演示,一定極盡溫柔,讓皇上飄飄欲仙。”我再一次湊近皇上耳邊,用蜜一樣的聲音繼續蠱惑著他。而藏在身後的右手,早已棄掉了蠟燭,改拈起一根潔白的,輕飄飄的鵝毛。

取自大樑國養鵝聖地齊州的鵝毛,柔中帶剛,尤其是尖梢,很是與眾不同,據說,當其輕輕地掃過大腿內側時,會予人以飄飄欲仙的酥麻之感。我想,這傳說應該不是空穴來風,你看,咱們皇上光滑細膩的大腿內側,不是已經生出細密的雞皮疙瘩了麼?

皇上緊咬著牙,哦,應該是緊咬著那團布條,而他的姿勢,隨著鵝羽的輕撫,漸漸地舒服起來。我敏銳地留意到了這一現象,遂仔細觀察起來,只見皇上被捆綁的雙手雙腳,竟在奮力朝上撐起,將他的身子與被褥,隔開了一定的距離。他這是要作甚麼?是想在這裡來幾個俯臥撐?可他身下又沒有美人兒,這俯臥撐做了還不是白做?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眼角無意中掃過皇上身下,才發現了端倪,原來是皇上那生於茂密草叢之中的那話兒,已不知何時傲然挺立,猶如擎天一柱,直指那空蕩蕩的織錦被褥。

此情此景,讓我忍不住掩嘴而笑,看來我們的皇上,已經忍不住了呢。

好,實在是太好了,就是要你忍不住,憋不住,直到忍出內傷,憋出XXX炎。

我一手皮鞭,一手鵝毛,皮鞭末梢輕輕掃過皇上的大腿內側,鵝毛尖更是直觸傲然挺立的龍根。

瞧,瞧,布條被越咬越緊了,哎呦,皇上,您可得小心牙關。不過此刻皇上可瞧不見我“關切”的眼神,他的眼睛,早已忍耐不住地緊緊閉上了,只餘那遺傳自太妃的濃密睫毛,輕微微地顫動,將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心情展露無疑。

我一面雙管齊下地撩撥皇上,一面朝床頭的櫃子上瞧去,皮鞭、麻繩、布條、蠟燭、鵝毛,都已用上了,尚餘腳鐐、鐵鍊和角先生還沒使用。看皇上那麼配合,腳鐐和鐵鍊恐怕是用不著了,至於角先生嘛……

我朝皇上那深藏於臀瓣之間,尚未被開發過的菊花處掃了一眼,心想,這回還是算了,皇上方才是突然駕到,讓我有些匆忙,準備得不夠充分,那些個灌腸之類的前期工作,尚未到位,為了避免一些突發事故,爆菊花之類的招數,還是留待下回再實踐罷,反正來日方長,只要他還是皇上,只要我還是皇后,總會有機會的。

等我琢磨完這些,再去瞧皇上時,發現他身下的那個擎天一柱,已經漲大到了極點,好似再輕觸一下,立即就會噴湧而出。我連忙收手,將皮鞭和鵝毛丟到了一旁——要的就是這份欲求不得,倘若讓他在這裡噴射出來,豈不是便宜了他,白累著了我?

皇上此時的表情,極為好看,我欣賞了一會兒,重新拿起皮鞭,在他左邊的後臀上,也留下了一道痕跡,這樣才夠對稱不是?

兩道鞭痕,配著一朵嬌豔欲滴的臘梅,真是一道獨特而又美麗的風景線,我滿意地拍拍手,哼著小調,將所有的作案工具迅速收好。

待到現場清理乾淨,只餘下紫檀床上的皇上時,我開始犯難了。他仍被捆綁著雙手雙腳,該如何解開?我的意思是,若是由我來解開,百分之百地,會遭到他強烈而粗暴的打擊報復,甚至會將我當場撲倒,藉以消火——倘若真是這樣,我剛才可就是白忙活了。

當然,我也可以換人進來幫皇上解開,可這副少兒不宜的場景,實在是很容易讓人誤會,萬一把我定個謀害皇上的罪名,打入了天牢怎辦?我不能鋌而走險。

怎麼辦,怎麼辦呢?都怪我,光顧著圖一時的快活,光顧著泄心頭之恨,卻忘了該怎樣去收尾。

我坐在紫檀床尾,看著仍呈俯臥撐狀態的皇上,苦惱地歎了口氣。突然,一道靈光閃現,我,有主意了。

雖然這主意也算不得萬無一失,但管他呢,先解了眼前之困再說。

我抓起地上的寬袖大袍披在身上,疾步走出瑟瑟帷幕去,將春桃喚到寢室外間,低聲吩咐了幾句。

“娘娘,這可是欺君之罪!”春桃一臉訝然,壓低了聲音驚呼道。

“少廢話。”我連皇上打都打了,虐都虐了,還在乎騙他這一回?我沒好氣地瞪了膽小的春桃一眼,將她趕了出去。

我整了整衣衫,重回寢室里間,端端正正地沖著紫檀床一福,盈盈笑道:“皇上,臣妾今日的演示,到此結束,現在就給皇上鬆開束縛。”

我說完,便走上前去,先將綁在皇上腳上的麻繩解開,我倒不擔心他趁機踢我一腳,畢竟好歹是皇上,這點風度應該還是有的。隨後,我移到床頭,小心翼翼地先解開皇上的左手,再解開皇上的右手,但無論我怎樣小心翼翼,還是難免地,被忍耐多時、終於脫開束縛的皇上,粗魯地、毫無禮貌而言地,強行鉔住,動彈不得。

糟了,我沒想到皇上竟如此迫不及待,或者說,是已瀕臨暴怒的邊緣?萬一讓他把我推倒在床,強暴一回,那我豈不是馬上有聲轉敗,虐人不成反受其辱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0:43 PM

第64章欺君

因皇上尚未穿上裘褲,因為我明顯地感覺到身後的那一抹灼熱,這讓我很有些心慌害怕。

還好,正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瑟瑟帷幕外,春桃有如天籟般的聲音適時響起:“啟稟皇上,邊關有戰報傳來。”

邊關戰報,我想,對於一位君主來說,沒有比這更為要緊的事了罷,倘若不是,那他一準兒是個昏君。所幸,我的上司並非一位昏君,我能感覺到,春桃話音剛落,他的身子便驟然緊繃,隨後,他放開了鉗制住我的手。

我趁機起身,迅速掠到床尾他夠不著的地方,再躲到七寶賬後,偷眼朝他看去。只見他扯出口中所塞的布條,隨手扔至一旁,然後迅速地提上裘褲,系上褲帶,同時,朝外吩咐道:“擺駕回宮。”

自始至終,他都沒朝我這邊望上一眼,看來軍機在他的心中,的確佔有無可比擬的重要位置。

但是我想,剛才紫檀床上的經歷,一定也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然你瞧他那彆扭的走姿,顯然是勃發的某處,尚未平息嘛。

可憐見的,虧得他本領高超,這樣也能走得動路,也幸虧裘褲和袍服都夠寬大,不然一定會露出馬腳。

我帶著憐憫的,幸災樂禍的心情,朝著皇上明黃色的背影,口中嘖嘖出聲。

然而很快,春桃就走了進來,給我潑了一盆冷水:“娘娘,等皇上一回到蓬萊殿,就會知道奴婢方才的稟報是騙他的,那時他不會龍顏大怒才怪呢。奴婢獲罪倒沒甚麼,但以皇上的英明,能猜不到那是娘娘的調虎離山之計?”

是啊,是啊,我就說嘛,此計並非萬全之策,只是為了一解燃眉之急,現在燃眉之急解除了,後患之憂就緊接著來了。

怎辦,怎辦,怎麼辦?都怪我,事情尚未考慮周全,就直接對皇上下了手,其實S.M本身沒甚麼,對此我大可解釋為新的房事招數,但險就險在,我讓皇上憋著了,作為一名下屬,怎能還沒履行職責,就把上司給騙走了呢?

若說皇上不會因此而勃然大怒,才怪。

幸好,作為一名專業的職場人士,我素來有急智,這回也不例外,在電光石火之間,我已有了應對的主意,心內隨即安定下來。

我見春桃仍是一臉急色,忙安慰了她幾句,隨後便整了整衣衫,匆匆去了大殿,於寶座之上端然坐好——這倒不是為了鄭重其事,而是怕被暴怒的皇上“就地正法”。

春桃方才所料的不錯,沒過多大會兒,就見皇上又回到了甘泉宮,步履匆匆地踏入大殿,他一定是發現自己上當了。

我趕忙走下臺階,躬身下拜,口稱:“臣妾見過皇上。”雖然他才剛來過,但“皇上您怎麼又來了”這樣的話,卻是萬萬不敢講出口的。

雖然我躬著身子,但仍能感覺到皇上那如刀般的眼神,不住地在我後背之上劃割。

度秒如年,好一會兒,才感覺到皇上收回了目光,又過了一會兒,才聽得她壓抑著怒火的一聲:“平身。”

我慢慢地直起身來,動作從容不迫,表情鎮定自若,仿佛甚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不知皇上看見我這副樣子,會不會更生氣,不過,讓他也生一回氣,不正是我的目的所在麼?

我站立良久,方聽得皇上飽含著惱怒的一聲問詢:“為何假傳軍情?你可知這是大罪?”

“回皇上,是因為臣妾害怕。”我將早已設計好的回答,以不徐不緩的語調講了出來。

“哦?為何會害怕?”皇上的聲音,顯得很沉悶。

我垂著頭,嘟囔道:“臣妾害怕被皇上強暴。”

“甚麼?”皇上的語氣中,有著掩不住的驚詫,顯然,他做夢也沒想到,我會這樣回答他。

“強暴。”我再次小聲而清晰地嘟囔道。

“你……”皇上只吐出一個“你”字,就再也沒了話。

我成功地讓皇上語塞了。

“難道在梓童看來,朕的臨幸,就如同強暴一般?”皇上的聲音,愈發地低沉了,仿佛是從喉嚨裡擠壓出的一般。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先朝四周瞄了一眼,很好,耳聰目明的夏荷,早已把閒雜人等帶開了,此時在我與皇上的方圓數丈之內,再無一隻可能聽到我們談話的耳朵。

我收回目光,委屈作答:“臣妾不敢,是皇上誤會臣妾了。臣妾雖貴為皇后,卻是同後宮之中的其他任何一名嬪妃一樣,日夜盼望著皇上的臨幸,又哪會視之為強暴?”

“那你是甚麼意思?”皇上顯得有些不耐煩。

我的語氣,就更加的委屈了:“臣妾是害怕……害怕皇上又如同那日玉清池邊一般,行事才到一半,就棄臣妾而去……臣妾真的害怕……至今還膽戰心驚呢。”

哼,告訴你,女人的心眼是很小的,我就是為了報那玉清池畔的一推之仇,讓你也嘗了鞭子嘗蠟燭,末了還憋出一身的欲求不能。

接下來,有那麼的一剎那,我真的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皇上滿身的怒氣,仿佛都在聽見“玉清池”的那一瞬間,平息了,他的語氣,明顯的緩和下來:“怎麼,梓童還是沒想明白?”

我癟著嘴,搖搖頭,道:“皇上恕罪,臣妾不明白,不然也不會兩次三番禦書房裡又惹您生氣了。”

皇上突然就笑了起來,繡了藍色龍紋的明黃色袍服下擺,隨著他的笑聲微微纏著,他朝我走近兩步,低下頭附在我耳邊,壓低了聲音道:“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別想了,等過些日子,朕自會把這件瑣事告訴你,讓你明白。”

又是瑣事?我忍不住出聲問道:“皇上今日連龍袍都沒來得及換,可就是為了這件瑣事?”

耳畔有細細的髮絲拂過,是皇上點了點頭。

我又問:“既然皇上已準備替臣妾答疑解惑,那為何不現在就告訴臣妾?”

黃上一聲輕笑,離了我耳畔,轉到我的正面來,道,“梓童別這樣性急,時候還未到呢。”

我仰首看他,只見他的眉眼之間,早已尋不見方才欲求不得的難受摸樣,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堅毅之色,但這片堅毅之色間,卻並不見躊躇滿志,反而,有一絲的愁緒,抑或是,煩惱?

皇上,大樑國至高無上的最貴人兒,他在愁些甚麼,煩惱些甚麼?一件所謂的瑣事,就能讓他這樣?我突然覺得,金口玉言的皇上口中講出的話,有時候也並不那麼可信。

皇上突然伸出手,將我不知何時散落於面頰的一縷頭髮掠到耳後,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早就聽說梓童頒下了讓王禦女等人遷宮的旨意,不知現如今可搬過去了?”

皇上怎麼突然想起來這事兒來?我可不信他是隨口一問。不過此事也沒甚麼可瞞的,我如實作答道:“回皇上,因邵采女中毒時,王禦女同梅禦女都有嫌疑,因此她三人至今未搬,不過待邵采女完全康復後,便要搬過去了。”

皇上隨意點了點頭,道:“既然還沒搬,那就抓緊著辦罷,紫雲閣確實是太遠了。”

太遠了?紫雲閣位置不偏不倚,離他的蓬萊閣很遠也不假,但那裡住著的三位嬪妃,無一不是份位低下,根本沒有在自己的宮室迎駕的資格,他要臨幸哪個,直接召去蓬萊閣侍寢便得,紫雲閣再遠,又與他有甚麼妨礙?

難道,皇上是想翟升誰的份位?可也沒聽說他最近翻了誰的牌子呀?他這究竟是甚麼意思?

算了,管他甚麼意思,既然上級有命,那我照辦便是,反正這遷宮的旨意,本就是出自我這裡。

於是我躬一躬身,回答皇上道:“臣妾謹遵皇上旨意,一定儘早讓王禦女等人搬去淑景院。”

皇上似是對我的回答很滿意,微笑著點了點頭。

直到此時,皇上都是站著講話的,這好像有點不合待客的禮節,我連忙朝臺階之上一伸手,道:“請皇上上座,臣妾這就命人奉茶。”

皇上卻沒有動身,只道:“朕還有政事要處理,梓童自便罷。”他說完,便轉身朝大殿門口走去。

我只得垂首,躬身,高呼:“臣妾恭送皇上。”

那明黃色的,繡了藍色龍紋的袍服下擺,消失在大殿門口,我直起身來,滿意地,滿足地,笑了起來。

快步趕來我身邊伺候的春桃,一臉的不可思議:“娘娘,方才可嚇壞奴婢了,奴婢生怕皇上一個不高興,就要降罪于娘娘,可您居然還笑得出來。”

我為甚麼笑不出來?我,簡氏,今日捆綁了真龍天子一次:鞭打了大樑國最尊貴的屁股兩次;滴臘梅花一次;讓九五之尊險些憋出內傷一次;還謊報軍情哄騙了英明的聖上一次。這回,我不但報了玉清池之仇,而且還賺大了。

哼哼,要是皇上再敢欺負我,那就別怪我不客氣,要用角先生對付他了。

不過,我的上司,尊貴的皇上,還真是能忍常人之不能忍,這讓我在大仇得報之餘,又不免生出幾分佩服來。

仇雖然報了,但事情還沒完,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方才皇上是在聽我提起玉清池之事後,才緩和了神色,而且,他反復兩次提到了所謂的“瑣事”,看來這件“瑣事”,就是導致他在玉清池邊大發脾氣的原因,也是導致我兩次禦書房遭到冷遇的原因。

唔,看來,這件瑣事很重要,很關鍵,我得提前掌握些資訊才是。

“夏荷。”我出生喚道。

“奴婢在。”夏荷快步走到我身邊,應道。

我吩咐她道:“去查,看看皇上今日下朝後,忙碌了些甚麼,竟連龍袍都沒來得及換。”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0:43 PM

第65章 餘毒

“是,娘娘。”夏荷領命而去,不多時便來回報,稱:“娘娘,聽蓬萊閣的侍衛講,皇上今日下朝後,並未去哪裡,只是待在蓬萊閣後殿,同萬公公待在一起。”

“同萬公公一起待在蓬萊閣後殿?只有他們兩人?”我突然就想起了剛才那會兒沒能派上用場的角先生……咳咳,想歪了,想歪了,且不說皇上尚未開那竅兒,這萬公公的年紀,也同皇上不登對。

夏荷顯然不知我腦中的胡思亂想,仍舊一臉的嚴肅,回答道:“是,娘娘,據蓬萊閣的侍衛稱,皇上同萬公公待在偏殿,門窗俱鎖,無人得知他們在做什麼,待皇上從偏殿出來,就徑直來娘娘這裡了。”

從偏殿出來後,就徑直來我這裡了?看來皇上口中所謂的“瑣事”,還真同我有關?到底是什麼瑣事呢,這樣的神神秘秘,還把門窗都鎖著,不過既然打探不出更多的消息,就只有等待了,等皇上自己給我一個解釋。

夏荷稟完,退至我身側站定,這時春桃上前,抱怨道,“娘娘,您今早沒用早膳,現在已是午時,總該用些午膳罷?”

她這不提還好,一提,我馬上覺得饑腸轆轆起來,忙道:“擺膳,就擱在大殿,本宮要賞歌舞。”

春桃詫異看我一眼,道:“娘娘今日心情很不錯。”

那是,我大仇得報,玉清池皇上暴怒謎團也即將揭開,心情自然很不錯,而這隨時能開宴席,隨時通賞歌舞,乃是擔任皇后一職的特權,我更是要盡力享用,才對得起這日日的辛勞,和時不時地來自上級的刁難。

皇后的話,即是懿旨,春桃將開宴的命令一傳達下去,馬上便有珍饈佳流水一般地端上來,而尚儀局動作更快,酒菜尚未上齊,歌舞單子就擺到我面前了。

我瞅了瞅歌舞單紅中帶金的封面,沒有動手,只朝春桃瞟了一眼,春桃馬上拿起來,念給我聽:“四方樂,孔雀王,涼州舞……”她念完,問道:“不知娘娘想先點哪一支?”

我一手舉美酒,一手托腮,想了想,道:”孔雀王罷——你且請個太醫去紫雲閣瞧瞧,看邵采女身體如何,若是已調養好,就讓她們擇日遷宮罷。”

“是,娘娘。”春桃應聲去傳旨。

我舉起筷子,立於我身後布菜的冬梅馬上將那“玉露團”、“白龍”、“仙人臠”,各樣夾了點子,擱到我面前的瑪瑙纏絲碟裡,又順著我的眼神,將“金粟平”揀了幾個,奉於我面前,幾個菜尚未吃完,便有太醫到甘泉宮,來稟報紫雲閣診脈的情況。

我將人宣進來一看,卻見是呂郭,頓時有些不高興——如今六宮上下,都知道我與他有隙,春桃怎麼還派了他去紫雲閣?

春桃許是看出我面色不虞,忙稟道:“娘娘,奴婢本來是請的蔣太醫,可邵采女卻非要點呂太醫去,奴婢這才……”

我明白了,雖然眾人都認為邵采女的毒是蔣太醫查出來的,也是蔣太醫所解的,但邵采女自己去是心知肚明,她的毒最先是呂郭查出來的,再加上她一直疑菊香,肯定就把那日的一干人等都給疑上了,所以,她而今只信賴呂郭。

既然是邵采女自己點的人,就與我沒什麼關係了,我放下心來,沖春桃微微點頭,春桃會意退至一旁。

“微臣見過皇后娘娘 ,娘娘萬福金安。”呂郭俯地,行了個大禮。

這是在向我表明一種態度麼,我微微笑起來,抬手示意:“平身。”

“謝娘娘。”呂郭起身,垂手站好。

我擱下筷子,問道,“呂太醫,不知邵采女所染之毒,可曾痊癒?”

呂離躬身回答道:“回稟娘娘,邵采女所染之毒,已然痊癒,只是拖的時日久了,多少對身子有些損害。”

“唉。”我歎了口氣,“那了是沒辦法的事,都導下毒之人太過歹毒。委屈了邵采女了。只不知呂太醫所說的‘對身子有些損害’,具體是指哪方面?”

呂郭抬頭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但卻未正面回答我的話,而是自說自話道:“那毒,並不影響邵采女受孕。”

這話兒說的,好像我挺不樂意邵采女懷孩子似的,呂郭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微微笑道,“那就好,為皇上開枝散葉,乃是後宮嬪妃最大的責任,既然邵采女身體無恙,本宮也就放心了……”

“微臣奏完了,微臣告退。”呂郭突然打斷了我的話。

我面色一沉,夏荷馬上出言怒斥:“放肆,呂太醫不懂得規矩麼,竟敢打斷皇后娘娘的話?”

呂郭俯身認罪。

我冷聲道:“既然呂太醫不懂得後宮的規矩,春桃你就去教教他罷。”

夏荷應了一聲,喚來兩名內侍,推攘著呂郭,朝偏殿去了。

過了一會兒,夏荷獨自回來,到我身旁附耳道:“娘娘,奴婢罰呂太醫在偏殿背宮規呢,估計要不了多久,宮裡又要傳遍了。”

很好,我微微頷首,示意春桃繼續。

夏荷附到我耳邊,聲低如蚊蚋道:“娘娘,呂太醫只講了一句話,他稱,邵采女的毒,雖不影響受孕,但卻……”

“什麼?當真?”我聽了夏荷這話,很有些詫異,甚至有些震驚,這世間,竟有這樣的陰狠下作之毒?

夏荷肯定地一點頭,道:“呂太醫就是這樣說的,不過,娘娘,他是否真心向著娘娘,還不一定呢,保不齊會把這消息,傳到別的主子那是否真心向著娘娘,還不一定呢,保不齊會把之消息,傳到別的主子那裡去。”

“傳不傳的,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邵采女都已經這樣了。”我懷著無比憐憫的心情,為邵采女歎了口氣,道,“只要別傳到皇上耳朵裡去就成,不然他還指不定怎麼難過傷心呢,要知道,那日畫舫上的宴會,他可是賜了一道石榴給邵采女的。”

夏荷苦笑:“奴婢記得,娘娘當時還賜了一道糖蓮給邵采女呢。”

“是啊。”我又歎了口氣,“本宮也是想著,皇子反正是要由人來生的,與其讓太后和太妃的人占了先,還不如便宜皇上親選的邵采女去,想必皇上也是樂意看到本宮這富態度的。可誰知……真是世事難料,也或許,正是本宮的一道糖蓮和皇上的一道石榴,才造成了邵采女如今的悲劇……”

夏荷輕聲道:“奴婢倒是以為,娘娘也不必如此憂心,反正邵采女又不是不能生……以後的事兒,誰知道呢,費力瞞著些,總能混個三五年。也許三五年後,娘娘自己就能……”

“住口!”我厲聲打斷她的話,教訓她道,“你最是個慎言慎行的,皇上不愛聽到的事,以後少說;皇上不許做的事,堅決不能做。簡氏一門的榮辱興衰,就系在我們身上呢,切莫胡來。”訓完夏荷,我又幽幽地歎了:“簡氏一門的榮辱興衰,就系在本宮身上,其實本宮的榮辱興衰,又何曾不是系在簡氏一門身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哪。咱們這位皇上,是個心有大主意的難得明君,只可惜,自古明君,總得先拋棄兒女情長,江山社稷,才是擺在第一位的。”

這,便是職場的無奈罷,皇上如是,我又何嘗不是如此。不過,命運向來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就算天空滿布陰霾,只要自己努力謀劃,又怎知不會有守得雲開見月明之時?我,簡氏,想要得到的,一定會得到,不稀罕君王所謂的寵愛,不靠任何人的垂憐,只憑自己的雙手和頭腦,就一定能得到,這只是時間問題。

我在袖子裡握了握拳頭,命春桃將遷宮的旨意傳了下去。那三名嬪妃大概正等著呢,懿旨下達後不到兩天的時間,她們就搬了個妥妥當當,而第三天頭上,便來與我謝恩了。

我領著她們,去給太后請安,順便彙報了她們遷宮的事情。有人要搬去與懷孕的牛、馬二人同住,太后明顯地不高興,但遷宮已成既定事實,她再不高興也沒法子,誰讓我才是擁有最高行政大權的CEO呢。

例行完公事,三名嬪妃照例于長樂宮門前同我分別,我獨自登上杏黃繡鳳的腰輿,回到甘泉宮,懶懶散散地混過了一天。

直到晚上,夜幕降臨,深藍色的天空中,閃閃的繁星一點一點,我躺在四面通透的昨風軒中,一手執一盞白梅湯,一手忙著數星星。

突然有陣夾雜著龍涎香氣的微風拂來,沒等我反應過來,手中的碧玉盞便被一雙修長的手接了過去,接著,是一溫和的,熟悉的聲音:“梓童好興致。”

呀,上司來了,我趕緊翻身下了玉生躺椅,俯身下拜:“臣妾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望皇上恕罪。”

皇上扶了我一把,笑道:“梓童何罪之有,朕是想給梓童一個驚喜所以特意沒讓人通報。”

我順勢站起身來,朝皇上望去,只見他今日頭戴一頂軟腳羅襆頭,身穿淺銀色織遊麟暗紋的圓領袍衫,腳踩輕便的皺紋靴,袍下分叉,隱隱約約露出內裡的素色銀紋褲子,這通身的淡雅裝束,放在這炎炎夏日,倒是極為合適的。

目光再朝上移,只見他此時的笑容,和煦有如春風,讓我突然間有些恍神,那皮鞭,那蠟燭,還有那鵝羽跟鞭梢,好像昨日才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記,只怕這會兒還沒全消罷,但他怎地卻跟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還是說,我這位上司,骨子裡天生就有一股子受虐的傾向,只是一直沒被發掘出來?

好想好想問問他,對於昨日的SM,還是記憶猶新的,這不就要開始發問了,只不知他是要發火,還是要哀求我再來一次。

看他這樣子,應該是後者居多罷,呵呵呵,真是看不出,我這上司,還是個貨真價實的……

還沒等我尋思完,皇上已然出聲:“朕今日來,是有件事情請梓童幫忙。”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3 10:45 PM

第66章 謀害

請?幫忙?皇上何曾這樣客氣了?我看看軒外的綠竹,又望望天上的繁星,以為自己聽錯了。

皇上靜靜地看著我,極有耐心地看著我,仿佛只等我的一個回答。

對於皇上的問話,宮規上是有規定的,不論你多麼的不想回答,也得理著頭皮給答了,不然就是對皇上的大不敬,就像此時,我便很不想張口,因為古語有雲,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對於這樣一位九五之尊的上司來說,對我這名下屬有了敬語,就相當於是殷勤了。

我不想背上大不敬的罪名,因此只得不情不願地張口接話,道:“皇上嚴重了,為皇上分憂解難,乃是臣妾的職責,亦是臣妝發的榮幸,皇上有什麼吩咐,儘管說來便是。”

皇上對我的這番回答,似是十分滿意,他微微一笑,朝玉片躺椅上坐了,又伸手將我一帶,讓我坐到了他的膝頭,這樣曖昧的姿勢,倘若發生在寢室,倘若發生在皇 上與妃嬪之間,倒是極為自然的,但帝與後,大樑國最為尊貴的一對兒,這般抱著坐著,仿佛很有些不妥,不知諫大夫見了,會不會參我一筆。

咳,咳,我又走神了,這是甘泉宮後殿,臨風軒,諫議大夫再閑得慌,也不會跑到這裡來,瞧我,都想到哪裡去了。

皇上左手攬在我的腰後,右手伸進我繡了金線的袖口,握了我的手在掌心,不住地摩挲著,他的右手,因為長年握筆,生有厚厚的繭子,觸在我剛做了磨砂的手背上,一陣陣地發疼。

於是我很掃興地,毫不懂風情地,將手輕輕抽了出來,這是否算作不敬業?我猶豫著,要不要反握住皇上的手,這樣既不會被磨得慌,又能顧及到上司的情緒。

但皇上好像並滑留意到我的小動作,他的手,仍停留在我的袖中,而目光,卻落在軒外那被夜色掩住了綠意的竹子上,再細看,他的目光並未聚焦,原來不是在看竹子,而是仿佛沉浸在某一種思緒之中。

他這副樣子,讓我不敢貿然出聲,只能默默地垂下了頭,數著薄衫上繡的幾朵茉莉花。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皇上幽幽地歎了口氣。

他為何而歎氣?同他要我幫忙有關麼?我正猜測著,卻聽見皇上問我道,“梓童,你可知道朕小時候的事?”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是要同我加快快樂的童年時光麼?我略微一愣,答道:“臣妾曾聽太妃講過,皇上幼時聰敏可愛,機靈非常,是個人見人愛的皇子。”

“人見人愛?”皇上自鼻孔裡發出一聲嗤笑,仿佛自嘲般的道,“太妃還是那樣,只看到朕的快樂,看不到朕的憂愁。”

原來皇上對太妃有怨,怪不得太妃身為他的生母,卻在各種待遇上,並沒有獲得優待權了。我暗自想著,口中接道:“皇上說笑了,皇上乃是先皇龍裔,一定自小就過著眾星捧月的生活,又怎會有憂愁呢?”

“梓童也這樣認為?”皇上詫異的語氣中,狗屁含有些許的失望。不過這也不能怪我,我才入宮多久,怎會知道那麼些事。

“難道不是?”我反問道。

皇上重新握了我的手,歎著氣道:“朕的母妃,就是現今的太妃娘娘,一直只是個鬱鬱不得志的正六品寶林,後來所獲的才人份位,還是在朕當上太子後才封的,以梓童對後宮的瞭解,你以為一名地位低下的寶林所生的皇子,會有多惹人喜愛?”

“這……這……”皇上所說的是實情,我若反駁,若安慰反倒顯得假了。

皇上苦笑一聲,繼續道:“乙太妃寶林的份位,是沒有資格撫養皇子的,因此朕一直養在皇后,即現今的太后名下,但當時歸太后所撫養的皇子,並非只有朕一個, 掛名的嫡子一多,又有誰會把朕當回事?朕當時過的,根本就是沒人管的日子,活脫脫一個野孩子,沒人來欺負就算好的,哪裡談得上人見人愛。”

雖說對皇上沒什麼感情,但這番心酸的言語聽來,還是讓我動容,我忍不住問道:“皇上當時的情形,先皇知道麼?”

“父皇?”皇上陷入了加快之中,“父皇有那麼多的兒子,母妃高貴,外家勢大的亦不在少數,又怎會記得還有我這麼個老十六?”

我聽到這裡,唏噓不已,問皇上道:“說到底,皇上小時度日艱難,全是因為沒有先皇的寵愛所至,那皇上可曾怨過?”

這問話,顯得有些大不敬了,但沉浸在回憶之中的皇上,顯然沒有在意這個,因為他認真地回答我道:“梓童,而今想來,父皇不寵朕,才是救了朕,以朕當時的身份,倘若有了父皇的寵愛和注目,那才是一道催命符呢。”

的確,帝王的寵愛,是一把雙刃劍,能給予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亦能置你於死地,皇上那時,母妃份位低末,又不得皇后看重,可謂是無依無靠,倘若多出個先皇的寵愛來,只怕早就成為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哪不活得到現在,更別提繼承大統了。

我正為著皇上鬱鬱不得志的童年而傷感水已,卻聽得皇上幽幽一聲,仿佛從天外飛來:“梓童,牛才人和馬才人腹中的皇嗣,朕不想要。”

“為什麼?”這問題我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但話音剛落,便後悔了,皇上既然是摒退了左右才對我講這話,自然就有不可告人的原因,既然是不可告人,又怎會 輕易向我吐露?再說,他不想要牛,馬二人腹中皇嗣的原因,我雖然不能確定,但也能猜出個大概,要麼是他認為牛、馬二人偷換掉避子湯的舉動,嚴重確犯了皇上 的威嚴,要麼是他 不願兩名身份太過卑賤的嬪妃,產下意義非同一般的皇長子,再或者,是同我一樣,意識到了太后的目的,不願讓她得逞。

皇上微微仰頭,望著那無邊無際的夜空,凝視于滿天閃爍不定的繁星,他的回答,輕聲,帶著些沙啞,且出乎我的意料:“朕兒時所嘗過的人間冷暖,不願讓朕的兒子再嘗一遍。”

這話聽起來,真是讓人心酸感慨不已,只不過,是真的麼?我望向皇上的眼睛,那眼睛裡盛滿了憂傷和隱痛,讓人就算不相信,也忍不下心來質疑。

“梓童,幫朕這一回。”皇上攬我入懷,將頭埋在我的頸窩裡,壓抑的聲音中,竟帶上了些許哽咽。

自古以來,君王向妃嬪賜下避子湯藥,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甚至列和了宮規,但要打掉一個已懷上的骨血,終究是有違人道,不能正大光明的講出口的事,皇上,他真的就這樣不想要牛、馬二人腹中的皇嗣麼?

嗐,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想,在我什麼事,現在問題的關鍵是,他將這件棘手的,見不得光的事,交到我手中來了!

為難,真的是為難啊,我感到為難,不僅因為此事難辦,且要擔風險,更重要的是,這將毀掉我原先的計畫,枉費我頂著壓力,給了牛、馬二人才人的份位。

才人的份位,才人的份位,我突然好像捕捉到了什麼,忙問皇上道:“聖上那日玉清池邊雷霆大怒,難道就是為了此事?”

皇上仍舊埋頭於我頸窩,沒有回答是,但也沒有回答不是。

我隱隱約約,就有些明白了,又問,“皇上昨日所說的瑣事,也是指這個?”

皇上仍舊沒有出聲。

於是我完全明白了。

原來皇上從一開始,氣的就是那日在長樂宮中,我提出要留下牛、馬二人腹中的皇嗣,若不是因為我這話,恐怕他早就堂而皇之地定下了牛、馬二人的罪名,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她們腹中小小的生命,化作一團血水了罷。

後來我兩次去禦書房,他都是先驚喜,後冷漠,驚喜,應是以為我是自己想通了,去找他認錯的,結果卻失望了,所以給了我冷臉子瞧。至於而今又主動找上門來,應是等不及了,畢竟懷孕頭三個月一過,再下手就更難了。

至於下朝後,連朝服都沒換,就同萬公公藏在房裡辦所謂的瑣事,應是在調配某一味墮胎藥罷……

我心中,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情緒浮上來,不知是喜,還是悲,也不知該站在何人的立場上,去看待這件事情。
皇上大概是見我許久不曾出聲,問道:“梓童是覺得朕太過狠心?”

“不,不,臣妾只是覺得,是否沒有必要?”我頓了一頓,大著膽子道:“誰又能知道,牛才人和馬才人腹中的皇嗣,自己想不想來到這個世界呢?畢竟以皇上昔日的身份地位,亦是成為了九五之尊,繼承了大統。”

皇上抬起頭來,直視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肯定地道:“朕寧願拿這一身龍袍,去換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我愣住了。

“人人都只看到了朕表面的風光,內裡的艱辛,又有誰知曉?”皇上的臉上,浮現出實實在在的憂傷,一點兒也不似作偽,“梓童,你以為朕是自己想當皇上?只不 過是不當這個皇上,朕就只有死路一條,這是為了生存所迫,非是野心所向。梓童,你可曾想過,若牛、馬二人生下身份低微的皇子,他們就只能過朕當年那樣的淒 慘生活,而朕作為一位父親,卻只能遠遠地看著,不能施於援手,因為朕若是向他們表示出一丁點兒的寵愛,就會成為他們催命的符咒。”

我驚呆了。

“朕,是有多少的迫不得已呀……”皇上講到最後,竟將臉埋進了自己的手中,不知是不是在默默流淚。

我已經完全沉浸在皇上的情緒之中,再也說不出話來。

“梓童,幫朕這一次。”皇上抬起頭來,眼圈微紅,緊緊攥住我的手道。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4 12:0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7 01:16 AM 編輯

第六十七章險情

“好……”仿佛受到了蠱惑似的,我不由自主地答道。其實是不是受到了蠱惑又有甚麼關係,不論是否心甘情願,我都只能回答一個“好”字,因為這是來自上級的命令,是聖旨。

更何況,如今我已知曉了皇上心中的這個小秘密,如果不答應,會有好果子吃才怪。

不過,其實,在外人眼裡看來,除去牛、馬二人腹中的皇嗣,對於我來說,應該是百利而無一害的罷。雖說我的本意,是想保下那兩個孩子的,畢竟太后想要再尋棋子,亦是易如反掌,以其無窮無盡地防著她,還不如讓牛、馬順利生下孩子,再略施小計,一次給她添個堵,讓她知道我也不是吃素的。

只是,而今皇上這密令一下,我的全盤計畫都得取消了。得,繼續防就繼續防罷,反正需要另覓棋子的太后,肯定會更加地手忙腳亂——當然,這是在我執行秘令成功的情況下。

但,我仍有一事不明,於是問皇上道:“皇上既是惱臣妾逆了聖意,那為何卻又賜下水墨衣,還用完了臣妾送去的吃食?”

皇上看著我微笑,仿佛是在嘲笑我的傻氣:“若朕不這樣做,豈不是全宮上下,都會以為皇后失寵了?”

原來不是甚麼胡蘿蔔加大棒,而是為今日求我幫忙作鋪墊,亦或是因為,邊防戰事還要依仗我的父兄,不好讓我明著失了寵。我恍然大悟的同時,亦深深地檢討自己,看來在職場之上,我仍有很多地方需要加深學習。

皇上淺銀色未織花邊的袖口,觸在我的掌心,涼涼的,滑滑的,他仰頭看了看天,道:“夜已深了,咱們安歇罷。”

唔,皇上想留宿。

這次的謀害皇嗣計畫,尚有許多細節問題需要與他溝通,留宿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於是我道了聲“是,皇上。”,然後自他的膝頭起身,攜了他的手朝寢室去。

寢室內,早就佈置好了,青花紋的冰缸內,散發出水果的清香;搖曳的玫瑰花香紅燭,映射在淺粉色的七寶帳上,烘托出一派曖昧的氣象。

春桃和夏荷幾個,都是極懂規矩的,早已鋪展開被褥,退了下去,此刻室內,只餘我與皇上兩個,正是商談密議的好時機。

牆邊的紅木束腰桌上,擱有一隻青玉竹節壺,兩隻青玉竹節杯,我走過去,斟滿兩杯博羅酒,一杯奉與皇上,一杯端在手中,問道:“牛才人和馬才人那裡……不知皇上想用甚麼法子?”

皇上接過青玉竹節杯,拉著我坐下來,道:“藥,朕已讓萬福配好了,有混在一起的,也有單獨使用的,明日一早,朕就讓他給你送過來,至於你想用哪一種,就自己拿主意罷。”

哦,原來皇上是想用藥,而且這意思很明確——作為計畫的提出者,我只提供材料,至於何時下手,如何具體實施,都是你這執行者的事情了。

對此,作為一名優秀的職場工作人員,我沒有任何異議,事實上,我也不想讓任何人知曉我的手段,即使這個人是計畫的提出者,皇上。

甚至,我都不太想用皇上提供的藥材,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雖說他是皇上,可誰又能擔保他到時候不會反咬我一口?

畢竟我在他心中,也沒多少份量。

不過,他既然準備了藥材,我還是要收下的,不管怎樣,也得讓他放心不是。

我腦子裡飛快地想著,嘴上也沒耽擱,迅速地回答了皇上:“是,臣妾遵命。”

皇上撫摩著青玉竹節杯上凸起的玉雕竹節,又道:“雖然梓童要替朕辦這一樁事,但也不必以身涉險,王禦女等人,不是已經搬去淑景院了麼……”原來是想讓王禦女等人來背這個黑鍋,怪不得上次他說不急,還特特問起遷宮的事宜。

“臣妾明白……”我低低地回答了一聲,舉起手中的青玉竹節杯,“臣妾敬皇上。”

皇上的臉上沒有笑容,只舉起酒杯與我一碰,仰頭一飲而盡。不知那杯中,是否盡是苦澀,不管他真實目的為何,要打掉自己的親生骨血,心中終究是痛居多罷,原來尊貴如皇上者,亦有許多的無奈,這讓工作時常不順的我,心裡好過了許多。

飲過這杯酒,我站起身來,躬身道:“夜深了,請皇上安歇。”

皇上點一點頭,握住我的手,走向紫檀床,指了床頭的雕花柱,道:“昨日,梓童將朕的手,就是綁在那裡。”

說著,又指了床位的雕花柱,道:“朕的腳,綁在那裡。”他說完,環顧左右,問道:“皮鞭、鵝羽何在?”

我正窘迫,他卻走到香燭邊瞅了瞅,道:“昨日梓童用的,不是這種蠟燭。”

“皇上,那是一種新的招式,名叫……”我只得硬著頭皮作答。

然而皇上卻將食指貼向我的嘴唇,示意我噤聲,道:“梓童的氣可曾消了?若是沒消,再綁朕一回也無妨,只記得事後贈朕一瓶金創藥。”

真的假的?若說他是真有歉意,我不信,這應該是我替他辦事,替他擔風險的福利罷?我瞅了瞅床尾櫃子上擱的獸耳八卦滴漏,時辰已經不早了,灌腸又挺費時間,還是改天罷。

“不急,來日方長……”我沖皇上一笑,同他一起走進七寶帳裡去。許是謀害親子的計畫,尚還沉甸甸地壓在皇上心頭,因此上床之後,他並未有所動作,破天荒地頭一次甚麼也沒做,只是純粹地睡去。

第二日卯時不到,皇上起身時,我瞥見他眼下有濃重的黑眼圈,想來是一夜未眠,但我卻睡得極香。看來我果真沒有純善的天性,怪不得娘親總說我是天生當皇后的料子。

皇上離去後不久,萬公公便來見我,帶來一隻朱漆食盒,稱是皇上的賞賜。那食盒共分兩層,上頭一層是各色糕點,底下一層的暗格裡,便是昨日皇上所說的各種藥材了。

我沖萬公公微微一笑:“替本宮謝皇上賞賜。”萬公公跟甚麼都不知道似的,亦回以一笑,躬身行禮而去。看來能在皇上跟前服侍的,都不是泛泛之輩哪,比起我那三個不成器的下屬,不知強了多少倍。

想到曹操,曹操就到,秋菊來報:“啟稟娘娘,淑景院裡的四位小主,除了正在禁足的邵采女,都來給娘娘請安了。”

四位?牛才人和馬才人也都來了?我不是讓她們孕滿三個月前,不用來請安麼?

夏荷仿佛知曉我的疑惑,上前兩步稟道:“娘娘,是牛才人和馬才人,在梅禦女所送的齎字五色餅中,發現了有墮胎之效的土膝根,牛才人和馬才人不知怎辦,這才到甘泉宮來了。”

我就知道這幾個,不會讓我省心的,但卻沒想到,她們動手竟這樣的快。甚麼梅禦女送齎字五色餅,事情真相絕對不是這樣的,以我對梅禦女的觀察,她還不至於這樣的蠢。不知這是想嫁禍給誰了,且讓我瞧瞧去。

我搭上夏荷的胳膊,走向甘泉殿,步上鋪了紅線毯的臺階,繞過紫檀座的金屏風,朝祥雲飛鳳的寶座上坐了。

“臣妾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萬福金安。”大殿中央,一溜四名嬪妃,挨著躬身下身去。

她們應是早已得知皇上不在,打扮得比較樸素,當然,這也可能與囊中羞澀,捉襟見肘有關。

我略微抬手,道了一聲:“免禮平身,賜座。”

原先住在紫雲閣的那兩個,道了聲“謝娘娘”,各自到位子上坐了,但牛才人與馬才人卻仍立在當中,微微躬著身子。

牛才人先開了口,道:“啟稟皇后娘娘,昨晚梅禦女給臣妾送來一盒齎字五色餅,正巧馬才人也在,臣妾便與她一起用了些,可沒想到,那糕點裡頭,竟摻有能至人小產的土膝根,幸虧臣妾與馬才人所用的不多,不然皇嗣可就不保了……”

牛才人說著說著,哽咽起來,馬才人忙從袖子裡掏出一塊帕子,遞了過去。我瞅了一眼,那帕子上繡著一隻翩翩欲飛的蝴蝶,繡工不錯。

馬才人遞完帕子,接著牛才人的話道:“臣妾與牛才人自認從未得罪過梅禦女,不知梅禦女為何要謀害臣妾二人腹中的皇嗣,請皇后娘娘作主。”她說完,跪了下去,緊接著,牛才人也跪下了。

“起來罷,別傷了腹中的皇嗣。”就算要傷,也別在我的甘泉宮呀。

我命她二人起身,問道:“既是昨晚的事,為何今日才來稟報?”

牛才人道:“因昨日夜已深,臣妾怕打擾了皇后娘娘歇息,再加上畢竟沒出甚麼大事,所以直到今日才來稟報,請皇后娘娘恕罪。”

這麼沉得住氣?就不怕一夜過去,事情生變?我有些狐疑。於是道:“沒甚麼比皇嗣更為重要了,要怎樣才算大事?牛才人也太莽撞了。”

牛才人馬上垂下了頭去,道:“臣妾知錯,請娘娘恕罪。”

我無意於在此事上與之過多糾纏,因此抬頭望向兩溜紫檀椅的最後面,問道:“牛才人和馬才人所用的齎字五色餅,乃是梅禦女所贈?梅禦女對此有甚麼解釋?”。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4 12:09 AM

第68章 心計

梅禦女十分地鎮定,聽到我點名,方才站起身來,款款行至牛、馬身旁,向我躬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話,臣妾亦是方才得知那盒子賚字五色餅中竟藏有土膝根,臣妾震驚非常,因此反應有些遲鈍,先請皇后娘娘恕罪。”

這回答,果然不出我所料。但我就算再明瞭,也只能無奈地配合著演戲,嗤笑道:“賚字五色餅就是你送的,你居然說‘才知道’?”

梅禦女的反應,再次撞入我的意料之中,只見她急速地回身,指了紫檀椅右側末座的王禦女,極為氣憤地道:“回皇后娘娘的話,臣妾之所以不知賚字五色餅中有土膝根,只因那糕原本並非臣妾之物,而是王禦女所贈,臣妾見那糕做得精緻,自己捨不得吃,又想著自搬到淑景院以來,受牛才人和馬才人照顧頗多,這才趁著牛才人和馬才人都在時,將賚字五色餅送了過去,以表達臣妾的謝意。”

賚字五色餅是她昨晚送過去的,牛才人和馬才人也是昨晚吃過後中毒的,但梅禦女卻稱她剛剛才得知此事——這其中,好像有甚麼問題,但我卻沒空去細想,只能按照梅禦女設計的路線向王禦女提問:“王禦女,你對此作何解釋?”——反正事不關己,我並不介意當一回道具,順便看看戲。

相比梅禦女的鎮定,王禦女顯得格外地驚慌,她匆匆忙忙地站起身來,又跌跌撞撞地提著裙子趕到梅禦女身旁,道:“娘娘,娘娘,臣妾並不知情,臣妾並不曾送與過甚麼賚字五色餅給梅禦女。”

“王禦女,現有盛裝賚字五色餅的盒子為證,你怎能如此信口雌黃?”梅禦女忿忿地說完,轉身牛才人,道:“盛裝賚字五色餅的盒子,現仍在牛才那裡罷?還請牛才人將其取來,皇后娘娘一看便知。”

牛才人沖她點一點頭,隨後轉向寶座,對我道:“臣妾已是將盛賚字五色餅的盒子帶來了。”

“那就呈上來罷。”看來她們個個都準備好了,我還真就是個道具兼看戲的,這若不是怕遭到春桃非議,我真想抓一把瓜子,邊嗑邊看。

跟著牛才人來的一名宮婢,馬上將一隻填漆四棱盒端了上來,牛才人掀開蓋子,裡頭還有大半盒子的賚字五色餅,看來她與馬才人的確吃的不多。

王禦女見了這盒子,訝然出聲:“這……這……這是臣妾昨兒早上剛丟的盒子,還沒來得及報與尚服局呢,怎麼卻在牛才人這裡?”

牛才人好心提醒她道:“這是梅禦女所贈。”

王禦女馬上又轉向梅禦女:“我的盒子,怎會在你那裡?”

梅禦女一臉的氣憤:“王禦女,你怎問得出這樣的話來?這賚字五色餅既然是你所贈,那盒子自然也是你拿過來的。”

“不是,不是,你說謊,我沒送過你甚麼賚字五色餅。”王禦女驚慌失措,面向我匍匐著跪下,叫道:“娘娘,皇后娘娘,這又是有人在陷害臣妾,臣妾住在紫雲閣時,就日日擔驚受怕,沒想到搬到淑景院,還是又遭了陷害……娘娘……”她說著說著,痛哭起來。

唉,可憐的王禦女,的確是被梅禦女給陷害了,誰讓上次的白糖蓮藕事件後,太妃向梅禦女暗示,是她偷了梅禦女的黑漆描金八角捧盒呢。梅禦女這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於其人之身罷了——不過梅禦女也不會知道,這個“其人”,其實正是坐在寶座上充作道具兼職看戲的皇后娘娘,我。

梅禦女,她,恨錯人了。

看著痛哭流涕的王禦女,我很是同情她,但在這後宮之中,恰恰是愚笨之人,最不值得同情,所以我也只能暗歎一口氣,道:“傳太醫,驗賚字五色餅,若牛才與馬才人所言確鑿,便即刻將王禦女押入暴……浣衣局。”我本想把王禦女打入暴室,但臨頭卻改了主意,因為我想起來,浣衣局有個碧紋在,她一定很樂意再次見到“故人”的。

王禦女聽到“浣衣局”三字,已有些傻愣,連辯駁也忘了。

其實她辯不辯,都沒用,誰讓她丟了盒子,卻不及時向尚服局上報呢,須知在這殺人不見血的後宮之中,往往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能要了你的命。

我望著階下的梅禦女,生出一絲恨意來,倒不是恨她陷害王禦女——那是王禦女自己愚笨,怨不得別人,而是這樣一來,任她再送甚麼給牛才人和馬才人,那二人也不會輕易入口了——這讓我怎麼按照皇上的指示,將謀害皇嗣的事嫁禍於她?

雖說還有一個邵采女在那裡,可一來借白糖蓮藕糕一事向我表過忠心,我不能轉頭就動她,不然若因此寒了人心,往後還有誰肯替我辦事?二來,她畢竟是皇上親選的嬪妃,若害了她,就是打了皇上的臉面,打了皇上的臉面,皇上就會不高興,皇上不高興,我這做下屬的,能有好日子過?

所以,梅禦女,你可讓本宮這棘手的任務,變得更為棘手了。而本宮又是個小心眼兒,不尋個機會報復於你,是不大可能的,你自求多福罷。

過了一時,太醫匆匆趕到。

來的是蔣太醫,自從香燭一事他自我這裡得了不少賞賜,就時常到甘泉宮走動,而我也只拿他當個尋常的太醫看待,並未因為他是太妃的人就將其拒之門外。

蔣太醫驗過賚字五色餅後,當場給出了結果——此糕的確含有土膝根,能至人小產。

我略略點頭,雙關切問道:“牛才人和馬才人已服食過此糕,雖說份量不多,但不知對皇嗣有無傷害?”

蔣太醫飛快地抬頭看了我一眼,眼中有光芒閃現,他拱一拱手,道:“請皇后娘娘容許微臣為牛才人和馬才人診脈。”

“准。”我頷首道。

馬上有宮婢搬來小幾和墊手腕的迎枕,牛才人和馬才人先後坐到小幾後,朝手上搭了手帕子,由蔣太醫診脈。

蔣太醫很快就診完,躬身覆命:“啟稟皇后娘娘,萬幸,牛才人與馬才人腹中的皇嗣自有黃天保佑,並無大礙。”

“那就好。”我輕輕地籲出一口氣,滿臉的慈母情懷,轉而又向階下頒旨,“即刻將王禦女押入浣衣局。”

王禦女哭天搶地地,被兩名內侍拖也下去。

我又和藹地對牛才人和馬才人道:“你們也回去歇息罷,養胎要緊。”

牛馬二人俯身謝恩,退下了。

梅禦女不等我出聲,自動自覺地道:“牛才人和馬才人腹中的皇嗣差點被害,雖說那賚字五色餅並非臣妾所為,但說到底臣妾也有責任,臣妾自請禁足三天,為兩位皇嗣念經祈福。”

我毫不掩飾地嗤笑道:“從未見梅禦女禮過佛,臨時抱佛腳會有用麼?”

梅禦女臉一紅,抿著嘴垂下頭去。

我繼續道:“說到責任,你自然是有的,一盒子糕點,你未請太醫檢驗,就貿然給牛才人和馬才人送去了,若真釀成大錯,以你小小禦女的身份,還真擔待不起。”

“是,臣妾知錯,請皇后娘娘責罰。”我的話十分在理,梅禦女無從反駁。

我撫了撫寶座上精雕的鳳凰,站起身來,道:“既然梅禦女有心為皇嗣祈福,那就到長樂宮的小佛堂內,請太后指導你誦經三日罷。”我說完,扭頭吩咐春桃:“告訴尚寢局,梅禦婦誦經的這三天內,撤掉她的綠頭牌。”

饒是梅禦女也是個擅於掩飾情緒的人,還是難免地小臉慘白,這也難怪,她送的賚字五色餅,險些害的,乃是太后的人,我這會兒將她送到長樂宮去,能有她的好下場?不被太后狠狠地折磨三天才怪,而撤銷三天的綠頭牌,對於她來說,也算是一個不小的打擊罷,畢竟沒誰規定,白日誦經,晚上就不能侍寢呀,我這算是掐斷了她三天的機會了。

而我,才懶得去理會她的小臉白不白,徑直扶了春桃的胳膊朝臺階下走,直到轉過了紫檀座的金屏風,才懶懶的道了一聲:“你跪安罷。回去收拾收拾,就到長樂宮去,太后那邊,本宮自會去打招呼。”

“是,皇后娘娘。”梅禦女的聲音中,帶有哭腔。

我走出大殿,但並未馬上去向太后請安,而是轉到偏殿思源殿,朝黃花梨卷草紋的羅漢床上坐了,然後吩咐春桃:“宣蔣太醫。”

春桃抿嘴一笑,“回娘娘,蔣太醫一直在外頭候著呢。”

果然是有話要對我說,怪不得方才在大殿之上,與我使眼色。

我微微一笑,道:“宣。”

春桃出去傳了一聲,秋菊很快便把蔣太醫帶了進來。

蔣太醫一身從八品的太醫服色,于黃花梨卷草紋羅漢床前五步遠的位置躬身下拜,口稱:“見過皇后娘娘。”

從八品,在大樑國的太后署中,當屬末位,而蔣太醫的年紀,也不算小了,看來他所跟隨的主子,並沒有能力許他以高位,怪不得他而今愛朝我的甘泉宮跑了,我心下了悟,微微一笑,道:“蔣太醫不必多禮,有甚麼話,趕緊說來,本宮還要去給太后請安。”

蔣太醫直起身來,道:“啟稟皇后娘娘,以微臣的推斷,牛馬兩位才人,並未服食過土膝根。”

“哦?蔣太醫因何有此推斷?”我稍稍坐直了身子。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4 12:10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7 01:17 AM 編輯

第六十九章 虎口

蔣太醫道:“土膝根乃墮胎虎狼之藥,若有服食,哪怕是微量,即便不會小產,也會落紅,而牛、馬兩位才人卻安然無恙,因此微臣推斷她們並未服食過土膝根。待微臣為她們診過脈後,見她們脈象平穩,並未絲毫不妥,就更為肯定微臣的這一推斷了。”

“去查,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沉聲吩咐夏荷道。

方才在大殿之上,我就對牛、馬二人服食齎字五色餅一事感到奇怪,哪有中了毒卻不嚷嚷,連送糕餅的梅禦女都是早上才知道她們食用了齎字五色餅的。

由於我在淑景院早有些佈置,因此夏荷很快便來回報:“娘娘,牛才人和馬才人昨日根本就沒動那盒子齎字五色餅,填漆四棱盒裡少掉的那些,是她們悄悄扔掉了,而非吃掉了。”

“既然沒吃,那她們是怎麼知道齎字五色餅中有土膝根的?”我奇怪問道。

夏荷道:“奴婢聽說,昨晚入夜後,牛才人曾使人將一隻填漆四棱盒,送到了長樂宮,很過了一會兒,盒子才又被送回來。”

我明白了,一定是牛、馬二人懷疑齎字五色餅中有毒——這種懷疑,十分正常,換作是我,也會懷疑,畢竟後宮之中,居心叵測的人居多,何況梅禦女又是太妃的人,但又不敢親身嘗試,於是便將其悄悄送至長樂宮,請太后派太醫查驗。而查驗的結果,是裡頭竟真含有墮胎藥物,土膝根,於是牛、馬二人便於今早請安時,將事情報到了我這裡。

妙啊,妙,原來人人都是有巧思的,除了王禦女那個蠢物,也匆怪整件事中,只有她一個無辜的害受者了。

我轉向仍立于黃花梨卷草紋羅漢床前的蔣太醫,微微一笑,道:“今日多謝蔣太醫了,在本宮看來,以蔣太醫的本事,屈居八品之位,實在是委屈了。”

此話講完,我毫不意外地瞧見蔣太醫眼中有明顯的光芒一閃而過,然而我並沒有再多說甚麼,就讓他跪安了。

蔣太醫走後,我也沒閑著,徑直到宮門前,登上早已停在那裡的杏黃繡鳳腰輿,朝長樂宮而去。

夏日的陽光,端的是毒辣,這什麼時辰,日頭就竄得老高了,雖說滿樹的知了尚未出動,但長樂宮前的樹葉兒卻顯得有些不精神,蔫蔫的。倒是月臺前鎏金大缸中的睡蓮,到底是應時而生的東西,精神奕奕得很,一點兒也不顯頹廢

不知我今日要送給太后的這份禮,她會覺著如何,想秘以她老人家的精明,不會猜不到那齎字五色餅的事,同梅禦女多少有些關係罷。

小宮女通報過後,我緩緩步入長樂殿,於鋪了緋紅鳳紋地衣的臺階前躬身行禮:“臣妾見過母后,母后萬安。”

“平身,賜座。”太后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淡。

我照例朝左手邊第一張椅子上坐了,馬上有小宮女奉上茶來,擱到我手邊的鏤雕鑲理石八角幾上。每日裡都到長樂宮來請安,何曾有過茶水?我簡直是受寵若驚,看來梅禦女之事,早已在我宣見呂郭的時間裡,傳到長樂宮了。

太后俯首望向我,先開了口:“哀家聽說牛才人和馬才人腹中的皇嗣,險些就出了事?這真是令哀家痛心,沒想到後宮之中,竟有如此歹毒之人,連兩個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過。”

此言差矣,應該說,這後宮之中,從來就不乏歹毒之人。

我欠身答道:“回母后,臣妾也是今日早上才得知這消息,不過事情已經查清楚了,乃是梅禦女送給牛、馬兩位才人的齎字五色餅,卻是王禦女送給梅禦女的,雖說王禦女矢口否認,但卻有填漆四棱盒為證,因此臣妾已擅自作主,將其遣去了浣衣局。”

王禦女這幌子一去,可就把牛、馬二人徹徹底底地暴露於眾人眼前了,往後想要轉移一下眾人的注意力,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太后的眼中,有惱怒的神色一閃而過。她沉著聲道:“雖說盛裝齎字五色餅的填漆四棱盒是王禦女的,但送糕點之人也難脫其咎。”

我馬上回道:“太后所言極是,臣妾也是這樣想的,而正好梅禦女主動請罪,願為牛、馬兩位才人腹中的皇嗣誦經祈福三天,因此臣妾便準備把她送到母后這裡來,請母后親自指點指點她。”

太后略為思忖,出聲道:“皇后這主意不錯,不過僅僅三天的時間,哪裡顯得出心誠?不如改為半個月罷。”

成,半個月算什麼,您就算想留她一個月,一年,我都沒問題。我爽快地答應了太后的要求,道:“是臣妾疏忽,既是祈福,自然是時間越長越顯得心誠,臣妾這就去派人知會梅禦女,然後將她送到太后這裡來。”

太后點了點頭,道:“皇后順便告訴梅禦女一聲,佛前誦經,講究的是清心寡欲,所以她那裡的一些俗物,就不必帶來了,哀家這裡什麼都有,盡著她用。”

這便是想可了勁兒地折騰梅禦女了,我高興地替梅禦女哀歎了一聲,俯身答道:“是,母后。”

“皇后跪安罷,讓梅禦女趕緊搬過來,祈福之事耽誤不得。”太后道。

“是,臣妾告退。”我行過一禮,退出長樂殿。

從長樂宮出來後,我先回甘泉宮用早膳,順便讓人去淑景院,向梅禦女傳達太后的旨意;用過早膳後,我便去了蓬萊殿,向上司皇上大人彙報今日早上的工作。

皇上先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輕歎一口氣,道:“可惜了。”

可惜什麼?是可惜牛、馬二人既慎重又有心計,沒讓梅禦女給謀害到罷。我苦笑道:“牛才人與馬才人非平常之輩,那事兒,臣妾只怕不好下手。”

皇上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我馬上道:“請皇上放心,臣妾一定盡力而為,務必完成皇上交待的事情。”

“難為你了。”皇上微微點頭,道,“等事情了結,朕帶你到圍場狩獵去。”

狩獵?這是攻堅任務後的福利待遇,公費旅遊麼?好罷,聽起來還算不錯,老在這深宮裡待著,真是要憋出病來的,有機會去外頭散散心也好。我帶著幾分真心的歡喜,俯身道謝:“臣妾先謝過皇上恩典。”

“去罷,朕等你的好消息。”皇上溫和地,低聲地道。

我福了一福,退出蓬萊殿,萬公公一路送我到門口,目送我上轎。

從蓬萊殿出來後,我順路去了一趟淑景院,以表達我對險些“落胎”的下屬的一片關愛之情。

此時的淑景院,靜悄悄的,王禦女去了浣衣局洗衣裳;梅禦女去了長樂宮誦經;邵采女,則關在房裡禁足。因此我杏黃繡鳳的腰輿停在院門口時,僅有牛才人和馬才人率著一眾宮人出來迎接。

按照宮中的慣例,凡是有宮妃懷孕的地方,是非都多,因此我並未久留,僅在正堂關切地詢問了幾句牛、馬的飲食起居,再賜下一些成色不好不壞的金銀珠寶,便起身離去了。

看來今天註定是一個不得休閒的日子,我才從淑景院出來,還沒回到甘泉宮,就被太妃派來的人從半路上給叫了去。想也不用想,太妃一定是為了梅禦女的事,不過這次是梅禦女自己行事不周,抑或是,碰到了段數更高一級的牛、馬二人,所以只能算她自己倒楣,怨不得我不留情面。因此我心內坦蕩蕩,一點兒也不怕即將面臨的太妃的責難。

富麗堂皇的承香宮,在夏日燦爛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地耀眼,尤其是那金中帶紅的琉璃瓦,光芒四射,幾欲讓人不敢直視。

我討厭這樣的東西,既然不讓人看,為何要擱在那裡礙眼?

袁嬤嬤立在宮門前等候,一見我下轎,馬上迎上來行禮:“奴婢見過皇后娘娘,太妃正在東暖閣等著您呢。”

“勞煩袁嬤嬤了。”我壓住琉璃瓦帶來的不快,微微笑道。

袁嬤嬤俯著的身子,更朝下彎了彎,道:“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怎當得起娘娘一聲‘勞煩’。”

我數次與太妃密議,袁嬤嬤都在側服侍,若這樣都還看不出她如今究竟是誰的人,那我可就白活了。而我最是討厭立場不堅定的人,無論她是否有苦衷,就如同討厭承香宮的單簷歇山屋頂上,故意不讓人看清楚的琉璃瓦一般,因此我懶得與袁嬤嬤多費口舌,只仍舊保持著職場必備的微微笑容,邁步朝宮門內走去。

袁嬤嬤連忙轉身,在前面帶路。

行至月臺,並無小宮女進去通報,袁嬤嬤回頭笑道:“太刀說了,娘娘以後來,可直接進去,無須通報 "

哦,想起來了,自那日我答應助太妃一臂之力,她就把我視作自己人了,既是自己人來了,自然不用通報。

雖說我的心,從來只向著自己,所謂的一臂之力,亦是有所保留的一臂之力,但既然太妃願意把我視作自己人,我也就樂得享受一把自己人的特權,隨著袁嬤嬤徑直朝東暖閣走去。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4 12:10 AM

第70章 送湯

太妃和太后一樣,都有某種固定的,甚至可稱為固執的習慣,就如同太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只在大殿裡接見後宮諸人一般,太妃只偏愛於東暖閣,我甚至都不知道承香宮的大殿,究竟是何等模樣。

承香宮東暖閣的佈置如常,我踩著平整光潔的細墁地面.經過擺滿應季陳設的雞翅木博古架,直入藤紋飛罩。毫不意外的,太妃同往常一樣,盤腿坐於靠牆臨窗的大炕上,炕上依舊鋪著一張細籬福壽紋花不同於東暖閣幾乎一成不變的陳設,太妃的打扮,從來就沒有重過樣,即便是臨時傳我過來,她亦是精心打扮過——繁複的鬧掃妝髻,滿插如今最流行的象牙小梳,每一把上頭的花紋,都是不一樣的:上身穿一件淺緊色刻絲衫,下面配了一條印了數十隻銜花白鶴的錦裙,料子也許算不得名貴,但式樣卻是極新的。

看看她這牙裝扮,再想想她哭窮的次數,想像她口中的度日艱難,只是相對于位更高,權更重的太后而言罷。我忍不住暗自撇了撇嘴。想著想著,我已行至炕前,忙俯身拜了下去.道:“臣妾見過太妃。”

太妃的聲音自炕上傳來:“起來罷。”

“謝太妃。”我立起身來,垂手站好。

今日有些例外,太妃並未邀請我上炕去坐,甚至連張凳子都沒搬給我就這樣在炕下立了許久,才聽得太妃再次開口:“不知梅禦女得罪了皇后甚麼,竟使得皇后狠心情她送去了長樂宮?”

甚麼叫我把她送去了長樂宮?那是她自作自受。好罷,其中的確也有公報私仇的因素在,誰讓她貿然出手,打亂了我栽贓嫁禍的計畫了我心裡雖有氣,但臉上還是不敢露出來,只裝了委屈的模樣,道:“太妃,您可是冤枉臣妾了,臣妾這是在幫梅禦女,好叫她避一避牛才人和馬才人的風頭——請恕臣妾直言,以梅禦女的心機和手段,她不是牛才人和馬才人的對手,還是避其鋒芒才好。”

“此話怎講?”太妃的語氣中,有一絲探究,還有一絲不樂意,想必是因為我貶低了她所挑的棋子的緣故。

我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誘她自己去想,道:“太妃難道不知,那土膝根一經服用,輕則落紅.重則落胎麼?”

“這個哀家自然是知道的……”太妃說著說著,醒悟過來,急急問道:“皇后的意思是,牛才人和馬才人其實並未食用過梅禦女送去的齎字五色餅?”

我仔細觀察太妃詫異的神色,實在不似作偽,看來蔣太醫是一心想要改投明主,沒有將土膝根之事告訴太妃了。

我點頭道:“太妃所言正是,牛才人和馬才人真是又謹慎又有心計,不傷自身一分一毫,就把梅禦女給揪了出來,以她們的這份功力,難道不會懷疑那盒子齎字五色餅,其實是梅禦女故意為之?畢竟這樣轉送來轉送去的手法,也著實粗劣了些。臣妾主動將梅禦女送至太后那裡,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倘若不使這一招以退為進,只怕梅禦女更要遭罪。”

太妃微微點著頭,似是同意了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我的說法,過了一會兒,她出聲道:“皇后上炕來坐罷。”

切,這會兒你想通了,我卻不稀罕了。我搖搖頭,拒絕了太妃的邀請,道:“臣妾是極樂意陪太妃多聊會子的,只可惜甘泉宮內有些瑣事,還待臣妾回去處理……”

“罷了,既然皇后有事,那哀家也就不留你了。皇后若有空,可要記得常過來坐坐,咱們娘倆敘敘話。”太妃大概是想到梅禦女被關在長樂宮,暫時是出不來了,神情間很有些頹然。

“那臣妾告退。”我福了福身,迅速地退出東暖閣,一刻也不願多大點子事,不過一個小小禦女而已,也值得把我堂堂皇后叫過來問話?就算我直接犯她同王禦女一起丟進洗衣局,又能怎地?這太妃,也太小題大做,沉不住氣,怪不得背後使壞的伎倆那祥高超,卻始終鬥不過太后去。

我走出承香宮,坐上杏黃繡鳳的腰典,回到甘泉宮,突然覺得比起心思不大外露的太后,太妃這樣兒一會兒親熱一會兒責難的上級,更為煩人。不過這性子,同皇上的倒挺像,真不愧是親母子。

可惜,上級如何,不能我能夠選擇的,作為一名下屬,我除了默跌忍受,別無他法,當然,適時地反擊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我決定,下次太妃再找我訴苦時,一定繼續裝聾作啞,在她面前做一個標準的,使不上力的棉花包。

雖然今天過得很忙碌,但接下來的幾天,卻是清閒得很,蓋因後宮中僅有的五名嬪妃,兩個有孕免了請安之禮:一個因為中毒失寵,尚算老實;一個仍在長樂宮,不知受著怎樣的折磨:最後一個,則在浣衣局洗洗涮涮。

照目前的格局來看,除了本宮之外,能夠承恩的,就只有邵采女,這正是她複寵的大好時機,但皇上卻接連幾天沒到後面來,想必令她很失望。

當然知道皇上為何一直不露面,想必是在專心致志地等待我的好消息。而我,也該尋找時機動手了。

許是因為土膝根事件的確有些險,自那日過後,太后加強了對牛、馬二人飲食的監控,春桃因此不止一次在我耳旁嘀咕:“太后娘娘如今對牛才人和馬才人照料得可周到了,連安胎藥都是日日在長樂宮配好,再拿去淑景院熬的。”

“哦,安胎藥麼?”我輕輕敲著纏枝靈芝紋的茶盞蓋子,在盞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太后可真是費心了,只不知這長樂宮配出的安胎藥,有甚麼與眾不同的?”

春桃奇道:“不過就是安胎藥,能有甚麼不同?不過娘娘要是想知道.奴婢去打聽打聽便是。”

我對她這話很滿意,向她頜首示意。

夏荷提醒她道:“上淑景院打聽便得,別打長樂宮的主意,那裡沒有咱們的人。”

“我省得。”春桃應了一聲,當真去了。

淑景院安插的有自己人,辦起事來就是快,沒過多達一會兒,春桃就回來了,向我稟報道:“娘娘,太后這回可是下了本錢了,給牛才人和馬才人熬的安胎藥裡,用的全是上好的藥材,有人參、黃芪、阿膠、白術、川續斷、黃岑、白芍藥,還有甘草。”

的確都是好藥,特別是人參和阿膠,吃上幾副,大概都夠平民百姓過大半年的了,太后這回,還真是大手筆,鐵了心的要讓牛、馬二人腹中的皇嗣平安出生了。其實這亦是我的願望,只可惜,皇上有令,我不得不遵從,誰讓他才是我的頂頭上司呢。

我將鬥彩葡萄紋的茶盞棄之一旁,卻捧了個茶盞蓋子在手,不住地撫摩著,許是我沉思的樣子太過於明顯,當我抬起頭來時,發現春桃和夏荷都在望著我,目光炯炯,飽含期翼。

我不禁啞然失笑,瞧這倆妮子,是又無聊太久了麼?說來也是,上回邵采女中毒,雖說熱鬧了一陣兒,卻莫名其妙地被牽扯進去,雖然後來利用小羅子扳回了些許場子,但到底算不得大獲全勝,也難怪她們急切地想再盼望一場戰爭,增添些鬥志和信心了。

“既然太后這般關愛牛才人和馬才人,那我們也不能閑著。”我在腦海中仔細搜索一時,出聲吩咐道:“去,給牛才人和馬才人各送一碗黑豆鯽魚湯去。”

“只是一碗黑豆卿魚湯?娘娘?”春桃訝然出聲,聲音裡帶著一絲明顯的失望。

這妮子,想甚麼哪。我不滿地看她一眼,她連忙垂下頭,蹲身一福,快步朝後殿的小廚房去了。

夏荷近前,輕聲道:“娘娘,您也別怪春桃,她只是憂心娘娘的處境而已。雖說娘娘認為牛才人和馬才人不足為慮,可現有太妃的例子擺在那裡呢,誰也不能擔保日後會怎樣。”

看我這個不稱職的上級,竟因為自己的事,讓兩位秘書替我擔憂了,我歉意地看向夏荷,誠心誠意地道:“你放心,本宮自有分寸,不論今日還是往後,都絕不會置自己於險地。”

夏荷向我投以信任的眼神,道:“娘娘聖明。”

甘泉宮小廚房的廚子,都個頂個的強,沒過多大會兒.兩碗香濃的黑豆卿魚湯就熬好了。春桃將其裝在一隻雙層的貓漆嵌絲提盒裡,拿來與我瞧。我漫不經心地略掃了一眼,便讓她送到淑景院去了。

春桃前腳出門,安時間估計,應是剛踏進淑景院的大門,後腳皇上就到了。來得這樣及時,讓我懷疑這位上司,是在我甘泉宮門口安放了眼哨。

皇上一身便服,頭戴黑羅折上巾,身穿淺紫襴衫,腰系軟鹿皮腰帶,看樣子,是臨時從禦書房趕過來的。他一進殿門,就免了我的禮,然後率先鑽進我的寢室。這若讓不知底細的人見了,還以為他有多麼性急呢。

我後腳跟了進去,讓春桃等人留在了門口。剛站定,便聽得皇上一聲問詢:“梓童給淑景院送黑豆鯽魚湯過去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4 12:1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7 01:18 AM 編輯

第71章小產

好靈通的消息,我再次默默感歎了一聲,回答道:“回皇上,是,牛才人和馬才人,各一碗。”

“不知梓童用的是甚麼藥?”皇上的神情,十分複雜,似凝重,又似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我回以一笑,道:“臣妾甚麼也沒放,只是兩碗黑豆鯽魚湯。”

皇上自是不信,牽了我的手,到紫檀床邊坐下,似笑非笑:“梓童連朕也要瞞?”

我委屈地道:“臣妾真是冤枉,講實話,皇上卻不信。”

皇上將信將疑,下一刻,臉上的神色卻變了:“這麼說來,梓童還沒動手?”

動沒動手,我不告訴你。雖說我是在替你辦事,可同時也得防著你,不然以你喜怒無常的性子,誰知會不會反咬我一口,把我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我簡氏,不是傻子。

我抬起頭,沖皇上莞爾一笑:“皇上請容許臣妾賣個關子。”

皇上的臉,陰晴不定,最後卻輕聲地笑了,問我道:“怎麼,梓童是還在生朕的氣麼?朕上回就說過,若你的氣還沒消,大可再……梓童上回管那新招式叫甚麼來著?”

“SM。”我脫口而出。
  
皇上一臉的疑惑:“師門?哪個師門?梓童還曾拜過師,學過藝?”
  
瞧我,怎麼就忘了皇上不懂洋文了呢,這下該怎麼解釋才好?沒辦法,只得胡謅道:“皇上,不是師門,而是‘私門’。

“‘私門’?這是甚麼意思,朕竟從未聽說過。”皇上繼續疑惑。

我則繼續胡謅:“皇上,‘私門’是臣妾自創的招數名字,皇上自然是沒有聽說過了。這‘私門’的意思嘛,即是私處之門……”

這名字,實在太不文雅,連我自己都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了。

皇上則仍是不解,道:“不過是皮鞭和蠟燭等物同這‘私處之門’有甚麼關係?”我沖他一笑,道:“皇上,那些只不過是前戲,正戲還在後頭呢。”

“那梓童就快開始罷。”皇上很有些迫不及待,躍躍欲試的樣子。只不知是真的對這SM感興遮,還是急於讓我講出牛、馬之事的詳細計畫。

這就是所謂的皇上麼,無論何時,都不讓人徹底看清楚。也許我該向他學習學習。

管他究竟是為了甚麼,大好的時機放在眼前,不容我錯過。我快手快腳地翻開最角落裡的一隻漆紅牡丹紋衣箱,搬出全套開發菊花的工具。

皇上一面饒有興趣地瞧著一面提問:“梓童,怎麼不見上回用過的麻繩皮鞭等物?”

“因為前戲上回已經做過了。”我擺弄著幾隻角先生,頭也不抬地回答道。這角先生的種類太多,功能也不盡相同,是用鹿茸的,銀質的,還是用玉質的呢,這是個問

算了,難以抉擇的事情,放到待會兒再想,先把準備工作給做了罷。我推開紫檀床側的一扇小門,伸手朝裡一指,道:“皇上,請先寬衣沐浴。”

皇上欣然上前,尚未踏進浴室,先將腰間的軟鹿皮腰帶給解了,還真是迫不及待得很。

比寢室面積還要大的浴室裡沒有慣常的木盆木桶之類,只在正中鑿有一隻牡丹花式的浴地,以漢白玉為底青玉為壁,引後殿的溫泉水,長年保持著適宜的溫度。

浴地旁,有一隻石雕的牡丹花紋櫃,我打開一格,取出一隻五彩雲鶴紋罐,將裡頭的幹玫瑰花瓣,盡數撒向地中,花瓣遇溫水而展,室內登時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皇上果然是有求於我,自動自覺地脫去內外衣衫,踏入池中,在邊上的臺階處坐了下來。但我卻沒興趣服侍他洗浴,只丟給他一盒混雜了丁香的澡豆,一抉角上繡金鳳的手巾,囑咐他好好洗乾淨,然後便回到石櫃前,開始調配中藥水。

我的動作很快,一小瓶散發著濃濃中藥味的藥水,很快出現在手上,而皇上的動作也很快,當我捧著小瓶回過身來時,他已裹著一件寬大的方紋綾袍子,從浴池裡出來了。

我捧起小瓶,迎上前去,皇上好奇地接過瓶子,一面瞧著,一面問道:“梓童不去洗?”

我神秘地笑笑,道:“皇上洗乾淨就好。”

皇上的眼裡,就又盛滿了疑惑。我懶得與他解釋,只將一支細細的竹管朝他手裡一塞,再將他朝一扇小門前輕輕一推,道:“皇上快去清洗清洗,臣妾在床上等您。”

“還要清洗甚麼?朕不是已經洗過了麼?”皇上很是奇怪。

“這瓶藥水,是用來清洗菊花……私門…的。”我發現自己講甚麼,皇上都聽不明白,於是只好附到他耳邊,用更通俗易懂的語言,向他低聲解釋幾句。

我回到寢室,坐到紫檀床邊等他,回想著他剛才的表情,心想,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忍辱負重?身為至高無上的皇上,居然為了聽到我的工作計畫,而不惜犧牲自己的身體,犧牲自己的菊花,這需要何等的毅力!這份工作熱情和工作責任感,著實值得我學習。

我對這位上司,頓時肅然起敬。

皇上頭一次做灌腸的事兒,許是不熟練,好一會子才見著他出來,臉上還有極力掩飾的尷尬。我心中暗樂,裝作沒看見,只拍了拍紫檀床,道:“請皇上上床。”

皇上默默地,極為自覺地脫去外面寬大的方紋綾袍子,全身赤裸地趴到床上。那渾圓結實的後臀上,一左一右,還分別有一道未消的.淺淺的鞭痕印。

我將幾隻角先生擺到床頭,問皇上道:“皇上,您想先用哪一隻?”

皇上大概一隻也不認識,迷茫反問:“這都是些甚麼?”
        
我耐心解釋:“這些都是角先生,不過材質和功能,不盡相同,比如這只,是以初生的鹿茸做做的,軟中帶硬,模擬度最高,這只,是以暖玉製成,入手溫潤,且中間可灌溫水,觸之有如肌膚:而這只,則是……”
        
皇上是個專注的好學生,眼睛盯著角先生,一眨也不眨,頭還隨著我的解釋,不住地點著。
        
我心裡高興,解釋得愈發起勁,然而還沒等我全講完,就聽得寢室門外傳來春桃焦急的聲音:“啟稟皇上,啟稟皇后娘娘,淑景院出事了!”        

“出了甚麼事?”皇上專注的目光,馬上從角先生上收了回來,轉為一種急切的,卻又帶著隱痛的複雜眼神。

春桃的聲音仍舊焦急:“回皇上,淑景院的牛才人中毒後小產了,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已經趕過去了,方才有內侍奉了太后懿旨,傳皇後娘姐即刻趕到淑景院。”

皇上沒有立時動身,卻凝視我的眼睛,問道:“梓童,你那黑豆鯽魚湯湯……?”

又沒爆成他的菊花,這會兒朝淑景院一去,他就甚麼都明白了,從此對我再無所求,而我想再找機會出氣,可就難了,我懊惱地將角先生丟到一旁,沒好氣地道:“皇上不如隨臣妾一同前往淑景院,就甚麼都知道了。”

“好,朕隨你一起去。”皇上很乾脆地答應了。我想,就算我不提出這要求,他一多半也會去的,畢竟事關皇嗣,更何況是他目前最“關心”的皇嗣。

皇上的衣裳,都脫在了浴室,浸了個半濕,無法再穿,幸好萬公公事先有準備,送了一套乾淨的進來,這才讓他得以衣冠整齊地出門。

我與他一同登上腰輿,一前一後地朝淑景院而去。

淑景院離甘泉宮並不遠,但因中間隔了個莫愁湖,而湖上又無橋,所以需要繞個大圈子。兩乘腰輿自甘泉宮出發,向東經過安慶宮,然後折向東北,沿著莫愁湖畔,一路行至淑景院。

淑景院只是“院”,尚未成“宮”,因此在規格上,只比“閣”好上一些,用我的眼光看,這淑景院,充其量也就是個小院子,且還是一進的。但淑景院因為臨湖,風光極好,且有涼風自湖上吹來,讓院兒裡忙別處更為涼快些,這樣的地方,正適合在炎炎夏日裡養胎,看來我當初為牛、馬二人挑選了一個好住處。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隨著執拂塵內侍的一聲高唱,兩乘腰輿于淑景院院門前停下,我與皇上一前一後走下轎來。

大概裡頭正亂著,院門前空無一人,皇上的眉頭.不經意地皺了一下,不知是在怪罪淑景院諸人不懂規矩,無人接駕,還是在擔心我那碗黑豆鯽魚湯露出了甚麼馬腳。

我跌默默地跟在皇上身後,朝淑景院正堂走去。一進正堂,就見邵采女釵環盡除,跪在當中。而在她面前坐著的,是一臉怒色的太后,和悠然看戲的太妃。

皇上的眉頭,又微微皺了皺,我身為下屬,趕忙向太后和太妃福一福身,替他出聲詢問:“臣妾見過母后,太妃。不知邵采女所犯何事,竟跪在這裡?”

這回皇上終於聽懂了,嘴唇蠕動,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甚麼都沒說,徑直進到擱了馬桶的小門裡去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03 PM

第72章 撲朔

太后沒叫我平身,只道:“她沒犯甚麼事,只是牛才人中毒,又才剛小產,她身為位分更低的嬪妃,卻打扮得花枝招展,未免有所不妥,因此哀家命她去了釵環,在這裡跪著思過。”

思過?我看是怒火攻心,要想找人遷怒泄火才是。我暗自撇嘴,但沒有做聲,只以眼角餘光,看了看皇上。

皇上果然不高興了,待向太后、太妃行過禮後,馬上道:“牛才人事出突然,邵采女肯定也是才剛知道,所謂不知者不罪,還請母后饒了她這一回罷。”

邵采女一定沒想到,皇上竟會出聲替她說情,一時間,她的臉色迸發出奪目的光彩,即便沒有首飾傍身,也無法掩其光芒。

我卻暗暗地歎息一聲,皇上哪裡是要替她說情,只是惱怒太后當眾遷怒於他挑選的嬪妃,覺得失了臉面罷。

我想,太后到底不好太過拂了皇上的面子,所以才在皇上出聲之後,很快地道:“既然皇上發話,邵采女你就起來,回房思過去罷。”

邵采女剛剛見著皇上,卻馬上又要被趕回房裡去,那滿心的不甘不願,登時寫到了臉上。她偷偷地朝皇上這邊看了看,但皇上這回沒有再出聲幫她,因此她只能垂下頭,行過禮,默默地出去了。

直到此時,我仍舊半蹲著,保持著萬福的姿勢,而太后卻絲毫沒有叫我起身的意思。

一旁的太妃看著我,若有所思。

皇上臉上有隱隱的擔憂之色,但甚麼也沒有說。

“皇上怎麼不坐?”太后出聲道。

皇上看了看太妃,朝旁走了幾步,於左手邊第一張椅子上坐了。我想,若要嚴格遵守大樑國後宮的規矩,此時太妃應該挪地方,把太后旁邊的令一張主位,讓給皇上的罷,畢竟她只不過是個太妃而已,雖說是皇上的生母。

瞧我,多麼鎮定,平日裡養尊處優的小腿,都開始隱隱作痛了,居然還有心思想這個。

這時,太后出聲了,但問的卻是皇上,而非是我:“皇上就不問問,哀家為何不叫皇后起來?”

皇上扯著嘴角一笑,笑容很有些冷清:“母后是太后,是長輩,別說讓她福身,就是讓她一直跪著,兒臣又能問甚麼?”

這話看似動聽,卻讓太后為之一哽,停頓了半響才吐出下一句話:“牛才人今日突然中毒,後又因毒後體虛而小產,皇上可知是甚麼原因所致?”

皇上肅容,坐直了身子問道:“兒臣不知。不知太醫可曾為牛才人診治過了?有甚麼說法?”

太后望向于我,冷聲道:“若不是因為牛才人中毒與皇后有關,哀家又怎敢一直不讓她起身?”

不等皇上接話,我先訝然抬頭:“母后何出此言?臣妾遠在甘泉宮,怎會與牛才人中毒一事有關?母后一直不讓臣妾起身,臣妾還以為自己是於孝道上有虧,正暗自反省呢。”

皇上接話道:“正是,方才朕也在甘泉宮,皇后一直沒出去過。”

太后冷笑道:“皇后若要做甚麼,又豈會需要自己親自動手?隨便使個人便得。皇后敢說,那碗黑豆鯽魚湯,不是你賞給牛才人的?”

由於一直半蹲著,我的兩條小腿,更覺疼痛,但又不敢擅自直起身來,只得強忍著著回答太后的話:“回母后,臣妾的確是賜下了黑豆鯽魚湯,不但牛才人有一碗,馬才人也有。”

皇上馬上道:“既然馬才人也有一碗,為何她沒事,牛才人卻中毒了?”

“許是她沒喝罷。”太后不以為然,淡淡地道。

“不如傳馬才人來問一問。”太妃從旁提議道。

太后卻沒同意,只道:“依哀家看,當務之急,還是先驗一驗這碗黑豆鯽魚湯,正好鄒太醫就在這裡。”

太妃的意見被忽視,滿臉的不高興。

皇上道:“也罷,就依母后的罷,傳鄒太醫。”

鄒太醫很快就趕了來,這是個白白胖胖,年約三十而無須的年輕人,他到正堂團團行禮,也不忘給我這仍舊蹲著的皇后抱了抱拳。

“鄒太醫,趁著皇后也在,你且去驗一驗那黑豆鯽魚湯。”太后一句廢話也無,馬上就開始下令。

鄒太醫不動身,卻道:“啟稟太后娘娘,不用驗了,牛才人中毒,正是與黑豆鯽魚湯有關。”

太妃一拍椅子扶手,喝道:“胡鬧,你身為太醫署太醫,怎能還沒試毒,就妄下結論?”

皇上此時,沒有出聲,但臉上的表情,已表明了他深有同感。

而那鄒太醫面對質疑,卻不慌不忙道:“請太妃娘娘容微臣解釋,黑豆鯽魚湯,微臣已然驗過了,那湯水雖然無毒,但其中的鯽魚,卻與牛才人安胎藥中的一味甘草相衝突,兩下一起食用,變成了毒藥了。”

鄒太醫話音剛落,太后便怒喝出聲:“皇后,你好歹毒的心思,竟想出這藥性相克的法子來害人,定是你事先弄清了牛才人安胎藥中所含的藥材,再才賜下這一碗黑豆鯽魚湯。”

我慌張抬頭,委委屈屈地道:“母后,那安胎藥乃是長樂宮所配,淑景院所熬,裡頭有些甚麼藥材,臣妾怎會知道?就算知道,臣妾又不通醫理,哪裡曉得鯽魚湯不能與甘草同食?”

太后冷笑連連:“皇上,你瞧,你瞧,皇后連牛才人所服用的安胎藥出自何處都一清二楚,她還敢說自己不清楚裡頭有些甚麼藥材?”

皇上沉吟著,並未出聲為我辯解。對此,我很理解,我也不希望他替我辯解,當下,還是別讓太后知道我們是一夥的好。

皇上不說話,不等於沒人開腔。太妃學著太后,一聲冷笑:“太后所言差矣,既然甘草與鯽魚相克,何以斷定是鯽魚克了甘草,而不是甘草克了鯽魚?”

太后馬上反駁:“太妃竟連這道理也弄不明白?因為哀家的安胎藥在先,皇后的黑豆鯽魚湯在後。皇后在送此湯來之前, 知曉安胎藥,而哀家送安胎藥來時,並不知皇后要送什麼黑豆鯽魚湯。”

太妃好心幫我,卻落了一通數落,臉上訕訕的,忙端起一盞茶,把頭垂了下去。

雖說太妃平日裡挺討人厭,上回還挖了個大坑讓我跳,但我這人向來恩怨分明,此刻她幫我,我還是感激的,這份人情,我記在心裡了。

太后見到太妃如此,面有得色,轉向皇上,問道:“不知皇上對此有甚麼看法?”

皇上看向於我,眼神複雜,是在怪我行事魯莽,讓人抓到了破綻?還是可憐我證據確鑿,馬上就要受罰?亦或是在考慮,如何才能救我?

我回望皇上,滿臉委屈:“若真是臣妾所為,臣妾甘願受罰,可牛才人並非只食用了黑豆鯽魚湯,焉知她不是因為吃了甚麼別的,才導致中毒的?”

皇上馬上回應了我的話,道:“皇后此言有理,不知牛才人今日還食用過甚麼,就讓鄒太醫一併去查一查罷。”

我輕聲道:“臣妾以為,牛才人服用過的安胎藥也得查,以示公平,免得事後有人嚼太后的舌根子。”

太后臉色一沉,就要發作,太妃卻道:“皇后此話有理,她這也是為太后著想。”

皇上亦微微點頭。

兩位上級站在了同一陣線,太后也不好說甚麼,只得沉著臉,略略點了點頭。

皇上便問正堂邊上立著的一名宮婢道:“今日所熬安胎藥的藥渣,可還在?”

那宮婢躬身回答道:“回皇上的話,藥渣仍在,都倒在院後呢。”

皇上點一點頭,吩咐道:“即刻去查,鄒太醫負責查驗牛才人今日所有的飲食,再把太醫令叫來,讓他親自來查安胎藥。”

“皇上,你這是甚麼意思?是信不過哀家叫來的鄒太醫?”太后看起來很不高興。

皇上卻一臉的笑容,道:“母后誤會兒臣了,兒臣是怕鄒太醫一個人忙不過來而已,再說太醫令的醫術跟醫德,乃是有目共睹,我想母后也是信得過他的。”

皇上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難道太后還能說一個“信不過”?只能由著皇上派人到太醫署去了。

其實皇上是多慮了,太后亦是多慮了,這會兒眾目睽睽之下,任他是鄒太醫還是太醫令,又有誰敢作假去?且放心大膽地驗便是。

鄒太醫領命而去,過了一時來回報,稱牛才人今日所用的飲食,大部分都早已吃完撤下去了,僅剩下半碟子花糕仍擱在花架子上,他拿銀針試了一試,又聞了一聞,並未發現異樣。

牛才人所用的飲食,均是出自禦膳房,但太后和皇上似乎都對禦膳房很有信心,並 未提出繼續追查的意見,而是一門心思的只等太醫令的到來。

沒過多久,太醫令便到了,待他向正堂中的幾位主子行過禮後,皇上便命人把早已取來的安胎藥渣端了上來,讓他當著眾人的面,查驗一遍。

太醫令很細心,先拿一根長柄銀勺,將各種藥渣一一分開,一面分,還一面向眾人講解其名稱和藥效。我半蹲著身子,也聽得津津有味,不禁暗自感歎,真不愧是太醫署之首,果然比尋常太醫的行事更入人心些。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0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7 01:20 AM 編輯

第73章 兇手

“這是人參,性平、味甘,微苦,微溫,大補元氣,複脈固脫,補脾益肺,生津止渴,安神益智;這是白芍藥,味微苦而酸,養血柔肝,緩中止痛,斂陰收汗;這是……”太醫令的聲音,不輕不重,不急不緩,恰好讓正堂中的每一個都聽清楚,但當他用長柄銀勺撥到最後一味藥材時,卻拔高音調“咦”了一聲。

皇上馬上問道:“怎麼?”

太醫令拿長柄銀勺挑了一點兒那藥材,湊到鼻子邊聞了聞,道:“皇上,各位主子,這味藥,乃是藜蘆,《本草綱目》中記載有藥性‘十八反’,即十八種藥物的配伍禁忌,其中有言曰:‘諸參辛芍叛藜蘆’,意思是,人參、沙參、玄參、苦參、丹參之類,以及赤芍、白芍,其藥性都與藜蘆相背,同服則會致人中毒。而這副安胎藥中,除了藜蘆,恰恰還有人參和白芍……”

“甚麼?”這驚詫的聲音,出自皇上和太后兩人之口,不過依我看來,太后嘴裡的驚詫味兒,要更濃一些。

“一派胡言,哀家賜給牛才人的安胎藥裡,絕無此示,不信,可往長樂宮一查。”太后嚴肅的表情中,藏著無盡的怒火。

皇上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不過卻沒說甚麼,只以中指敲著椅子扶手,不知在想些甚麼。

這時,太妃又發話了,語調飽含譏謹:“去長樂宮查?能查甚麼?查安胎藥的配方麼?那東西,還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要甚麼樣兒的,就有甚麼樣兒的。”

太后猛地將頭向太妃,怒問:“太妃,你這是甚麼意思?”

太妃欠一欠身,頭卻是揚著的,道:“太后,臣妾沒甚麼意思,只是就事論事。”她說完,看了我一眼,又道:“而且,這安胎藥裡,似乎並沒有鄒太醫所提過的‘甘草’呢。”

鄒太醫腳步急切地上前,辯道:“太妃明鑒,微臣給牛才人診脈時,確斷是鯽魚和甘草相沖所致的毒,而且微臣也是按照此毒的解毒方法,才給牛才人把毒解了。”

太已譏笑道:“現在毒已經解了,自然是你說甚麼就是甚麼了,焉知剛才診脈時,又不是中的十八反的毒?”

太妃言論精彩,讓我恨不能撫掌大贊。

在太妃的質疑聲中,鄒太醫明顯地落於下風,辯駁不得,他只得道:“太妃所言,亦有道理,可微臣總不能置牛才人的性命於不顧,先不給她解毒,而是把毒留到這時候,以驗證她中的究竟是甚麼毒罷?”

對鄒太醫的話,太妃沒有繼續發表意見,只微微笑著,轉頭望向太后。

太后一向不見喜怒的臉上,此時遍佈冰霜,她雙目緩緩掃過正堂,厲聲問道:“牛才人所服安胎藥的藥渣,是誰動過?”

堂邊立著的宮婢,搖了搖頭,躬身道:“回太后娘娘,藥渣一直倒在後面,而奴婢們都在前頭服侍,並無人動過。”

太后臉上的表情,忽地停滯了,我能清楚地看到,那微微扯動的唇角,似在壓抑著甚麼。太后沒有為自己辯解,亦沒有認罪,只是沉默著。

皇上也並沒有急於下結論,定太后的罪,而是起身走到我面前,將我扶起,道:“梓童,你受委屈了。”

我蹲了這樣長的時間,早已支撐不住,在皇上扶起我的瞬間,倒了下去,幸好皇上反應快,及時攪住我的腰,才沒讓我摔到地上。

皇上親自扶我到右手邊第一張椅子上坐了,安慰我道:“梓童且再忍忍,待這裡事情了結,朕送你回宮去。”

他說完,也不回座位,就這樣站直了身子,肅然道:“牛才人中毒,全因安胎藥中含有藜蘆……”

“且慢。”太后突然出聲,打斷了皇上的話,“若說牛才人是因為服用了安胎藥才導致中毒,那馬才人為何卻安然無恙?”

“這有甚麼奇怪,定是馬才人信不過太后您,沒服安胎藥。”太妃抿嘴而笑,臉上有一種類似譏諷,又類似幸災樂禍的表情。

太后自是不信,道:“哀家可以以太后之尊位擔保,那安胎藥渣裡,只有甘草,而無藜蘆,馬才人之所以沒中毒,一定是因為她沒喝皇后送來的黑豆鯽魚湯。”

太妃悠悠地道:“哀家只知道,方才牛才人的安胎藥渣裡,確是只有藜蘆,沒有甘草,至於馬才人……”

皇上似有些不耐煩,打斷了太妃的話,道:“馬才人就在淑景院,傳她來一問便知。”

太妃停止了同太后的爭辯,道:“皇上言之有理。”
   
馬上有內侍領旨而去,把馬才人請到了正堂中來。

馬才人一臉的驚魂未定,還帶著一種兔死狐悲的哀愁,她於堂中俯身跪拜,向皇上、太后、太妃和我行禮問安。

“馬才人平身。朕且問你,今日太后送來的安胎藥,和皇后送來的黑豆鯽魚湯,你可曾用過了?”皇上的問題很直接,而且並未因為馬才人懷有身孕,就賜她一個座位。

我突然覺得馬才人也夠可憐的,當然,牛才人更可憐,但這些,也不能說不是她們咎由自取,誰讓她們要在避子湯上做手腳,惹惱了皇上的。

馬才人微微躬著身子,低垂著頭,回答道:“回皇上的話,臣妾服用過安胎藥,但因孕中胃口不適,所以還不曾用過黑豆鯽魚湯。”她說完,將身子轉向於我,道:“還望皇后娘娘恕罪。”

她是太后挑出的人兒,沒敢喝我送的湯,自是在情理之中,我非常能理解,因此微微一笑,道:“是本宮疏忽了,該著人送些清淡的飲食來的。”

馬才人又是一躬身,為這句話向我道謝。

此時太后的臉色已是大為好轉,甚至有得色浮現,她唇邊啜著一絲不經意的笑容,出言道:“既然爾等言之鑿鑿,稱安胎藥中有毒,那為何馬才人服用後卻安然無恙?”說到這裡,她的目光,緩緩地從眾人臉上掃過,道:“依哀家看,牛才人分明是因為喝了鯽魚湯,和安胎藥中的甘草相衝突,才導致中毒,而安胎藥渣中之所以無甘草而有藜蘆,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腳。”

此話很有說服力,一時間,堂上鴉雀無聲。

我看了看太后,輕聲開口問道:“不知剛才太醫令所驗的藥渣,是牛才人的那份,還是馬才人的那份?”

“皇后甚麼意思?”太后一愣。

皇上應是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問馬才人道:“馬才人,你所服用的安胎藥,是同牛才人的那份一起熬的麼?”

馬才人回答道:“回皇上的話,臣妾所服用的安胎藥,同牛才人的那份是分開熬的。”

這就對了嘛,只聽說過同一鍋煮飯的,沒聽說過同一罐子熬藥的。

皇上馬上問堂上侍立的宮婢:“馬才人的那份安胎藥渣何在?”

宮婢回道:“回皇上的話,馬才人的那份安胎藥渣,亦倒在了院後。”

皇上吩咐道:“趕緊取來,讓太醫令查驗。”

宮婢領命而去。

太后的臉上,頗有幾頭陰晴不定。

而太妃仿佛悟出了甚麼,望向太后的眼神裡,帶上了幸災樂禍。

宮婢很快便將藥渣取來,盛在虛中,請太醫令查驗。太醫令當著我們的面,用長柄銀勺將藥渣一一分開,照例是一面分,一面介紹各種藥材及其藥效:“人參,性平、味甘,微苦,微溫,大補元氣,複脈固脫,補脾益肺,生津止渴,安神益智;這是白芍藥,味微苦而酸……甘草,性平,味甘……”

這先頭幾味,岣牛才人的那份無異,但卻少了藜蘆,多了甘草──我聽得分明,想必皇上、太后和太妃也聽清楚了。

太妃眼裡幸災樂禍的意味更濃,挑著眉向太后道:“怪不得馬才人沒中毒,原來是因為這副安胎藥裡沒了‘十八反’。”

仿佛為了印證太妃的話似的,太醫令道:“太妃所言極是,這副安胎藥很是妥當,並無異常之處。”

皇上聽罷,面色鐵青,目光牢牢鎖定太后。太后則是滿面震驚,兀自辯解:“好沒道理,若研家真要害人,為何只害牛才人,而不害馬才人?”

太妃奇道:“太后說笑了,安胎藥乃是長樂宮所配,其中緣由,太后最為清楚,臣妾等怎會知曉?”

太后的臉色,在聽了太妃的這番話後,也變作了犬青,但她並不慌張,猶自為自己辯解:“牛才人所懷的孩子,就是哀家的孫子,哀家害自己的孫子,有甚麼好處?”

太妃朝我努努嘴,道:“有甚麼好處?栽贓皇后……”

“罷了,此事到此為止。”皇上打斷了太妃的話,斷然下令:“來人,太后年長體虛,即刻送其回長樂宮靜養,無事莫要外出,以免傷了身子。”說罷,又對我道:“各妃嬪亦不要去打擾太后靜養,以免傷了她老人家的精氣神。”

這是要將太后軟禁呀?我連忙起身:“臣妾謹遵皇上聖旨。”

太妃似乎對這道處罰很是不滿,皺著眉頭出聲道:“皇上,皇嗣可是大事,牛才人因太后所賜的安胎藥而小產,此事怎能就這樣……”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0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7 01:21 AM 編輯

第74章 戰報

“太妃坐了這一會子,想必也累了,來人,送太妃回宮!”皇上埋怨的眼神從太妃臉上掃過,毫不猶豫地下令道。

太妃還想說甚麼,但皇上沒給她機會,催促著宮婢將其扶出堂外,上轎回承香宮去了。我能理解皇上的無奈,後宮與前朝是為一體,只要塗氏一族不倒,他就不能拿太后怎麼著,更何況,卑微的牛才人腹中的孩子,怎能同尊貴的太后相提並論,就算太后前朝無人,此事也不足以讓她傷筋動骨。

不過,對於一位太后而言,被軟禁,已是莫大的恥辱,只怕經此一事,太后在短時間內,是抬不起頭來了。

我揉了揉酸痛的膝蓋,站起身來,夏荷連忙上前一步,欲扶住我胳膊,但皇上的動作更快,一個跨步竟趕在夏荷前頭扶住了我,讓我靠在他的胸前,急切而又擔憂地問道:“梓童,你怎麼樣?朕這就送你回甘泉宮。”說完又轉頭吩咐道:“太醫令隨朕一起去。給皇后好好診診脈。

“臣妾多謝皇上關懷。”我口中稱謝,卻輕輕掙脫皇上懷抱,站直了身子,道:“不過,皇上不先去看看牛才人麼?”

皇上面容不變,眼神卻在瞬間複雜起來,他幾番張口,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微微歎息一聲,道:“牛才人剛小產,想必身子虛弱,朕就不去打擾她了。”

我很理解皇上此刻的心情,想必他對牛才,毫無憐憫之心,但卻對那尚未出世就化為一攤血水的至親骨肉,有著深深的愧疚之情,他不願去看望牛才人,一來是覺得她不值得,二來也是因為無法面對罷。

但是我們身為後宮之中最尊貴的一對拍檔,場面情還是要維護一二的,既然上司不願動身,那就只有我這名下屬代勞了。我朝後退了一步,道:“那臣妾去瞧瞧,看她可想吃甚麼喝甚麼,好讓禦膳房做了送來。

皇上做了個阻止的動作,但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他輕輕點了點頭,道:“梓童快去快回,朕在外面等你。”

皇上說完,便走出正堂,到院中先一步上了轎。

牛才人住在淑景院正房的東次間,邁過正堂右側的木雕竹紋隔扇便是。我讓夏荷幫我理了理因久跪而有些起皺的裙子,扶著她的手,強忍膝蓋和小腿的不適,緩步走了進去。

屋中顯然已經收拾過,不見一絲血污和淩亂,只有榻上牛才人蒼白的臉色,能讓人想起她才剛小產過。我的長裙拖在並不怎麼光滑的地磚上,沙沙作響,牛才人許是聽見這動靜,扭轉過頭來,看見是我,連忙抬起身子,欲下床行禮。

我示意一名宮婢按住她,道:“牛才人身子正虛,趕緊躺下,何必多禮。”

牛才人卻堅持坐了起來,將手放在身側,彎腰作行禮狀,直到我叫了“免禮”,方才抻直了腰。

我走到她床前坐下——上有宮婢搬來了一張椅子,輕聲細語地勸牛才人快躺下,又道:“你現在正是需要將養的時候,難道本宮會怪你禮數不周?

牛才人卻緩緩搖頭,滿臉淒苦神色,我瞧她崔然欲泣,卻又不敢哭出來,心下不禁一動,遂朝床邊的兩名宮婢道:“本宮那裡有些滋補身子的藥膳,卻不知你們主子愛吃哪一樣,不如你們去甘泉宮走一趟,挑牛才人最愛的拿些回來。”

我的話就是懿旨,何況還是趟好差事,兩名宮婢馬上應聲,出門去了。

待她們一走,夏荷馬上移到門口,面朝外,當起了哨兵。

此時房中只剩下我和牛才人,但我並未發問,只靜靜地看向於她,牛才人抬起頭來,面色慘白,雙目通紅,她嘶啞著聲音開口,一共講了兩句話。

第一句話是:“臣妾相信太后不會害臣妾。”

唔,這話我信,太后擔著風險讓她懷上皇嗣,可不是用來打掉的。

第二句話卻是:“臣妾本不想喝那黑豆鯽魚湯,是馬才人稱她已喝過,並沒有防礙,臣妾才放心喝下。”

我說呢,以牛才人的小心,怎會貿然喝了我所賜的黑豆鯽魚湯——她可是連梅禦女所贈的賚字五色餅都要送往長樂宮驗證的主兒,原來是上了馬才人的當,由此可見,雖然她們都是心思謹慎之人,但到底是牛才人稍遜了一籌,所以才丟了腹中的龍種。

牛才人所講的話,我都聽明白了,不過,她與我講這個,有甚麼用?是想提醒我,馬才人狡猾,讓我提防?呵,她有甚麼好讓人提防的,一枚別人的棋子而已,若皇上初衷不改,她便是和牛才人一樣的下場,若皇上心生憐憫,那便是我反將太后一軍的籌碼。

至於這可憐又可悲的牛才人,唉,今生恐怕是沒有翻身的機會了。我看了她一會兒,見她再無話可說,便站起身來,例行公事般的說道:“年才人好生歇息罷,養好身子,再與皇上開枝散葉。”

許是她自己也明白,“開枝散葉”,再也輪不到她了,一雙眼睛頓時盈滿淚水,隨即哀傷地垂下頭去。

我歎息著,默默地道,知足罷,若不是那丟掉的皇嗣,你至今還居於永巷呢,哪來的便宜才人做。我走到門口,也沒聽見牛才人再出聲,連句“恭送皇后娘娘”也無,這實在是太過失禮,不過我無意去與她計較,喚過夏荷,出正堂,上轎,同皇上一起回到甘泉宮。

一踏進甘泉宮的大門,皇上便將我攔腰抱起,直入寢室,小心翼翼地將我放到填漆戧金鳳紋羅漢床上,再宣太醫令進來為我診治,其實我哪有那樣嬌氣,只不過是蹲了太長時間而已,離傷筋動骨還離得遠呢。但太醫令在皇上的注視下,絲毫不敢馬虎,不但仔仔細細地診了脈,還開了一張密密麻麻的藥方。我本著是藥三分毒的原則,實在不想服藥,但皇上的關心怎可拂卻,只得在命夏荷來取藥方的同時,丟了個眼色過去。

太醫令退下後,皇上一揮手,寢室內的春桃等人馬上退出門外,留下我與皇上獨處。

皇上坐在填漆戧金鳳紋羅漢床尾,溫柔地幫我揉著腫脹的小腿,眼中卻是憂色一片:“沒想到馬才人……罷了,來日方長……”他說完,臉色轉為嘉許,道:“梓童好計謀,一箭雙雕。”

我驚訝道:“皇上這話是甚麼意思?”

皇上皺眉,疑惑道:“梓童是甚麼意思?”

我猜測著,問道:“難道皇上以為牛才人是臣妾害的?”

皇上詫異反問:“難道不是?”

我愧疚道:“臣妾有負皇上所托,只是送了碗黑豆鯽魚湯過去,還沒來得及下手,卻被太后搶了先。”

“真是太后所為?”皇上臉上的表情,一半是震驚,一半是半信半疑。

我望著皇上,沒有作聲,這時門外傳來內侍的稟報聲:“皇上,邊關有戰報傳來……”

是遲公公的聲音,只不知這份戰報,是喜是憂。

皇上馬上站了起來,面色有些凝重,他對我道:“梓童,朕去去就來。”

邊關有我的父兄,我此時的擔憂之情,並不亞於他,於是點點頭,帶著些催促的語氣欠身道:“政務要緊,皇上快去罷。”

皇上一撩袍擺,大步流星而去,轉眼便聽見外面一片“恭送皇上”的聲音。

春桃和夏荷想必也是聽見了甚麼,腳步匆匆地走進來,問我道:“娘娘,可要奴婢們出宮打探消息?”

我搖頭道:“皇上已回了蓬萊殿,不論是喜是憂,想必馬上就有分曉,不必特特出宮一趟,再說本宮娘親那裡的消息,不一定就比皇上的快,畢竟這是軍務,不是家事。”

春桃和夏荷齊齊點頭,卻掩不住眼中的一抹憂色。

是福不是禍,是禍射不過,我極力使自己看起來鎮定一些,緩緩靠向羅漢床頭絳色掐金絲的大迎枕,重新躺 下來。

過了一時,蓬萊殿那邊尚未有消息傳來,卻聽得秋菊稟報,稱太妃駕到,我先是驚訝,難道太妃的消息,竟比我甘泉宮的更快?待得太妃進來,開口敘了些閒話,我才知道她根本不知邊防戰報,而是為了黑豆鯽魚湯一事來的。

太妃坐在我身側——上級來了,我自然不好再躺著,只能直起身來,將另一半羅漢床讓與她坐,手拿茶盞蓋子,撥弄著盞中漂浮的茶葉,一雙眼睛卻緊盯著我的臉,小聲問道:“皇后,看在淑景院哀家那般偏幫你的份上,就與哀家講了實話罷——牛才人小產,是否是你所為?”

我驚訝抬頭:“太妃何出此言?牛才人因何而小產,太醫令不是已解釋清楚了麼?

太妃的目光,在我臉上掃來掃去,突然輕聲一笑:“藥渣是你換的?”

我回視太妃,很有些惱火:“太妃,臣妾身在甘泉宮,如何換得了藥渣?後宮之中人多嘴雜,還請太妃慎言慎行才好。”

太妃卻不以為然,道:“哀家正為這個佩服你呢,牛才人身邊的侍女,可是太后親挑的,但卻仍讓你鑽了空子,換得了藥渣,這份手段,嘖嘖……”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10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4-25 06:11 PM 編輯

第75章 出行  
     
     我聽了這番言論,顧不上她是我的上級,當下恕目以對,“請太妃莫要胡言亂語。”
  
     太妃卻笑了,笑得十分地燦爛,十分地心滿意足:“皇后果然是有幾分本事的,不枉哀家當初設局試你。”

     “太妃當初設局,真只是為了考驗臣妾?”我扯著嘴角,嘲諷一笑。

     太妃但笑不語,卻道:“哀家沒皇后有本事,處心積慮設下一局,卻只傷到了別人的一枚棋子,無關疼癢,還是皇后厲害,一出手就命中關鍵,滅掉了正主的威風,只可惜皇上太過仁慈,終究沒捨得下狠心。”

     我就知道,太妃原本就是想借邵采女一事打擊太后,至於把我牽扯進去,大概也不是為了所謂的“考驗”,而是要讓我急於撤清自己,無暇深究那筆“冤案”。只可惜大費周章,最終卻只降了王寶林的份位,對太后絲毫影響也無,可以說是做了個無用功,不,不,也不能說是沒影響,至少那由皇上賜下過石榴的邵采女,因為那毒……我不敢深想,連忙打住。

     許是我沉默得太久,太妃覺得沒意思,只得站起身來,抱怨道:“而今塵埃落定,皇后還這般口風緊作甚麼,哀家可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不然也不會在淑景院那般地幫你。”

     我連忙站了起來,屈膝一禮,道:“臣妾多謝太妃仗義直言,幫臣妾洗刷了冤屈。”

     太妃一噎,良久方道:“好,好,皇后果然謹慎。”

     我滿懷委屈地看了太妃一眼,道:“太妃為何總講些臣妾聽不懂的話,其間是否有甚麼誤會?”

     “誤會?哼!”太妃瞪我一眼,拂袖而去。

     我松了一口氣,跌回羅漢床,順勢一躺。講實話?笑話。在這深宮之中,有時候,實話是連在心裡念叨都不可以的,別說太妃,就是下達滅嗣旨意的皇上來了,我也無甚話與他講,不然他日形勢逆轉,被反咬一口,誰來救我?

     春桃進上一碗玉真湯,我拿小銀匙慢慢喝著,一碗湯尚未用完,便等來了蓬萊殿的好消息——邊防大捷,敵軍敗退千里,不敢再與我軍對峙。

     這消息一傳到甘泉宮,全宮上下人心振奮,仿佛打了勝仗的,是他們一般。尤其是我自娘家帶來的那四個丫頭,一個二個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平日裡,最機靈的當屬夏荷,但今日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春桃,只見她迅速奔向梳粧檯,一手抓粉盒,一手抓胭脂盒,口中還喚著她的徒弟秋菊來幫忙,兩人齊齊搬了好些化妝品到我面前擺下,招呼都不打就朝我臉上塗塗畫畫。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讓春桃給抹了半邊臉的白粉,疾呼:“你這是作甚麼?”

     春桃一臉得逞的笑容,理所當然地道:“娘娘,右饒衛將軍打了勝仗,您身為他的嫡女,自然要好好裝扮一番,只怕過不了多時,道賀的內外命婦,就要到了。”

     這話倒是真的,那些想巴結我的人,只恨找不著門路,如今有了這樣大好的機會,還不蜂擁而至?再說邊關大捷,照例也是該大設宴席的,不過那應該是明天的事了,也就是說,明天我還得濃妝豔抹一番……唉……

     我內心激動,面容麻木,任由春桃擺弄一番,在鏡中顯現出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來。待得濃妝化完,春桃又翻出一件正紅的寬袖大炮和一條紅羅銀泥長裙,非讓我穿上,說這個顏色才夠喜慶。

     我心想,難得高興一回,就由得她去罷,於是沒有再作無謂的抵抗,老老實實地把衣裳都套上了。夏荷趁亂朝我頭上插了好幾支步搖,我也只當沒看見。

     剛盛裝完畢,就聽得一聲接一聲的通報,自宮門口傳來:“皇上駕到!”那聲兒,仿佛比哪日都要響亮些。

     我帶領甘泉宮眾人迎上大殿,躬身拜倒,口中高呼:“恭賀皇上邊關大捷!”

     皇上精神奕奕地大步邁進殿中,伸手將我扶起,順口賞賜了甘泉宮眾人,惹得上上下下更是喜氣洋洋盈腮。
  
     我起身後,又是一禮,笑道:“臣妾恭賀皇上。”

     皇上眼睛眉梢都是笑意,道:“確是一樁喜事,朕特來告訴梓童一聲,好叫梓童也高興高興。”

     我將皇上迎進寢室,於外間坐下,機靈的春桃和夏荷,早已帶人設下了一桌酒席。我親手執壺斟酒,敬了皇上一杯。皇上帶著笑意一飲而盡,執了我的手道:“梓童,此次邊關大捷,我軍形勢大好,因此朕下旨右饒衛將軍收服吐蕃,待收服吐蕃之時,再凱旋歸朝,不知梓童覺得朕此舉如何?”

     此乃軍務,朝政之事,豈有我一介婦人置嚎的餘地,皇上這樣問我,只是擔心我思念父兄罷。說實話,我還真以為過不了多久,就能見到他們了,卻沒想到皇上還沒讓他們回來的意思。我毫不掩飾地收了臉上的笑容,帶著一絲愁緒道:“國事為重,皇上的旨意,自然是英明的。”

     皇上重重握了握我的手,道:“梓童放心,待得收服吐蕃,朕馬上讓右饒衛將軍回朝,進宮來看你,或者朕下一道旨意,許你回右饒衛將軍府省親。”

     回娘家省親,即使是對於皇后來講,也是莫大的榮耀,我連忙起身伏地,謝皇上隆恩。
  
     皇上扶起我來,重新落座吃酒,才吃得三兩杯,便有秋菊來報,稱有命婦遞牌子覲見。皇上再次,還遞牌子,這起子命婦,也真夠沒眼色的,但皇上卻仰首一笑,道:“她們迫不及待與梓童道賀來了,梓童就去見見罷。”

     皇上開口,我自然只有遵從,遂恭送皇上,再前往正殿接見各位命婦,並於偏殿設宴,應酬了一番。

     晚上皇上又來,但只略坐了坐便離去了,臨走前他躊躇再三,與我道:“梓童,而今馬才人定已心生警覺,那件事情,暫時緩一緩罷。”

     我本來就無意害人,自然滿口應承。

     我想,皇上大概是不願在這大喜的日子裡,添一件不吉利的事罷,畢竟我的父兄,馬上就要趁勝追擊了,大戰在即,需要好兆頭,而不是諸如宮妃小產的晦氣事。

     捷報傳來的次日,皇上於前朝大宴群臣,而我則在甘泉宮應酬他們的家眷,一時間宮中歡聲笑語,恭賀奉承之聲此起彼伏自不必說,而被禁足的太后,並未因此就獲得自由,長樂宮的大門,仍舊緊緊關閉著。太后不在,太妃獨大,她盛裝打扮猶勝於我,顯得格外地春風滿面,躊躇滿志,或有命婦問起太后去向,都被她以一句“鳳體染疾,需要靜養”擋過。

     歡慶過後,皇上頒下了“乘勝追擊”的旨意,快馬加鞭傳到邊關,全朝上下都對即將打響的這一仗信心滿滿,只待我的父兄凱旋還朝的那一日。

     皇上自然也是心情大好,他還記得對我的承諾——待牛馬之事完結,就帶我去圍場狩獵。雖說這件工作我只完成了一半,但因邊關大捷而滿心歡喜的皇上沒和我計較那麼多,依然頒下旨意,命六局開始準備,七日後前往木蘭圍場狩獵。

     其實夏季並非狩獵的最佳季節,只不過木蘭圍場裡的飛禽走獸,基本上都是人工豢養,任何時候去都一樣。

     出行前的準備工作,自有六局去忙碌,但我身為後宮CEO,也不得清閒,得操心此次隨行的人員名單——雖說去狩獵的是皇上賜予我的福禮,但單單只我倆去的話,太不能彰顯皇家的排場和威儀,因此安排內外命婦隨行,是必然的事,這亦是祖制使然。

     正因為是祖制,那些有誥命的夫人們,不等我這裡名單出爐,就一個二個找上門來了,她們的目的,看起來只是為了爭得陪伴皇后出行的榮耀,但從她們都強烈希望攜女同行的要求上來看,一躍成為後宮中的主子,為家族地位多謀一份保障——畢竟按照正常程式,選妃要在三年之後,她們不願等那麼久。

     我從來不知道,這些看起來溫柔賢慧的夫人們,也有如此聒噪的時候,在連日頭痛之後,無奈的我只好拿宮妃名單未定的理由當擋箭牌,讓她們等隨行的宮妃名單定下之後,再來覲見。

     好容易將誥命夫人們打發走,但這拿來當藉口的差事,也挺讓人頭疼的——如今宮妃凋零,本來就只有五名妃嬪,還一個在浣衣劇,一個在長樂宮佛堂,一個臥床坐小月子,一個有孕在安胎,算來算去,竟只有邵采女一個能伴駕隨行。

     一個就一個罷,我倒是無所謂,但此名單一出,前朝諫議大夫的彈劾奏章就一份接一份地飛到了皇上的禦書房——這是遲公公奉皇上之命給我送吃食來時講的,至於將這些告訴我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就得靠我自己去領悟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14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4-25 06:16 PM 編輯

第76章 選妃

我躺在羅漢床上,直覺得頭疼,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夏荷忙走到我身後,幫我輕輕揉捏,春桃則立在我面前,撅起嘴道:“五位嬪妃只有一位能隨行,乃是她們自身的原因,與娘娘毫無關係,那諫議大夫也太不講道理。”說罷又建議:“要不把梅禦女暫時放出來,湊個人數?”

我還沒答話,夏荷先反駁了過去:“不可,讓梅禦女去長樂宮禮佛,乃是娘娘是主意,如今出爾反爾,傷的是娘娘的臉面,再說太后正拿她出氣呢,一準兒不肯放她。”

正是這個理,我贊許點頭,道:“諫議大夫不就是嫌後宮人口太過單薄麼,那本宮便趁此圍獵的機會,給皇上挑幾個罷。”

“娘娘要為皇上禮聘宮妃?”春桃和夏荷齊齊出聲問道。

在我們大樑國,選妃有兩種途徑,一種是“采選”,三年一次,由宮中派遣官員,到民間挑選良家女入宮,另一種,便是“禮聘”,由皇上或皇后下聘書,禮聘以德,才,或美色聞名的仕宦人家的女子。由“禮聘”入宮的宮妃,往往高人一等,這不僅是因為她們大多來自權門貴族或皇親國戚,更因為她們往往一入宮就被予以高位,不必從底層一步一步朝上爬。

“是,本宮要為皇上聘幾位賢德的妃嬪,好為皇家開枝散葉。”我點著頭,頗有些迫不及待,這倒不是因為怕諫議大夫,而是隨著邊關大捷,使我愈發傲立于後宮之中,所謂出頭的櫞子先爛,我迫切需要有些人,擋到我前面去,為我吸引眾人的目光。別看我們簡氏一族而今風光無限,我倒覺得,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低調,不能讓人挑了錯去。

春桃隨著我點頭,道:“娘娘說的是,宮中空蕩蕩,沒得讓人說娘娘善妒無肚量。”

夏荷顯然思慮得更遠,道:“奴婢以為,禮聘的份位,不妨高些,免得太后,太妃,乃至於諫議大夫,都只盯著娘娘一人。”

我欣慰點頭,賞她們每人一套騎裝,好到時陪我去打獵。

我要為皇上禮聘妃嬪的消息一傳出去,那些誥命夫人們就坐不住了,仕宦小姐們的生平簡介和畫像,嗖嗖地飛進後宮,轉眼在我書房的案面上堆成了山。

“王氏,年十五,容貌佳,品行……”春桃攤開一張單子,照著念給我聽。

“停停停。”我打斷她,責備道:“時間不多了,你念這些有的沒的作甚?”

春桃愣住了:“娘娘不是要為皇上禮聘妃嬪,不念這些,要念甚麼?”

我指了指書案上的另一堆單子,道:“念身份,念家世,父族,母族,都要念。”我頓了頓,又道:“至於禮聘之人是醜是美,是老是少,關本宮何事。”——也許關皇上的事,不過此等彰顯賢慧的事,還是等我辦妥當了再告訴她罷。

春桃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連忙放下手中的單子,另抽了一份念起來。

案上的單子實在太多,我聽了一上午,頭昏腦脹,而出行在即,容不得耽誤,因此當機立斷地吩咐春桃:“先別念了,挑幾名正四品以上官員家的夫人,讓她們攜女陪本宮出遊。”

旨意很快就傳達下去,但結果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為眾位誥命夫人會想盡辦法走後門,托關係,爭取這幾個伴駕名額的,但實際上卻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到處走後門,托關係,希望自己的名字,消失在伴駕名單之上。

這樣的局面,讓我詫異之余,更生出深深的挫敗之感,而春桃和夏荷兩個,義憤填膺,早不等我吩咐,就下去查探原因去了。

人在氣憤的時候,辦事效率尤其地高,她倆很快就來回報——原因很簡單,既然皇后娘娘要走正常程式,她們也得按照正常程式來——“禮聘”和民間嫁娶一樣,是講究規矩的,未嫁之前,怎能與夫君見面?

我能理解她們的心境,若是婚前失儀,即便禮聘入宮,也要掉份價,這是大多數仕宦家庭不願看到的局面。

我之所以說是“大多數”,那是因為凡事都有例外,比如吏部尚書家的夫人黃姜氏,便表示願意攜她家的嫡庶兩位小姐,隨我一道去木蘭圍場狩獵

我對黃姜氏的表現很滿意,不然此次出行,一個伴駕的外命婦都無,我這做皇后的,豈不是很沒面子?

“娘娘,聽說這次去木蘭圍場狩獵的,還有吐蕃贊普的第三子,名叫達磨。”春桃一面將打聽來的消息講給我聽,一面整理眾位誥命

儀仗隊伍足足繞城一周,才抵達木蘭圍場。這裡不是大樑國最大的圍場,但卻絕對是大樑國獵物最多的圍場,因為裡面所有的飛禽走獸,都是人工豢養,一隻比一隻肥,一隻比一隻親近人,恨不得主動朝箭頭上撞,這也是皇下會選擇在夏天來此狩獵的原因——夏天並非狩獵的最佳季節,但反正獵物都是人工豢養的,甚麼季節來都一樣。

為了充分體驗狩獵樂趣,圍場裡沒有房屋,只有數十頂帳篷,散落在草地上,其中面積最大,裝飾最為豪華的一頂,自然是皇上的,而我的帳篷,與其司著幾頂小帳篷,在草地的另一端,距離不遠也不近,既彰顯了皇上對我的重視,又不會顯得太過親近,對此安排,我十分滿意,以至於特意讓春桃打賞了六局相關人士。

除了我和皇上的帳篷是事先安排好的,隨行人員的住處都是等著我來定,這不,邵采女正眼巴巴地望著我呢,也不顧黃薑氏母女就在一旁,真是丟我這上級的臉。

我欲不動聲色地瞪她一眼,但想起她體內的餘毒,又有些不忍心,遂匆匆給她安排了一個離禦帳最近的帳篷,將她打發了出去,免得在這裡丟人現眼。

帳內只剩下了黃薑氏母女三人,該將她們安排到甚麼位置呢?黃姜氏乃是吏部尚書的嫡妻,正三品誥命夫人,她帶來的兩位小姐,大的是嫡長女,小的是庶出,排行第二。聽說黃薑氏不有個庶子是宮中侍衛,這次也跟著聖駕到了木蘭圍場,乃是庶子中最有出息的一個,這大概便是庶出的黃二小姐得以與嫡母姐一同出行的原因——她與那侍衛,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一家子一下來了三、四人,看來是真想進駐後宮了,說實話,我挺佩服這種執念的,畢竟後宮不是甚麼好待的地方,如若不是為了家族與親人,誰願到這人吃人的地方來。

“黃夫人就住到本宮旁邊罷,咱們好說說話兒。”我對著黃薑氏說完,又轉向她的兩個閨女,問道:“兩位小姐是想和黃夫人一處住著,還是想單獨住?”

黃大小姐望了黃夫人一眼,面露不舍,道:“淑蘭多謝皇后娘娘關心。淑蘭很想同母親一處住著,好方便侍奉她,但又怕打擾了母親休息……”

皇家搭建的帳篷,即便是帳篷,也是分了房間的,哪來的打擾一說?公明是想單獨住,好方便行事,但又怕直接說出來,落個不孝之嫌,所以才這樣講話,看來這黃大小姐,想得還挺周到。

黃姜氏慈愛的目光,落在黃大小姐身上,道:“你好容易出來頑一趟,就單獨住罷,免得娘不由自主地拘了你。”她說罷,沖我一禮,問道:“臣妾想讓兩名小女單獨住,不知娘娘是否方便安排?”   

方便,自然是方便的,召女隨行,本來就是我的主意,又豈會為難於她們?我不但可以讓她們單獨住,而且可以讓她們一人一頂帳篷,至於誰能成功勾住皇上,就得看她們自己怕本事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1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7 01:23 AM 編輯

第七十七章 明爭

“給兩位黃小姐,各安排一頂帳篷,就設在邵采女旁邊罷。”我沖黃薑氏微微一笑,吩咐春桃道。

邵采女的帳篷,離禦帳最近,住在她旁邊意味著甚麼,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我這真是有心照顧了。

黃姜氏俯身謝恩,黃二小姐的唇角,浮上一絲笑容,也跟著彎下腰去,但黃大小姐卻面現猶豫之色,她望望黃薑氏,又望望我,躊躇一會兒,終於還是開口道:“淑蘭謝娘娘安排,但淑蘭想住在母親旁邊,便於侍奉。”

孝道為先不假,但就缺了這兩天?我不信。難道她不願入宮?但若是不願意,來這一趟作甚?我疑惑著,望向黃大小姐,卻恰巧瞧見她看向黃二小姐的眼袖中,藏了幾許鄙視。因這幾許鄙犯,我恍然大悟,她想入宮不假,不然也不會單獨要一頂帳篷,她只是因著仕宦人家嫡出小姐的身份,比黃二小姐多上一些傲氣和矜持,不願住得離皇上太近而已。
  
真是的,若不願落人口實,就乾脆不要來嘛,作甚麼來了又要假惺惺地裝樣子。
  
比起她這樣子,我倒更喜歡言行一致的黃二小姐了。
  
不過黃大小姐找出的藉口冠冕堂皇,我怎好反駁,於是遂了她的意,將她的帳篷安排在黃薑氏的旁邊。其實她住到哪裡,我真是無所謂,只是惱了黃薑氏,趁著我不注意,瞪了黃大小姐好幾眼一一這都是觀察入微的夏荷事後告訴我的。
  
帳篷安排好後,我便讓她們下去休息,待吃過午飯後,自由活動,到帳篷附近散散步,賞賞景,養足了精神,好第二日清晨去檸獵。所謂自由活動,有很多種理解,我想,不論是邵采女,還是黃家兩位小姐,都不會只看字面意思,而是要努力挖掘它深層次的含義了。剛吃罷午飯,黃薑氏就來了,坐著陪我說話,東扯西拉。這是為了伴住我的腳罷,只不知外頭施展才能的,是黃大小姐,還是黃二小姐?
  
正聊著,帳篷外傳來一陣悠揚的琴其,黃薑氏高舉茶盞,偷眼瞧我,臉上明顯有幾分緊張之色。她大概也沒想到琴聲能傳到我帳篷裡來罷,誰讓木蘭圍場的草地太小,帳篷間挨得太近,一丁點響動就瞞不了人去。
  
其實她實在是多慮了,既是我主動要選紀,自然會為她們創造便利的條件,又豈會出手製造障得,但此刻瞧見她的緊張神色,卻頓生狹促之心,遂沖夏荷眨眨眼,故意贊道:“本宮許久不曾聽見這般美妙的琴聲了,只不知是何人彈奏。”
  
夏荷心領會神,立刻回道:“左右無事,娘娘不如移駕帳外去瞧一瞧?”

  黃薑氏臉上的緊張之色更盛,讓我有些不落忍,忙道:“只有聽琴的,哪有瞧琴的,咱們遠遠地站著聽聽也就罷了。”
  
我這話講得明明白白,只是看看,絕不插手.黃薑氏一臉的緊張,就轉為了一臉微笑,起身道:“那臣妾陪娘娘去聽琴。”我輕一點頭,扶著夏荷的胳膊,率先走出帳篷,循著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木蘭圍場的草地確是太小,我還沒走幾步.便瞧見前方不遠處架有一張古琴,琴杆坐著一名妙齡少女,細膩白皙的臉蛋,淺淺淡淡的柳月眉,一雙芊芊素手,不斷在琴弦上撥動,姿勢優雅得無懈可擊一一彈琴之人,正是黃家的庶女,黃二小姐。
  
我側頭,含笑望向黃薑氏,卻發現她的目光,還停留在黃二小姐的身上,而且臉色沉鬱,很不好看。我眺望遠方,一抹明黃色的身影,已能望見輪廓,難道這一出湊琴引君來的戲碼,不是黃薑氏安排的?不然她的表情,為何這般地奇怪?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夏荷輕輕碰了碰我的胳膊,示意我朝黃二小姐身旁者。我重新將目光投向古琴處,仔細看了一圈,終於發現了端倪一一琴靜坐的是黃二小姐無疑,但她身旁,卻立有一名黃大小姐身邊的丫鬟——隨駕的人員,即便是小小的丫鬟,也是經過嚴格審查的,因此我記得。
  
這是甚麼情況?我看看遠處的黃二小姐,再看看近處的黃薑氏,一下子就來了興趣。看樣子,這張古琴,原本是給黃大小姐設下的,但而今坐在這裡彈奏的,卻變作了黃二小姐,只不知是黃二小姐使了手段,引開了黃大小姐;還是黃大小姐自己矜持.不願主動勾引皇上,避了開去,主動將機會讓拾了黃二小姐。
  
我看看琴旁侍立的丫鬟,應該是第二種的可能性居多罷,不然那丫萊早就去給黃大小姐通風報信了,又怎會還立在這裡。
  
那抹明黃色的身影越行越近,漸漸地,能看出正是皇上無疑。皇上前行的方向,正是黃二小姐彈琴之處,看樣子,她就要成功了呢,我的大腦,開始運轉,該封黃二小姐甚麼份位為好呢.太低,對不起“禮聘”二字;太高,她又是在木蘭圍場被臨幸的,不太合規矩……咦,難道我是故意縱容她勾引皇上,好在她的後宮生涯中抹上不太光彩的一筆,讓她一輩子有污點受人詬病?啊,我這樣的上級,身是太壞了。
  
我正滿腦子胡思亂想,胳膊卻猛地被夏荷碰了一下。有狀況?我迅速抬頭,一身桃紅衣裙的邵采女撞入眼簾。她衣裙的顏色那般鮮豔,襯著滿地的青草,恰似一朵怒放的鮮花,又似一隻柵確的彩蝶。黃薑氏顯然也發現了“橫空出世”的邵采女.臉上神色又是一變;而遠處傳來的琴聲,也頓了一頓,再響起時,就不似先前妹妹流暢皇上朝古琴處望瞭望,瞧那樣子,是想繼續朝前走,但邵采女十分放得開,不但攀住他的胳膊,而且將整個身子貼了上去.一副你想朝前走,就得帶著我的架勢。
  
皇上低頭對邵采女說了些甚麼,邵采女搖搖頭,將身子貼得更緊了:再接著就換成皇上搖頭,頗有些無奈的樣子;最後,邵采女大獲全勝.黏著皇上朝她的帳篷去了。
  
事情出乎意料,黃薑氏的神色有些複雜,不知此刻她心裡,是懊惱多一些,還是幸災樂禍更多一些。
  
皇上和邵采女的身影,遠遠消失在帳篷之間,然而黃二小姐的琴聲不但沒有停下,反而更大聲了些,這倒是出乎我的憊料,看來這位黃二小姐,是律有幾分心思的,她這是想讓自己的琴聲,伴於皇上床帷,擾于邵采女心間呀。
  
黃薑氏有些站不住了,大概是想趕緊去找黃大小姐問個清楚,對此我很理解,便善解人意地謊稱乏了,讓她回去了。
  
我剛剛回到帳篷,就聽見外頭的琴聲戛然而止,但過了沒多久,就又響了起來。
  
我沖夏荷一笑:“看來黃夫人訓女了。”
  
夏荷亦是一笑:“黃二小姐略勝一籌。”
  
春桃方才留在帳內,不明白我們在說甚麼.遂走到帳篷門口,探頭朝外看了看,道:“娘娘,黃大小姐朝黃夫人的帳篷去了。”

“這就對了。”我與夏荷相視一笑,“不過這是人家的家務事,與我們不相干。”
  
黃薑氏如何訓女,因為隔著厚厚的帳篷,我不得而知,不過皇上和邵采女做了甚麼,我倒是很清楚,傍晚時尚寢局來人向我稟報,稱皇上臨幸了邵采女,並吩咐留檔。所謂留檔,就是要在彤史上記上一筆,看來邵采女複寵,就是從今天起了。
  
雖說邵采女重新抓住了皇上的心,但此次出行,到底是我的福利,因此掌燈時分,皇上仍舊到了我的帳篷,稱要留宿。
  
想到他剛剛才臨幸過邵采女,即便內心淡漠如我.也提不起興趣來,因此謊稱身子不適,請他回邵采女那裡去。
  
但皇上卻不肯挪步,俯身望向于我,勾起唇角問道:“怎麼,梓童又想裝病?要不要聯為你請太醫來開假方子?”
  
他怎麼就知道我是扯謊?我暗自心驚。且不說扯謊乃是欺君大罪,僅“再次”裝病一條,就是觸犯皇上的逆鱗了。不過裝病一事,只要我咬死了不承認,你又能奈我何?因此我鎮定自若地回答皇上道:“皇上多心了,臣妾是真的不舒服,兩側的太陽穴,突突地疼“哦?”皇上拖長了語調,靠近我的面龐,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嘴唇,酥酥的,麻麻的,讓我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
  
皇上離我是那麼的近,自然發現了我的異樣.他馬上張開胳膊,將我擁入懷中,抱得緊緊的:“梓童覺得冷?看來圍場的天氣,與宮中大不相同。”
  
“臣妾……”我正要講話,嘴巴卻被皇上的低頭一吻堵住,緊接著是他的舌頭,橫衝直撞的,肆無忌憚的,似在懲罰我裝病的謊言。這種時候,我縱有千萬條藉口,也講不出口,只能委身於他懷中,任由他意猶未盡地離開我的唇,又由著他將我抱到了床上去。“梓童,可有甚麼新招數教聯?”皇上扯下我腰間的束帶,附在我耳邊問道。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2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7 01:24 AM 編輯

第78章 失寵

我正要作答,卻聽見帳篷外傳來一官婢的聲音,依稀仿佛是邵采女身邊的菊香:“春桃姐姐,我們邵采女身體不適,想請皇上過去瞧瞧。”

春桃惱怒的聲音響起:“身體不適,該去請太醫才是,皇上又不會瞧病。”

喲,和我一樣是“身體不適”呢,只不知是不是和我一樣是裝的。我抬眼看向皇上,含笑道:“皇上,邵采女身子不爽利呢,您過去看看罷。”

皇上皺起眉頭,似在惱火這帳篷不太隔音,連帳外的聲響都能聽見,其實這也不能怪帳篷,誰讓菊香是扯著嗓子喊得呢,而檢桃也一樣放開了聲量,大概是真惱了。

我輕輕推了推皇上,讓他的身子離我遠了些。皇上看向我.似笑非笑:“怎麼,梓童很想趕朕走?”

趕你走?是有點這意思。雖說肩負的職責.讓我只能與眾女共侍一夫.但你才從邵采女處過來,多少還是讓我有些心理障礙的。

心裡這般想,口裡可不敢說出來,我幽幽地歎了口氣,道:“臣妾有罪,治理後宮不當,使得能侍奉皇上的妃嬪,只剩下了邵采女一個.如若她也患病,臣妾可真是無顏見人了。”

“梓童嚴重了,她們自已做下的事,與梓童何干?”皇上嘴上這樣說著,但到底臉上神色有些鬆動,我趕緊趁熱打鐵,坐起身來推他道:“這裡到底不比宮中,隨行的太醫也少,皇上還是趕緊去看看罷。”

皇上看了看我,有些猶豫,但到底還是在我殷切的目光中站了起來,道:“那朕就去看看,若邵采女無事,還來梓童這裡。”

我為了表示誠意,從床上爬了起來,整了整衣衫.陪他走到帳篷門口.目送他朝邵采女帳篷的方向去了。

春桃站在門口直跺腳,叫道:“娘娘,您就這樣讓皇上去了?“

夏荷立在我身後,亦道:“娘娘,皇上才從邵采女那裡過來,若她真有病,早就該報與皇上知曉,怎會這時候才派人來說?”

她們話裡話外.無非就是想說,邵采女的病,是裝的。其實裝病奪寵,乃是後宮爛俗的伎倆.我又豈會猜不到,只是我這會兒正巧不想與皇上虛與委蛇,趁機借邵采女的藉口一用罷了。

如果我把內心的想法講出來,春桃和夏荷肯定沒法理解,畢竟在這宮中,沒誰會主動把皇上朝外推,除非她是個傻子。因此我沒有開口,只默默也反轉身子,回帳篷去了。

春桃和夏荷大概是以為我心情不好,兩人都沒再作聲。只有晚上睡覺春桃在替我蓋被子時,低聲嘀咕了一句:“娘娘,明日好生教訓邵采女一頓!”

雖然不在宮中,但第二日清晨,春桃還是在卯時把我叫了起來,理由是.禮不可費,得準時接受妃嬪的請安。她意猶未盡的意思是:若邵采女不按時來請安.可就有理由收給她了。

我哪裡會不明白她的意思,雖然意興闌珊,但還是強睜著朦朧睡眼爬了起來,這倒並不是為了邵采女,而是想到還有黃薑氏母女在側,萬一她們也來請安而我還賴床不起,可就不太好了,雖然我臉皮厚.但暫時還不想把睡懶覺的名聲,傳到宮外去。

因在圍場,夏荷給我挑了輕便的騎裝換上,春桃也難得地沒有逼我化濃妝,我欣喜地對著鏡子照來照去,誇了春桃好幾句,春桃卻道:“天氣太熱,我怕娘娘騎馬流汗.把妝給弄花了,因此不敢化太濃。”

聰敏細心的妮子,我沖她贊許一笑,丟下鏡子去用早膳。雖然出門在外,但滿滿三膳桌的早膳卻一點也沒含糊,我怕待會兒狩獵體力消耗太大.沒敢裝秀氣,狠狠吃了一大碗槐葉冷淘,把肚子裝得滿滿的。

我該慶倖自己沒睡懶覺,因為剛放下筷子,就聽得有小宮婢前來稟報:“娘娘,吏部尚書夫人和兩位小姐來給您請安了。”

我略一點頭,起身朝外走.春桃卻氣鼓鼓地問那小宮婢:“怎麼,只有吏部尚書夫人和她家的兩位小姐?邵采女沒來?”

許是她臉上的表情太駭人,小宮婢縮頭縮肩,戰戰兢兢地回避著她的目光,卻向我回話道:“娘娘.奴婢沒見著邵采女.許是她的病還沒好罷,聽說皇上昨兒一晚上都留在她那裡。”

我自然是知道皇上昨晚留宿邵采女處的,因為我這裡沒有再等到他。

“本宮知道了,你下去罷。”我淡淡一應,揮手叫小宮婢下去了。

春桃明顯還在生氣,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我好笑道:“春桃,再鼓腮幫子,小心嫁不出去。”

春桃急進:“娘娘,邵采女都欺到您頭上來了,您還不生氣?”

我好笑道:“本宮為甚麼要生氣?氣壞了自己的身子,豈不是讓她更高興?”

“那就任由她逍遙快話,欺負咱們甘泉宮?”春桃開始跺腳。

“本宮倒還沒那麼大的肚量。”我丟下一句,邁步朝外走。黃薑氏母女可不是我的屬下,讓她們久等了不太好。

春桃似是明白了甚麼,快步跟了上來.等走到外帳時,臉上己掛上了淡淡的笑容。

我於外帳的梨木荷上落座,立在正中央地衣上的黃薑氏母女馬上拜下身去,口稱:“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平身。賜座。”我接過夏荷奉上的香茶啜了一口.道。

黃姜氏母女于帳方的椅子上依次坐下,馬上有宮婢奉上茶來,母女三人又起身謝恩,待我點頭後方才重新落座。

到底是吏部尚書家的女眷.禮數很是周全,我在心內暗暗點頭。

“不知皇后娘娘昨夜睡得可好?”黃姜氏抬頭望向我,問道。

邵采女昨夜從我這裡聽走皇上的事,各帳篷肯定早就傳遍了.她也一定是知道的,那她這時侯問我這樣的話,是甚麼意思?

我不自覺地眯了眯眼.饒有興趣地回望於她。

黃薑氏沒有等到我的回答.臉上卻也沒有意外神色,只見她微微垂頭.似是自言自語地道:“大清早的,外頭都在傳皇后娘娘失寵了,真不知是哪些人亂嚼舌頭,誰不曉得皇上和皇后夫妻情深,最是恩愛的。”

她在我“失意“之時講出這番話來,就很有些拿自己當“皇后黨”的意思了,看來她是一心一意想要投靠我,好為自家女兒掙個好前程了?不過此時我倒沒有過多猜測她的心思,因為她講的內容,更為分我的心神一一只不過一個晚上,我就被“失寵”了?

許是我臉上恍惚的神色太過明顯,黃薑氏沒有多坐,領著兩名女兒行禮退出去了。

春桃肯定是氣憤我失寵的謠言,滿臉惱色,但還是來安慰我道:“娘,別說失寵是假.就算是真的,又能怎樣,沒誰敢因為這個就怠慢堂堂皇后。”

我憂慮地望向帳門,道:“本宮哪裡是擔心這個,本宮是怕這消息傳到邊關,害得本宮父兄為本宮擔心。”

春桃沉默了。

夏荷卻突然道:“娘娘既是有擔心,昨夜就不該放皇上走。”

我幾乎能肯定,昨夜若是我堅持,皇上一定會留下:而今這局面,確是因為我所謂的“心理障礙”而造成的。雖然直到現在,我也不認為這種“障礙”是錯,但它的的確確給我帶來了煩惱,也許我需要對自己的職位,重新作一次審視。

我許久沒有出聲,夏荷又忙著安慰我道:“娘娘也無須擔心,只要今晚留住皇上,謠言就不攻自破了。”

是,不論如何,不管今日皇上會臨幸誰,晚上一定要留他在我的帳篷內過夜,讓所謂的“心理障礙”見鬼去罷.好好活著,昂首挺胸地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做甚麼事情,心態最重要,我這一想通,馬上就輕鬆下來.當即打發春桃去皇上那邊探消息.看他準備幾時去圍獵.有沒有打算帶上妃嬪。

春桃還沒出帳篷,遲公公先來了,他帶來皇上的旨意,稱因有吐蕃俘虜在,不便妃嬪同行.所以讓我帶著邵采女等人在帳篷內休息,待下午他們回來後再設宴席,一同飲酒作樂。

這旨意讓我有些不理解.有吐蕃俘虜在,就不便妃嬪同行了?我記得我們大樑國,雖然有妃嬪不可私見外臣的規定,但只要有皇上在場.就沒有妨礙。

我將疑惑的眼神投向遲公公.遲公公不愧是皇上身邊的人,馬上會意答道:“娘娘,那吐蕃俘虜不自量力,要與皇上比試箭法,看誰獵得的獵物最多……”

我明白了,吐蕃人精於騎射.遠勝於我們大樑,想必是皇上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不想讓我們跟去看熱鬧。我沖遲公公一點頭.表示理解.然後讓他下去了。

我坐在羅漢床上,覺得有些好笑,來木蘭圍場狩獵,明明是我的福利.但現實卻是上級快活去了,我卻坐在這裡無所事事。

帳篷處的門簾一動,春桃急衝衝地走進來稟報:“娘娘,邵采女來了。”

好罷,我收回我的話,這事情,不就來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2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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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圈套

春桃好像是生怕我心軟,趕在邵采女尚未進帳,急急地道:“娘娘,邵采女膽敢從娘娘這裡把皇上請走,實在是目中無人,娘娘實該好好懲治她一番,不然以後她可就更張狂了。”

不得不承認,春桃這話很有道理,雖說昨夜是我自己不想承恩,但主動拒絕和被人搶走,乃是兩碼事。她如今還只是小小的采女,就膽敢到我這裡搶人,那以後升了份位還得了?不成,為了維護上級的權威,我一定要把她的這種狀態,扼殺在搖籃裡。

怎樣扼殺呢?是等她行禮時,故意不忙著叫“平身”,讓她保持彎腰的姿勢久一點?但這樣的方法,好像太小兒科了點,沒得便宜了她,還是設個套,讓她去鑽罷。

既然要設套,自然得籌畫佈置一番,我連忙吩咐春桃:“本宮現下要用早膳,讓邵采女等會兒再來。”

春桃奇道:“娘娘,您不是已經用過早膳了?”

這妮子,口口聲聲讓我收拾邵采女,怎麼這時候倒遲鈍了,我嗔怪著看了她一眼,她這才一臉恍然,出帳傳話去了。

夏荷不愧是我身邊最機靈的人兒,馬上問道:“娘娘,需要奴婢做甚麼?”

我敲了敲羅漢床側面的欄杆道:“不知皇上今日狩獵,有沒有盡興?”

夏荷先是一愣,隨即道:“木蘭圍場裡的飛禽走獸,都是人工豢養的,一絲野性也無,想來是無法盡興的。”

我滿意地點點頭,道:“既是無法盡興,就給皇上安排個節目罷。”我說完,吩咐夏荷道:“去告訴遲公公,木蘭圍場恐怕無法讓皇上狩獵盡興,不如以美人兒代替獵物,有幸中箭者,賜予各位,侍奉於君側。”

夏荷應了一聲,出帳傳話,但沒過多久就又回來了,垂頭喪氣地道:“遲公公親自去問皇上的意思,皇上卻將他狠狠斥責了一番,稱箭射美人,身糜至極,乃是亡國之君才會做的事情。”

皇上的反應,正是我要的,不然我這套兒,還不好設呢。我開心一笑,道:“讓遲公公再去問皇上,若將美人兒換作胡女如何?”

夏荷一愣,不解問道:“娘娘,這有區別嗎?”

“自然有區別。”我笑著解釋道,“吐蕃三王子不是同皇上一起麼,以吐蕃女子作獵物,不知那三王子心裡是甚麼滋味呢?”

夏荷明白過來,笑道:“自己國家的女子被當作了‘獵物’,那三王子心裡自然是不好受的。娘娘,這是在弘揚咱們大樑國國威呢,皇上一定高興。”她說完,馬上又道:“奴婢這就去找遲公公。”

她再次離帳而去,不多時便喜氣洋洋地回來,後面還跟著同樣滿面笑容的遲公公。

遲公公與我行禮後,笑道:“皇后娘娘真是有心人,皇上對娘娘的提議大加讚賞,讓奴才馬上安排呢。”

吐蕃此次戰敗,我國虜回來的胡女不少,安排起來應是容易。我滿意一笑,讓夏荷取來一對玉鬥,賞給遲公公,道:“辛苦公公了。”

“皇后娘娘言重了,能為皇后娘娘辦事,乃是奴才的福氣。”遲公公將盛著玉鬥的盒子納入懷中,喜笑顏開道:“多謝皇后娘娘賞賜,奴才這便去安排。”

我點了點頭,讓他去了。

夏荷望著帳門處的簾子,疑惑道:“娘娘賞賜的玉鬥固然是好,但遲公公甚麼稀罕東西沒見過,何至於收了一對玉鬥就歡喜成那樣?”

我感慨道:“這便是本事,你得學著點。”

“本事?”夏荷一愣,若有所思。

遲公公不愧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兒,辦事效率極高,沒到一個時辰,便有他身邊的小內侍來向我稟報,稱皇上已與吐蕃三王子一志狩獵吐蕃美人兒了。據說,那吐蕃三王子臉色十分精彩,皇上的心情十分暢快。

好,很好,遲公公將事情辦妥,現在該我辦事了。我喚來一名小宮婢,讓她把我已用完早膳的消息,傳到邵采女那裡去。我能肯定,邵采女得到消息,一定會來請安的——她好容易複寵,又成功從我這裡搶回了皇上,怎會放棄來我這裡炫耀的機會?

我沒有料錯,很快就有守門的小宮婢來通報:“啟稟娘娘,邵采女來給您請安了。”

“宣。”我面露微笑,坐直了身子。

小宮婢一躬身,出帳傳旨去了。

很快,門簾一動,邵采女走進帳篷來,雖說身在圍場,但她並未和我一樣穿騎裝,而是穿了一身繡工極為繁複的百花衣裙,頭上戴著同色同料的百花花冠,這樣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裝扮,定是昨夜侍寢過後,皇上給她的賞賜罷,只不知這會兒招搖著上我這裡來,是為了炫耀,還是為了示威,唔,好像不論是哪一種,都不太讓人高興。

邵采女走到我面前,淺淺彎腰,草草行禮,口中道:“娘娘,臣妾來給您請安了。”

我看著她這副樣子,有些恍惚,她昔日信誓旦旦向我效忠的言語,仿佛還響在耳邊,這才過了向天,就又露出本性來了,看來在這深宮之中甚麼話都不可信。

娘親曾經教導過我,要想收拾誰,表面上就得對她更好,這就是所謂的“口蜜腹劍”了。我將恨意壓到心底,笑吟吟地讓邵采女平身,賜她到左手邊第一張椅子上坐下,並讓宮婢端上香茶來。

邵采女坐到明顯越了級的座位上,卻絲毫沒有受寵若驚的表情,反而是一臉的了然神色,就仿佛我賜她這樣的座位,是懾於她的恩寵。

我轉頭一看,春桃和夏荷的臉色黑似鍋底,特別是春桃,好像要跳出去捧人一般。

我朝她倆眨眨眼,示意她們稍安勿躁,然後回頭,作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問邵采女道:“邵采女怎還有空來給本宮請安?本安還以為你去林子裡陪皇上狩獵了呢。”

邵采女臉上的表情很不自然,一定是先前央過皇上帶她去而被拒絕了。她扯動嘴角,勉強笑了笑,道:“臣妾記掛著來給娘娘請安,怎能去陪皇上狩獵,再說,娘娘不也沒去嗎?”

我伸手拂過袖口繁複的花紋,滿懷遺憾地道:“本宮沒去,只是礙於身份,不然早去湊熱鬧了。”

夏荷真不愧是最知我心意的人兒,馬上插話道:“娘娘,怪不得黃二小姐一大早就忙著梳妝打扮呢。”

我配合地望向夏荷,正要接話,卻聽見邵采女充滿懷疑的聲音:“黃二小姐還是未出閣的姑娘,怎好去陪皇上狩獵?”

瞧瞧,瞧瞧,夏荷可甚麼都沒說,邵采女就自動自覺地理解錯了,這可怪不著別人。

我自然樂得將錯就錯,轉向邵采女,驚訝道:“邵采女還不知道麼,皇上正在林中射美女作樂呢。”

我將射箭的規則講與邵采女聽,當她聽到中箭者會被封為嬪妃時,就再也坐不住了,扯著手帕子站起身來行禮告退。

待我一點頭,邵采女便腳步匆匆地出帳去了。

春桃斟來一盞菊花茶,奉於我手中,我端起來輕啜一口,悠然靜候好消息。

木蘭圍場並不大,帳篷所在的草地,離皇上狩獵的樹林也不遠,再加上邵采女腳步匆匆,我想,她很快就會到了。春桃的茶水泡得很好,我吃著吃著,唇角啜上了笑。

一盞茶剛剛見底,就有小宮婢前來通報:“娘娘,遲公公求見。”

“宣。”我丟開茶盞,坐直了身子。

小宮婢打起帳簾,遲公公氣喘吁吁地快步走了進來,他應是一路飛奔而至,額上掛滿了汗水。他走到帳中,躬身行禮,急急地道:“娘娘,皇上有旨,請娘娘即刻將邵采女遣回宮中,遷入永巷。”

遷入永巷,便等同於打入冷宮,我聞言心下歡喜,但面兒上卻滿是驚訝,問道:“這是為何?”

遲公公苦笑著,將事情講了一遍。原來就在方才,邵采女盛裝闖入樹林,不顧內侍們的勸阻,執意要同胡女們一起充當“獵物”,惹得皇上勃然大怒,而她運氣又著實不好,正要退出來,卻被吐蕃三王子一箭射中,在胸口處留下了代表吐蕃三王子的紫色印記。

按照皇上與吐蕃三王子的約定,邵采女當屬吐蕃三王子所有,雖然三王子在得知邵采女身份後,並未強人所難,但皇上仍舊覺得顏面盡失,十分惱火,因此當場下旨,令邵采婦馬上遷入永巷,從此以後,非召勿出。

看來事情比我想像的還要美妙,我料到了皇上會生氣,因為他說過,獵射美人,乃亡國之兆;但卻沒想到吐蕃三王子插上了一腳,讓皇上的怒氣更到了頂峰,看來邵采女是命中註定今日有此一劫了。

遲公公向我稟報完全,朝外一招手,便有兩名內侍,一左一右地押著邵采女,走進帳篷來。此時的邵采女,面色蒼白,雙目含淚,一頭的釵環東倒西歪,一條雙絲綾的帔子也滑到了腳邊,絆得她踉踉蹌蹌。

她一見到我,眼睛就瞪圓了,咬著牙恨聲道:“皇后,你竟設了圈套讓我去鑽!”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24 PM

第80章險情

不等我開口,春桃便喝斥道:“娘娘面前,竟敢稱‘我’?”

“依照宮規,該當如何?”我悠悠然地接過夏荷遞過來的茶盞,問道。

春桃馬上回道:“回娘娘,依照宮規,該掌嘴二十。”

“很好。”我點了點頭,但並未示意春桃動手,而是道:“告訴庭掖局,讓他們看著辦。”

春桃低聲應答,似有不滿,好像在怪我沒讓她親自動手,這妮子,也不看看情形,雖說邵采女犯了宮規,可按照規矩,該由庭掖局行刑才是,若改由她動手,認真計較起來,可就算私刑了。

雖說師出有名的私刑在宮中也算不得甚麼,但畢竟遲公公還在這裡呢,我怎能因為一個邵采女,就落下動用私刑的名聲,再說這樣做,也與我一貫的賢慧大度的形象不符不是?

邵采女大概是怕再領二十巴掌的刑,沒敢再開口,改由一雙眼睛怒瞪於我,似要將我活吞了一般,真是的,她自己愚笨,要朝圈套裡鑽,與我甚麼相干,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太笨,卻又膽子太大。

我揮了揮手,邵采女便被帶下去了,遲公公也隨後告退,春桃則趕緊去派人傳旨,生怕庭掖局將邵采女的那二十巴掌打遲了。

隨著邵采女被押回宮中,我的心情變得舒暢,但顯然皇上的心情恰好與我相反,沒過多久便滿臉怒容地回來了。我聽過小宮婢的稟報,立在帳前,遠望著皇上的背影消失在禦帳門口,按照規矩,我該去迎駕的,但我想,此刻的皇上,大概不想見到任何人,於是就沒有動身,轉身回帳去了。

傍晚時分,皇上于林邊設宴,邀請所有的隨駕人員出席,包括吐蕃三王子,以及黃薑氏母女三人。

因有外臣在,我得盛裝出席,春桃好容易得了一展本事的機會,自然不肯輕易放過我,捧著妝盒朝我臉上塗塗抹抹,捨不得罷手。夏荷也很是興奮,取了好向套禮服朝我身上比比劃劃,口中念叨著:“娘娘,雖說如今宮中您一枝獨秀,但席上卻有黃家兩位小姐在,她們自然是不能同您相比的,但到底佛靠金裝人靠衣裝……”

夏荷的嘮嘮叨叨,竟大有趕超春桃的架勢,我忙採取了忽視的策略思緒轉到了別處去,說來還真是,當初同我差不多時間入宮的三名嬪妃,竟全失了勢,可我好像並沒有做甚麼呀,難道是她們運氣不好,太倒楣?

在我開小差的空檔裡,春桃完成了她的化妝大業,夏荷也朝我身上套好了禮服,不用想,肯定是一臉濃妝,外加一身明豔豔的大紅繡金衣裙,我緊閉眼睛,不敢朝鏡中去看。

春桃同夏荷兩個,圍著我仔細打量了一番。齊齊點頭道:“娘娘今日一定豔冠群芳。”

奉承的自豪感誰都愛聽,我也不例外,就算不太滿意這身太過奪目的裝束,也沖她倆笑著點了點頭。

這時小宮婢來報,稱列位大臣和命婦已然到席,皇上正在禦帳等我,好一同朝宴席上去。

等我一同出席?是為了示恩,好讓我還遠在邊關賣命的父兄安心罷,上級就是上級,隨便一個舉動,都大有深意,我得好好學學。

我讓春桃給我最後理了理衣裙,再披上帔子,朝禦帳而去,皇上果真正在等我,他見到我,龍目上下一掃,露出滿意的神色,贊道:“梓童今日好裝扮。”

我側頭看了看春桃臉上得意的笑容,突然有些氣悶,難道是我的審美出了問題?

待我行過禮,皇上走到我身側,攜起我的手,朝外邊的宴會之後走去。

圍場的宴席,與宮中的奢靡精緻大有不同,一張龍鳳案設于屏風之前,其下有數十張翹頭幾案,分列兩旁,藍天為頂,綠草為席,所有的人席地而坐,很有幾分輕鬆隨性的氣氛。

隨著內侍的一聲:“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所有的人站了起來,躬身而立。我與皇上走向屏風,于龍鳳案後坐下,眾人山呼“萬歲/千歲”,皇上賜座。

我坐在皇上身側,朝下看去,左側幾案前,坐的是幾位大臣,以東山王為首,他是太后的父親,位高權重,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望向我的上眼神,不怎麼友善,不過這也正常,誰讓太后現今還被關在長樂宮禮佛呢。

右側幾案前,坐著黃薑氏母女,黃薑氏今日按品穿著誥命禮服,打扮得中規中矩,但她兩名女兒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不過,雖說兩位黃小姐都是滿頭珠翠,一身華服,但以我的眼光細細看去,到底還是黃大小姐身上的首飾成色更好,衣料更為名貴。

在左側更為靠近御座的地方,還有一張幾案,案後坐著一名胡服男子,頭戴胡帽,一身胡服,想來便是那吐蕃三王子了。不知怎地,我覺得這吐蕃三王子投向我的眼神,也不怎麼友善,這可奇了怪了,我與他能有甚麼冤仇?

不等我琢磨明白,各色佳餚便流水一般端了上來,除了慣常的珍稀菜色,其中還有不少野味,只不知是不是皇上戰績。我正猜測著,就見東山王舉著一杯酒,起身道:“皇上今日騎射英姿,令臣等折服,臣恭賀皇上狩獵獲勝。”

皇上竟是勝了以騎射聞名的吐蕃三王子?我微感驚訝,但隨即又猜測,大概是遲公公暗中派人使了手段罷,畢竟是咱們自己的地盤上,作起弊來很容易。

皇上看起來心情頗好,舉杯一飲而盡,東山王面帶微笑重新坐下。反觀他對面的吐蕃王子,臉色沉鬱,很不好看,想來是因為輸掉了比賽,心情不好。

雖是在圍場,一樣有歌舞,一曲霓裳羽衣曲過後,東山王又站起身來,道:“皇上在宮中宴飲,亦是一般的歌舞,如今身在圍場,不如來一場比試,只怕更為應景。”

皇上顯得極有興趣,大概是因為已在狩獵中贏了吐蕃三王子,此刻對“比試”格外有信心罷。反觀吐蕃三王子,臉上的神色,竟比皇上還要急切,大概是急於再比一場,贏過皇上,好挽回顏面。

“依東山王之見,該如何比試呢?”皇上含著笑意問道。

東山王拱手道:“回皇上,不若在百里開外設一箭靶,比試射箭。”

又是射箭,真是無趣,難道他們今日還沒比夠麼,我垂首飲了口酒,本有的一點興趣全都沒了。

但吐蕃三王子的眼睛卻亮了,他搶於皇上開口前大聲道:“東山王這提議極好,就依東山王,咱們來比箭。”他一面說,一面高抬下巴,以挑釁的目光望向皇上,大有你不應戰,就是孬種的意思。

皇上不知是自信滿懷,還是受不了激,竟一口答應下來,隨即命人在百米外安設箭靶,準備同吐蕃三王子一比高下。

內侍們扛來箭靶,取來弓箭,開始忙碌,黃大小姐看著看著,突然微微皺眉,開口道:“此時天色已暗,若要射箭,只怕不好瞄準。”

她說的不錯,這時候的天色,確是暗了下來,各人席後已燃上了燈燭,在這樣的情況下,要射中百米外的箭靶,的確比平時要更為困難。

黃大小姐絲毫不掩淹滿臉的擔憂之色,深深凝望於皇上。

我微微側頭,朝皇上看去,只見他沖黃大小姐爽朗一笑,道:“朕卻以為,只有這樣,才更顯勝者的技藝高超。”

黃大小姐似因這一笑而微微恍神,黃二小姐馬上抓住了這空隙,舉起杯來嫣然一笑:“皇上箭術高明,豈會把天色明暗放在心上,淑芬謹以此酒,預祝皇上旗開得勝。”

皇上仰首一笑,飲盡杯中之酒,並沖黃二小姐亮了亮杯底。

黃二小姐亦飲一杯,雙頰紅潤,笑顏若花,但被搶過話去的黃大小姐的臉色,卻刷的變了,連帶著黃薑氏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不過她們大概礙於身份和彼此間的關係,並未當場發作,並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神色,但是我想,黃氏姐妹間的梁子,大概是越結越深了,真好,還沒入宮,就先鬥起來了。

我啜著酒,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們,這場景,分明比甚麼射箭要精彩嘛。

這時,百米外的箭靶已然設好,弓箭也都準備妥當,皇上率先起身,接過遲公公遞來的盤龍弓,搭上箭,拉了個滿弦。

只聽得“嗖”的一聲,皇上的箭,在黃大小姐擔憂的眼神和黃二小姐期盼的目光中,飛向百米之外的箭靶,正中紅心。

歡呼聲猛地響起,接著是滿座的恭維話,一句接一句的湧向龍鳳案,我亦起身敬了皇上一杯,心中滿是驚訝,想不到平日裡養尊處優的皇上,確有幾分真本事,看來我對這位上級的瞭解,還不夠全面。

吐蕃三王子顯得很不服氣,陰沉著臉站起身來,走到場地中央,面向箭靶搭箭拉弓,這時宴中各人,尚沉浸在吾皇威武的喜悅之中,見吐蕃三王子準備射箭,也只不過草草掃去一眼,就又扭轉了頭,我也不例外。

直到內侍尖利的驚呼聲響起,我才驚駭的發現,吐蕃三王子竟猛地扭轉身子,將箭對準我的胸口,猛地射了出去。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2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7 01:28 AM 編輯

第八十一章請求

那支箭箭頭銳利,帶著破風之聲,急速沖我而來,我下意識地想躲,但還沒動,就見斜刺裡躍出一個人來,擋在了我的面前。驚呼聲再次響起,我驚魂未定地朝前看去,但那人身量比我高,擋住了我的視線,我只能看見他穿著侍衛服飾的背影。

直到吐蕃三王子被拿下,那為我擋箭的侍衛才轉過身來,只見他左肩下插著一支箭,鮮血正不斷地從傷口處湧出來。那血看得我心驚,正準備吩咐春桃傳太醫,卻聽見皇上極為不悅的聲音在身旁響起:“黃侍衛怎麼還不下去,這鮮血淋漓的,若嚇著了皇后,你該當何罪?”

這可是才救了我一命的恩人,皇上怎可如此對他,雖說護衛我乃是身為侍衛的職責,但這樣做,難道不怕別人寒心麼?

皇上的話即是聖旨,我再有不滿,也不敢表達出來,只能暗自決定,待會兒一定要好好賞賜這位黃侍衛。

好在黃侍衛神色如常,他捂著傷口,恭敬地朝皇上和我行了一禮,然後退下去了。

因為吐蕃三王子的這一箭,宴會無法再繼續下去,皇上帶著一絲歉意,拍拍我的手,道:“梓童,你先回去,朕待會兒再來看你。”

他說完,便叫上東山王,審問吐蕃三王子去了。

我站起身來,與在座眾人一起恭送他離開,然後也準備離去。在轉身時,我瞥見黃二小姐滿臉焦急擔憂之色,而黃姜氏和黃二小姐的臉上,卻隱約透著一股子幸災樂禍。

她們這迥異的表情,卻是為了誰?我在回帳篷的路上,挺有興趣地想著。

我回到帳篷的第一件事,便是派春桃代我去慰問黃侍衛,並賜下了一堆藥材和器物。

夏荷拍著胸口一陣後怕,感概了好一陣子,才取過輕便的衣裳來為我換上,道:“今日多虧了黃侍衛,不過當時奴婢瞧著,皇上也是想去為娘娘擋箭的樣子,只不過動作沒黃侍衛快,讓黃侍衛搶了先。”

皇上有想為我擋箭的舉動?那時我光顧著緊張,倒是沒注意到,不過我覺得,夏荷一多半是看錯了,皇上如此理智的人,怎會去做這樣危險的事呢,倘若今日受傷的是他,還不知太后那邊會怎樣蠢蠢欲動呢。

想到這裡,我思緒漸遠,雖然皇上與我也不在一條戰線上,但照目前的局勢看,他卻是我的一把保護傘,不然以我目前尚顯孱弱的勢力,根本無法應對虎視眈眈的太后和不怎麼安分的太妃。

我正走神,門外傳來小宮婢的通報聲:“娘娘,黃侍衛求見。”

黃侍衛求見?他不是受傷了嗎,怎麼還跑了來?我連忙道了聲:“宣。”

我剛到羅漢床上坐好,黃侍衛就走了進來,他仍穿著方才的侍衛服侍,左肩上包著紗布,布上還能瞧見有血水滲出。他行至帳中,躬身行禮,口稱:“微臣黃知行見過皇后娘娘。”

原來他姓黃名知行,方才在宴會之上,我沒顧得上打量他的相貌,此時一看,濃眉星目,倒是生得很俊朗,而且眉眼之間,總有些熟悉的感覺。

“平身。黃侍衛身負有傷,怎麼不在帳篷好生歇息?”我趕緊讓他起來,並命宮婢搬來一張凳子,賜座。

黃知行立起身來,卻不就座,後背挺得直直的,顯得身形格外挺拔。

有傷在身還捨不得坐下?我看著他的傷口,皺了皺眉。罷了,既然他不願意坐,我就趕緊問話,問完了好叫他早些回去休息罷:“黃侍衛來見本宮,可是有事?難道——”我頓了頓,以玩笑的口吻道:“難道是黃侍衛嫌本宮的賞賜不夠好,親自上門討要來了?”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卻沒想到黃知行竟真的拱手道:“微臣不敢,不過微臣確有一事相求,懇請娘娘恩准。”

我微微一愣,問道:“何事?”

黃知行道:“微臣希望娘娘能禮聘黃家二小姐入宮為妃。”

甚麼?我又是一愣。

黃知行似是看出我的疑惑,解釋道:“微臣知道這是不情之請,只是……淑芬與微臣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她身為庶女,在家的處境……微臣身為兄長,很是希望她能過得好些……”

這未盡的意思,是黃家二小姐黃淑芬因為是庶女,在家處境艱難,他認為她若能進宮,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我有些無語:“黃侍衛怎麼就知道宮中的生活一定會比外面的好呢?”

黃知行苦笑一聲,道:“娘娘,因為,已經不能再壞了。”

我是簡家的嫡長女,自幼被父母兄長捧在手心裡長大,無法理解不能再壞的生活,是怎樣一種境況,但黃知行言語中深切的悲哀和無奈,卻深深感染了我,讓我講不出拒絕的話來,更何況,他剛剛才救過我的命,當然,最重要的是,我攜仕宦女出行,本來就打的是禮聘為妃的主意,他的請求同我的計畫並不相悖,我送個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

我斟酌著詞句,緩緩開口道:“太后和太妃健在,禮聘一事,輪不到本宮置喙,不過黃侍衛乃是本宮的救命恩人,本宮一定會盡力從中周旋,以達成你的心願。”

黃知行感激地道:“微臣謝皇后娘娘費心。”

“黃侍衛才受了傷,需要靜養,你趕緊送他回去。”我扭頭吩咐春桃道。

春桃似對這差事很滿意,輕快地應了一聲,陪同黃知行退出去了。

“娘娘”當黃知行和春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帳篷外,夏荷嗔怪我道:“奴婢看那黃侍衛很有些心計,他所受的是外傷不假,可也沒必要特特把紗布包在外頭罷?那布上還沾著血,奴婢就不信太醫的醫術有這般差勁。”

我看了看夏荷,沒有發表意見,可也沒阻止她。

夏荷就繼續嗔怪我道:“娘娘,他分明是故意把沒包紮好的傷口露在外頭,好提醒您他是您的救命恩人,讓您沒法子開口拒絕他的要求。”

“本宮知道。”我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道。

夏荷一愣:“娘娘,您知道還……”

“還甚麼?”我斜瞥她一眼,道:“難道當面揭穿他?”

“那倒也是……”夏荷嘟囔道,“可,您真的要禮聘黃二小姐為妃?他家大小姐才是嫡女,就算要禮聘,也該是她才對,不然只怕會引起黃夫人不滿,要知道,他家黃大人,可是吏部尚書,皇上一向倚重得很。”

認真說來,如今朝中的局勢,對皇上是很不利的,滿朝文武,竟有一多半是東山王的人,而這位吏部尚書,卻是難得地忠於皇上,也難怪皇上倚重於他了。唔,這樣說來,若我禮聘黃家小姐為妃,應該算是投上級所好,一準兒會贏得他的歡心罷。那如果將他家兩位小姐都禮聘入宮,皇上會不會更加龍顏大悅呢?

我想著想著,微笑起來:“記著,本宮要禮聘黃家兩位小姐,二小姐封為婕妤,大小姐封為才人——消息先別傳出去,待本宮請示過皇上再下聘書。”

“娘娘”夏荷低聲驚呼:“婕妤是正三品,才人卻只是正五品,黃二小姐身為庶女,卻得了比嫡女黃大小姐更高的份位,那她們姐妹倆豈不是會反目成仇?”

“那不正好?”我唇邊笑意更濃,伸手朝她要茶。

夏荷趕忙端來一盞涼飲,遞到我手中,然後看了我一眼,笑了。

皇上沒有食言,審問完吐蕃三王子後,便帶著一堆給我壓驚的賞賜,來到了我的帳篷。我沒有去問吐蕃三王子的下場,在我看來,那不是我所要關心的範疇,但我卻很想知道,他為甚麼要殺我,我,一名身處深宮,以皇后為職的婦人,與他能有甚麼仇恨?

我與皇上同坐在床邊,將這疑問問了出來。

皇上摟在我腰上的手陡然緊了緊,沉聲道:“擄獲他的人,是右驍衛將軍。”

我明白了,這是報復,誰讓我是右驍衛將軍的女兒呢。不過,兩國交戰,勝敗乃兵家常事,他因為自己被俘,就遷怒于人家的女兒,真不是英雄所為。

皇上抓住我的手,握在掌心裡慢慢摩挲,狀似自言自語地道:“奇怪,那達磨是如何知道梓童就是右驍衛將軍之女的?”

若不是皇上就在身側,我幾乎要嘲笑出聲,達磨乃是正與我國交戰的吐蕃國的三王子,他知道大樑國皇后是正在帶兵攻打己國的右驍衛將軍之女,這有甚麼好奇怪的?

我望著皇上認真思考的側臉,心中突然一動,這樣淺顯的事情,皇上身為一國之君,沒道理想不到,他此刻在我面前將這事兒講出來,莫非是有深意?我垂頭一琢磨,難道,吐蕃三王子之所以想射殺我,是另有原因?而這原因,還是皇上不好啟口的,所以他才暗示於我,好讓我自己去查?

看來我的這位上級,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狡猾呢。

皇上大概是瞧見了我臉上若有所思的神情,滿意一笑,摟著我倒向紫檀床,同時吻住了我的口。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2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7 01:30 AM 編輯

第八十二章死訊

大概是因為我今日受了驚嚇,皇上的動作格外地溫柔,激情過後,更是摟著我,輕撫我的背,溫存了半日。

許久,皇上拍了拍我的背,溫言道:“梓童,咱們該去用甜湯了。”

我揚起頭,看著皇上,笑道:“臣妾知道,早已讓小廚房備下了。”雖然是出行在外,但我貴為中宮,還是有私人小廚房隨行的。

皇上語氣一滯,卻道:“梓童有心,不過朕卻獨愛遲福所煮的甜湯,只有他才最知朕的口味。”

原來那些甜湯,都出自遲公公的手。我垂下眼簾,沒有再堅持,順著皇上的意思道:“臣妾身為皇上正妻,卻不知皇上口味,真是該死,臣妾這就讓他們進上萬公公所煮的甜湯。”

皇上滿意頷首,與我一同披衣下床,看著我用下一碗荔枝圓眼湯,再上床安歇。

皇上這晚的留宿,使得皇后失寵的傳言不攻自破,第二日,我舒心地躺在羅漢床上,準備再休息一會兒,就隨皇上一起去打獵。

春桃和夏荷都在忙碌著為我準備待會兒可能會用到的東西,特製的輕便弓、箭,鑲了寶石的金水壺,繡了金線的手帕子……眼見得她們收拾出了兩大包,我趕緊阻攔道:“停,停,本宮這是去打獵,不是去郊遊,你們有的沒的裝上這麼些,那馬能跑得動?”

春桃撅嘴道:“娘娘所騎的馬,乃是千里良駒,豈會連這點子東西都馱不動?”

夏荷亦道:“今日狩獵,只有娘娘和皇上兩人,又不用比試甚麼,娘娘儘管把東西帶足,慢慢耍。”

看來我是說服不了她們了,只能趁著她們尚未收拾完,趕緊轉移她們的注意力。我想了想,問道:“昨晚吐蕃三王子為何要射殺本宮,你們可知道?”

春桃和夏荷齊齊點頭,夏荷答道:“回娘娘,這事奴婢們都有耳聞,據說吐蕃三王子是為了報被擄之仇,把對右驍衛將軍的恨,遷怒到娘娘身上了。”

春桃氣憤道:“奴婢看那什麼吐蕃三王子是個小人,被虜是他自己運氣不好,怎能怪右驍衛將軍?更不能遷怒到娘娘身上。”

我回想著昨晚皇上暗示的那些話,輕聲道:“本宮可是聽說,這其中另有隱情呢。”

“有隱情?”春桃驚訝道。

夏荷馬上道:“奴婢這就去打聽。”

我滿意頷首,示意春桃和她一起出去。春桃不舍地看看還沒收拾完的袋子,跟著夏荷出去了。

待她們一走,我便喚來兩名小宮婢,將她們收拾出來的東西,揀出一多半來。剛整理完,她倆就回來了,看來地方小,人口密集,打聽起事情來就是快。

春桃站在我面前,滿臉怒容,稟道:“娘娘,吐蕃三王子之所以突然射殺娘娘,原來是東山王唆使的。”

夏荷則是面有愁容:“即便知道是東山王所為,咱們又能如何呢,東山王是朝臣,且位高權重,有誰動得了他?”

春桃想也不想就道:“他是太后的父親——”她的話才說了半句,就戛然而止,顯然是想起來,即便是太后,我們也動她不得。

不過她的想法也不對,太后現今不就被軟禁在長樂宮了麼,明的報復不行,咱可以來暗的嘛。

我眯了眯眼,囑咐春桃和夏荷道:“此事別傳出去,畢竟無憑無據,沒得讓別個說我們誹謗人。”

“是,娘娘。”春桃和夏荷躬身應下。

“娘娘,狩獵的時辰快到了,娘娘該出發了。”一小宮婢進來提醒道。

春桃連忙滿處去找袋子,我有些心虛,先一步出了帳篷,朝皇上的禦帳而去。

在半路上,我遇見了腳步匆匆的遲公公,他匆忙行禮,道:“娘娘是要去見皇上麼?皇上命老奴請娘娘趕緊過去呢。”

不就是狩獵麼,有必要這般急切?我看了看遲公公臉上的神色,除了焦急,還有幾分凝重,不禁問道:“可是出了甚麼事?”

遲公公歎了口氣,道:“娘娘,宮中剛傳來消息,說梅禦女沒了。”

梅禦女沒了?她不是好好地在長樂宮隨著太后禮佛嗎,怎會突然就沒了?太后浸淫後宮多年,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就算有心折磨她,也不至於把人給弄死了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揣著滿腹疑惑,隨遲公公進到禦帳。皇上身上穿著騎裝,背著雙手,在帳中焦急地走來走去。

我走到皇上身前,福了一福,道:“臣妾見過皇上。”

“梓童平身。”皇上一手虛扶我起身,一手揮退帳中宮人。

禦帳中只剩下了我們倆,皇上問道:“梅禦女的事,梓童可知道了?”

我照實答道:“在來的路上,遲公公給臣妾略講了講。皇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皇上道:“今日清晨,梅禦女身邊的宮婢發現她自縊在長樂宮佛堂之中。”

自殺,在後宮之中,向來不是甚麼新鮮的話題,如果梅禦女只是簡單的自縊,想來也不會令皇上如此憂心了,其中定有隱情。我望著皇上,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果然,皇上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了:“梅禦女身上,有許多見不得人的傷痕。”

傷痕還分見得人和見不得人的?我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皇上說的是,梅禦女身上的隱秘之處,有很多傷痕,想必是太后所為罷,只有打在隱秘密處,才不會讓人發現,只是恐怕她也沒料到,梅禦女竟自縊了。

皇上還在繼續:“梅禦女自縊,是她自己想不開,這本來不是甚麼大事,但他父親不知是受誰的慫恿,竟進京告禦狀來了。他堅稱梅禦女的死有蹊蹺,要朕給他一個交待。”

的確,自縊沒甚麼,可誰讓梅禦女自縊在太后宮中呢,這若說沒蹊蹺,別人也不會信。不過,相比于梅禦女的死,我倒覺得她父親的禦狀更為可疑。

我略一思忖,道:“若臣妾沒有記錯,梅禦女的父親,乃是潤州延陵縣縣丞,潤州離京城何其之遠,梅禦女剛去世,他人就在京城了,這未免也太巧了。”

巧得就好像他知道梅禦女要死,提前來京城等著似的——這話我沒說出來,但我想聰敏如皇上,肯定能聽出我話中未盡的意思。

果然,皇上直接問道:“是誰?”

區區一個潤州延陵縣縣丞,肯定不會是主動提前來京城的,一定是有人給他通風報信,那麼,此人是誰?其實這問題再簡單不過,看看梅禦女死了,誰會倒楣,誰又會獲益就知道了。

梅禦女死在長樂宮,身上又有傷,身為一宮主位的太后,怎麼也難逃其咎;而太后獲罪,最能得到好處的,應該就是太妃罷。當然,這種無憑無據的推論,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口的,更何況,那是皇上的生母。

我堅定地搖搖頭,道:“皇上恕罪,臣妾不知。”

皇上大概也是想到了太妃這一層,抬頭揉了揉眉心,顯得很是煩惱。我想他煩惱的,除了太妃,還有太后,畢竟東山王勢大,他不可能直接把太后當作兇手推出去,而太妃又是他生母,更不可能讓她認罪。

那麼,是要找一個替罪羊嗎?我在心裡想著,沒有說出來。

但我不說,不等於皇上不說,他抓住我的手,深深望向我的眼睛,道:“梓童,這件事,朕就交給你了。”

交給我?甚麼就交給我了?這到底是要我怎樣?我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就想把手抽出來,但皇上卻將手一緊,把我拉進了他的懷裡去,湊在我耳邊輕聲笑道:“梓童執掌六宮,此乃你的份內之事,不是麼?”

只這一句,就讓我沒了反駁的餘地。他是對的,我是皇后,有可能被撤職,卻無權遞辭呈的皇后,而今在我的轄地出了這樣的事情,我不出面處理,誰來處理?當然,太妃應該是很樂意為我分擔一些事情的,但皇后大權豈能旁落,所以,儘管麻煩點,我還是親力親為罷。

我揚起頭,回以皇上一個心甘情願的微笑,道:“臣妾遵旨。”

其實這事兒也好辦,不就是找個替罪羊嗎,就在長樂宮隨便尋一個好了。我心中有了主意,便問皇上道:“皇上,咱們即刻啟程回宮?”

皇上皺眉道:“不急,今日照常狩獵,明日再回。”

我心下了然,不過一個禦女,不值得打斷皇上的遊玩計畫,再說若皇上真馬上擺駕回宮,只怕小事都要被傳成大事一樁了。

既然皇上不準備馬上回去,那麼狩獵便照舊,我與皇上一起騎上千里駒,到林中狩獵。皇上今次很有風度,處處讓著我,只要有獵物跑出來,必定讓我先射。其實我身為將門之女,豈有不通騎射的,只是尚未見識過皇上的本事,不敢貿然行事,萬一我射的箭比他還准,獵得的獵物比他還多,那豈不是將他給得罪了,所以我很保留了幾分,十箭裡頭,頂多中上一、兩箭。皇上看得頻頻搖頭,最後索性下馬,與我共騎一乘,手把手地教我射箭。

這樣一來,狩獵完後,我是與皇上同騎著一匹馬出樹林的,這情景惹來許多人側目,我想,要不了多久,皇上獨寵皇后的消息,就要傳遍整個後宮了。雖說我不稀罕甚麼寵愛,但這畢竟對我的工作是有利的,不是麼?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29 PM

本帖最後由 望月歆兒 於 2015-4-25 06:31 PM 編輯

第八十三章 內幕

第二日,皇上結束了木蘭圍場之行,擺駕回宮,出宮這幾日,積壓了不少政務,因此他回宮之后便匆匆前往御書房,批閱奏折去了。我則領著春桃夏荷等人回到甘泉宮,躺臥在冰缸之側,一面吃著冰碗,一面聽留守的秋菊和冬梅匯報情況。

秋菊稟道:“娘娘不在的這幾日,咱們甘泉宮一切如常。”

是該如常,嬪妃只剩懷孕養胎的馬才人,太妃又只盯著長樂宮,想有人來搗亂都沒人手。

冬梅接著稟道:“娘娘,奴婢聽說,梅御女自縊的前一天,太妃曾派人去看過她。”

真不愧是夏荷的徒弟,我還沒開口,她就已知道了我最為關心的問題。我沖她贊許頷首,當即下令:“傳瑞珠前來問話。”

冬梅領命而去,春桃卻不滿道:“娘娘才回來,也不說先歇會子。”

我x在玉片面兒的大迎枕上,哀怨道:“你以為本宮不想歇?只是天氣炎熱,梅御女的屍身不好久放,所以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春桃望了望殿外刺眼的太陽,不作聲了。

唉,這就是身在職場的悲哀呀,再怎麼辛苦,也得先把工作完成了,才能去休息。

瑞珠很快就被帶了來,她身上的衣裳很整齊,頭發也梳得挺光溜,一點兒也看不出是個才死了主子的人。

她是太妃的人,又是梅御女的貼身宮婢,想來就算不知道事情的內幕,也該知道些梅御女去世的實情,因此我跟她沒有繞圈子,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瑞珠,本宮聽說,梅御女去的頭一天,太妃曾派人去過?你可知是為何事?”

瑞珠神色未動,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太妃娘娘確是派人來過,是因為梅御女的父親自潤州來京,給梅御女捎了些土特產,太妃娘娘特意使人送來給梅御女,以解她思鄉之苦。”

我問道:“土特產何在?”

瑞珠回道:“梅御女當時便用了些,剩下的還在長樂宮。”

我看向身側,冬梅馬上小聲稟道:“娘娘,那些土特產,太醫已經驗過,沒有問題。”

我想也是沒有問題,反正都已經自縊了,沒必要多下一道毒。不過我還是讓人去長樂宮,把東西取來看了看,的確是潤州的土特產不假,看來梅御女的父親進京,是有備而來,並非行旅匆匆。

我又問瑞珠道:“梅御女的父親,是何時進京的?”

瑞珠想了想,回道:“回娘娘,聽給梅御女送土特產來的宮女講,他已來京好幾日了,是一聽說梅御女思念父親,就告假趕來的。”

梅御女思念父親?是梅御女邀他進京的?真的假的?我沒有再問瑞珠,讓她下去了。

出行回宮,照例要請平安脈,瑞珠離去后不久,太醫署便有太醫過來,我抬頭一看,卻是明著效忠太妃,暗地里向我示好過的蔣太醫。

我端坐在羅漢床上,春桃取過一個杏黃色的小迎枕,放到炕案上,我把手擱了上去,春桃又取出一方素色帕子,蓋住我的手。

蔣太醫這才上前,施了一禮,開始給我診脈。他皺著眉,診完左手換右手,卻是始終不開口。

我看著他,心頭一跳,莫非是我有了甚麼毛病?我連忙朝春桃使了個眼色,她便將左右侍候的宮婢遣下去了。

殿中除了我和蔣太醫,就只剩下了春桃和夏荷兩個,蔣太醫這才開口道:“娘娘,微臣這里有一事,不知該不該告訴娘娘。”

我擔心著自己的病情,滿心不悅,道:“蔣太醫這是甚麼話,難道本宮連自己的病也無權知道了麼?”

蔣太醫連忙起身跪下,口稱:“娘娘恕罪,都怪微臣沒把話講明白。娘娘鳳體無恙,微臣要講的事,與娘娘鳳體無關。”

原來他剛才裝神弄鬼,只是為了讓我把閑雜人等遣開,真是的,白害我擔心半天。

我唬著臉道:“若蔣太醫所講之事本宮並不感興趣,那還是一樣要治你的罪。”

被我這一嚇,蔣太醫再不敢賣甚麼關子,趕緊道:“娘娘可知道,梅御女並非自縊,兇手另有其人?”

“是誰?”梅御女不是自己上吊的?這我倒是沒想過,不過即便她是他殺,那兇手也是呼之欲出,不是甚麼難猜到的事,所以我臉上的神色淡淡的。

蔣太醫許是見我不敢興趣,語氣又急切了幾分,道:“娘娘,梅御女乃是被太妃派人強行吊上屋梁的”

哦,原來棋子還能這樣運用,怪不得太妃會重視一個小小的御女了。我又學到了一招,這也算是工作經驗罷,我想。

蔣太醫頓了頓,大概是在等我發問,但我一直沒作聲,他就只好自己接上朝下講:“太妃早就知道了梅御女身上有傷,但卻一直沒聲張,而是派人到潤州通知梅御女的父親來京,稱梅御女思念親人,想見一見他。等梅御女的父親到了京城,剛把從家鄉帶來的土特產送進宮,還沒來得及見上梅御女一面,就得到了梅御女去世的噩耗。他本是悲痛欲絕,欲即刻返鄉的,但這時太妃卻又派人去慫恿他,讓他告了御狀。”

很好,很完美,邏輯性也不錯,看來他講的,就算不是內幕,也離內幕不遠了。只不過他一個小小的太醫,是怎麼會知道太妃的害人大計的?這整個計策里頭,可沒有要用到太醫的地方。

我當即問道:“這些事情,蔣太醫是從何而知的?”

蔣太醫聞言,竟神色悲戚,道:“娘娘,這些事情,是微臣在承香宮無意中聽到的,微臣還不知太妃有沒有覺察,倘若她知道了,肯定饒不了微臣……”

你在害怕?若真害怕,又何必跑來告密,讓自己更添一宗罪過?我看了看他身上從八品的官服,心想,這才是你真實的目的罷。不過,人就是因為有欲望,才更好為己所用的,不是麼?我沖蔣太醫微微一笑,道:“蔣太醫不用怕,太妃不用你,還有本宮呢。”

“微臣謝娘娘。”蔣太醫喜形于色,滿臉悲戚一掃而光,就跟川劇里的變臉似的,看得我嘆為觀止。他俯在地上,又講了好些要效忠我的話,但我統統不置可否,只一笑了之。最后,我讓春桃賞了他些銀子,讓他下去了。

蔣太醫走后,我躺在羅漢床上發起了呆,照說梅御女這事兒挺好辦的,在長樂宮找個替罪羊出來,給梅御女父親一個交待便成。但誰能保證,若我草草結案,不會被皇上捏作把柄,成為他日后刁難我的借口?而且還有一個太妃,這會兒正滿懷希望地盼望借此事扳倒太后,倘若結局不如她的意,她豈不是要生吃了我?

怎麼辦,怎麼辦,別到時候為了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惹上一身騷哩。想到這里,我不免對皇上滿腹牢騷,這都是甚麼上級呀,盡把棘手的事朝我這里塞,難道他不知道,作為上級,職責之一就是解決下級遇到的難題麼?他倒好,不但不給解決,還盡為難我,甚麼人哪

想到這里,我突然靈光一閃:既然上級負有為下級解決難題的責任,那就把當下所面臨的問題,拋回給他去解決罷。我一想到皇上夾在太后和太妃之間左右為難的苦惱樣兒,就忍不住樂出聲來。

春桃和夏荷朝我看過來,一齊出聲問道:“娘娘笑甚麼呢?說出來讓奴婢們也樂樂。”

不可說,不可說,捉弄上級的事,怎可掛在嘴上,還是埋在心里的好。我壓下微彎的嘴角,擺出一副嚴肅的模樣,道:“本宮在煩惱,如何將方才蔣太醫所述的事情,悄悄傳到皇上耳里去。”

春桃嘀咕:“原來娘娘煩惱時是帶笑的。”

我放下皇后的架子,白了她一眼。

夏荷捂著嘴笑了一會兒,正經作答:“若娘娘煩惱的是這個,倒也不難,可先把事情傳到小丁子的耳朵里去。”

“小丁子?是誰?”我問道。

夏荷道:“娘娘,小丁子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遲公公的徒弟。”

我明白了,她這是要我把消息先傳到小丁子的耳朵里,再通過小丁子的嘴,傳到遲公公的耳朵里,最后再經由遲公公的口,讓皇上知曉。很好,很好,就這樣辦,我沖夏荷點點頭,又叮囑道:“不但要讓小丁子知道真兇是太妃,而且要讓他以為,本宮馬上就要懲治太妃了。”

夏荷應了一聲,轉身出去辦事了。

春桃問我:“娘娘,等皇上知道了您要懲罰太妃,會來替她說情嗎?”

會嗎?一定會的。這一點,我毫不擔心,畢竟那是他的親娘不是麼,哪怕再有嫌隙,關鍵時刻還是會護著的;就算不想護著,也怕太妃受罰,影響他的顏面不是?說到底,還是皇上出身不高,受不得太妃的一點兒拖累啊。

我料想的一點兒也沒錯,消息傳給小丁子的當天晚上,宮門處就傳來一聲響似一聲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4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7 01:37 AM 編輯

第八十四章 處罰

皇上頭戴紫金冠,身穿寶藍色團龍袍,大步走進殿來,我于大殿中央躬身下拜:「臣妾恭迎皇上。」

此時的皇上,仿佛我越恭敬,他就越不安似的,人還沒到我跟前,手已伸了出來,一把將我扶起,然后半句廢話也無,就拽著我的手,朝寢室而去。他是這般的猴急,就好像我真是他獨寵的皇后似的。我想,此時我身后的春桃和夏荷,一定樂翻了天。

進到寢室,皇上反而不急了,他拉著我的手,到紫檀床邊坐下,接著,俯身吻了過來。他不急,我更不急,挺胸抬頭仰臉,迎上他的嘴唇,就如同每一個想要承接雨露,迎奉君王的女人一般。

一個溫柔的,纏綿的吻過后,皇上意猶未盡,一邊輕吮我的耳垂,一邊問道:「梓童,梅御女的事,可有眉目了?」

他的舌尖,仍徘徊在我的耳垂之上,一陣酥,一陣麻,但他講話的聲音,卻又清晰無比,絲毫沒有受到影響,這是怎麼做到的?我微微側頭,稍稍躲開皇上的「攻勢」,答道:「回皇上,臣妾已查出真兇是誰了。」

「哦?」皇上的語調上揚,伸手將我圈到他的臂彎里,不許我逃避,「是誰?」

真是明知故問,我腹誹一句,輕聲答道:「是太妃。」

皇上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如此直接地作答,舌尖明顯地停頓了一下,「那,梓童打算如何處置?」

「依照宮規,應該——」我故意猶豫著停頓,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臉色。

皇上的語調,更為上揚了:「依照宮規?」

我連忙改口:「臣妾正覺得棘手,想要請示皇上呢。」

皇上的語氣,這才緩和下來,變作了平調:「無憑無據的,也難怪梓童為難。」

「無憑無據?那倒也不是。臣妾有證人。」我講完這句,毫不意外地在皇上臉上看到了毫無準備的驚訝和惱怒,這讓我幸災樂禍不已。

「是誰?」皇上此時的語氣,頗有些要把此人揪出來立時斬首的意味。

我卻反問道:「皇上確定要聽?」

如果不聽,還可以當作不知道;但如果聽了,太妃的罪名可就坐實了。到時他到底是信好,還是不信好呢?

這道理皇上一定能想明白的,只見他臉上神色一會兒明,一會兒暗,但終究還是恢復了常態,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問道:「那梓童準備怎麼辦?」

我躺在皇上的臂彎里,與皇上面對著面,笑意盈盈,把這問題,拋回給他:「臣妾愚鈍,不知該怎麼辦,正想要請教皇上呢。」我說完一頓,聲音轉低:「皇上讓臣妾怎麼辦,臣妾就怎麼辦。」此次行事,我都照你說的來,日后若你反悔,就怪不著我了。

皇上深深凝視我的眼睛,箍著我的腰的手,力度也加大了些。許久,他松開我的腰,平靜地道:「長樂宮打掃佛堂的宮婢,真是無法無天,就因為與梅御女有過口角,就出言譏諷,害得她想不開,自縊而亡。而瑞珠身為梅御女的貼身宮婢,未盡到開導之責,更沒能及時發現梅御女的異狀,也難辭其咎。」

皇上講到這里,就住了口,沒作任何指示,但我卻聽明白了,他這是要讓那不知名的宮婢當替罪羊,而且要順路殺掉瑞珠滅口,因為瑞珠是太妃的人,又曾伴在梅御女身邊,肯定知道些甚麼,萬一讓她說漏了嘴,可就不好了。

好罷,就是她們倆了,只要這主意是從皇上口里說出來的,我就照辦便是。

我心下滿意非常,臉上便笑意更濃,主動纏上皇上的腰,吻上他的唇,同他一起倒向七寶帳內。

第二日,我便將梅御女的事情辦妥了,打掃長樂宮佛堂的宮婢和瑞珠即是間接害死梅御女的兇手,押往庭掖局行刑,然而二人受不得重刑,雙雙死在了庭掖局。至于梅御女身上的傷,也推在了那不知名的宮婢身上,反正死無對證,任人懷疑去罷。

當晚,蓬萊殿便有旨意傳出,稱長樂宮佛堂剛自縊過梅御女,難免晦氣,因此皇上命人把后宮西北角的慎思堂清理了出來,以供太后遷去靜養,更方便她禮佛。

聖旨上還說,這是皇上的一片赤誠仁孝之心。聽到這里時,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從「清理」二字就可以看出,那慎思堂是個經久不用的所在,拿這麼個地方給太后住,同打入冷宮有甚麼區別?還赤誠仁孝之心呢,皇上果然是玩政治的人,陰人也就算了,還讓人有苦說不出。

說起來,皇上還是偏心的,慎思堂,慎思堂,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處罰,然后便會不自覺地把梅御女的死,和太后聯系到一起,只不過嘴里不敢明說出來罷了。

可惜,這回的事,任皇上怎麼偏袒太妃,太妃就是不滿意,聽說她曾去找過皇上,與其爭執,堅稱害死梅御女的真兇是太后,怪皇上的處罰太輕。太妃的反應,真讓我嘆服,這處罰還輕?別說真兇不是太后,就算是她,打入冷宮一般的慎思堂囚禁起來,也是莫大的懲罰了。難不成要讓皇上把她給殺了,太妃才滿意?——這真是白日做夢,東山王還在呢。

皇上大概是沒把我調查的結果告訴太妃,所以太妃很是朝蓬萊殿跑了幾趟,對此我很感激,感激皇上的職業道德,沒有把我給出賣了,若是讓太妃知道我對她害梅御女的事一清二楚,一定不會放過我。雖說我不怕她,但日夜被騷擾,總是件讓人煩心的事。

現在,太妃騷擾的人是皇上,我就輕鬆了,知會過皇上后,便著六局準備聘禮和聘書,挑了個黃道吉日送到吏部尚書府上,與其商定,一個月後,禮聘他家的兩位小姐入宮。聘書是照我的意思寫的,聘他家嫡女黃大小姐為正五品才人,庶女黃二小姐為正三品婕妤。一門同時出了兩位妃嬪,一時間吏部尚書家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但據我派去教導禮儀的嬤嬤們回報,他家后宅早已鬧翻了天,黃大小姐和黃二小姐明裡暗裡,已交手好幾回合了。

很好,很好,她們越鬧騰,我就越輕鬆,甚至又有了空四處閑逛,恢復了以往吃了睡,睡了吃,從早到晚混鐘點的日子。

這日用罷早膳,我去外頭散步消食,沿著圓石子的小路,不知不覺就晃悠到了長樂宮門前,看來人真是有慣性,即便不用請安,記憶最深的,也還是這條路。長樂宮門前,立著一個人,微仰著頭,痴痴地朝門那裡看。瞧那打扮和身形,應該是太妃,只是那門如今是緊閉著的,有甚麼好看的?

我疑惑著走近,行禮道:「臣妾見過太妃娘娘。」

太妃看得入神,竟沒有反應,我只得提高聲量,又講了一遍。太妃這才發現我,讓我起身,指著長樂宮硃紅色的大門對我道:「皇后,你瞧,這門多漂亮,哀家的承香宮,怎麼也比不上。」

我實在看不出這門同承香宮的門,有甚麼區別,仔細說來,只怕承香宮的大門,更為華麗些罷。我看看長樂宮緊閉的大門,又看看太妃,謹慎地沒有作聲。

太妃突然嘆氣,道:「皇后的甘泉宮,也是極好的,自然不明白哀家的苦處。」

您如今一宮獨大,春風得意,還能有甚麼苦處?我謹慎地,還是沒有作聲。

太妃對我的沉默,倒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地又道:「天氣愈發的熱了,哀家的承香宮,簡直跟火爐子似的。」

火爐子?每日里二十缸冰還能像火爐子?那你以前只有十缸冰的日子,是怎麼過過來的?多給承香宮加幾缸冰,只是我一句話的事,但我就是不想開這個口,因為我很明白「得寸進尺」這幾個字,是怎麼寫的,今日我若鬆動多給幾缸冰,明日她指不定又得來要甚麼了。

於是我毫不客氣地道:「怎會?莫非是那起子不長眼的奴才剋扣了太妃的冰?臣妾宮裡每日只用到十五缸,就已經很涼快了。」

太妃臉色一變,就要開口,但我搶在了她前面,繼續道:「都怪臣妾最近光顧著忙禮聘的事,疏忽了宮內事務,臣妾這就去查,看是不是有誰剋扣了太妃的冰。」

太妃的臉色變了又變,終究卻是沒有發作起來,但她馬上又發現了新話題,問道:「禮聘吏部尚書家兩位小姐入宮的事,已經定下了?」

「是,再過半個多月,就要迎她們進宮了。」我笑容滿面地答道,「宮中終於要添人了,空蕩蕩的終是不好,皇上那裡也少人服侍。」

太妃的臉上,就有了不滿,道:「皇后辦事也太欠考慮,怎麼一次把黃家的兩位小姐都給聘了?也該從別處再聘幾位才是。」

瞧瞧這犀利的口氣,果然上頭沒有太后壓著,她就開始原形畢露了。我辦事欠考慮?她是怪我只在黃家挑人,沒有問問她的意思罷。誰讓她把僅有的一枚棋子給弄死了,手中無人可使,能怪誰?

我望著太妃,露齒一笑:「太妃跟臣妾想到一起去了,臣妾也覺得單聘黃家兩位小姐,人數還是太少,不如把太後娘家的侄女塗三小姐也聘進宮裡來罷?」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4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7 01:38 AM 編輯

第八十五章疏漏

太妃應知道我只是為了堵住她的嘴,而非真有此意,因此只憤憤哼了一聲,便拂袖而去,轉身時還丟下一句話:“哀家賭你不敢。”

這哪里是敢不敢的問題,只是我干嗎沒事兒給自己添堵呢,涂三小姐若進得宮來,凱覦的可就是我這個皇后的位置,一旦她上位,不但我要丟掉飯碗,太妃也沒好日子過。我想,正是因為太妃也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系,所以才住嘴離去了罷。

我在宮中悠悠地轉了一圈,又回到甘泉宮,然而才更衣坐下不久,便有司計司來人訴苦,稱太妃不顧阻攔,擅自派人前往尚功局冰窖,抬走了五大缸冰。

我急切問道:“太妃派人取冰,可曾提到本宮?”

司計司來人一愣,隨即搖頭:“回娘娘,太妃不曾提到您。”

我馬上放下心來,隨便起她扯了幾句,既不說太妃錯了,也不講允許太妃隨意取冰的話,最后讓春桃取來一小錠銀子,打發她去了。

司計司來人捧著賞銀,出門時還是一臉迷糊狀,很好,我要的就是為份糊涂,因為對于我來說,太妃是上級,管不得,但聽之任之,又難免讓人當成軟柿子捏,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裝糊涂,由著她鬧去,以后自有與她同級的領導來收拾她。

我看向一旁的春桃,亦是一臉平靜,不免有些奇怪,依這妮子那一點就燃的性子,也能忍下太妃擅自取冰的事?因此我好奇問道:“春桃,太妃到司計司多領了五缸冰的事,你怎麼看?”

春桃露出詫異的神色,好像覺得我問的這問題很奇怪一般:“娘娘,國庫是皇上國庫,太妃是皇上的親娘,親娘用些親兒子庫房里的冰,豈不是天經地儀的事,這奴婢能有甚麼看法?”

說的也是,別說只是五缸冰,就是五缸金子,那也是皇上掙來的,橫豎花的不是我的錢,我費心思去計較那麼些作甚麼,只要太妃安安靜靜地,不與我為難,不把手伸到我這里來,那就隨她去罷。

隨著太后在慎思堂關的時日愈久,承香宮的人朝司計司跑的次數就越多,開始是強取五缸冰,再演變為每日強取五缸冰,最后成了司計司主動每日給太妃送去五缸冰。

司計司還只是個開頭,承香宮的人,逐漸把六局二十四司跑了個遍,只要是太妃看上的東西,一定會要到手,而各局的領導人,為了奉承太妃,更是爭先恐后地把貴重的物品朝承香宮里送。說來也是,太后被關在慎思堂,一直沒有放出來的意思,誰知道太妃會不會更進一步,成為長樂宮新的主人呢。

短短半個多月過去,承香宮內奇珍異寶無數,竟大有趕超長樂宮的意味,不但如此,太妃還屢屢向六局索取違制物品,比如牡丹形狀的像生花,比如繡了鳳凰的袍子,而且我聽人說,她甚至還向司衣司多要了三去花樹,太妃的膽了,也忒大了些,我屢屢想到她今后被整治的凄涼,就忍不住緊緊閉上眼睛。

使用違制的物品,乃是大事,饒是六局再怎麼想要奉承太妃,也不得不來甘泉宮稟報,但我卻趕在她們來之前,就“抓緊時間”病倒了。春桃和夏荷奉懿旨關上甘泉宮的大門,任誰來也不見。

就算躲在屋里,也沒有省心的事,宮外吏部尚書家里,居然傳來黃大小姐和黃二小姐一病一傷的消息,而后黃姜氏親自遞牌子入宮,希望我能緩一緩她們姐妹入宮的時間。

因為我還在“病”中,所以沒有接見黃氏,不過卻悄悄地召回一個去黃府教導禮儀的嬤嬤,聽她講了講黃府的情況。

原來事情也挺簡單,不過是黃大小姐嫉恨黃二小姐所封的份位比她高,悄悄派人抓傷了黃二小姐的臉,而黃二小姐為了報仇,就偷偷在黃大小姐的湯水里,加了點料,當然,以上這些全來自于嬤嬤的仔細觀察和嚴密的推斷,並沒有真憑實據。

“娘娘,瞧您做的好事,害得黃家兩位小姐還沒入宮就鬧騰開了,現在黃府,還不知是怎樣的雞飛狗跳呢。”夏荷嘴上嗔怪,臉上卻笑作了一朵花。

春桃則是直爽人,毫不吝嗇地誇我道:“娘娘,干得好。”

“哪里,哪里。”我謙虛地笑著,欣然接受了她們這或明或暗的褒揚,並本著寬大為懷的原則,沒有斥責黃家對兩位準嬪妃的照料不周之責,只責令他們務必要在一個月之內治好黃大小姐的病,醫好黃二小姐的傷。如此一來,黃家兩位小姐入宮的日子,就得往后推一推了。

處理完黃氏姐妹的事,再把太妃的折騰拋之腦后,我過了一段極為舒心的日子,準確的說,是一段極為舒心的“養病”的日子。雖說為了避人耳目,不能隨意出甘泉宮走動,但因殿后就有小花園,所以日子愜意得很。

在這幾日里,我連皇上都沒見,找的借口是,怕把病氣過給皇上。皇上九五之尊,自然不會以身犯險,因此好幾次走到甘泉宮門前,又在遲公公的苦勸下離去了。

然而遲公公收本宮的“金絲草”再多,也總有疏忽的時候,這日我正躲在小花園釣魚作樂,眼看著一尾錦鯉就要上鉤,卻被自后面拋來的一粒小石子打破了水面的平靜,驚走了正在咬鉤的魚。

是哪個膽敢壞了本宮的好事?我忿忿轉身,就要罵人,卻見皇上背著手立在我身后,正瞇著眼,抿著嘴,似笑非笑地望著我。

我渾身一個激靈,連忙一面行禮,一面挖空心思扯理由:“臣妾見過皇上。臣妾,臣妾,太醫說臣妾的病,須得靜心養氣方才好得快,臣妾想,再沒有比鉤魚更能讓人深下心來的事了。”

“哦?”皇上的語調上揚,但卻聽不出是對我的“釣魚療法”感興趣,還是不相信而生了氣。

我有一種類似上班玩游戲被抓現行的感覺,垂首立在一旁,一動也不敢動。皇上取過我手中的小魚竿,重新裝餌,拋向池中,問道:“朕本不想來打擾梓童‘養病’,只是尚寢局已好幾日無牌可呈,而梓童又‘病’著,以至于朕到了后宮,竟不知朝何處去,所以特來問問梓童,今晚朕可以宿在哪里?”

我啞口無言。

瞧我這記性,怎麼把后宮空虛這茬給忘了,真是失職,而今的嬪妃死的死,關的關,馬才人有孕,牛才人坐小月子,黃氏姐妹又自相殘殺耽誤了入宮,尚寢局還真是沒有牌子可以呈上。

看來這幾天皇上都是獨寢蓬萊殿,也虧得他忍了這幾日。這會兒他既然已經找來了,那我該如何回他?是推說病未痊愈,找個宮女塞去蓬萊殿以供皇上清火,還是裝作服下仙藥一劑神速康復,親自上陣服侍皇上良宵一夜?

我在寬大的袖子里扭著手指,糾結了好半天,終于還是決定不去禍害無辜的宮女,改由自己英勇獻身,雖說閉著眼睛也能想到有無數的宮婢前赴后繼地想要登上蓬萊殿里的龍床,但她們涉世未深,又哪里曉得與皇后共職的兇險,我想,我身為后宮之主,有必要默默地,不計回報地阻止她們不恰當的行為,但俗話說的好,施恩不圖報,不是麼?

我默默地給自己鼓了鼓勁,告訴自己工作第一,領導至上,然后抬起頭,朝著皇一的側臉甜甜一笑:“臣妾見了皇上,這病就好了大半呢……”

“哦?”皇上胳膊一抬,提起魚竿,魚鉤處赫然有一條活蹦亂跳的錦鯉,正在拼命地

甩著尾巴。

我趕緊使勁地拍馬屁:“皇上好本事,臣妾方才鉤了半天,也沒能鉤上一條呢。”

皇上取下錦鯉,順手扔回池子里,再低頭看了看旁邊擱著的小桶,那里面,在確是空空如也。于是皇上就得意地笑了:“看來梓童釣魚的功夫,的確是不行,要不要朕教教你?”

我大松一口氣,連忙順桿而上,湊到皇上耳邊輕吹一口氣,軟軟糯糯地道:“皇上,不如到床上去教臣妾,可好?”

皇上滿臉含笑,當即丟了魚竿,摟著我朝寢室而去,一邊走,還一邊不忘笑話我:“梓童真是猴急。”

看來我的“病”就此好了,也不用去尋甚麼仙藥,于是我決定,要賄賂春桃夏荷等人,不能把我釣魚技藝高超,只是愛和皇上一樣釣一條放一條的習慣說出去。

纏綿的前戲過后,皇上如約教我釣魚,深深淺淺釣了個夠,又換我這個學生復述一遍,直至精疲力竭無力握竿方才罷休。

教學過后,照例該欽甜湯,但今日遲公公卻不在,因為他每次都力勸皇上不要進甘泉宮,以免過了病氣,所以皇上今日是特意甩開了他,獨自前來的。

我還記得,皇上是只喝遲公公所煮的甜湯的,可這會兒他卻不在,怎辦?我忐忑著,緊張著,期盼著,試探著問皇上:“皇上,臣妾派人去找遲公公來,現煮一碗?”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42 PM

第八十六章戰敗

皇上輪廓分明、英俊非凡的側臉,半隱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之中,讓我看不清神色。他沉默良久,終于出聲道:“算了,睡罷。”

算了,他說算了我突然有些激動,那是一種明知在玩火,卻舍不得放手的激動;更是帶著些害怕和膽怯的激動。但這些害怕和膽怯,還不足以讓我退縮,因此我抬身吹滅已燃掉一半的蜜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鉆進皇上懷中,擁著他閉上了眼睛。

雖然是在黑暗中,但我仍然能感覺到皇上久久未眠,而我默默掐算過小日子,心潮亦無法平息,想必皇上也是掐算過,所以才后悔得睡不著覺的罷,只可惜皇上的話即是金口玉言,一旦說出去,就無法再收回了。我這是,撿了個大便宜呢。

我正竊喜,卻聽見皇上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梓童,馬才人懷胎快滿三個月了罷,再不動手,只怕就遲了。”

我明白皇上的意思,三個月后,胎兒成形,會增加動手的難度,看來皇上還是沒準備放過她啊。可是,我真的不想再害人了呢,倘若她腹中的孩兒也沒了,我拿甚麼讓太后堵心去,雖說她老人家如今還在慎思堂,但只要東山王不倒,她就不可能被關一輩子,總有出來重掌長樂宮的那一天。

皇上修長的,冰涼的手指劃過我的手臂,仿佛在催著我回答他的話。我連忙出聲道:“臣妾馬上想辦法,請皇上靜候佳音。”

皇上滿意地“嗯”了一聲,不再作聲,過了一會兒,呼吸漸緩,似是睡著了。

我卻睡不著,睜著眼睛看那帳頂鑲嵌的夜明珠,我就知道皇上不會讓我白撿個便宜的,即便是個也許根本不會落實的便宜,也要讓我用實際工作去交換。不行,我不能讓馬才人腹中的胎也落掉,可想個什麼法子才算好呢,既要保住她的胎,又不能讓皇上認為我消極怠工……我盯著帳頂的夜明珠瞧了又瞧,好半天才進入夢鄉。

第二日卯時,皇上早起上朝,我緊隨著起身,服侍他穿戴洗漱過后,將他送上了去蓬萊殿的肩輿。

如今后宮凋零,無人來甘泉宮請安,春桃很有幾分得意,便好心地勸我再去睡個回籠覺。我卻直搖頭,喚來夏荷吩咐道:“想辦法把這幾個消息,傳到馬才人耳朵里去,但別讓她知道消息來自甘泉宮——第一,皇上晚飯后會去御花園散步;第二,皇上很是看重她腹中的孩子。”

很顯然,夏荷並不明白我為何會有此舉動,但她還是甚麼都沒問,轉身辦事去了。我在淑景院早有部署,因此這差事辦起來也不算難,沒過多久夏荷便回轉,告訴我一切都辦妥當了。

于是傍晚時分,我便以有要事相商為由,邀皇上一起逛御花園——這要事,自然就是如何打掉馬才人腹中胎兒的事,皇上心知肚明,很快就來赴約了。

我沒有料錯,馬才人果然有著一顆積極向上的心,當我與皇上才逛到一叢前,還沒來得及談到正題時,就“偶遇”到了馬才人。馬才人行禮過后,撫著小腹淺淺地笑:“皇上,臣妾腹中的皇兒,會動了呢。”

皇上一愣。

真是好人才,居然懂得拿胎動說事兒,不過連三個月都還沒到的胎兒,當真就會動了?這樣的話,也不過哄哄皇上這種沒當過父親的人罷了。當然,我也沒當過母親,只不過嬤嬤們教得好罷了。

馬才人大概是見皇上無動于衷,又再接再厲地道:“臣妾有感覺,他以后一定長得很像皇上。”

皇上臉上神情復雜,他看了馬才人好一會兒,但終究甚麼也沒說,徑直朝花間小路去了。

我看了看滿臉失望的馬才人,心道,到底是碰運氣的事,失策難免,看來皇上的心,比我想象中的要硬。

我提起裙子,穿過叢,趕上皇上的步伐。皇上一路沉默,直到路將走盡,才低沉著聲音道:“梅御女沒了,邵采女去了永巷,太后又在慎思堂,如今的后宮,乃是多事之秋,還是暫時不要再起風浪罷,馬才人的事……暫且就這樣罷。”

就這樣罷?這話的意思是,他準備放過馬才人?原來皇上到底還是有惻隱之心的,我喜出望外。不過這喜悅可不能讓皇上知曉,我強壓住笑意,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道:“臣妾知道了。說到底,后宮風波不斷,都是臣妾失職,臣妾……”

“是她們自己不爭氣,同梓童沒關系。”皇上沒有怪我,他執了我的手放在掌心,緊緊握著,眼神卻是望向遠方,不知落到了哪里。

我伴著皇上走出御花園時,還能遙遙望見馬才人那落寞而又不甘心的背影,多麼幸運的人兒,她剛剛逃過了一劫,卻還渾然不覺呢。

回到甘泉宮,又是一場巫山,直到晚間歇下,我還有些忐忑不安,生怕皇上又惦記起馬才人腹中的孩子來,但接連過了好幾日,也不見他再提起,我這才真松了一口氣。

然而我才松快沒多久,邊關便有戰報傳到蓬萊殿,又由蓬萊殿傳遍了后宮內外?——我的父親右驍衛將軍奉旨乘勝追擊吐蕃騎兵,卻遭了埋伏,損失慘重。

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更何況這次出兵,乃是皇上的意思——畢竟按照常規,上次打了勝仗后,就該班師回朝了,但東山王豈肯放棄這大好的機會,他集結了許多同黨和門生,在朝上對我父親大加彈劾,大有不將他拉下臺就不罷休的勁頭。

皇上左右為難——我想,他大概是左右為難的,不然也不會夜夜宿在蓬萊殿,既不到后宮來,也不處理那據說堆成了山的奏折。

但事情終究是要解決的,畢竟邊關戰敗,乃是事實。這一日,甘泉宮迎來了久違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我沒有理會春桃的建議,穿了身華麗的、能彰顯皇后身份的衣裙,于大殿之上迎接皇上的到來。

待我行過禮,皇上扶起我的手,上下打量。對于他探究的眼神,我故意裝作沒看見,只顧著命人設宴,與他同飲,直至微醺還不罷休。

自始至終,我都沒有提及父兄,就好像邊關從不曾有戰報傳來一般。最后沒沉住氣的,反倒是皇上,他把玩著一只荷花盞,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梓童的父兄在前線戰敗,難道梓童就一點兒也不擔心?”

我提起玉壺,為皇上斟滿杯中酒,輕輕松松地笑道:“父兄的安危,臣妾自然是擔心的——不過他們並未受傷,無須臣妾擔心。至于其他——他們是皇上的臣子,無論賞罰,自有皇上決斷,豈有臣妾置喙的余地?”

我把“皇上的臣子”幾字咬得極重,想必皇上也聽出意思來了,不過他終究還是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抓住我的手,甚麼也沒說。

我知道,他確是無話可說,也是不敢說,一來東山王勢大,他不可能忽視他的意見;二來……只有兩虎相斗,他的皇位才能稍微穩當點,若是一家獨大,只怕那本來就不怎麼牢固的皇位,更要岌岌可危了。

若以君王的平衡之道論,東山王那邊,太后進了慎思堂,那麼,皇上這回是打算借著戰敗,拿我們簡家開一刀了?怪不得他今晚要特特跑到甘泉宮里來。

我借著飲酒,偷眼看皇上,心里猜想著他接下來會說甚麼。

但皇上將我的手握了半晌,卻只道:“今晚朕留宿甘泉宮。”

哦,是要先寬慰我一番,再把打擊人的話講出來麼?我馬上興致乏乏。但皇上既然已經把話講出來了,為了保住飯碗,我怎麼也要強打起精神,好生侍奉他,畢竟在簡家大難臨頭的當口,容不得我再添上半點錯。

我同皇上進到寢室,脫去外衣,準備使出渾身解數,把他服侍地舒舒服服,好把對簡家的處罰降到最低。然而皇上的一句話,卻讓我大跌眼鏡:“梓童,你上回有個要先灌腸的新招術,還沒使完的,叫作甚麼來著,如今晚你就教朕那個。”

我瞬間愣在了原地,要先灌腸的,不是爆菊花,還能是甚麼,真難為他還記的這麼清楚。若是換在往常聽見這要求,我一定會樂開了花,可今晚我的任務是討好他,若是把這招給使出來,別說我們簡家會處罰加重,就連我自己都要倒大霉。

“呃,皇上……那個……今晚臣妾沒準備好……咱們還是……改日……”我結結巴巴地,緊張兮兮地組織著語言,然而皇上卻朝床頭角落里一指:“準備甚麼,角先生不都在那里麼?”

我看著那只的確裝有各式各樣的角先生的大箱子,再次愣住了。

皇上卻仿佛沒瞧見我的異樣一般,自顧自地脫掉貼身衣褲朝寢室后的浴室走,一面走,一面問:“朕先去沐浴,要和上次一樣灌腸麼?”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43 PM

第八十七章菊花

“灌腸……不,不,皇上……”等我發愣回過神來,皇上已等不得,自顧自地走進浴室,打開櫃子,開始翻翻揀揀。

我聽到瓶罐間相互碰撞所發出的清脆響聲,猛地警醒過來,幾步跑進浴室,心虛地苦勸:“皇上,今日不是灌腸的好時機,咱們改日來過。”

我一面勸,一面抬起袖子直抹冷汗,萬幸那灌腸所用的藥水,乃是現配的,不然只怕皇上已經得手了。

皇上轉身面向我,略帶著些疑惑問道:“為何今日不是灌腸的好時機,難道梓童教朕新招術,還要擇黃道吉日不成?”

“那自然不是,皇上甚麼時候來,甚麼時候就是黃道吉日。只是……只是……”我那一向自詡靈活的頭腦,此時愣是想不出合適的借口來,嘴上也是愈發地結結巴巴。

我越是拒絕,皇上越是興趣濃厚,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指著櫃子下令:“給朕把那日所用的灌腸藥水配出來。”

他這話講得冷冰冰,硬邦邦,絲毫沒有給我留回旋的余地。我只得不情不願地上前,開始擺弄那些瓶瓶罐罐。我一面調配藥水,一面偷眼看皇上,只見他雖然板著臉,但眉眼間卻無不流露出對未知招術的向往,我不禁心一橫,暗道,既然如此,就走一步算一步罷,待會兒先拿角先生試探試探他,若是他露出一丁點不樂意的意思,我就馬上罷手,使個老樹盤根纏住他,讓他暫時忘了今夕何夕,自然也就混過去了。

但顯然,是我低估了皇上的執著與清醒程度,他沐浴灌腸過后,便滿臉期待地趴到了紫檀床上,催我趕緊辦事。我只得磨磨蹭蹭地將角先生一一搬出來,擱到床頭的矮櫃上,請他過目。

皇上興致勃勃地從左看到右,又從右看到左,最后指了指最中間的那只道:“就用鹿茸的罷,朕曾聽梓童說過,初生鹿茸所做的角先生,軟中帶硬,仿真度最高;不過,朕看那暖玉的也不錯,若梓童想用,亦可……”

難不成他還想都試一遍,那我簡家就別想再翻身了,我連忙打斷他的話,道:“依皇上的,就用鹿茸的罷。”

我尋思著,鹿茸好,鹿茸比較軟,不傷身,別回頭把皇上給弄傷了,那我這一顆腦袋可不夠砍的……

皇上趴在床上,頭卻是仰著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我只得取過一罐清涼藥膏,試探著朝皇上p瓣中間抹,一面抹,一面偷眼瞧皇上的神色。皇上低低地“唔”了一聲,而我由于精神高度緊張,沒能聽出那是疑問,還是不滿。

到底是疑問,還是不滿呢?我手下頓了頓,見皇上並沒有翻身而起,這才又繼續涂抹藥膏。

我細細地涂抹,約摸過了三炷香的時間,任我再怎麼拖延,這藥膏也該抹完了。這時皇上有些不耐煩地挪了挪身子,讓我一個激靈,趕緊收起藥膏,把鹿茸做的角先生握在了手中。

我緊緊摳著角先生上凸起的花紋,小心翼翼地道:“皇上,那臣妾這便開始了?”

“嗯。”皇上應了一聲,聽得出聲音很是愉悅。

不知待會兒這角先生進去之后,他還愉不愉悅得起來呢。

我不放心,又多嘴了一句:“皇上,初時有些疼,您,您忍著些兒。”

“嗯。”皇上再次應了一聲,這次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似在責備我,難道身為九五之尊,還會懼怕這小小的疼痛?

好罷,你不怕,我便也不怕,我閉閉眼,咬咬牙,對準了那朵因涂抹了過多的藥膏而顯得格外滑潤的菊/花,把角先生插了進去。

“唔——”皇上隱忍的聲音自前頭傳來,我連忙睜開眼,低頭去看,角先生只進去了一個頭,還淺得很,他這便受不了了?要不要就此收手,把自己剝光獻上去?

我握著角先生正猶豫,便聽得皇上開了口:“梓童,你愣著作甚麼,怎麼不動了?”

嗯?剛才那聲“唔”,乃是愉悅的“唔”?我有些沒反應過來,迷迷糊糊地,把角先生又朝前推進了寸許。

“嗯……”皇上這回的聲音不再隱忍,而變得有些綿長。我還是第一次聽見皇上發出這種聲音呢,不禁目瞪口呆,抬頭朝前看去。

皇上卻沒有回頭看我,而是把頭埋在被褥中,讓人看不清神情,不過從他隱約露在外面的小半張臉來看,面色應該是潮紅的。

我低下頭,看面前的角先生,心想,既然皇上不生氣,還挺享受,那便一做到底罷。我定了定心神,開始一下一下地,有規律地抽動起角先生來。

皇上一直埋著頭,直到下面起了反應,也只是把身子抬起。我心想,就算皇上出乎我的意料,喜歡被人爆/菊/花,那也不能讓他憋著火。于是我伸出閑著的那只手,探到皇上身下,撥弄起他那硬直的物件兒來。漸漸地,兩只手的頻率趨于一致,皇上綿長的呻吟聲也越來越密集,雖然隔著厚厚的被褥,顯得有些悶悶的,但我仍能感覺到皇上的那份興奮。

小半個時辰過去,皇上身子一頓,隨即發出滿足的“吁”聲,我連忙拿來手巾,幫皇上把身子擦干凈,又墊了塊干手巾在他身下,隔住那塊被打濕的地方。

忙完這些,我才把角先生取了出來,為皇上再抹上些清涼藥膏。

皇上仍舊趴在床上,一動不動,看不出是喜是怒。雖然方才聽他的聲音,心情應是愉悅,可君王一向都是喜怒無常,誰知道他起身后的下一刻是何面目?因此我一動也不敢動,僵直著身子坐在原地,等著他發話。

不知過了多久,眼見得皇上隱約露出的那小半邊臉上的紅潮漸漸褪去,卻還不見他動身,我實在按捺不住,便悄悄站起身來,欲活動活動我僵硬的雙腿,但不料剛直起身,就被皇上攔住腰,摟了過去。

皇上手上微微使勁,將我按倒在他身旁,臉對著臉,嘴貼著嘴。因為離得太近,我反而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聽得他略顯嘶啞的聲音,伴著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這下,梓童可會少怨朕一些?”

怨你?我為何要怨你?難道?我的心猛地一緊,拳頭也不知不覺地攥了起來。

皇上輕聲道:“太后在慎思堂靜養了這些日,也該回長樂宮了。”

還有呢?僅此一項,雖然令人遺憾,但還不足以讓我怨他罷?

然而皇上卻始終沒有講出任何要處罰右驍衛將軍的話,讓我很有些莫名其妙——既然不準備處罰我的父親,又何來怨他一說?等等,他居然不準備處罰麼?要知道,我的父親于邊關戰敗,可是人人都知曉的事,他居然準備輕描淡寫地帶過去,東山王那群人難道肯依?

皇上始終沒有再講甚麼,直到第二日卯時離去,也沒有再多透露一句話。我坐在妝臺前,任由春桃在我臉上涂涂畫畫,心思卻還停留在前一晚。我使勁琢磨皇上昨夜的那句話,我到底會怨他甚麼呢?難道那是句無心之語?不,我怎麼也不會相信,深沉如皇上,會講出甚麼無心之語,他既然說了我會怨他,那肯定就是會有所動作。可,究竟是甚麼呢?

依據君王的平衡之道,如今我們簡家已處于敗勢,倘若再加上一腳,只怕東山王的勢力會更大,所以皇上不準備嚴懲簡家,我倒是能夠理解。而他之所以敢這樣做,肯定是已經有了讓東山王主動鳴金收兵的方法,難道這方法,就是放太后回長樂宮?若只是這樣簡單,那東山王未免也太好打發了,難道,難道他是想……

好他個皇上我猛地一拍妝臺,嚇得春桃的手一抖,眉筆在我臉上劃出一道斜線,她慌忙下跪請罪,我卻道:“眉毛畫錯了而已,值個甚麼,往后咱們的日子,可有得斗了。”

“娘娘?”春桃不解發問,夏荷也投來問詢的目光。

皇上旨意未下,我不敢提前妄言,只在心里默默地道,皇上想隔山觀虎斗,坐收漁翁之利了呢。可惜他卻忘了,宮中還有一個太妃,不甘寂寞的太妃呢……若是恰逢我運氣好,火氣旺,到時誰勝誰負,還真不好說……

我以目示意春桃,讓她起來,道:“催著點吏部尚書府,讓他們趕緊把兩位小姐送進宮來。”

春桃顯然是不明白我為何突然提起了黃家姐妹,茫然地點了點頭,出門交待去了。

夏荷端了熱水來,幫我把臉洗凈,問道:“娘娘,右驍衛將軍……”

她話未講完,便聽見門外傳來秋菊的通報聲:“啟稟娘娘,右驍衛將軍夫人求見。”

“快宣,請右驍衛將軍夫人到外間飲茶。”我急忙出聲道。

娘親一定是有甚麼消息要告訴我,不然不會來得這樣的早。我匆匆喚進春桃,讓她給我把妝畫完,又隨意披上一件外袍,便朝外間走去。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44 PM

第八十八章 手段

娘親坐在外間的椅子上,當我繞過瑟瑟帷幕時,她便馬上站起身來,向我行禮。我連忙扶了她起來,攜她一起到羅漢床上坐下。娘親雖然來得早,但妝容依舊精致,頭發亦攏得一絲不亂,我知道,她這是在告訴自己,也是在告訴我,越是在落魄的時候,越要打起精神來,莫要讓人看了笑話去。

夏荷奉上茶點,侍立一旁。我拉了娘親的手,道:“秋菊在外頭守著門呢,娘有甚麼話,但說不妨。”

娘親嘆了一口氣,憂心忡忡地看著我,道:“也沒甚麼事——但願是臣妾想多了——昨日傍晚,東山王府有女眷進門,瞧那陣勢,竟是遠道而來……”

我苦笑著接了娘親下面的話,道:“是從徐州來的罷?”

“娘娘?”娘親的語氣里沒有驚訝,而是帶著詢問。

我沉默一時,平靜地道:“太后馬上就要從慎思堂搬回長樂宮了。”頓了頓,又道:“昨日皇上夜宿甘泉宮,絲毫不提要處置父親的事。”

娘親不是笨人,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亦或是,皇上的意思。她低低地驚呼一聲,面上有驚喜,也有難過:“皇上不降罪,實在是值得慶幸,只是往后就要苦了娘娘了。”

有甚麼苦不苦的,工作而已,又有哪個打工的,沒有一本心酸血淚史呢。我安慰娘親道:“後宮之中,妃嬪來來去去的多了,沒有涂三小姐,也會有李四小姐,不值甚麼的。”

娘親卻正了神色,道:“娘娘,臣妾知道您是為了寬臣妾的心,只是這涂三小姐,可不能與旁人比,她一旦進宮,必定會覬覦中宮之位,就算她沒這心,皇上也會為了帝位穩固,逼得她有這個心。”

娘親說的對,涂三小姐就是來和我搶飯碗的,而丟掉工作的皇后下場之凄慘,恐怕連掃院子的粗使小宮女都知道。保住飯碗,保住飯碗,我默默念著,道:“娘,本宮定會小心行事,必不讓那涂三小姐得逞。”

娘親卻道:“娘娘竟以為臣妾擔心的是這個?就算涂三小姐有太后撐腰,可咱們簡家也不是擺設,更何況娘娘已占了中宮的名分,她怎麼也爭不過娘娘去的,這個臣妾放心得很。”

“娘,那您擔心的是?”我出聲相問。

娘親反握住我的手,語重心長地道:“娘娘,一家獨大,絕非皇上想要看到的局面,不然他也不會放著大好的機會不處罰簡家,而是要讓涂三小姐進宮了。”

我明白了,保住飯碗不是難事,難的是,要在保住飯碗的同事,時不時地現出弱勢來,不能太過于鋒芒畢露,更忌諱于一直把涂三小姐壓得死死的。不過仔細想想,其實也沒甚麼難的,就是作戲嘛,此乃職場要則之一,其實我也是修習過的。

我這一想通,心里竟暢快了許多,起身對著娘親福了一福,笑道:“多謝娘親賜教。”

雖然房中沒有外人,但娘親還是連忙起身,避了開去,道:“娘娘獨自在宮中,臣妾也幫不上甚麼忙,若是有苦處,難處,一定要使人出來與臣妾說。”

世間之大,還是娘親最疼我,我眼中不自覺地浮上熱淚,又恐娘親看了多想,連忙別過頭去悄悄拭了。

娘親定是瞧出了我的異狀,馬上轉了話題,道:“早就說要為娘娘在太醫署安排個自己人,卻一直沒有機會。”

我拉了娘親重新落座,道:“呂太醫還算忠心,再加上還有個蔣太醫暫時可用,本宮也不算無人可使,娘親無須擔心。”

娘親笑道:“臣妾卻是為娘娘尋到了一個精通醫術的嬤嬤,不知娘娘要不要呢?”

精通醫術,又是個嬤嬤,這可比太醫還好使呢,我驚喜問道:“當真?為人可靠?”

娘親笑道:“她姓封,是娘娘的外祖母使用過的人,您說可靠不可靠?”

外祖母平陽郡主使用過的人,那自然是既可靠,又熟知宮中規矩的,我歡歡喜喜地向娘親道了謝,讓她盡快把人給送進來。

娘親卻有些擔心,道:“而今我們簡家正是在風口浪尖的,在這時節送人進來,會不會遭人非議?”

我不以為意地道:“人是送到甘泉宮的,又不是要安插到別的地方去,有甚麼要緊?”

娘親覺著我言之有理,第二天就把封嬤嬤給送了進來,而我則動用皇后私權,為封嬤嬤在庭掖局登記了姓名,讓她在宮內有了合法的身份。太妃聽說我這里添了人,本來還有些興趣,前來打探,但還沒過多久,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聖上有旨,令太后搬出慎思堂,遷回長樂宮。

此令一出,太妃馬上慌了手腳,她先是去蓬萊殿尋皇上爭吵,但卻被皇上客客氣氣地給請了出來,然后就來甘泉宮,找上了我。

“皇后,太后就要搬回長樂宮了,你怎麼一點兒也不著急?”太妃揮開小宮婢奉茶的手,急急地道。

我奇怪地反問道:“太后要搬回長樂宮,這與臣妾有甚麼關系,臣妾為甚麼要著急?”

我若無其事的態度,似是觸怒了太妃,只聽得她冷哼一聲,道:“皇后,你別忘了太后初時被禁足于長樂宮佛堂,是為了甚麼。”

聽了這話,我更加奇怪了:“太后當初被禁足于長樂宮佛堂的原因,太妃不是知道麼?那時牛才人小產……”

我沒有把話講完整,畢竟牛才人小產的事,並非太后被禁足的官方原因。

太妃氣道:“皇后,別人不知道太后是被你栽贓嫁禍的,難道她本人也不知道?你就不怕她重掌后/宮大權后,設計報復于你?”

嘖嘖嘖,瞧這話說的,手握后/宮大權的人,好像是我才對罷,就算太后重回長樂宮,也頂不了我CEO的職。這話我沒法和太妃說清楚,不然她還以為我是為了炫耀似的,我只能耐心地與她道:“上回那事兒,太妃是否對臣妾有甚麼誤會?臣妾從未栽贓嫁禍過太后,又何來被報復一說?”

太妃氣得一張臉白了又黑,黑了又白,但卻始終舍不得拂袖而去。

她心里在擔心著甚麼,我再清楚不過了,瞧她這一身從頭到腳都違制的裝扮,倘若太后在此,只怕還沒等她回到承香宮,就被收拾了。唔,恐怕承香宮里違制的物品更多罷。

我毫不避諱地朝太妃身上上下打量,她定是有所感覺,變得扭捏起來,低聲道:“都是六局那起子人,非要與哀家送這些東西來……哀家這就回宮,把東西都送回去。”

她嘴里這樣說著,身子卻一動不動,眼睛只朝我這邊看。看來還是舍不得呀,所以才來找我尋對策罷,只是你瞧她這人,一來就是氣勢洶洶,哪里像個來找人商量的樣子。

不過,我向來都不是小肚雞腸的人,豈會因為太妃態度不恭,就讓她失望而歸?于是裝出大為驚訝的模樣來,道:“太妃何出此言?您乃當今聖上生母,難道穿戴得稍微好些都不成?”

太妃扶了扶頭上的鳳凰金釵,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這……不合品級……”

我問道:“今兒太妃去皇上那里,穿的也是這一身?皇上可有說甚麼?”

太妃搖搖頭,道:“皇上倒是不曾說甚麼。”

這就對了,皇上日理萬機,哪會留意到太妃的穿戴,再說太妃是去找他吵架的,他只會一見著她就頭疼,哪里還有心思去看她穿的是甚麼。

我笑道:“皇上都沒說甚麼,太妃還有甚麼好擔心的?且放心大膽地回宮歇著去罷。”

我后頭這句話,實在是說的有些不恭敬了,但太妃卻不但不以為杵,反而高高興興地點一點頭,真個兒起身告辭,回宮歇著去了。

直到晚上,六局也沒有太妃歸還違制物品的消息傳來,我這才完全放了心——倘若她真把自己和承香宮收拾得干干凈凈,那我之前就白縱容她向六局要東要西了。

而太后也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她從慎思堂搬出來后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早上請安時,挑了太妃服飾的錯兒,進而帶著我和已出月子的牛才人,以及懷孕已滿三個月的馬才人,親臨承香宮,找出了一大堆違制的東西——其實根本就不用找,太妃把那些物件兒,都跟炫耀似的擺在明面兒上呢。

太后雖說揪住了太妃的小辮子,但卻十分懂得給皇上留面子,她不僅沒把這事兒公開,甚至連處罰太妃時,都用了別的借口。就算用了別的借口,太妃受罰也是事實,照說皇上理應過問一二的,但他卻提都沒提,后來我一打聽才知道,原來太妃受罰的真實原因,早就通過馬才人的嘴,講給皇上聽了。

這樣一來,只怕皇上不但不會怨太后,甚至還會感激她幾分罷,果真是好手段,怪不得太妃斗不過她。

我本來想去適時安慰太妃一番的,但卻無奈太妃是被罰禁足,而太后又有不得任何人見她的旨意,因此只得等她出來后再說了。

又一天去給太后請安時,太后忽然看著我說了一句:“皇后好手段。”

這是指我曾經害她被禁足長樂宮,還是指如今我害得太妃被禁足承香宮?理它呢,反正是誇我就行,我沖太后謙遜地笑了笑,低調地沒有作聲。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47 PM

第八十九章交鋒

太后重回長樂宮后沒幾日,黃家姐妹倆的病和傷,也都養好了,我便命六局抬出早就準備好的轎子和儀仗,把她們接了進來,並安排在彩絲院。當然,因為兩人份位有別,住的房間也是不一樣的,黃家二小姐是正三品婕妤,住了東偏殿,而黃家大小姐只是正五品才人,便住到了后面一進宮室的西配殿里。

其實現下的彩絲院,只住了她們兩人,實在不必如此涇渭分明的,只是不這樣安排,她們怎生鬧得起來,若鬧不起來,我這個做上級的,又怎能安生呢,所謂隔岸觀虎斗,才是最最輕松愜意的呀。

這兩姐妹,還真是沒有辜負我的殷切期望,才入宮沒幾天,就鬧出奇怪的事情來了。

這日皇上處理完政事,到甘泉宮來小坐,無意中問起:“黃婕妤和黃才人的綠頭牌子,怎麼還沒呈上去?”

雖然皇上所用的並非責備口吻,但我卻很警醒,生怕他誤會我善妒,連忙當著他的面,叫來尚寢局的尚寢詢問。尚寢大概是沒想到我會親自過問這件事,又見到皇上也坐在一旁,嚇得渾身跟篩子似的抖,哆哆嗦嗦地解釋了一番,原來黃大小姐一進宮就朝尚寢局使了銀子,叫他們待自己侍寢過后,再把黃二小姐的牌子呈上去;她哪里會想到,黃二小姐也做了同樣的事,于是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兩塊牌子都被收過賄賂的尚寢局撤了下來,直到今天,兩人誰都沒侍過寢。

我偷眼看了看皇上板著的臉,喝斥尚寢道:“她們讓你撤牌子,你就撤牌子,真是好大的膽子”

尚寢匍匐著身子,結結巴巴地道:“微臣還以為,以為娘娘不會……”

以為甚麼,以為我不會過問,樂得見到兩位妃嬪兩敗俱傷的麼?話是沒說錯,但怎能當著皇上的面講出來,我果斷地打斷她的話,喝道:“退下”

我只命她退下,卻並未對她作出任何處罰措施,我想哪怕她再愚蠢,此時也該明白我其實是偏著她的了,甚至可以說,是一種默許的鼓勵。

尚寢能做到這個位置,自然不會太笨,只見她眼中的驚喜一閃而過,馬上行禮退下了。

我生怕皇上看出了我的私心,等尚寢一走,便俯地請罪道:“都怪臣妾平日里疏于管理,才使得尚寢局松散如此,臣妾有罪。從今以后,臣妾一定對六局嚴加管束,定不讓這樣的事情再發生。”

皇上“嗯”了一聲,不置可否,只問:“那黃婕妤和黃才人,梓童準備如何處置?”

怎麼處置?唔,如果放在往常,我一定不會放過這樣大好的機會,肯定要好好地打壓她們一番,但如今涂三小姐進宮已成定局,在這當口,我可不願壓下其他妃嬪,而使自己“脫穎而出”,所以,還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去罷。

于是我對皇上道:“就讓黃婕妤和黃才人兩人各抄寫五部佛經,送與太后罷。”

皇上笑了:“梓童真是孝心可嘉。”

多謝皇上誇獎,只不知那即將抄寫佛經的兩人,會不會連帶著把太后也恨上呢。

綠頭牌的事情,就這樣揭了過去,黃家姐妹因此看對方更不順眼了。而她們倆雖然攤上了罰抄佛經的活兒,但綠頭牌到底是順利呈了上去,並先后侍了寢,不過侍寢的待遇,卻是有很大的差別,黃婕妤是在彩絲院迎來了皇上駕臨,而黃才人卻是被承恩車載到了蓬萊殿。

這兩下一比較,黃大小姐又輸了一次,聽說她面兒上雖然沒帶出甚麼來,但暗地里卻是懊惱不已,一心想要博得皇上的歡心,越過黃二小姐去。

好,好,有上進心才是好事,我聽到消息后,欣慰不已,不過卻沒甚麼精力去關照一二,因為長樂宮下了懿旨,要在御花園舉辦一場宴會,並著令我準備。

上級要設宴,讓我這個下級準備,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我想到這次的宴席,肯定會有涂三小姐參加,這其中會不會有甚麼陷阱?比如,涂三小姐在宴席上飲下一杯酒,卻突然中毒,然后順理成章地追究到我這個經辦人的身上來……

這樣的戲碼,《后宮秘史》上記載得多了,連春桃和夏荷都略知一二,紛紛讓我想個借口,將這差事脫了去。

怎麼推脫呢,難道裝病?這可不是個好借口,用得多了,別人真要以為我是個病秧子了。我仔細想了想,道:“牛才人早已出了月子,只怕正閑得無聊呢;馬才人的胎也穩固了,老待在房里,對孩子不好,不如就讓她們倆來協助本宮準備這場宴會罷,也不用她們出門,有甚麼事,讓六局上淑景院稟報去。”

牛才人倒還罷了,我賭太后再怎麼想害我,也舍不得把有孕在身的馬才人拖下水。春桃和夏荷肯定也想到了這一層,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下去傳旨去了。

有了牛才人和馬才人,一切進展都很順利,在一個初秋的下午,宴會開場了。

這日,御花園中好生布置了一番,古柏老槐前遍布奇石玉座,盆花樁景旁羅列金麟銅像,各式新奇小巧的填漆小案桌散布于似錦繁花之間,倒顯現不出后宮人口的凋零。

我與皇上一左一右扶著太后,后面跟著幾名嬪妃,經由御花園中鑲拼了福、祿、壽圖案的鵝卵石小路,到案前坐下。今次受邀赴宴的嬪妃,只有黃婕妤、黃才人、牛才人和馬才人,邵采女因囚在永巷,太妃正在禁足,都不得而來。

今日皇上大概是為了討太后的歡心,穿了那件太后所贈的月白色素綢圓領窄袖袍衫,那袍衫正面盤根虯松,背面潑墨山水,一水兒的素淡清雅,愈發襯得他唇紅齒白,面若冠玉。

在我打量皇上之時,太后也在側首看向他,似是對他今日的裝扮十分滿意,接連點了好幾下頭。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把清脆的、充滿了驚喜的聲音:“表哥?”

我抬頭望去,只見一名陌生少女,俏生生地立于一叢菊花旁,她生著一張鵝蛋臉,畫了遠山眉,抹著聖檀心,正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直直望向皇上。

既然看著眼生,想必就是涂三小姐了,她是太后內侄女,皇上是太后庶子,叫一聲表哥倒也不為過,只是君臣到底有別,私下里叫叫也就罷了,拿到眾人面前來叫,實在不合規矩,只怕是為了炫耀和顯擺罷。

夏荷從背后悄悄地扯了扯我的衣裳,我的注意力,就馬上從涂三小姐對皇上的稱呼上,轉到了她的裝束上去。其實她今日的穿戴,也沒甚麼特別,可奇就奇在,她身上的衣裙,亦是灰、黑、白二色,襦衣上繡著淡墨色梅花,長裙上繡著深墨色海棠紋樣,遠遠看去,就好像和皇上穿著情侶裝似的。

眾妃嬪一定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頓時面上神色各異。而太后卻是對著涂三小姐慈愛一笑,嗔道:“進了宮了,就該講規矩,要叫皇上。還不趕緊過來見禮?”

“是,姑媽”涂三小姐拖長了尾音,嬌聲應答,隨即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上前,對著我和皇上福了一福,道:“檀心見過皇上表哥,見過皇后娘娘。”

原來她叫作涂檀心,倒和她今日畫的唇形遙相呼應,只是這皇上表哥,是個甚麼稱呼,真是放肆得可以。我心中越是不快,臉上的笑容就越盛,假意嗔怪道:“檀心表妹,你可好偏心,既是喚了皇上為表哥,卻為何不叫本宮表嫂?”

涂三小姐可不想只做個表妹,與我表嫂相稱罷,瞧她臉上的神色,馬上就變了,連太后看向她的眼神,也隱有責備之意。

涂三小姐的天真爛漫,眼看著就要裝不下去,太后馬上出聲救場,責備她道:“天家自有天家的規矩,檀心,哀家怎麼教你來著?”

涂三小姐顯然是個機靈人,立時重新下拜見禮,道:“檀心見過皇上,見過皇后娘娘。檀心年紀小,不懂事,又久未見到皇上,難免驚喜,這一驚喜,就混忘掉規矩了,還請皇后娘娘見諒。”

她明明叫的是皇上,卻只說讓我原諒,真是好心計,倘若我再緊追著不放,只怕就要落個小肚雞腸的名聲了。

我露了詫異的表情,道:“檀心,本宮並未怪你,何來見諒一說?”

涂三小姐明顯地一愣,道:“那是檀心多心了。”

凡事點到為止,我也不想為一點子小事同她過多糾纏,以免顯得我氣量小,于是便賜了座,讓她坐到太后身邊,陪著她姑母去。

但卻沒想到,竟有人不想放過涂三小姐,還沒等到她落座,便聽見有道帶笑的聲音道:“涂三小姐方才說她年紀小,不懂事,只怕是不妥當,嬪妾怎麼記得,她比咱們皇后娘娘還大上一歲呢?”

聽了這暗諷涂三小姐的話,我樂得心中大笑,趕忙抬頭去看,到底是哪位妙人兒,這般不畏強權,敢于直言。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48 PM

第九十章高調

只見黃二小姐黃婕妤正朝黃大小姐黃才人那邊傾著身子,顯然是才講完話,還沒來得及收回身。方才那話,竟是出自黃婕妤之口?我大感驚訝。從我同她的幾次接觸來看,她還是有些城府的呀,怎會公然得罪太后?

相比黃婕妤的灑脫,黃才人顯得有幾分拘謹,她尷尬地朝太后和涂三小姐那邊看了看,抿著嘴沒有作聲。我想,她肯定是想替涂三小姐講幾句好話的,只是黃婕妤方才的那話實在刁鉆,讓人不好接口。

太后在慎思堂待了這段時間,養氣功夫愈發到家,面色平靜如水,甚麼都看不出來。但涂三小姐就明顯差了一截,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即便兩頰涂了袖胭脂,也能看出那臉已是氣得發白。

但黃婕妤的話,確是不好接口,一時間席上都安靜下來,只能聽見風吹樹梢的聲音。不能讓涂三小姐太過尷尬,我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趕忙站起身來,向太后和皇上告了個罪,扶著春桃的手去更衣。

經我這一打岔,席間又熱鬧起來,走出老遠,還能聽見黃才人奉承涂三小姐的聲音。

離席不遠處,是花木掩映的三間花廳,小內侍將我引進東面的暗間,隨后退至門外。春桃捧了妝盒來,要為我補粉,我自是不肯,正與她斗智斗勇,忽聞簾外有笑聲,接著是小內侍的一聲通報:“皇后娘娘,黃婕妤求見。”

她來作甚麼,我記得嬪妃更衣的地方是在西邊的房間,難道她是為了席間諷刺涂三小姐的那句話來的?我本不想讓她進來,但看了看捧著妝盒虎視眈眈的春桃,還是道了句:“宣。”

簾子馬上被掀開,黃婕妤娉娉婷婷地走了進來,向我行禮。

我讓她平身,淡淡笑道:“黃婕妤今日好口才,難道就不怕太后怪罪?”

大概是因為我問得直接,黃婕妤答得也明白:“自臣妾兄長懇求娘娘許臣妾入宮,在旁人眼里,臣妾就已經是娘娘的人了,既然如此,臣妾除了效忠娘娘,還能怎樣呢?”

她若是捶胸頓地發誓賭咒,我定是不信的,但這般實有些不客氣的話講來,倒是讓人信服一二。我看了她幾眼,道:“本宮貴為皇后,有甚麼需要你效忠的?只怕是你有所求,才這般地獻殷勤,只可惜本宮用不著。”

黃婕妤笑了笑,不慌不忙地道:“娘娘貴為皇后,自是萬事稱心如意,但您身份尊貴,總不好事事親力親為,像有些個小事,不如就讓臣妾這樣的人代辦了,也免得污了您的手。”

喲,居然有人主動上門要給我當槍使,多好的機會,就算我不信,也得抓緊時間用一用,可不能浪費了。我一句話也不多講,直接轉頭吩咐春桃,讓她趕緊回甘泉宮,從庫房的那只朱袖色盤龍衣箱里,取一件花鳥圖案的素緞衣裳來。

春桃口中應著,眼中卻有不解,似在疑惑,為何不取繡了鳳凰的那件。真是個傻妮子,我才不要自己穿,憑涂三小姐的身份,我若同她爭寵,那是自降了身價。要知道,最能打擊競爭對手的方法,就是鄙視她,蔑視她,無視她。

不過,不管我心里怎麼想,還是得讓皇上以為我在爭風吃醋,不然倘若他誤認為我心里沒有他,那可就糟了。那些恰似水墨畫兒一般的素緞衣裳,都是皇上所賜,只要他一見著,必會認為我是吃醋了,多好。

一時春桃取了衣裳來,我示意她捧給黃婕妤,道:“既是離了酒席,黃婕妤就換件衣裳再去罷。”

黃婕妤真似投靠我一般,一句話也沒問,拿起衣裳沖我福了一福,就去西邊房間更衣去了。

我故意在房間里很是磨蹭了一會兒,等到我回到席上時,一眼就看見黃婕妤身上的那件水墨畫兒衣裳,和涂三小姐眼里的恨意。

皇上眼里倒是笑意盈盈,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戲諧,看來我這招使得不錯。

兩人的情侶裝,生生變成了三人撞衫,也難怪涂三小姐心里難受了。我看看黃婕妤,又看看涂三小姐和皇上,故作詫異道:“原來現下時興這樣的衣衫,倒是本宮落伍了。”

涂三小姐扯著嘴角,沒有作聲。

黃婕妤倒是要開口的樣子,卻被皇上搶了先,只聽得皇上一聲輕笑,道:“梓童不是落伍,是忘性大朕曾送過你一箱子這樣的衣裳,你倒是忘得干干凈凈了?”

看來皇上很享受眾人為他而吃醋的感覺,惟恐我們斗得不夠熱鬧呀,我干笑著道:“瞧臣妾這記性,光顧著為太后準備這場宴席,卻把皇上賞過衣裳的事給忘了,該罰,該罰。”我說著,自斟滿一杯酒,仰首飲盡,隨后又斟一杯,舉起來道:“說起準備宴席,牛才人和馬才人功不可沒,本宮這里敬你們一杯。”

牛才人和馬才人趕忙站起身來,誠惶誠恐地舉起杯子,道:“臣妾愧不敢當。”

我同牛馬二人應酬,亦能感覺到涂三小姐灼人的目光,自太后那邊投射過來,只不知是在看我,還是在看皇上。她終究是不甘落敗,想要扳回一局的,在酒席過半時,便稱枯坐無趣,願為皇上獻上一曲。

皇上自是欣然點頭,就見涂三小姐在太后欣慰的目光中,取出一支紫玉長笛,走到姹紫嫣袖的花叢中,且吹且舞,一時間笛聲悠揚,裙袂翻飛,很是讓人賞心悅目。

皇上看得目不轉睛,頻頻點頭,我卻想的是,這又是跳又是吹的,看來涂三小姐的肺擴量和體力都不錯,不是那等風吹就倒,一步三喘的嬌小姐。

一曲終了,涂三小姐提起裙子,輕快地跑上前,滿臉期待地問道:“太后,皇上,皇后,檀心的笛舞如何?”

皇上撫掌而笑,大贊幾句,又賜下一堆奇珍異寶,惹得幾位嬪妃把嫉妒寫在了臉上。我卻是覺得挺好笑,這有甚麼好嫉妒的,那宮中的樂師舞姬表演完,不一樣會得賞賜,怎沒見她們嫉妒去?

涂三小姐樂滋滋地謝了恩,卻不歸座,只見她偏著腦袋,滿臉天真地問道:“檀心知道,檀心的這點小把戲,根本不能同皇后相提並論,不知檀心有沒有這個福氣,能聽一聽皇后演奏的樂曲?”說完又道:“不知皇后擅長甚麼樂器?是琵琶麼?”

我就知道,她不光只獻藝討皇上歡心這般簡單,原來在這里等著我呢,我搖搖頭,照實答道:“本宮不會彈琵琶。”

涂三小姐的臉上,流露出明顯的不相信的神色,她又問道:“古琴?”

我再次搖頭:“本宮也不會古琴。”

涂三小姐鍥而不舍地追問:“那皇后會甚麼?”

會甚麼?這個嘛,其實本宮甚麼都會,身為家世顯赫的世家小姐,怎麼可能沒學過樂器,本宮的笛子,吹得比你還好呢,只是我作甚麼要聽你的話,跟樂師一般在這里吹吹打打,我又不需要討誰的歡心。

我裝出一臉的抱歉模樣,道:“本宮甚麼樂器都不會。”

眼見得涂三小姐露出誇張的驚訝和失望的表情,我急時地補上了一句:“本宮只會治理后宮,母儀天下。”

涂三小姐臉上的表情,馬上滯在了那里,她似乎想擠出一個笑容,卻又力不從心,最終也只能頂著一副訕訕的面容,自己給自己打圓場:“皇后貴為中宮,自是最會……”

我根本沒有理會她在講些甚麼,自顧自地湊到皇上耳邊,悄聲道:“其實除了治理后宮,母儀天下,臣妾還會‘十八式’。”

皇上毫不掩飾地笑了,他亦湊近我耳畔,小聲道:“朕記得梓童只用過其中兩式,剩下的那些,梓童打算何時教朕?”

我朝他拋去個媚眼,笑道:“擇日不如撞日,不若就今天晚上?”

皇上含笑點頭,自案下把我的手抓了過去。

我同皇上在這里竊竊私語,底下站著的涂三小姐早就臉黑似鍋底,這也難怪,就算她同我一樣自小修習養氣的功夫,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未經歷風雨的小丫頭,再怎麼沉得住氣,也受不了這般赤裸裸的無視。聽說她是家中的嫡女,父母長輩的掌上明珠呢,想必未受過甚麼苦,亦沒受過甚麼氣罷,我看她忍耐的本事,比起庶出的黃婕妤,還要差上一些呢。

不過沒關系,只要進了后宮這個大家庭,很快就會變得同大家一樣能干了。希望她能盡快提高業務能力,不要讓我失望,只有她的水平越高,我的職位,我們簡家的地位,才會更牢固呢。倘若她是個扶不起的阿斗,那我們簡家,可就岌岌可危了。

我轉向涂三小姐,面容誠懇地道:“全怪本宮,甚麼樂器都不會,讓涂三小姐失望了。”

皇上緊接著道:“不如檀心再與朕吹上一曲,如何?”

涂三小姐聽了這話,馬上又是笑顏若花,聽話地拿出笛子,再一次吹奏起來。

自始至終,太后都只是冷眼旁觀,直到宴會結束,都沒有插話,但我知道,她一定會有所動作的,只是不放在明處罷了。

托牛才人和馬才人的福,這場宴會從頭到尾都沒有出岔子,除了些無傷大雅的唇槍舌箭。

宴會結束后,我與皇上攜手而去,留下背后幾雙灼人的眼睛。事后春桃曾問我,這次與涂三小姐的交鋒,為何這般的高調,一點兒也不像我平日的作風。我告訴她說,沒有別的原因,只因為皇上想要看戲,我便演給他看好了,若是演得不誇張些,怎能顯出我的誠意來?

皇上對我的表演,果真是滿意的,從他接連好幾日都宿在我這里,就能看出來。他夜夜流連在甘泉宮,纏著我教他“十八式”,直到一道詔令接了涂三小姐進宮,方才停歇。

我把涂三小姐的住所,安排在了凝云宮,且讓她同黃家兩姐妹做伴去,想必不會太過寂寞;若是無聊,旁邊還有彩絲院,牛才人和馬才人正閑的慌呢。

涂三小姐極有孝心,進宮后沒急著見皇上,而是先到長樂宮陪太后禮了幾天佛,再出來時,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對我畢恭畢敬,晨昏定省,一樣不少,與其他宮妃亦是和和氣氣,聽說還送了不少禮物給她們。

這招韜光養晦的手段,極是高明,太后定是深諳君王平衡之道,知道只有己方弱,皇上才會扶一把,而皇上還真是吃這一招,自涂三小姐的綠頭牌呈上之日起,幾乎夜夜都宿在她那里,甚至有時白天都會過去。

涂三小姐初進宮時,被封為正三品婕妤,而在初次承恩之后,又被升為正二品充媛,雖說充媛乃是九嬪之末,但卻是能做一宮主位的,因此她在入住凝云宮不久,便遷入了凝云宮正殿。

黃家姐妹比她早一步入宮,現今卻要在她手下討生活,想必心里很不甘心,但涂三小姐的家世擺在那里,也容不得她們說甚麼。黃婕妤倒是主動表示過可以幫我殺一殺她的氣焰,卻被我斷然拒絕了,我可還記得娘親的話,爭寵易,故意失寵難,而今涂三小姐涂充媛風頭正勁,我樂得安逸逍遙,何苦要去冒頭?

我想,光像我們這樣小打小鬧,肯定是不能讓皇上滿意的,非得揪出個大錯來,錯到足以影響我們家族在前朝的地位,方才能讓皇上安心,只是這樣的錯,可不容易犯,更別提去找出來了。

為了保住飯碗,為了趕在涂三小姐打擊我之前揪出她的錯來,我好幾日都睡不著,吃不香,可愁壞了春桃和夏荷。這日她倆正變著方兒地哄我多吃一碗,卻見冬梅那丫頭急急忙忙地進殿來,慌里慌張地道:“娘娘,不好了,出事了,就在御膳房前的那條路上,涂充媛和邵采女倒在一起,身下全是血,流了一地……”

邵采女?她不是被關在永巷麼,怎麼卻跟涂充媛混到了一處,還身下都是血?到底是她的血,還是涂充媛的血?亦或是,她們倆的血?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49 PM

第九十一章身孕

雖說后宮是個慣常見血的地方,但那只限于不見人的地方,像這樣光天白日下血流遍地,可不成樣子,我連忙起身換衣裳,讓人備儀仗,匆匆忙忙朝出事的地方趕。

我趕到的時候,涂三小姐已不見了蹤影,只余邵采女一人躺在血泊之中,正以袖遮面,且哭且訴,稱涂三小姐害她失了孩兒居然還不認賬,竟大膽逃跑了。她的周圍,已是圍了整一圈看熱鬧的內侍和宮婢,讓我極為頭疼,這要是傳了開去,影響該有多壞;倘若傳到諫議大夫耳朵里,又該一頂后宮治理不善的大帽子給我扣下來了。

哎呀,這可是我走馬上任的第一年,會不會影響年終的業績呢,我揉了揉隱隱發脹的太陽穴,扶了夏荷的手走下肩輿。

我不聲不響的到來,給看熱鬧的人群造成了極大的恐慌,看得出,他們極想作鳥獸散,但卻迫于宮廷禮儀,仍是規規矩矩地躬身下拜。我暗嘆一口氣,聲色俱厲地道:“誰要是敢胡言亂語,宮規伺候,都退下罷。”

我很清楚,壞事向來是要傳千里的,哪怕這句話是從我嘴里講出去的懿旨,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要不了一天的時間,這事兒就要傳遍后宮的每一個角落了,不過,只要沒有抬到明面上來,悄悄地傳一傳倒是對我有好處的,畢竟事件的主角,是我的第一競爭對手涂充媛不是?

圍觀的人群靜悄悄地退去,只余邵采女還躺在血泊中抽抽搭搭,她的貼身宮婢菊香立在一旁,看看我,又看看她,顯得手足無措。

“都愣著作甚麼,還不趕緊抬個肩輿來把邵采女送回永巷,再去太醫署請個太醫來給她瞧瞧?”我沉著臉,只管吩咐,並未問邵采女這是怎麼了。

一頂簡陋的藍布肩輿很快被抬來,來自甘泉宮的一名宮婢與菊香一起,一左一右攙起邵采女,將她扶了上去。邵采女起身的那一瞬,看了我一眼,我能清楚地感覺到那眼神中的怨恨,看來她還在為昔日圍場之事耿耿于懷。

她這般恨我,我還為她請太醫,這叫甚麼,不計前嫌,寬宏大量?我沖著邵采女和善一笑,卻見她臉色驟變,竟似看到了甚麼最可怕的表情似的,唉,這人哪,做起來可真難。

藍布肩輿遠去,我嫌惡地看了看滿地的鮮血,示意夏荷趕緊叫人來打掃,然后登上我皇后專屬的杏黃繡鳳肩輿,起駕回宮。

我回宮后不久,送邵采女回永巷的宮婢便來稟報,稱:“啟稟娘娘,經太醫診斷,邵采女已有身孕三個多月,但現下有小產之兆,須臥床服藥靜養。”

這個診斷結果,早在我聽說她身下有血時就已經猜到了,因此並不奇怪。不過我還記得,邵采女身上,還有著殘留的毒,那毒……夏荷似是猜到了我的心事,彎腰附耳道:“娘娘,是呂郭呂太醫去的永巷。”

當初正是呂郭告訴我邵采女身體有異的,不知怎地,我聽了這話,竟松了一口氣,吩咐道:“就讓他負責邵采女的胎罷。”

夏荷點頭應下,轉身欲走,我叫住她,又道:“順路使個人去永巷問問,若是邵采女病情穩定,就讓她身邊的宮婢菊香來甘泉宮回話。”

夏荷應了一聲,出宮辦事,不多時便帶了個宮婢來我跟前,我抬頭一看,正是菊香。

菊香磕頭行禮,伏于地下,而我並未叫她起身,直接問道:“你家小主為何會差點小產?當時情形如何?趕緊照實說來。”

菊香未語淚先流,仿佛差點小產的人是她似的:“娘娘明鑒,我家小主只不過想去御膳房取些糕點,卻被一跋扈女子推倒在地,這才血流不止,差點失掉皇嗣的。”

跋扈女子?胡說八道,涂充媛是怎樣的人,我很清楚,她或許會言語中傷,或許會暗中設計,但絕對不是個能放下身段,隨意出手伸拳的人。看來在永巷的幾個月,並未能改了菊香的性子,她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盡不實。不過她不是太妃的人麼,怎會這般地維護邵采女?應該是看著邵采女有孕了,要翻身了,所以及時改風向了罷。

改了風向也沒用,處置一個小小的宮婢,我還是有權力的,我這人記仇得很,還記得當初邵采女從我帳篷里叫走皇上,使喚的就是她。

我望著菊香,言簡意賅地道:“護主不力,害得邵采女險些小產,拖下去,讓庭掖局按宮規處置。”

菊香猛地抬頭,眼里露出不敢置信和濃濃的恐懼之色,我看她反應這樣的大,突然想起來,她隨邵采女被押入永巷之前,也是去庭掖局領過規矩的,想必那次的記憶是相當的深刻。

我回憶的時間里,菊香已被拖了下去,她並未大喊大叫,看來上次的庭掖局之旅給了她教訓,知道若是出聲,刑罰會加重。

菊香去了庭掖局領罰,事情的真相卻還沒著落,夏荷建議道:“娘娘,奴婢去找個看熱鬧的人來問問?”

嗯,這主意不錯,局外人眼里所見的,往往才是最真實的,我沖她贊許點頭,示意她快去。

夏荷疾步而出,很快便領回一名身穿粗使宮婢服色的小宮女,那小宮女地位雖低,講起話來倒利索,三言兩語就把事情交待清楚了。我怕她講得不夠詳實,又讓人去庭掖局問了問已挨過板子的菊香,最后把兩人所講的話一綜合,終于得窺此事的詳情。

原來邵采女從圍場回來后不久,便發現自己懷孕了,但她一直沒有聲張,直到最近滿了三個月,才籌劃著要嚷嚷出來。而在這三個月里,因她每日的飲食都被克扣,早就對御膳房懷恨在心,所以決定今日仗著身孕,到御膳房走一遭,鬧一場,出一出氣,順便把有孕在身的事講出來,好讓御膳房倒一倒霉。

然而她還沒走到御膳房,就遇見了出來散步的涂充媛。邵采女久未出永巷,根本不知涂充媛是誰,再加上自知有孕有恃無恐,便視若未見地從涂充媛身邊直直走過去了。

涂充媛而今風頭正勁,見她只不過穿著采女的服飾還這般目中無人,登時大怒,命侍女將她叫回,命她行禮。邵采女向來是個潑辣膽大的,哪里肯依,她越是不依,涂充媛就越是覺得失了顏面,當下便示意身邊的宮婢將邵采女帶回去學規矩。

邵采女自然是不肯跟涂充媛回凝云宮,便同宮婢拉拉扯扯起來,兩人一來一去,都不肯放手,拉扯間,邵采女朝宮婢伸手一推,宮婢閃身一躲,邵采女的手,就推到了涂充媛身上去。這一推力道太大,兩人竟都跌倒了地上,邵采女因此動了胎氣,身下流出了鮮血,嚇壞了眾人,這才有了冬梅前來稟報的那一幕。

我整理完思路,忍不住搖了搖頭,邵采女一個孕婦,能有多大力道,而涂充媛能邊吹笛子邊跳舞的人,會有這般的弱不禁風,一推就倒?照我看,那涂充媛一多半是故意摔倒的,好以此作為邵采女以下犯上的證據。只不過她萬萬沒想到邵采女有孕在身,而且也被帶倒,以至于差點小產。

此時的涂充媛,一定正躲在凝云宮心慌著罷,我樂得忍不住笑出聲來,瞧瞧,我運氣有多好,正日夜想著要揪出涂充媛的錯來,這錯就自己送到眼前來了。

但春桃對此並不抱太大的希望,她擔憂地道:“娘娘,要知道,是邵采女推涂充媛在先的,那時有許多人看見,作不了假。”

“誰要作假,這事兒就是涂充媛不對,其中的關節,仔細想想去。”我自信滿滿地回了春桃的話,把她趕去思考去了。

我故意沒有去把涂充媛叫來問話,只等皇上來了一起問,好讓她打擊更大。我能肯定,皇上馬上就會來,畢竟邵采女是他親選的人,又是賜過石榴的。

果不其然,沒過半個時辰,皇上便匆匆趕來,一進殿便急聲問我:“梓童,究竟怎麼回事?”

我躬身行禮,請他到寶座上坐下,柔聲道:“皇上莫急,邵采女只是動了胎氣,臣妾已遣了太醫去了;她身邊的宮婢護主不力,臣妾也已經責令庭掖局處罰了。”

“只是動了胎氣?”皇上滿臉怒容,把“只是”二字咬得極重。

我連忙俯身請罪,道:“都怪臣妾管教不力,不過涂充媛也不是故意的。”

皇上緩了緩神色,伸手扶我起來,示意我重新落座,道:“這同梓童有甚麼關系,倒是涂充媛那里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有叫她來問問?”

我忙道:“正要派人去請呢。”說著便急急地吩咐夏荷:“快去請涂充媛來。”

皇上冷著一張臉,雙手分別擱在左右膝蓋上,一副怒氣未消的模樣,看來,他是真的很在意邵采女腹中的皇嗣呢。

涂充媛大概是得知了皇上在甘泉宮的消息,來得很快,不一會兒便在宮婢的帶領下,踏進了甘泉宮正殿。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51 PM

第九十二章倒霉

皇上到底是看重涂充媛的,說是叫來問話,但待她行過禮后,還是賜了座位。等涂充媛落座后,我開口問道:“聽聞邵采女險些小產,是與涂充媛有關,還請涂充媛將當時的情形講一遍。”

“險些小產?邵采女竟是有了身孕?既是如此,她當時作甚麼要去推臣妾,真是……”涂充媛驚訝著感概一番,接著將當時的情形完完整整講了一遍,大意與我了解到的無二。

待涂充媛一說完,我便沉了臉,道:“涂充媛,原來是你害得邵采女險些小產。你居然不主動前來領罪,還要本宮和皇上派人去請,真是囂張至極”

涂充媛馬上辯解道:“皇后娘娘明鑒,當時是邵采女推倒臣妾時用力過猛,導致自己站立不穩,這才摔倒了,說起來臣妾才是受害人呢。”她說著說著,撅起了嘴,撫著右邊的胳膊肘向皇上撒起了嬌:“皇上,邵采女好大的力氣,那甬路又硬,摔得臣妾現在還在疼呢。”

眼見得皇上神色松動,我連忙搶在前面開了口,冷聲道:“本宮竟不知區區九嬪之末的充媛,就有了教導妃嬪的權力,若不是你意欲越權把邵采女帶回凝云宮,她又豈會因為反抗而摔倒?”

涂充媛大概是沒想到我竟會以此為突破口來問罪,一時間愣住了。

皇上既然讓涂充媛進宮,就是默許了她與我爭奪后位,這事兒不論太后和涂充媛,還是我和簡家,都是心知肚明,但此事終究見不得光,不能擺到明面兒上來說。涂充媛明目張膽地爭奪后宮權力,又被我揪住了小辮子,皇上豈有不發話的道理?只聽得他沉著聲,緩緩地對涂充媛道:“皇后說得有理,就算邵采女以下犯上,涂充媛也該稟明皇后,由皇后處罰才是。”

我在一旁幽幽地嘆道:“涂充媛這是何苦,若你是想要協理后宮的權力,直接跟本宮講就是,本宮正愁事情多,沒個人幫忙呢,你又何必私自教訓邵采女,害得她險些小產。”

我這是在暗示皇上,涂充媛明為要把邵采女帶回凝云宮處罰,實則是以此為借口,讓宮女上前教訓邵采女,不然二人怎會扭打起來?

皇上大概是見多了宮中的明爭暗斗,竟信了我的話,怒目望向涂充媛,也勿怪他信,誰又真知道涂充媛當時的真實想法呢,說不定她就是想要教訓邵采女,才讓宮女出手的。

皇上盛怒的目光,涂充媛不可能看不見,只見她慘白著一張臉,猶自辯解:“臣妾並沒有這樣的意思……”

“涂充媛無須再辯,你意圖越權,其罪一;害得邵采女險些小產,其罪二,朕念你當時並不知邵采女有孕在身,只罰你降為正三品婕妤,你可服氣?”

正二品的充媛,降為正三品的婕妤,看起來只降了一級,處罰不大,但充媛一位乃后宮份位的分水嶺,這一降,不知多少待遇就要跟著降下來,比如,沒有資格再為一宮主位,必須從凝云宮的正殿搬出來,再沒有權力管束凝云宮眾人,等等。

聽了皇上的處罰,涂充媛面無血色,虛弱得似講不出話來。我知道她心有萬般不甘,但奈何皇上的話就是聖旨,由不得她不遵,只見她緊咬下唇,梗著脖子慢慢地俯下身去,道:“臣妾謝皇上恩典。”

皇上沒有理她,甚至沒有叫她起來,就直直地越過她身旁,出甘泉宮去了。我聽見門外的內侍高唱:“皇上擺駕永巷”

“看來邵采女要母憑子貴了呢。”我望著殿門的方向,自言自語地道。

“怎麼,皇后這會子想起來要嫉恨了?”涂充媛抬起頭,好不掩飾眼中的憤恨。

我向來不屑于理會戰敗者的挑釁,只沖她莞爾一笑,道:“邵采女能為皇上開枝散葉,本宮高興還來不及呢。”

“開枝散葉?皇后怎不想辦法自己生下個皇兒,好過替別人高興?”涂充媛此時大概是恨急了我,有些口不擇言了。

我見殿內有許多宮婢內侍在,不好正面回答涂充媛的話,只道:“不論誰誕下皇兒,都要喚本宮一聲母后,本宮自然是高興的。”

我緩步走下寶座,到她身旁站定,俯身輕聲道:“涂充媛只曉得說本宮,你怎麼又不想法子自己生一個去?”

涂充媛似想起了甚麼,臉上哀戚神色一閃而過,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甚麼也沒說,又頹然將頭垂了下去。

其實這也是個明白人哪,我暗嘆一口氣,道:“皇上都走了,你也別跪著了,去罷。”

涂充媛一聲不吭地爬起來,對我行了個禮,轉身出去了。

過了一時,永巷有旨意傳出,皇上憐惜邵采女懷有皇嗣在身,特許她搬出永巷,並擢升為正七品御女。只是御女?看來懷了皇嗣也不過如此嘛,這道旨意一出,不知多少嫉妒的心,暫時得到了安慰,當然,一多半是吃不著葡萄嫌葡萄酸的安慰吧,我想。

皇上雖然準許邵采女搬出永巷,卻沒有指明她的去處,那麼為她安排宮室的差事,自然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看在孩子的份上,就給她安排一個清靜的去處罷。”我仔細思忖一時,吩咐他們把久置不用的紫云閣打掃出來,讓邵采女搬進去。

紫云閣很快就收拾妥當,只是邵采女嫌那里太過偏遠,不肯搬,又不知她在皇上耳邊吹了甚麼風,竟使得皇上親自來過問。我笑著解釋道:“臣妾是想著,紫云閣乃是邵采女舊居,住著熟悉些,再加上那里清靜,養胎最合適的。若是邵采女非要喜歡熱鬧,臣妾給她安排彩絲院或者凝云宮便是。”

許是我最后一句話觸動了皇上的心思,他搖頭道:“不必,朕也覺得紫云閣很好,就讓邵采女搬到那里去罷。”

有了皇上這句話,邵采女再不情願,也只能搬去了,據說她臨行前,還站在永巷門口嘀嘀咕咕,抱怨個不停,春桃得知此事,氣憤非常,道:“她真是不知好人心。”

我瞥了春桃一眼,沒作聲,我能說甚麼呢,其實我也沒安甚麼好心,且等七個月之后,看邵采女的笑話罷。

相對于邵采女如今的春風得意,涂婕妤當是懊惱不已罷,丟掉一宮主位的位置,就意味著她沒了撫養皇子的資格,這恐怕會破壞太后布設的大局,不知她老人家,有沒有把涂婕妤罵個狗血噴頭呢。

不過,任她們是春風得意還是懊惱不已,我都沒有精力去理會,因為接連幾日我身上都不大好,總是昏昏沉沉地想睡覺,吃東西也沒甚麼胃口。春桃著了急,要去請太醫來替我瞧瞧,我本待點頭,但想了想,還是攔住了她。

夏荷應是猜到了些甚麼,俯身問躺在床上的我道:“娘娘,右驍衛將軍夫人送進來的封嬤嬤,不是精通醫術麼,就讓她來給娘娘瞧瞧,如何?”

怎麼忘了她我撐起身子,驚喜道:“快去傳她來,為本宮診脈。”

夏荷應著去了,很快就把封嬤嬤帶到寢室。雖然我是躺在床上,但因為封嬤嬤是婦人,相比太醫省卻許多麻煩,既不用關帳子,也不用搭手絹,娘親送她來,真是送得好。

封嬤嬤很快就診完脈,但卻不作聲,只微笑著看我。我心下了然,道:“屋里都是自己人,封嬤嬤但講無妨。”

封嬤嬤這才道:“恭喜娘娘……”

“本宮知道了,無須多言。”這事兒雖然我自己也料到了,但得了醫者的肯定回答,還是有那麼一時的心潮澎湃。此時我x在大迎枕上,不想聽到任何話,也不知該講些甚麼好。

過了許久,我見封嬤嬤欲言又止,只得開口問道:“封嬤嬤想講甚麼,但說不妨。”

封嬤嬤道:“娘娘,奴婢進宮前,是得過右驍衛將軍的囑咐的,她再三叮囑奴婢,若是發生了這種情況,務必要勸說娘娘以大局為重……”

“可這……皇上大概也是料到了的……”我明白娘親的意思,只是舍不得,盡管一直拿后/宮當職場,仍是舍不得;盡管明白還不到時候,仍是舍不得,舍不得哪。

封嬤嬤看了我一眼,沒有多話,只是勸我同娘親商量商量,便起身退出去了。

是該同娘親商量的,畢竟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而是關乎整個簡家的生死存亡。

事不宜遲,我馬上派人去了趟右驍衛將軍府,讓娘親明日一早便進宮來見我,本來是想讓她即刻就來的,只是怕時間太急引人注目,這才罷了。

第二日,我正看著幾桌子的早膳沒有胃口,便聽見秋菊的稟報,稱右驍衛將軍夫人到了。

我一疊聲地叫宣,當即離了膳桌,到寢室去見娘親。

娘親見了我,匆匆行禮,然后馬上問道:“娘娘,這樣早地叫臣妾來,可是出了甚麼事?”

我拉著娘親的手,肩並肩地坐下,用盡量平緩的語氣,把事情告訴了她,並對她講了講我的打算。

娘親一聽大驚:“這怎麼能行,娘娘千萬三思”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52 PM

第九十三章隱瞞

我能理解娘親為何這般恐慌,而今皇上帝位未穩,而我們簡家又是兵權在握,若我在這當口生下個嫡出的皇子來,皇上就該擔心我們簡家要弒君立儲了。這謀反的罪名,我們簡家可當不起。

但不論如何,還是要爭一爭的,我握緊了娘親的手,道:“萬一是個公主呢?”

娘親的面色,明顯地猶豫起來:“若真是個公主,那就不但是娘娘的福氣,更是整個簡家的福氣了。”

我明白娘親的意思,倘若我生的是公主,不但不會引來皇上猜忌,更會成為護身的法寶就算將來發生甚麼事,皇上也多半會看在孩子的份上,開一面。

娘親這會兒神情猶豫,正是求情的好時機,我攀上她的胳膊,撒嬌道:“娘,女兒也想知道當娘是甚麼滋味嘛”

娘親被我說得一愣,隨即淚水盈滿了雙眼,她淚汪汪地看了我許久,終于道:“待臣妾回去后與您父親商量商量。”

我知道,只要娘親點了頭,這事兒一多半就準了,于是歡天喜地地把娘親送了出去。

我沒有料錯,第二日娘親再來的時候,態度就很鮮明了,她神情堅毅地對我道:“娘娘,您就放心大膽地懷罷,只消瞞著眾人就好,至于生下來以后的事,無須您操心,就算生了個小皇子,也沒甚麼要緊,大不了您的父親主動交出兵權,告老還鄉。”

交出兵權,告老還鄉?這是父親的意思麼?我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娘親,娘親肯定地沖我點了點頭。我的眼眶,立時就濕潤了,父親會不會真的這樣做,我不知道,但他能講出這樣的話來,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娘親給我吃下定心丸,自己卻又開始擔憂,問道:“娘娘,懷胎足足有十個月呢,宮里又人多嘴雜的,您打算怎麼瞞?”

這個我早已有了打算,馬上回答她道:“本宮才剛剛懷上,暫時還沒有害相,就先裝著若無其事罷,等有了害相再稱病,閉門不出;待得過了頭三個月,胎兒穩固了,再婉轉地告訴皇上去。”

娘親先是一愣,隨即連連點頭,道:“娘娘說的是,不能一直瞞著皇上,不然到時候他不承認這個孩子,麻煩可就更大了。”

我拖過一只大迎枕,墊到腰后,道:“本宮就是這樣想的,何況上次沒喝甜湯,皇上是知道的,並非本宮膽大妄為,因此也大可不必瞞。”

娘親露出些笑容,起身告辭,道:“那就好,娘娘萬事小心,多保重,臣妾會常常進宮來看您的。”

我亦回以笑臉,把娘親送至宮門口方才回轉。

自獲得了娘家人的支持,我心也寬了,體也胖了,胃口大開,吃甚麼都香,預想中的害喜,也遲遲沒來,甚至連口味都沒有變。不過人倒是變得懶懶的,一天到晚地想睡,連飯后的散步也免了,我本來擔心多吃少動,會對孩子不利,但封嬤嬤卻說不妨,等胎兒穩固后多活動是一樣的,她還說,懷孕前期,就是要多休息。有了這道令箭,我愈發心安理得地大吃酣睡起來,每日里竟有一大半的時間,是在床上度過的。

除了吃飯和睡覺,我最大的娛樂活動,就是斜躺在羅漢床上,一邊吃水果,一邊聽夏荷講宮里的八卦,不,應該說是,宮中的動態。

這頭一樁事,就是邵御女的胎,沒過多久便穩固了。這並不奇怪,畢竟她懷孕已滿三個月,沒有那麼容易小產。

第二樁事,卻是黃才人也懷孕了,據稱已有月余。

這都是宮中的正經大事,算不得八卦,我聽得興致索然,然而夏荷講完黃才人,卻又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道:“娘娘,去給黃才人診脈的,乃是蔣太醫。”

我無聊地扯著腰間垂下的流蘇,懶懶地道:“這也不奇怪,誰讓他的舊主子落魄了呢,不過,也可能是太醫署派他去的,同他個人意願無關。”

夏荷輕輕一跺腳,道:“娘娘,奴婢要說的,不是這個。您不曉得,蔣太醫真個兒是根墻頭草,先是效忠太妃,后又想投靠娘娘,而今他又轉了方向,向黃婕妤示好去了。”

“這里頭怎麼又扯上了黃婕妤?”我奇怪問道。

夏荷鄙夷地一笑,道:“自蔣太醫給黃才人診過脈后,黃婕妤先后兩次傳蔣太醫去問話呢,也不知問了些甚麼出來,或者是密謀了些甚麼。”

我忍不住笑了:“夏荷,饒是本宮如今腦子不太好使,也曉得若黃婕妤想密謀,絕不會這樣明目張膽。”

夏荷聽了我這話,滿臉沮喪,但旋即卻又笑了,道:“那娘娘的意思是,黃婕妤是從蔣太醫的口中,問出甚麼來了?”

我笑道:“是不是的,叫來問問不就知道了。”

夏荷掩嘴一笑:“娘娘說的是,奴婢這就去傳蔣太醫。”

我想了想,讓她去了,孕中的生活是多麼無趣,尋個樂子也好。

蔣太醫很快就到了,他仍舊是一身從八品的太醫服色,滿臉憔悴,似老了好幾歲。從八品,在太醫署里,當屬最微末的品級了罷,看來他過得很不如意呢,也難怪,他跟隨太妃時,就只不過是這個品級,而今倒向的黃婕妤,品級不高又無盛寵,又能使他好到哪里去。

我望著蔣太醫,輕聲一笑,問道:“怎麼,黃婕妤沒有提拔提拔蔣太醫?”

蔣太醫仍舊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顫,道:“娘娘明鑒……”

困意襲來,我不想與他多費唇舌,于是打斷他的話,明明白白地道:“蔣太醫在宮中效力多年,這位子,也該升一升了。”

蔣太醫是個精的,聞言問也不問,就馬上伏地謝恩:“微臣謝娘娘恩典。”

“行了,本宮也懶得跟你繞圈子,趕緊說罷。”我接過夏荷遞過來的袖棗茶,啜了一口道。

蔣太醫得了實惠,沒有賣關子,言簡意賅地道:“稟娘娘,黃才人並未有孕,此事黃婕妤已經知道了。”

饒是這種案例在《后宮秘史》中有記載,我還是吃了一驚:“黃才人是假懷孕?你收了她的好處?你好大的膽子”

蔣太醫卻不以為然地一笑,道:“富貴向來險中求,再說,黃才人已有了萬全的計劃,把小皇子都已經預備好了。”

“甚麼?”難不成她還想偷梁換柱?我又是一驚。

蔣太醫繼續道:“黃才人看上了邵御女腹中的皇嗣,只待生產之時偷抱過來,充作自己的孩兒。”

我想了想,這招雖說挺險,但也不是辦不到,只要等邵采女發作時,她也裝作要生便是了,至于產婆,既可以讓黃家塞人進來,也可以花錢買通。到時候兩位宮妃同時生產,難保后宮不會亂作一團,趁亂抱個孩子過來,就更容易了。只是,她把邵御女的孩子抱走,那邵御女怎辦?

我問蔣太醫道:“黃才人準備拿甚麼充作邵采女的孩子?”

蔣太醫吐出一句話:“貍貓換太子。”

原來這典故,大梁人也知道,我不禁失笑。黃才人這一招雖險,但若成功,卻是一箭雙雕,既讓自己有了皇嗣傍身,又使得邵御女產下“怪胎”,這足以讓對她有著殷切期盼的皇上暴怒如雷罷,畢竟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不是麼。

“真是一記妙招。”我忍不住贊嘆出聲,但卻又疑惑:“既是黃才人計劃周全,又給了你好處,你為何還要把消息賣給黃婕妤?你就不怕她向皇上告密?”

蔣太醫倒是坦然,竟道:“因為黃婕妤給了微臣更多的好處。”

“那你就連命都不要了?”我愕然。

蔣太醫道:“依照黃婕妤的計劃,微臣的確是更危險黃婕妤準備于暗中靜靜等待,只等黃才人調換皇子時,帶人去阻攔,當眾揭穿她的陰謀。”

“最好還帶著皇上一起去,是罷?”這更是一記妙招啊,我忍不住再次贊嘆,看來黃家的兩姐妹,個個都是人才呀。

蔣太醫笑了笑,恭維道:“娘娘英明。”

我仍有一事不明,遂問道:“照著黃婕妤的計劃,黃才人假懷孕的罪名便要坐實,到時你如何脫身?”

蔣太醫笑道:“黃才人中途小產過,只不過威逼微臣隱瞞未報,這才……”

不等他把話講完,我就明白了,他們這是要給黃才人更多添一條罪名呀,真是好手段。不過即便這樣,蔣太醫還是會遭到牽連的,難道他就一點也不怕?我狐疑地望向蔣太醫,問道:“這趟渾水里,難道你真能全身而退?”

蔣太醫無所謂地笑笑,道:“全撇干凈大概是不可能的,不過黃婕妤答應微臣,會替微臣講話反正微臣在從八品的位置上,已混了十來年了,實在不想再混下去了,就算因此事而被罷官,也沒甚麼大不了。”

看來黃婕妤許諾給他的,也是官位,只不過許的是事后兌現,所以才被我搶了先,套出了他的話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54 PM

第九十四章前奏

又是一陣困意襲來,我揮了揮手,命蔣太醫退下,蔣太醫磕了個頭,爬起來,道:“娘娘放心,微臣絕不會再把這些消息告訴另外的人。”

我好笑道:“你這兩個消息,無論哪個都與本宮無關,隨你告不告訴別人。”

蔣太醫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垂頭退出去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暗自惋惜,本來還準備用他一用的,卻沒想到是這種只要許以好處,誰都能用的墻頭草。

第二日,黃才人來請安的時候,又吐又嘔,我暗笑之余,“體貼”地免了她每日的請安禮。你說這世道,真是好笑,肚里沒貨的,非要裝著有貨,像我這等真有孕的,卻要遮著掩著。

黃才人在甘泉殿上害喜的時候,黃婕妤滿臉關切表情,不住地遞茶遞手帕,跑前跑后忙個不停,端的是沉得住氣,演得好戲,讓人不得不佩服。

因有了這些戲看,日子過得格外飛快,當黃才人的“胎”穩固后不久,后/宮迎來了皇上的第一個孩子——破曉之時,馬才人在彩絲院誕下了皇長子。

因生的時辰好,連原本不太喜歡這孩子的皇上,都特意趕來抱了抱,並當場賜下了名字,曦。

馬才人雖然母憑子貴,但因身份低,份位也低,根本沒有撫育皇長子的資格,那麼皇長子究竟該由誰人來撫育,就成了宮中的熱門話題。

其實依照目前妃嬪的份位,沒有哪一個有撫育皇子的資格,但皇長子總要有人來照料,這就意味著,誰要是爭到了皇長子的撫養權,就會先把份位給升一升,這可是一箭雙雕的大好事呀,也因此皇長子尚未滿月,后宮之中已是波濤暗涌,各種明爭暗斗的手段層出不窮,讓熱衷于看戲的我,著實過了把癮。

在這些爭斗中,竟無一人想起還有個皇后,是有資格撫育皇長子的,看來皇上的心思,她們都琢磨得很透徹呀。我歪在鋪了厚錦褥的羅漢床上,吃著甜甜的蜜橘,心里還是有那麼一些失落的。

春桃剝了第二個蜜橘,掰成一瓣一瓣,盛在小碟子里遞給我,問道:“究竟由哪位主子來照顧皇長子,只怕還是由娘娘來定奪,不知娘娘心里可有了人選?”

我嘴里塞著蜜橘,一時騰不出空來回答,夏荷便猜道:“娘娘可是中意黃婕妤?”

我吞下蜜橘,搖頭道:“她那般心思玲瓏的人,若是有了皇長子傍身,還會投靠于本宮?”

“那倒也是。”夏荷連連點頭,又問:“那娘娘是看中了牛才人?”

我啞然失笑:“別說牛才人一直恨著本宮,就算不恨,本宮作甚麼要挑她來照顧皇長子?反正她們都是沒資格的人,要撫育皇長子就得擢升份位,橫豎都是升,還不如提拔提拔馬才人呢,孩子到底還是養在生母身邊才好。”

“娘娘,您這是要晉馬才人的份位?”夏荷和春桃齊齊出聲,驚訝道。

春桃不敢置信地睜圓了眼,道:“娘娘,您曾經告訴過奴婢,馬才人出身卑微,是不可能越過正三品婕妤一級的,也就是說,即便她再升一級,也沒有撫育皇長子的資格……”

我看了她一眼,打斷她的話道:“凡事莫要墨守成規,既然升一級沒有撫育皇長子的資格,那就升兩級嘛。”

“娘娘”春桃和夏荷又是齊齊出聲,驚訝道。

我知道她們為甚麼這樣驚訝,就在兩天前,太后剛向皇上提出,由涂婕妤來撫養皇長子;這會兒我卻要提升馬才人的份位,給她撫養自己親子的權力,無疑是在公然地在同太后作對。

作對就作對吧,反正簡家與涂家打擂臺,不正是皇上樂意見到的情形麼,至于太后會怎麼想……嘿,我就是要她難過,就是要讓她心里堵得慌,不然我怎麼一直想要保下馬才人腹中的皇嗣呢,就是為了這一刻,讓她早早謀算的計劃,滿盤皆輸。

夏荷大概是見我沒作聲,又問:“娘娘,您這樣做,皇上不會怪罪麼?”

怪罪?皇上怎會怪罪于我,只怕是感激萬分才對罷——如果涂婕妤膝下有了皇子,皇上就該寢食難安了。

果不其然,晉升馬才人為充媛的旨意雖然在后宮掀起了軒然大,但因皇上以沉默支持我的決定,那些反對的聲音沒過多久便消退下去。

事后娘親來看我,不屑道:“即便涂婕妤養育了皇長子又如何,只要我們簡家不倒,就沒有她問鼎中宮的機會。”

娘親講的是實話,任東山王在朝中再怎麼有勢力,也敵不過簡家手握重兵,不過,若涂婕妤看中的根本不是中宮,而是更高的職位呢?

我輕聲道:“娘,倘若涂婕妤真有了皇長子,又豈會稀罕中宮之位,她所想要的,不過是長樂宮的位置罷了。”

娘親馬上問道:“那娘娘可也想要那個位置?”

娘親的問話,讓我震驚,不知如何作答。

娘親起身一禮,告退出宮去了。

而我坐在窗前,凝望西邊的落霞,不知不覺忘了神——

我腹中的皇兒十分爭氣,一直沒有讓我有害喜的癥狀,到了四個多月時,開始出懷,但因時值冬日,有厚厚的棉襖遮掩,倒也看不出來。其間皇上偶有到甘泉宮來想留宿,都讓我以身體不適為由,把他推到了涂婕妤那里去。

我這身孕瞞得嚴實,還要歸功于皇后的職權,要知道,后宮嬪妃每月的小日子,都是要記到彤史上的,倘若我不是皇后,作起假來可就不會這麼容易了。

過完年,我懷胎已有五個多月,著實是穩當了,而開春要減衣裳,眼見得隆起的肚子要瞞不住,我便打算擇日傳太醫來請脈,把懷孕的消息傳到皇上那里去。在此之前,我先把封嬤嬤叫了來,伸出手腕擱到小迎枕上,問道:“是男是女?”

封嬤嬤細細診了一回,道:“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她嘴里說著恭喜,臉上卻無喜意,只擔憂道:“娘娘,能到太醫署做太醫的,只怕個個都會診男女,這可怎好瞞過去呢?”

“瞞是瞞不過的。”我嘆了一口氣,道:“想個法子,去永巷罷。”

封嬤嬤應是明白了我的用意,眼中一亮:“娘娘英明。”

事不宜遲,當時我便將蔣太醫傳了來,稱身有不適,請他診脈。沒有任何意外的,蔣太醫診出我已有五個多月的身孕。這天大的喜事,自然馬上就傳到了皇上那里去——蔣太醫前腳走,皇上后腳就到了。

皇上穿著明黃的龍袍,仍掩不住眼底的陰霾——盡管臉上滿是欣喜若狂,他一定猜得出我是故意瞞了他五個多月,但卻不敢明著說甚麼。他摟著我的腰,伏在我耳邊低語:“梓童,咱們馬上就要有嫡子了。”

我笑道:“還不知是男是女呢。”

皇上大概等的就是我這句話,聞言馬上道:“這有何難,傳太醫令來一診便知。”

有皇上的旨意在,太醫令迅速趕到甘泉宮,為我診了診脈,他診出的結果同封嬤嬤先前診出的一樣:“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我側目望去,皇上眼中的陰霾更盛,偏臉上還要笑得歡快。我可憐這位上級裝得辛苦,便謊稱身子倦怠,要早些歇息。只見皇上如釋重負,勉強講了幾句讓我安心養胎的話,馬上起身回蓬萊殿去了。

他一定是趕著回去同遲公公商量對策罷,看來我的時間,很是緊迫呢。

“本宮有孕的消息,當是傳到涂婕妤那里了罷,明日請來她吃茶。”我吩咐了夏荷一句,便扶著春桃的手,進寢室歇息去了。明日會是關鍵的一天,我得養足了精神才好。

次日,涂婕妤早早地便候在了甘泉殿內,呀,吃茶哪有這般早的,她是趕著來看看我的身孕是真是假罷。可惜我這肚子如假包換,任她看了半晌,也挑不出毛病來。

小宮婢端上今春的新茶,涂婕妤捧在手里卻不飲,只盯著我的肚子看,幽幽地道:“皇后好福氣。”

她的語氣無限感慨,我笑得愈發燦爛:“那是,本宮貴為皇后,福氣自然是多些的,不像涂婕妤,只不過是想要抱養個別人的孩子,還不能如願以償。”

涂婕妤似是不敢相信我竟能講出這般刻薄的話來,雙目圓睜,牙關緊咬,好半晌才恨恨地道:“皇后,你不要欺人太甚。”

“本宮面前,也敢你呀我的?”我驟然變了臉,將手中的茶盞朝小幾上重重一頓,厲聲道:“涂婕妤在本宮面前就敢這樣不恭,背地里還不知怎樣飛揚跋扈呢,來人,帶涂婕妤到后面好好學學規矩”

兩名內侍馬上沖出來,押了涂婕妤就走。而涂婕妤好像還沒明白過來,直到進了后殿的小黑屋,才想起大聲喝罵。

為了效果突出,我並沒有讓人關門,就那樣敞著殿門,讓人拿了削尖的牙簽子朝她身上戳,涂婕妤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了這個,還沒幾下就高聲尖叫起來,哭聲足能傳出好幾里地去。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56 PM

第九十五章策劃

甘泉宮里的動靜這樣大,很快全宮上下就都知道皇后娘娘在動用私刑,折磨可憐的涂婕妤了。首先趕到甘泉宮的,是怒氣沖沖的太后,緊接著,皇上也匆匆而至,最后,是趕來看熱鬧的邵御女牛才人之流。

一時間,甘泉宮的后殿被擠了個滿滿當當,熱鬧得很。太后首先發難:“皇后,涂婕妤究竟犯了哪條規矩,值得你如此大動干戈?”

皇上緊接其后:“皇后,你身為六宮之主,當為妃嬪表率,怎能擅動私刑?”

邵御女添油加火:“娘娘,臣妾不止一次聽您說過,處罰嬪妃乃是庭掖局的事,動用私刑是萬萬不可的,您今兒這是怎麼了?”

他們各各說得起勁,目光都不忘朝我隆起的肚子上掃一掃,眼神之復雜,讓人膽戰心驚。

我挺著腰,梗著脖子,一副我就不認錯,你們能奈我何的挑釁模樣。而涂婕妤在一旁嚶嚶而泣,更是襯托出我的囂張。太后極為心疼地看了看涂婕妤,問皇上道:“皇后身為六宮之主,卻這般肆意妄為,不知皇上準備如何處置?”

瞧她講得這般咬牙切齒,一聽就是打算新仇舊仇一起報罷。

皇上沉吟片刻,似是極為不忍地開口:“皇后今日所為,的確過分,不罰不足以平人心,但念及她懷有身孕,不便領罰,就……罰去永巷思過罷。”

這處罰,一點兒也不出人意料,對皇后的處罰,無非就是廢后和進冷宮,而今簡家兵權在握,廢后不可能,那就只剩下去永巷了。

環顧左右,各人都是幸災樂禍,唇角藏笑,我亦在心里偷偷地笑他們,一群蠢物,殊不知笑到最后的,才笑得最好呢。

有太后盯著,六局不敢怠慢,第二日便派了人來,幫我把隨身物品搬到永巷,那些金玉俗物,並沒有搬去,倒不是因為與制不合,而是因為永巷的屋子太小,東西多了放不下。

皇上的動作也很快,比六局慢不了多少,我剛看著秋菊和冬梅打掃完屋子,就見呂郭出現在門口,口稱奉聖上旨意,來為我診脈。

怎麼來的是呂郭,我倒是挺奇怪:“呂太醫,皇上讓你來負責本宮的身孕?”

永巷的屋子實在太小,呂郭只能站在門口作答:“回娘娘,是。”

我想了想,起身朝里間走,道:“既然如此,就請呂太醫進來為本宮診脈罷。”

呂郭跟著我走到里間,夏荷將門關上,春桃在外守著。

我看了看窗外,見那里有冬梅守著,便放心大膽地問呂郭道:“怎麼來的是你?皇上不是一向只信太醫令麼?”

呂郭壓低了聲音道:“娘娘,微臣是奉了皇上密旨來的……”

“讓你伺機除掉本宮腹中的皇子?”我明白了,皇上以為呂郭同我之間有嫌隙,所以派他來,一旦出事,便可稱他是為了私仇而報復于我;更重要的是,如果我腹中皇嗣不保,負責的太醫首先要受牽連,皇上怎舍得讓他親信的太醫令來涉險,自然是要派個別人來。

呂郭大概也是明白這一點,臉上頗有些忿忿不平之色,他一撩官袍,朝我跪下,道:“微臣的身家性命,都在娘娘身上了,娘娘務必要救微臣。”

我笑了:“你怎就曉得本宮不會坐以待斃?”

呂郭亦笑:“自微臣準備追隨娘娘之日起就知道了。”

“既然皇上要讓本宮小產,那就小產一回給他看罷,不然他怎能安心。”我扭頭望著油漆斑駁的窗欞,語氣輕快。

“娘娘?!”呂郭吃了一驚,猛地抬頭。

我抬起手,向下虛按,示意他放輕松:“謀害皇嗣,這樣大的事,總不能一次就成功,是麼?”

呂郭明白過來,露出笑容:“娘娘英明,不知娘娘準備哪日小產,微臣好回去準備說辭。”

“三日后,如何?”我想了想,問道。

“就依娘娘,微臣三日后再來為娘娘診脈。”呂郭點頭應了,起身行禮,退了出去。

三日后,呂郭如約而至,不光為我診了脈,還寫下一張藥方,親自配了藥送過來。我讓春桃看著把藥煎好,再倒進屋后的泔水桶——永巷的條件,就是如此了,吃完飯飲完茶,是不會有人及時來收走的,只能倒進屋后的泔水桶,憑著他們的興趣,或三天,或五天,甚至十天半個月才來收一回。

藥渣皇上大概是要看的,可不能丟棄,我讓春桃小心收攏,倒在了泔水桶旁邊。忙完這些,大半個時辰也就過去了,春桃催促著我躺到硬邦邦的床上,小聲道:“娘娘,您該肚子疼了。”

我看時候也是差不多了,便捂住肚子,大聲哎喲起來。

呂郭沒有料錯,入夜之后,皇上親自來探,坐在床邊拉著我的手,很是關切地問了又問。我頗有些氣憤地道:“臣妾是服了呂太醫所開的安胎藥,這才腹痛難忍的,皇上您一定要替臣妾作主,徹查到底!”

皇上安慰我道:“梓童放心,朕這就命人把藥渣帶回去查驗,明日一定給你一個交待。”說著,便命遲公公到屋后將安胎藥渣盡數取來,如願以償地把“罪證”帶回蓬萊殿里去了。

第二日,皇上果然給了我交待,他派來的遲公公稱,從那藥渣看,呂太醫所開的安胎藥方並無問題,我之所以突然腹痛,應該是肝氣郁結所致。至于我為何會肝氣郁結,遲公公狀若無意地看了看屋內簡陋的家具和擺設,沒有作聲。

我將他的舉動看在眼里,十分配合地也沒作聲,只做怒摔了個茶盞,唬得他退下去了。

我很清楚地知道,皇上此計不成,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為了我自己,為了簡家,更為了腹中的皇兒,我這便該認真準備起來了。

是夜,我喚來封嬤嬤,壓低聲音問道:“嬤嬤可懂得催產之術?”

封嬤嬤聽得我這般問,並未驚訝,只看了我一眼,問道:“娘娘問這個作甚麼?”

我聽得此言,便知她是懂得的了,于是道:“不知嬤嬤可知道紫云閣里的邵御女,本宮想要與她同一天生產,實在不能同一天,提前一兩日也使得。”

封嬤嬤問道:“不知邵御女如今懷胎幾月?”

我想了想,道:“她是隨駕木蘭圍場時懷上的,而本宮是從圍場回來后不久懷上的,日子應是相差不遠。”

封嬤嬤聽了我這話,篤定道:“既是日子相差不遠,娘娘便可懷到足月,足月后催產並不傷身,日子也好拿捏,奴婢可以擔保,娘娘想要同邵御女同一日生產,就絕不會拖到第二日。”

聽聞此言,我心中大定,感激道:“如此,本宮同皇子,就交與嬤嬤了。”

一晃一個多月過去,又到了呂郭來診脈的時間,這回他一來,我便起身朝里間走,呂郭跟隨進來,笑道:“娘娘不必太過憂心,自上次微臣將‘差事’辦砸,皇上擔心娘娘已有所懷疑,因此命微臣暫時停手,等上些時日再說。”

“本宮正是擔心皇上等不及,想讓呂太醫去給他吃枚定心丸呢。”我笑著應了一句,又問道:“呂太醫,不知有沒有這樣一種藥,服后胎兒會逐漸衰弱,直至胎死腹中,待得生產時,一生下來便是個死胎?”

呂郭愕然:“娘娘,您這是要作甚麼?”

我堅持追問:“有沒有這樣的藥?”

呂郭定了定神,答道‘:“有是有的,只是娘娘……”

我沖他嫣然一笑,道:“有就好,呂太醫回去后,不妨趕緊配上一劑,然后獻給皇上。”

有了上回的“小產未遂”,呂郭大概能猜出我的用意,只見他抹了抹額上的冷汗,道:“娘娘還是要裝作服下了藥?這孕中裝一裝,倒是不會露出甚麼破綻,只是生產之后,該如何遮掩?據微臣所知,將要為娘娘接生的產婆,都是皇上親自挑選的。”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6:58 PM

第九十六章 送子

連產婆都為我預備好了啊,看來我到底還是皇后,“規格待遇”可真高,只可惜,這些產婆,在我這里大概是沒有用武之地的。我看著呂郭,道:“所有的事情,本宮都已經安排好了,呂太醫無須擔心。只要皇上中途不換太醫,一切便會順順利利。”

呂郭道:“這個娘娘倒是可以放心,皇上一多半是不會換太醫的,畢竟這樣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此話有理,同我料想的一樣,再加上這是趟渾水,皇上舍不得讓親信之人摻和進來,這對于我的計劃來說,就更為便捷安全了。

呂郭回去,照例送了安胎藥來,我也照例不吃,只讓春桃潑進泔水桶,藥渣堆到一旁。下藥后不久,皇上來瞧,甚至有意留宿,著實唬了我一跳,連忙使出渾身解數,方將他勸了回去。

在永巷的日子,艱苦自不必說,屋頂時常會出現蜘蛛網,墻角時常會長出灰蘑菇,倒是窗下那株自甘泉宮后花園帶過來的牡丹花,都說不能活,卻是長出小小的花苞了。

“有花苞就成,遲早都會開的。”我凝望窗外,對一旁收拾膳桌的春桃夏荷道。

春桃將我吃剩的半碗烙潤鳩子遞給夏荷,忿忿地道:“雖到了永巷,膳食倒是不曾克扣,但小廚房卻沒了,無法做宵夜,不然哪能讓娘娘吃剩菜——就是這剩菜,還得事先藏起來。”

夏荷接過碗,打開櫃門放進去,嘆道:“可不是,眼見得娘娘就要生了,正是晚間易饑餓的時候……”

一句話未完,便聽得早被我打發回去守甘泉宮的冬梅在外叩窗:“娘娘,邵御女和黃美人已經發動,據產婆估計,早則半夜,晚則凌晨,便是要生了。”

黃美人即是黃大小姐,黃才人,因身懷有孕而升了一級。早先冬梅借著給我送披風,已來報過消息,稱今日天剛蒙蒙亮時,她倆便先后見了紅,我與封嬤嬤準備著等了一整天,終于是等到要生了。

我曲起手指,在漆面凹凸不平的小幾上敲了三下,窗外便傳來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冬梅回甘泉宮去了。

她才剛離去,封嬤嬤便從隔壁過來,手捧一碗黑漆漆的湯藥,遞到我面前,道:“娘娘快服下罷,不然來不及了。”

我接過碗,不顧苦澀,一飲而盡,然后才問:“能趕著差不多的時候?”

封嬤嬤招呼春桃過來,同她一起將我扶上床,道:“催產藥藥效快,娘娘應是生在她們前面。”

“那就好,寧早別遲。”我躺倒硬邦邦的床上,把身體放平,春桃為我蓋上被子,輕輕握住我的手,擔憂地看著我道:“娘娘,待會兒若是疼了,您就掐奴婢的手。”

我笑道:“本宮這里正缺人手,你的手要是被掐腫了,誰人來辦事呢?”說著,便讓她從枕下取出一塊手絹捏在手里,預備待會兒疼緊了時塞在嘴里,免得動靜太大,驚動了別人。我這皇兒,得靜悄悄地生呢。

催產藥的藥效很快,約摸一盞茶的功夫過后,我的小腹處便隱隱約約疼起來,半個時辰后,這痛感漸漸增強,仿佛有好幾根筋在齊齊扯動似的。

我將這感覺告訴封嬤嬤,封嬤嬤道:“奴婢為娘娘調配的這催產藥,最是不傷身的,所以是慢慢地疼,娘娘忍著些,大概再過三個時辰就差不多了。”

三個時辰我望著窗外尚未盡黑的天,突然體會到了娘親的不易。

封嬤嬤沒有騙我,這疼,真是慢慢地,一點一點來的,一次比一次更疼,間隔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待挨到疼痛密集,連呼吸都受到阻礙時,終于聽得封嬤嬤壓著嗓子喊了一聲:“娘娘,朝下用力。”

不等我開口,春桃便扯出我手中緊攥的帕子,迅速塞到了我嘴里去。我死死咬住帕子,奮力向下,春桃則拿著塊手巾,不停地為我擦汗。

也許是因為我身體好,也許是得益于每日的餐后散步,盡管前面疼了足有六個多時辰,但真正使起力來,卻用時極短,只過了大概兩刻鐘,便聽得一聲啼哭,接著是封嬤嬤歡喜的聲音:“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這孩子,一出生便懂得心疼娘,雖說初見天日時聲音洪亮,但卻沒有一直哭下去,待到封嬤嬤為他擦凈身子包起來時,他已經住了聲,安安靜靜地瞇縫著眼睛側頭看我。

我將他摟在懷里,使勁親了親,這時窗外傳來冬梅的聲音:“娘娘,您料事如神,黃婕妤已是帶著皇上,將黃美人身邊的宮女堵在紫云閣后門口了。那宮女挎著個籃子,籃子里有一團布裹的物事,打開來里頭竟是血淋淋的一只怪胎。”

什麼怪胎,剝了皮的貍貓而已。黃婕妤既是成功截住了黃美人身邊的宮女,一定會馬上帶著皇上調頭去凝云宮,事不宜遲,我得馬上讓夏荷動身,趕在他們前頭。

我急速地問窗外的冬梅道:“涂婕妤何在?”

冬梅答道:“回娘娘,涂婕妤,還有牛才人馬充媛,全都跟去看熱鬧了。”

都去了?是了,這樣千載難逢的時候,就算她們不主動去,也會讓涂婕妤請著去的。四處無人,正是行事的好時機,我馬上將孩子遞給夏荷,道:“小心行事,到了外頭先找個隱秘地方把內侍的衣裳換了,再去凝云宮,回來時再把衣裳換回來。”

“奴婢省得,定不叫娘娘失望。”為了方便戴內侍的帽子而梳了個簡單發髻的夏荷小心翼翼地接過皇子,放到一只籃子里,再蓋上小被子,然后拎著籃子挎著裝內侍衣裳的包袱躡手躡腳出了門。

眼看著夏荷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我卻仍緊攥著被角,伸長了脖子朝外張望,封嬤嬤捧來一碗紅糖水,安慰我道:“娘娘莫要擔心,一定沒事的。”

我回過神來,道:“本宮擔心甚麼,本宮不擔心,夏荷那籃子里躺著的是如假包換的皇子,又不是剝了皮的貍貓。本宮只是……”只是開始想念我的孩子了,盡管他才剛剛離開我的懷抱。

許是封嬤嬤看出了我眼中的不舍,便沒有再說甚麼,春桃接過她手中的碗,一勺一勺地喂我,道:“娘娘,您可得打起精神來,這事兒還沒完呢。”

我忙看向封嬤嬤,問道:“嬤嬤,可準備妥當了?”

封嬤嬤笑道:“娘娘放心,都準備好了。娘娘此時只管沒精神——正是要您沒精神呢,一切都交給奴婢罷。”

我微微頷首,喝完紅糖水,疲憊地躺了下去。春桃將碗擱進櫃里,拍了拍衣裳,道:“夏荷估摸著也該到凝云宮了,奴婢這便去請產婆過來罷。”

我見她目光閃爍,知道她是想早些出門看看情況——若是夏荷遇到了阻礙,還可幫著周旋一二。

這時封嬤嬤也道:“是得趕緊去,再晚恐怕血跡就要干了,那些產婆,個個都精著呢。”

我便點頭道:“春桃,那你趕緊去罷,順路朝凝云宮那邊張望張望。”

春桃連忙應了一聲,屈膝行禮,推門出去了。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7:00 PM

第九十七章探視

產婆未到時,夏荷拎著籃子回來了,她先將內侍衣裳匆匆藏好,然后走到我面前,半跪在腳踏上道:“娘娘,奴婢幸不辱命。”

我聽了這話,一顆心這才落了地。

夏荷勻了勻氣,激動地接著道:“娘娘,奴婢到凝云宮時,黃美人已知道了紫云閣那邊的消息,正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她一見到孩子,猶如見到了救星,甚至沒來得及問奴婢一聲,就把孩子接過去摟在懷里了。”

我此時將皇子給黃美人送去,對她來說,可謂是雪中送炭了,因此我一點兒也不擔心她會對孩子不好。但是這人哪,當了娘才知道,不擔心歸不擔心,要想心里不牽著掛著,那是不可能的。此時的我,便是牽腸掛肚,恨不能隱起身來,奔到凝云宮去盯著。

許是我臉上的擔憂太過于明顯,夏荷與封嬤嬤齊齊上來勸我,我不想讓她們為我擔心,便牽動唇角,勉勵一笑,道:“沒事,過不了多久,皇子便又會回歸本宮膝下了。”

夏荷與封嬤嬤臉上俱是一凜,但眼神尚屬堅定,我欣慰地點點頭,正要再開口,卻聽見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隨即便是春桃在外叩門:“娘娘,產婆到了。”

我沖夏荷使了個眼神,隨即躺好,作出一副既虛弱又難過的模樣來。夏荷便又在床前跪下了,一面抹淚,一面勸我:“娘娘,您還年輕,且將養好身子,皇子還會有的……”

我沖封嬤嬤微微頷首,隨即呆呆地望向帳頂。封嬤嬤便沖門外道:“都進來罷。”

話音剛落,便見一產婆搶在春桃前面竄進屋里來,口中大叫:“哎喲我的娘娘,您怎麼就小產了呢?”

話音未落,便挨了緊跟進來的春桃一掌,“娘娘面前,竟敢放肆”春桃這一掌極重,眼見得那產婆的半邊臉就腫了起來,想必春桃是把這幾個月來的積怨,全放到這一掌中去了。

那產婆被春桃一巴掌打懵,愣在了原地,還是后進來的另一產婆拉了她一把,才一起走到我跟前跪下磕頭。

封嬤嬤一手一個拽起來,急聲道:“這都甚麼時候了,就別顧著磕頭了,趕緊來給娘娘瞧瞧。”

那兩名產婆被封嬤嬤推到床尾,掀起被子來看了看,又按了按我的肚子,然后回到床頭,跪下道:“奴婢等無能,娘娘已然小產……請娘娘節哀……只不知小皇子何在……”

我仍舊呆呆地望著帳頂,沒有應答,但眼角卻瞥見封嬤嬤將那兩名產婆拉到一旁,將一只花布襁褓遞給了她們。雖然那里頭只是從宮外尋來的死胎,並非我的皇兒,但我的眼角還是濕潤了,曾幾何時,大梁國最尊貴的皇子,要淪落到用花布來作襁褓。

待想到我真正的皇子已在黃美人處,享受的待遇應該並不差,我的心境,這才稍稍平復了些。

產婆看過花襁褓后,直接將其帶走了,說是為了不讓我睹物傷情,我卻知道,她們是為了帶回去向皇上復命,好讓皇上放心,不過此刻的皇上應在凝云宮,還沒空見她們罷。

想起凝云宮,我的一顆心又揪了起來,不知我那皇兒現下境況如何,更不知皇上有無生疑。

仿佛是知道我的心思似的,產婆剛走,冬梅就借著給我送褥子來報信了,據她稱,黃婕妤雖然在紫云閣外截下了攜有剝皮貍貓的凝云宮宮女,但那宮女卻死活不肯承認她是來換皇子的——也是,她是在紫云閣外被截到的,又沒人贓並獲,傻子才承認呢。黃婕妤無法,又有皇上盯著,便只得轉向凝云宮,她大概是抱著必勝的信心去的,因此踏進凝云宮時很是趾高氣揚,但一踏進黃美人的寢室就傻眼了,只見黃美人半躺在產床上,懷抱小皇子,面帶微笑,滿足而又安詳。這時產婆適時上前報喜,口稱“恭喜皇上,黃美人得了皇子”,皇上大喜,親自抱了皇子端詳,又當場將黃婕妤連貶兩級至正五品才人,並勒令她閉門思過,無召勿出。

我聽得皇上喜愛我那皇兒,忍不住頷首微笑,只可惜黃婕妤了,沒有她,我這出戲還真演不全呢。

冬梅講完凝云宮的那一出,最后又道:“皇上還在凝云宮時,便有內侍來報,稱邵采女也生了個皇子,皇上愈發歡喜,立時便想去紫云閣,但一聽說娘娘小產,就打消了想法,準備先來永巷探望娘娘了。”她說著說著,朝窗外看了看,道:“想必馬上就要到了。”

我點了點頭,命她退至一旁,道:“你是來為本宮送褥子的,但且留下不妨。”

冬梅應了一聲,卻並不急著來換褥子,而是抱著褥子退到了床腳——床上這片狼藉還沒給皇上看過,怎能立時就換?

須臾,門外傳來內侍的通報聲:“皇上駕到”這屋子門戶淺,那聲兒還沒落下,皇上便已進了門。我掙扎著欲起床行禮,皇上趕忙幾步上前按住我,道:“梓童何必多禮,趕緊躺著。”他一扭頭,恰看見床單上被子上滿是鮮血,登時臉色一沉,道:“怎麼還不給皇后換上新被褥?”

春桃趕緊跪下請罪,道:“奴婢該死,只因永巷並無多余被褥,奴婢只好到甘泉宮命宮婢現送了一床來,還沒來得及換上。”

冬梅趕緊跪下,一起請罪,皇上看了看她抱著的褥子,終究沒有再發作,只道:“那還不趕緊換上,要是病著了皇后,你們怎擔待得起?”

春桃趕緊爬起來,先請他到外間稍候,再幫我把被褥換了。

一時皇上重新起來,坐到床頭抓了我的手緊緊握著,面上有十分的哀痛,待開口時,幾欲哽咽不成聲:“梓童,沒想到我們的皇兒,這般地沒福分。”

沒福分?不,不,他有的,我會看著他,扶持著他,登上盤龍寶座,而我,亦會由此升上一級,成為至高無上的太后,再不用天天看上級的臉色過活。

我細細打量皇上的臉色,那哀痛倒不似作偽,也許他是真的痛心,痛心以他現今的處境,連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不敢留下罷。我明白,這是職場的殘酷,我理解,這是工作形勢所逼,但再明白,再理解,也越不過我自己的心,那里,如今滿滿當當裝著的,只有我的皇兒。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7:01 PM

第九十八章誣陷

既然皇上說了“沒福分”,我就總得裝出個樣子來,但一來我心內沒那些個哀傷,二來覺得月子里流淚傷身體,因此只得繼續呆望著帳頂,作出一副受打擊過重,呆呆愣愣的模樣來。

皇上握了我的手,道:“梓童,朕已聽產婆講了,你雖然不幸小產,但身子卻沒傷,待得養好,咱們再生一個。”

再生一個?饒是明白此乃職場的虛偽,我還是忍不住在心內冷笑。

皇上沒有等到我的回應,遂環顧四周,道:“永巷凄冷,梓童還是搬回甘泉宮罷,太后和涂婕妤那里,由朕去說。”

這般恩典,應是于產婆處看過了死胎,去了心病的緣故罷。我雖然不屑于此等恩惠般的福利待遇,但為了皇兒盡早回到我身邊,還是要接受的,因此我奮力抬起身子,躬身道:“臣妾謝皇上恩典。”

皇上滿意頷首,喚進遲公公,吩咐了下去。既有聖旨,搬起來自是很快,中午時分,我人便已在甘泉宮了。待得用過午膳,呂郭覲見,隔著帳子,我見他未著官服,而是穿了一身平常袍子,便知他這是因為我“小產”,而被皇上責難了。此事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皇上對他的處罰竟這樣的重,我想,這也有以防消息走漏的意思罷。

想到這里,我忽地一驚,皇上該不會殺人滅口?若是讓呂郭因我而送命,我怎麼過意得去,于是鄭重提醒他道:“呂太醫出宮之后,一定要處處小心,謹防天災。”

呂郭顯然聽懂了,咧嘴一笑:“微臣還等著繼續追隨娘娘,有娘娘在,微臣一定會逢兇化吉。”

他的話,我也聽懂了,于是喚來夏荷悄聲吩咐,讓她秘密傳話到右驍衛將軍府,請娘親派人將呂郭藏起來。夏荷領命而去,我叮囑了呂郭幾句,又裝模作樣地以滿懷悲傷和憤怒的心情,狠狠將他斥責了一頓,然后將他趕出了甘泉宮。

雖然我尚在月子中,但身為皇后,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我先是準備了兩份賀禮,一份讓夏荷送給凝云宮黃美人,另一份則由封嬤嬤送往紫云閣,交給邵御女;而后又打發春桃代我去見太后和涂婕妤,向她們表達我的歉意和悔恨之情,希望她們看在我才痛失愛子的份上,原諒我先前犯下的錯。

夏荷是最先回來復命的,我一見她,便喚到跟前,細細問詢,一問皇兒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二問黃美人待他如何,可曾虐待于他……

夏荷再三向我描述小皇子能吃能睡,長得極好,又笑道:“娘娘多慮了,黃美人而今視小皇子為救星,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掉了呢……”

我聽了這話,歡喜之余,又難免憂心,黃美人待他這樣的好,萬一他將我這個親娘給忘了,該如何是好?看來得趕緊召娘親入宮,好生謀劃謀劃,讓皇兒早日回到我身邊。

我召來內侍,稱我思念家人,命其前往右驍衛將軍府,請娘親明日入宮陪我。內侍領命而去,這時封嬤嬤也回來了。

我屏退左右,問道:“邵御女那孩子如何?”封嬤嬤回道:“回稟娘娘,邵御女所生的三皇子,的確有不足之癥,只不過現下還不大瞧得出來,只是比平常孩子更嗜睡些罷了,因月子里的孩子本來就貪睡,所以邵御女身邊的奶娘嬤嬤們,還沒瞧出不對勁來。”

那孩子真有問題看來呂郭不曾欺我。不知那始作俑的太妃娘娘,可知道這些,不過就算她知道,也做不得甚麼了,她一直被禁足在承香宮還沒出來呢,許是如今多事之秋,皇上怕放她出來壞事罷。

封嬤嬤剛稟報完,春桃也回來了,據她稱,太后和涂婕妤的反應都差不多,雖說眼神里還有怨恨,但表面功夫都做得很好,不但表示不計前嫌,還表達了對我的深切同情和感同身受。

我正準備詳細問一問,卻見秋菊快步入內,神色慌張:“娘娘,紫云閣的邵御女打上門來了”

“甚麼叫打上門來了?她不是還沒出月子麼?”邵御女膽敢上甘泉宮找茬?我有些不相信。

但還沒等我質疑完,就見邵御女抱著孩子跌跌撞撞地沖進門來,后面還跟著一眾奶娘和嬤嬤。

她還真敢我的臉,馬上就沉了下來。春桃大聲斥道:“邵御女,你竟敢擅闖甘泉宮?你眼里還有沒有皇后娘娘?”

“我的皇兒都被你們害了,我哪里還顧得上那麼些”邵御女哭著喊著朝我沖來,“告訴你們,若是我的皇兒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豁出去了”

“豁出去了是指甚麼?是邵御女要自究照料疏忽之責,一死以謝皇上麼?”我冷冷地問道。

邵御女大概是沒想到我竟講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愣住了。

“罷了,本宮諒你抱著皇子難以彎腰,就免禮罷。”我懶懶地靠向迎枕,問道:“到底出了甚麼事?”

邵御女剛才還不管不顧地置禮儀于不顧,這會兒卻直挺挺地跪下了:“皇后,你宮里的封嬤嬤才剛抱過我皇兒,他便口吐白沫,還請皇后給臣妾一個說法,不然臣妾就跪在這里不起來”

“那就你跪罷。”我意興闌珊地把被子朝上拉了拉,閉上了眼睛,“本來本宮還想傳個太醫來替他瞧一瞧的。”

邵御女又是一愣,一張嘴開開合合,終于哭出聲來:“那娘娘還不趕緊傳,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臣妾就不活了”

我睜開眼睛,朝春桃揮了揮手,示意她去請太醫,又對邵御女道:“就算三皇子有個甚麼三長兩短,也是你這個做母妃的不及時延請太醫,又抱著他東奔西跑折騰的,與旁人無關。”

“娘娘怎可信口雌黃,明明是封嬤嬤抱過他后才這樣的,紫云閣的奶娘嬤嬤宮女們都可以作證。”邵御女忿忿地道。

我不慌不忙地道:“她們都是你宮里的人,自然向著你說話,不足為信;而你抱著尚未足月的三皇子大老遠地折騰到甘泉宮來,可是眾人有目共睹。”我說完,又加了一句:“這樣顯而易見的事,縱使皇上寵愛你,也不會相信你罷。”

邵御女愣了愣,嚎啕大哭起來。我聽著頭疼得緊,趕忙讓奶娘把三皇子抱出去,又讓夏荷將邵御女一並拖走。

作者: 望月歆兒    時間: 2015-4-25 07:02 PM

第九十九章 送子

邵御女固然討厭,但我身為六宮之主,還是恪盡職守,為她把蔣太醫請了來。邵御女自香燭中毒一事后,就對蔣太醫有成見,但眼見得三皇子愈發不好了,便也顧不得那許多,任其為三皇子來把脈。

穿著從七品太醫服色的蔣太醫來后,我直接命人將他引去了偏殿,讓他到那里為三皇子診脈——三皇子為何會口吐白沫,我隱約曉得些原因,所以還是讓他單獨去應付邵御女的好。

果然沒出我所料,蔣太醫進入偏殿后,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再出來,聽說其間還屏退過閑雜人等,連奶娘都沒留。他從偏殿出來后,到我面前回話,神神秘秘地道:“娘娘,您猜三皇子是怎麼了?”

我沒理他這茬,卻問道:“邵御女何在?”

蔣太醫賊兮兮地笑道:“邵御女大概是不想讓旁人知道三皇子得了甚麼病,所以先行離開了。”

我馬上沉了臉,道:“先是擅自直闖,后又不告而退,她好大的膽子,本宮得罰她……”我說到這里,話鋒卻一轉:“蔣太醫方才想說甚麼?”

蔣太醫壓低了聲音道:“娘娘,方才微臣為三皇子診病后,邵御女許給微臣黃金一百兩,只為封住微臣的口。娘娘可曉得,三皇子那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

我笑著打斷他的話,道:“既是邵御女花費了黃金一百兩,蔣太醫就還是替她保守這個秘密罷。”

蔣太醫疑惑道:“娘娘……”

我摸著未戴義甲的手指甲,漫不經心地道:“蔣太醫可想把官職中的‘從’字去掉?”

去掉“從七品”中的“從”,官職可就又升了一級,蔣太醫臉上立時現出笑來,心領會神地道:“娘娘放心,此事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

我滿意頷首,命他退下。

春桃奉上熱熱的紅棗茶,笑道:“此時邵御女不知怎麼煩惱傷心呢,想必不會再來誣陷封嬤嬤要害她的三皇子了。”

我飲下一口熱茶,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燙得妥帖,道:“她是不是煩惱傷心,本宮懶怠理,但卻是要借此機會,好好作為一番了。”

春桃連連點頭,道:“邵御女不守宮規,目無娘娘,是該好好懲戒一番。”

我微微一笑,道:“那就罰她把孩子交出來罷。”

“甚麼,娘娘?”春桃明顯地沒有聽懂,卻吃了一驚。再看一旁的夏荷,亦是滿臉訝色。

“事不宜遲,去請涂婕妤來。”我沒有解釋,卻笑著吩咐春桃道。

春桃聞言一臉詫異,旋即卻又露出了然的壞笑,出門傳話去了。想必是因為聽出我話中用了個“請”字,知道我不是好心宣她來吃茶。

涂婕妤大概是很願意看到我失意潦倒的模樣的,春桃傳下話沒多久,便見她穿著一件鮮亮得刺眼的繡金寬袖袍,款款踏進門來。

待她行禮落座后,我並沒給她冷嘲熱諷的機會,徑直問道:“涂婕妤可想膝下有子?”

涂婕妤先是一愣,旋即雙拳緊攥,面色紫漲,險些失了儀態,她咬緊了一口銀牙,擠出幾個字來:“臣妾膽子小,不敢,娘娘倒是膽大,可惜運氣還是不夠好……”

一聽她這話,我就知道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心如明鏡,難怪在我被貶永巷時,也沒見她趁機來踩幾腳,想必她一早就知道我腹中的皇兒自有人來惦記,不消她動手罷。

我沒讓涂婕妤說完,便打斷她的話道:“你看邵御女生的三皇子如何?”

涂婕妤臉上有按捺不住的驚喜,但卻也有明顯顯的懷疑:“娘娘若真憐惜臣妾,卻為何升了馬充媛的份位,讓她能自己撫養大皇子?”

太后讓馬充媛逾矩產子,果然是為自家內侄女準備的,我心內冷冷一笑,臉上卻露出悵然來:“此一時彼一時,本宮能有甚麼辦法——涂婕妤大概還不知道罷,邵御女適才擅闖甘泉宮,非要誣陷本宮身邊的封嬤嬤謀害三皇子,本宮而今無力自保,便只得送份人情給涂婕妤,以期望涂婕妤在皇上面前為本宮多多美言,免得受這無妄之災了。”

涂婕妤將信將疑地道:“邵御女擅闖甘泉宮?她好大的膽子。不過以她那恃寵而驕又莽撞無禮的個性,還真做得出來。不過……娘娘請恕臣妾直言,娘娘既是自言自身難保,又有甚麼法子能讓邵御女把三皇子讓出來?就算她願意,皇上只怕也不肯——娘娘,其實咱們都一樣,是可憐人。”

她最后這句沒規矩的話,卻讓我眼角鼻頭都酸酸的,險些流下淚來。只不過,而今的我有子萬事足,真正可憐的人只是她罷了。

我誠誠懇懇地對涂婕妤道:“邵御女離九嬪之位太遠,如論如何也沒資格把三皇子養在自己身邊,而合宮上下,也就只有你堪當此任了。”

涂婕妤仍是懷疑:“既是如此,臣妾自去與皇上講,豈不便宜?”

我笑道:“涂婕妤自認為有這個本事?”

涂婕妤馬上面現頹然。

我嘆道:“其實本宮也沒這個本事,不過……”我話鋒一轉:“卻有個人,可不經皇上同意,便能將三皇子抱去。”

“誰?”涂婕妤神色如常,卻難掩眼中的激動。

我故意緩緩地開口:“若是太妃想享天倫之樂,直接把三皇子抱去便得,皇祖母要養孫兒,想必是不需經過皇上同意的。”

涂婕妤反駁我的話道:“娘娘,要說擔得起皇祖母稱謂的,只有太后……”她到底不算笨人,說著說著,恍然大悟:“太后身為皇祖母,自然也能享天倫之樂。”

我笑道:“只是這樣一來,三皇子就只能養在長樂宮了,只不知涂婕妤介不介意朝長樂宮多跑幾趟?”

“不介意,不介意……”涂婕妤連說兩個“不介意”,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起身向我行禮道謝,道:“臣妾這里先謝過娘娘,待事成之后……”

我打斷她的話道:“涂婕妤不必言謝,畢竟本宮也有求于你不是?”

涂婕妤忙道:“娘娘放心,臣妾一定盡力,只不過皇上頗為喜愛三皇子,只怕到時就算肯不追究娘娘的責任,也難保禍及娘娘宮里的封嬤嬤。”

我露出感激神色,道:“這樣已是很好了,指望皇上寬宏大量,能饒封嬤嬤一命。”

涂婕妤道:“臣妾一定極力勸說皇上。”

“如此便多謝了。”我欲起身行禮,涂婕妤連忙避至一旁,匆匆行禮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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