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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阿昧 -【南宋生活顧問】《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07 PM     標題: 阿昧 -【南宋生活顧問】《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30 02:14 AM 編輯

【書名】:南宋生活顧問

【作者】:阿昧

【內容簡介】:

    這是一篇先苦後甜的市井小文,

    穿越女主腹黑,本土男主悶騷,生活挺坎坷,卻有些小情調。

    這裡有南宋獨特的風土人情,

    媳婦是可以相看的,妾是租來的,寡婦再嫁是義舉,丟掉孩子叫洗兒……

    截取奢靡南宋最為安寧的一段,

    用鍋碗瓢盆,家長裡短為你將陪都臨安的風情畫卷緩緩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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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10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3:26 PM 編輯

引子  穿越

  世上萬般事,凡道不清緣由,便可歸為「機緣巧合」,身為公元二十一世紀的現代白領何小圓,就把自己的莫名穿越,定為了此類。

  這裡是南宋寧宗慶元元年,此時離北宋趙姓皇室南遷定都臨安已五十餘年,這既是偏安江南、風雨飄搖的南宋王朝最為安寧的一段日子,亦是小圓穿越後生活的起點。

  這一年,她由二十八歲變為五歲,成為臨安何姓人家的庶出么女,因上頭還有三位兄長,便被人喚作何四娘。她做過官的父親英年早逝,留下嫡母姜氏與兩位妾室,嫡母膝下有大哥,硬氣自不必說;就是周姨娘,因生了二哥和三哥;講話都要潑辣幾分;只有小圓的生母陳姨娘無兒子傍身最不受待見,被趕到陰暗潮濕的小院中,靠繡針線活養活自身與閨女,還要替周姨娘的兩個兒子繡出成親的聘禮錢來。

  家中沒了男主人,生活本就艱難些,何況南宋嫁女耗資巨大,嫡母姜夫人自然就把小圓當作了眼中釘肉中刺,成日裡想盡辦法要置她於死地——扔過、凍過、餓過,要不是三哥何耀弘可憐這個小妹妹,時不時地幫一把,她怕是就提前結束了這南宋之旅。

  七歲那年,她想要拿陳姨娘瞞著嫡母藏在櫃頂的糕餅,卻無奈身量太小,搭了凳子也夠不著,正肚餓難耐之際,忽見窗外站著先父的世交之子程慕天,忙歡喜奔去,央他登高幫個忙。

  程慕天不自覺地挪了挪腿,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自他瘸了一條腿,有人憐憫,有人嘲諷,卻從未有人似這般把他當做正常人,求他去做那爬高的活兒。

  他故意走了兩步,意圖提醒小圓他是個瘸子,但她好似未瞧見一般,只拉著他的手往凳子旁邊拽。

  雖然是瘸子,但爬個凳子取塊糕餅,對已十四歲的程慕天來說,並非甚麼難事。他輕鬆取了糕餅遞給小圓,短短不過幾分鐘,但回到家,怎麼也忘不了那個不把他當瘸子看的瘦弱女孩兒。他生性害羞,不敢走大門去看她,只得翻了何家後牆,與她送些吃食,這一送就是好幾年,緣分不知不覺中漸長。

  一晃數年過去,期間程慕天無數次上門提親,皆因姜夫人不願為庶女備嫁妝而不得成行。到得小圓十四歲,姜夫人欲將她賣為人妾賺些鐵錢,不甘坐以待斃的她與生母陳姨娘商議一番,略施小計,讓姜夫人主動把她們趕出了府,險中求得些許自由生活。



正文 第一章 打劫!

   南宋,臨安,六月的正午最是熱的時候,日頭晃人眼,蟬聲擾人心,小圓沒有歇中覺,獨自靠在軟榻上發呆,手邊攤著一本翻了一半的賬本。

    自己和姨娘被嫡母趕出府,轉眼就數月過去了,當初仗著手中有些錢,置下了這座三進小宅,又雇了好些下人,哪料到天有不測風雲,趕上南宋金融危機會子貶值(會子:南宋紙幣),家中錢財減半,如今雖說賬上的錢還能撐幾個月,但卻沒有任何進項,難道又要姨娘日夜做繡活賣錢麼。

    貼身丫頭阿繡見她為錢滿臉愁容,很是不解:「四娘你制的那些跳棋、撲克、飛行棋,早就在臨安府傳開了,難道家中還沒錢使嗎?」

    小圓苦笑連連,在府裡時嫡母常常不給飯吃,不得已才苦想了幾夜畫出些棋牌的圖紙,央人偷拿出去賣了錢換饅頭吃,那幾個鐵錢哪管得到今日?不過阿繡這話倒是提醒了她,何不再畫些圖紙去找章夫人,她家中做著海上生意,乃是臨安城有名的大商戶,若能與她合開舖子,倒是能解燃眉之急。

    想到此處,她心內竟有些雀躍,馬上爬起來修書一封,問章夫人何時有空,自己好登門去拜訪。

    沒想到章夫人收到信,過了幾日竟親身來訪,小圓喜出望外迎了出去,只見章夫人正站在拉了黑幔布的花圃前踮腳瞧著,小圓快走了幾步,叫道:「章夫人,怎麼站在大日頭裡?雖有傘遮著,到底曬得很,快些到廳裡坐。」

    章夫人笑著挽了她的手,邊走邊指著花圃:「怎地只種了兩種花,趕明兒我給你送些茉莉來,現在的小娘子們時興戴這個呢。」

    二人到廳中分賓主坐下,小圓歎道:「我家哪裡有閒錢買那樣貴的茉莉花戴,這些花兒各有用處呢,鳳仙花不用說你也知道,要用來染指甲,菊花的妙處也多,如今不是都時興睡菊花枕了麼?」

    章夫人捧著茶杯聞了聞,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來:「這菊花茶也香得很,想必過不了多久,臨安府裡的娘子們都要時興喝這個了,怪不得都說如今城裡誰要是不學著四娘,是要被人恥笑的。」

    小圓怎會放過章夫人臉上的神色,她心中一喜,合作之事怕是成了大半,忙道:「你送來的冰,我讓她們做了冰酪了,端來給你嘗嘗。」

    章夫人接過丫頭遞上來的冰酪,這冰酪盛在個小琉璃碗中,乳白中隱約透出些紅來,她拿小勺拔了撥,原來裡頭摻的是蜜桃。她看著手中的冰酪,讚道:「四娘真真是會過日子。」說完卻又歎道:「但你信上所說之事,卻有些難為。」

    章夫人若真不想與自己合作。也不會親自前來。她故意這樣講。定是為了爭得事成後更大地股份。因此小圓也不開口。只微微笑著望她。

    章夫人暗自吃驚。四娘子好定力。哪裡像個未及笄地小姑娘。她略一猶豫。還是講道:「我是個商人婦。拋頭露面倒也無妨。可四娘你身為官家女兒。怎好也這樣?」

    小圓故意將幾張棋牌圖紙拿出來晃了一晃。道:「我不過用這些圖紙悄悄兒入股。哪裡需要拋頭露面?」

    章夫人沒想到小圓如此快就能應答上來。一時竟沒了話講。卻又不甘心還未壓她一壓就由得她講價錢。便借口說要回去同老爺商量。告辭了出去。

    小圓望著她地背影笑了笑。絲毫不慌張。阿繡奇道:「四娘。你不怕章夫人就此走了?」小圓笑道:「慌什麼。她對我做地那些東西滿意著呢。過幾日必要再來。」

    到了第三天頭上。章夫人果真又尋上門來。照常先贊後為難。緊緊咬定她要六成股份不鬆口。小圓卻是任她如何講。就是按兵不動。

    如此三番兩次磨了小半個月,章夫人又來,卻只故作驚訝道:「四娘,我才知道你竟是被府裡趕出來的。」

    小圓心中暗笑,神神秘秘密湊到章夫人跟前:「章夫人,這話我只告訴你一個,其實我是心甘情願被嫡母趕出來的,我一個庶女,又沒了父親,在外頭不比在府裡自在?」

    章夫人瞠目結舌,何四娘竟有如此膽色敢設計嫡母,真是小瞧了她。小圓見章夫人如此神色,心想火候也到了,若真把她嚇跑,家裡生計還是無從解決,便開口道:「四娘知道,章夫人是做海上大生意的,哪裡將這樣的小買賣放在心上,只不過憐惜我家貧,想幫我一把罷了。」章夫人見她講得可憐,心軟下來,道:「如今官宦家的夫人們都愛使你做的東西,我也是想藉著這個鋪子同她們搭上話,好給我家海上的生意通通路子。」

    小圓直道章夫人好謀略,又請她到自己閨房一坐,章夫人知道她是想談談正題,欣然同往,站在門口一看,卻是吃了一驚,這閨房也實在太簡陋了些,床上的帳子褪了顏色,牆角的桌子掉了漆,而且一件擺件也無,只桌上一隻白瓷花瓶,插著幾朵繡球菊花。

    其實章夫人自身也是庶女,突然想起未嫁時的那些艱辛,眼中滴下淚來:「是我從商久了,忘了自己也是這樣過來的,竟想來刁難你,其實一個鋪子能值幾個錢,罷了,我們四六分成,你拿六成。你只用畫出圖紙來交給我,其他一概不用管,分紅我每月給你結一回。」

   前後鬥智半個月,小圓只想著五五分成就是好的,此時得了六成,倒真是意外之喜。她完滿達成心願,眼見生計不愁,滿心歡喜,不料還未得意幾天,府裡的嫡母得知了消息,馬上使她庶出的三哥上門打秋風來了,說是大哥要買官,「借」錢兩萬貫。

    「兩萬貫?打劫!」小圓還未開口,阿繡先驚呼。

   若是換了其他人來,小圓定要將他趕出去,但這位三哥卻是在她將要被嫡母餓死之時,偷偷塞過幾個饅頭的,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她不願看著三哥空手回去被嫡母為難,只得忍痛送了半貫錢出去。

    三哥臨走時提點小圓:「章家鋪子的貨一出來,夫人就曉得是你的手筆,還須得掩飾一二。」

    小圓對天長歎,雖身已在府外,嫡母還是掌著生殺大權,若不設法將鋪子改頭換面,這樣的秋風怕是要吹個沒完沒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12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3:27 PM 編輯

第二章 定親的好處

   小圓悶在房內苦想了幾日未果,阿繡便勸她上街去逛逛,散個心或許就計上心頭。小圓覺得她言之有理,看看別人家都是如何開舖子,真有收穫也不定,但又猶豫:「身為官家女兒,貿然去街上可不大好。」

    阿繡打開櫃子,取了一頂紫羅蓋頭,「四娘你坐上轎子,把簾子拉嚴實,要掀簾看時就帶上這蓋頭,難道還能讓人瞧了去?

   「 也罷,反正還未及笄,去瞧瞧也無妨。」小圓急於謀出路,也不顧得那許多,戴上蓋頭上轎,又把那轎簾用細枝小心支起,留了道縫瞧外頭直往後退的鋪子。

    御街果然是臨安最繁華的所在,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有人拄著拐站在「五勞七傷」的牌子前似在觀望;有家珠子鋪除了珠子,還擺著時新花果;最賺錢的當鋪,別處輕易見不著的金鋪……突然阿繡在前驚喜叫道:「四娘,咱們的鋪子。」

    可憐小圓畫圖無數,設計的棋牌風靡整個臨安府,但她自己卻還使著最原始的用紙片自裁的撲克牌,上頭連個花樣也無,此時聽說鋪子在近前,她哪有不想看看自個兒的成果的,當即掀開轎簾朝外望去,還好她只是個未及笄的女娃娃,倒也無人注意她。繪了彩圖的紙牌,金子雕的棋盤,那上頭的棋珠子,怎麼竟像是紅寶石的,臨安人愛奢華真是名不虛傳,小圓越看越出神,不知不覺將蓋頭上的面紗掀起了一半來,她的目光在貨架間流連,不曾想突然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哎呀,程少爺!」阿繡猛地摀住嘴。

    小圓慌忙拉上轎簾,心跳得像要蹦出來似的,她伸手摸了摸臉,竟是燙得厲害。程少爺程慕天乃是府裡的嫡母替她許下的一門親事,為人最是古板,被他看見未婚妻子在大街上自掀了蓋頭,這還了得?

    「程少爺,我家四娘不是有意出來逛的,實是想看看自家鋪子。」阿繡見程慕天板著臉離她越來越近,慌得手腳無措,急著往章家鋪子指了指。

    已拉上轎簾的小圓一聽她如此說,懊惱得使勁捶了下轎壁,不出她所料,程慕天含著怒氣的聲音從轎外傳來:「程福,走,上裡頭瞧瞧。」

    主僕二人慌忙起轎回到家中,阿繡猶自抱怨程少爺身有殘疾還恨不得四娘處處跟大人一樣恪守規矩,被小圓瞪了一眼才醒悟過來:程少爺雖然是因為瘸了一條腿,才被夫人作「好事」配給四娘的,但四娘與他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也是事實,自己怎能將四娘開舖子的事告訴程少爺,他見了四娘掀面紗恐怕已是不喜,這下可是雪上添霜了。

   小圓顧不得斥責她,獨自回到房中氣惱程慕天太過古板,臨安城的娘子上街逛的不在少數,自己雖為官家女,但卻還未及笄,怎麼就不能上街瞧瞧了;氣完她又悔恨,明知程慕天是個講究人兒,為何自己就不能謹慎些,萬一他送回草帖退親可怎麼辦。她反覆轉側胡思亂想了整整一夜,竟是一刻也未睡著。

    哪知第二日她地生母陳姨娘從府裡喜氣洋洋回來。拿了張程府送來地定帖給她看。雖說府中嫡母不僅扣下了定禮。還讓她們自己想辦法置嫁妝。但小圓還是又驚又喜。

      南宋風俗。換過定帖。女家就該列了嫁妝單子送過去。陳姨娘哪裡來那麼些東西。幸虧媒人出了好主意。說四娘還未成年。成親地日子必要定在及笄之後。所以先把單子列得豐厚些送過去。再一樣一樣置辦齊。換過定帖不出三日。府裡便來了消息。說程家要相媳婦。何家已在城中酒閣備了席面。叫小圓跟著夫人前去。相媳婦比小圓想像地要無趣許多。因程家與小圓地嫡母姜夫人極熟。兩家大人你來我去聊至興起。竟將兩位正主兒丟到了一旁。小圓想抬頭看一看程慕天。又怕動作太大被他人瞧見。只好先把目光投向了桌上。只見圓桌上除了茶水果子,應景地精緻菜式,還擺著幾隻酒杯。程家人那邊是四隻,自家這邊兩隻。取個男強女弱之意。她頗不以為意,撇了撇嘴把目光朝前移了移——程慕天正低著頭作深思狀,半眼也未瞧她。她突然覺得氣悶得很,向姜夫人告了個罪,借了更衣地名頭帶著阿繡出去透氣。

   小圓順著閣後的小溪,踢著石子兒朝前走著,突然阿繡扯了扯她的袖子,輕輕喚道:「四娘,程少爺!」

    她抬頭一看,程慕天站在花牆後,遠遠地朝她招了招手。

    「阿繡,我沒看錯?」小圓揉了揉眼睛,問道。

    阿繡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程少爺可是最重規矩的,這……」
小圓想了想,仍叫阿繡跟著,隔著花牆輕聲問:「何事?」程慕天在花牆那頭道:「我馬上會讓父親與你家定日子下定禮,這回你滿意了?」「什麼?」小圓驚得目瞪口呆,自己何時逼過婚?

    程慕天繼續說道:「你既然非要開舖子,下過定禮後便以程家名義入股罷,分紅我自會讓章夫人按時送到你家去的,少不了你分毫。別讓我再看見你在大街上拋頭露面,不然我定告訴姜夫人。」

  小圓定定地望著花牆上的綠枝兒,定親還有這般好處?所有開舖子的顧慮一瞬間迎刃而解,再也不必擔心府裡來打秋風。她呆站了半晌,想起相媳婦若不中意,給的是綵緞,若是中意就插金簪,冒出一句:「你 還沒給我插金簪呢,如何能下定?」

    這回輪到花牆那頭的程慕天目瞪口呆。

    回家的路上,阿繡與小圓同乘一頂轎子,她拿了金簪放到小圓頭上比劃了一陣,笑道:「四娘,程少爺真是外冷裡熱的一個人,嘴上說的難聽,其實全都替四娘打算著。」

    小圓透過轎簾縫隙朝外望著,一想到以後有程家這擋「風」牌,任府裡怎麼來打秋風都不怕,只覺得天都藍了許多。



第三章 火災

    一晃一月過去,鋪子生意紅火,終身大事已定,小圓日子過得極為愜意,正在慶幸章家鋪子自改了程家股份就無人來打秋風,就聽見說府裡來了人。

    小圓以為是府裡派了哪位兄長又來要錢,忙扯了脖子上掛的金項圈,擼下手上新戴的一對鐲子,想了想又換了身舊衣裳,這才帶了幾個機靈的丫頭朝陳姨娘屋裡去。

    到了廊下,陳姨娘屋裡的婆子見她這身打扮,忙迎上來笑道:「四娘,並沒有哪位少爺親來,是夫人跟前的劉媽投了來。」

    小圓微一皺眉,走進屋去,只見劉媽正坐在小凳上與陳姨娘說笑。

    「四娘,快些來,劉媽媽正講趣事呢。」陳姨娘站起來把主座讓給小圓,自己挪到下首坐了,向劉媽說:「劉媽媽,你剛才說大郎養了兩個怪人?」

    劉媽站起來向小圓行過禮,愁眉苦臉道:「四娘,陳姨娘,哪裡是趣事,你們可不知我的苦處。大少爺叫我去服侍他養的一個食客,那食客舞文弄墨的人,極是講究,每洗一回臉竟要換幾十次水,穿一回衣要撣幾十遍的土,我這把年紀哪裡受得了這個折騰?」

    小圓微微一笑:「劉媽媽你是夫人跟前的紅人,怎好叫你去做這些個,回了夫人換個差事便是了。」

    劉媽一拍大腿,「我哪有不去找夫人的,可夫人萬事都依著大少爺,我訴過苦後倒是給我換了個活,又叫我去服侍他養的一個閒漢。那閒漢跟先前的食客是恰巧相反,好幾個月也懶得洗一個澡,給他備了乾淨衣裳也不換,他住的屋子整日臭氣熏天,害得我日日被大少爺責罵。」

    陳姨娘和小圓還住在府裡時,時常缺衣少食,劉媽沒少偷偷幫她們捎帶東西出去換錢。雖說劉媽每次至少都剋扣了一半的錢,但陳姨娘還是感念她曾幫過忙,便好心出主意:「那你去和夫人說說,還是讓你回她房裡侍候?」

    劉媽扯著袖子抹了抹眼睛:「說一回就扣一回月錢,我哪裡還敢說?」她說著說著,撲通 跪倒在陳姨娘面前,抱了她的腿哭道:「陳姨娘,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救救我這把老骨頭罷。」

    陳姨娘忙拉了她起來,「我們都不住府裡了,可怎麼幫你?」

   劉媽偷偷看了小圓一眼。道:「就因為你們離了夫人單過。我這才厚著臉皮求上門來。還望四娘和姨娘大發慈悲。隨便給我派個差事。助我脫了苦海罷。」 陳姨娘不敢作主。只看著小圓。悄悄把手伸出袖子畫了個圓圈。小圓很是明白陳姨娘地意思。雖說她們已被趕出了府。但還是何家地人。當家主母隨時都可以把她們賣掉。因此不能太得罪了她。就算知道劉媽是來盯梢地。也得把她留下。

    她本暗自氣惱。仔細一想又差點笑出聲來。她這嫡母準是已疑心程家地分紅是送到了自己手中。所以派個人來盯著。但這宅子是她的地盤。她想讓劉媽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可真是太容易了。

   想到這裡。她堆起滿臉笑容。先把劉媽敲打了一番:「劉媽媽這是哪裡話。當初在府裡時咱們那樣艱難。賺了錢不是也沒忘了你那一份兒?」

    這話唬得劉媽直縮脖子。「四娘。這話可不能亂講。要是夫人知道。咱們就都……」

    「我不過白說說罷了,劉媽媽急什麼?」小圓笑著召來管家娘子,吩咐道:「劉媽媽是我同姨娘的大恩人,你給她派個清閒差事,要是累著了她我可不依的。」

   管家娘子吳嫂是小圓出府後新雇來的,不知主人家的底細,見四娘如此看重這位劉媽媽,忙領了她到管事娘子們的住處供了起來,哪裡敢讓她動手做半點事。

    小圓聽了吳嫂的回報,命阿繡拿了只簪子賞她,忍住笑誇道:「你做得很好,以後便是如此。」

    吳嫂一退下,小圓就抱著靠枕笑倒在榻上,陳姨娘嗔道:「你明知她是夫人派來看著咱們的,還這樣對她。」

    小圓捶了幾下枕頭,恨道:「在府裡時她就是做這樣的事情,這回我可不會叫她如意。」

    陳姨娘走過去摟了她道:「四娘,莫怕,姨娘會防著她的,再說她這人貪財的很,就算有什麼事情被她知曉,拿錢堵住她的嘴便是了。」

    「姨娘說的是,我怎麼忘了這茬?」她略一思慮,心中有了計較,復又高興起來,命小丫頭取了麻將,陪陳姨娘抹起牌來。

    小圓雖不喜麻將,但為了陪陳姨娘,她不得不硬著頭皮陪她打到了夜深,連晚飯都是拿饅頭夾了肉菜在牌桌上解決的。

    陳姨娘見她呵欠一個接一個,知她撐不下去,忙勸她回去歇著,正說著,突然聽見外頭吵嚷聲響成一片:「失火了!……救火!」

    小圓睡意立消,同陳姨娘對看一眼,同時奔了出去,她踮起腳朝南邊看去,遠遠地能看見皇城的方向有火光閃現,她吐出一口氣,喝道:「火還遠著呢,叫嚷什麼?」

    陳姨娘也斥了下人幾句,卻又把小圓拉到一旁,悄聲道:「四娘,姨娘還未進何家門時,也是遇過一場大火的,這火看著遠,來得卻極快,根本就撲不滅了,咱們還是趕緊收拾細軟到山上去避一避的好。」

    小圓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們離皇城遠著呢,能燒到這裡來?」

    陳姨娘指了廊下的柱子:「這裡的宅子不是木頭的就是竹子的,哪裡經得住燒?」

    小圓這才覺得陳姨娘的話很有道理,忙幫著陳姨娘安排人手搬運家什,又把劉媽打發回府裡去報信。

    因火勢還遠,下人們倒並不驚慌,幾個管事的就已能安排得井井有條。陳姨娘站在台階上看著他們搬箱籠,拉了小圓的手道:「四娘,可惜你的鋪子了,那裡離皇城更近,怕是已經遭了火了。」

    小圓亦是心痛,卻怕露出來更惹陳姨娘傷心,強笑道:「姨娘,橫豎有章夫人,她家大業大,這點子損失不算什麼。倒是咱們這幾天該住哪裡?要不還是跟以前一樣,去阿繡家擠幾天?」

    陳姨娘搖了搖頭:「阿繡家本來就小,我們出府後又雇了些人,她家哪裡住得下。以往火災過後,朝廷都會把災民安置到廟裡去的,咱們趁早去山上廟裡住著,還能佔個好院子。」

    小圓點了點頭,見陳姨娘處事很是老道,便依在她身旁,只等著安頓下來好睡覺。下人們動作麻利,山也不算太高,不到一個時辰,小圓便站在了廟裡的佛堂上。她被陳姨娘拉著給佛祖們磕了幾個頭,回到分給她們的房內一覺睡到天亮。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13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4:24 PM 編輯

第四章 「中秋節禮」

  好容易置下的房產,一場火灰飛煙滅,陳姨娘本還指望著多替小圓置辦些嫁妝,如今連安身之所都沒了,她正在房中尋思做些活計補貼家用,就聽得守門的婆子來報,說說程家來人送了中秋節的節禮來.

    陳姨娘問道:「程家追節該去府裡,怎麼到這裡來了?」

    那婆子連連搖頭,一問三不知,陳姨娘正欲讓她出去辭了那禮,忽見小圓在房內朝她悄悄招手,忙走了過去。

    小圓附到陳姨娘耳邊,道:「姨娘,這樣的事本不應我開口,只是那禮,必不是追節,不過是程二郎見我們遭災,又不好親自前來,所以藉著中秋的名頭給咱們送些東西來罷了。」

    陳姨娘這才恍然大悟,忙命那婆子打賞來人,接了禮箱進來。

    話說陳姨娘接了禮箱,打開一看,除了些應節氣的常物之外,還有個精巧的小匣子,她打開看了看,連聲喚小圓。小圓本遵著規矩,躲在房裡不肯來看未來夫婿送的禮,突然聽見陳姨娘叫,忙從隔壁過來。`陳姨娘把匣子裡的東西遞給她,「你看看,這禮也太貴重了些。」

    小圓一看,原來是張紙,她打開掃了一眼,抬頭寫著「房契」二字,落款卻是何圓圓,她抬頭問道:「這是程二郎送來的中秋節禮?」

    陳姨娘說:「可不是,放在這小匣子中,可嚇了我一跳。」

    小圓心中驚喜,卻怕陳姨娘笑話她,故意將房契擲回匣子裡,道:「姨娘拿去收房便是,有什麼稀罕,我的鋪子都掛了他程家的招牌,一棟宅子算什麼?」

    陳姨娘奇道:「四娘。程二郎送這樣一份大禮。你就一點不驚訝?」

   她不等小圓回答。便自己笑了起來:「也是。這房子遲早還是他程家地。是姨娘想太多了。我這就叫人去收房。收拾收拾好在中秋前搬進去。」

    小圓臉上一紅。低頭捧了匣子跑回自己屋子。將剛才弄皺地紙角再三撫了撫。又拿起來從頭到尾讀了三遍。這才想起把契紙重新拿出去交給陳姨娘收房。

    晚些時候。劉媽帶了府裡地口信回來。說是夫人請四娘子同陳姨娘中秋節時回去一同賞月。

    劉媽剛退下。小圓手中地一方犀牛鎮紙就摔到地上跌作兩截。「只請我們中秋回去?不是現在?」

   陳姨娘忙衝過去看她地手。「我地兒。小心傷了手。中秋就中秋罷。反正咱們現在有宅子住了。」小圓攥了拳頭,怒道:「可他們並不知程二郎送了宅子來,就打算讓咱們在廟裡待到中秋節麼?」

    陳姨娘撫著她的背,安慰了她好一陣也無用,只得說:「四娘,雖說追節的回 禮該由夫人準備,可既然程二郎的大禮都已送到咱們這兒了,你是不是也該備幾樣針線回過去?」

    小圓立時傻了眼,趴在陳姨娘身上扭來扭去不肯起來,陳姨娘笑道:「別揉弄你姨娘了,快起來,憑姨娘的手藝,還能讓你差到哪裡去?」

    小圓見房中無人,湊到陳姨娘耳旁講了幾句,陳姨娘連連搖頭:「那哪兒成,雖說並無規定一定要你親繡,可從咱們這裡送出去,程二郎一准就認定是你繡的了,若是姨娘替你繡,待日後你們成了親,被他發現你根本不會繡活兒,那可怎麼辦?」

    說完,她把哭喪著臉的小圓推到繡架前,不分由說塞了針線在她手中,教她學起針線來。

    程慕天送的那件「中秋節禮」與小圓先前的宅子一樣,都是三進小院,不過佈置得更加精緻。小圓先下山在院內轉了幾圈,發現房屋山牆形似馬頭,全都高過了屋頂,她問過管家才知,這樣的山牆是能防火的;她隨手推了扇門進去,只見梁架上雕刻精緻,卻並未加彩繪,一架屏風也甚是素雅;園子裡挖了個頗大的池塘種蓮養魚,引的是園後小河裡的水,塘上還架橋砌了亭子。

    小圓在宅子裡轉了個遍,見裡頭一應大小物件都是齊全的,且收拾得乾乾淨淨,便同陳姨娘第二天就下山搬了進去,又召回了所有下人,重新過起小日子。

    章夫人得知她們搬了新家的消息,親帶了幾位相熟的夫人來暖房,又給小圓送來足兩個月的分紅。鋪子總共還未開滿兩月,怎地就送了這麼些錢來,小圓心中疑惑,便讓人並了一桌,取了些糖絲線、蜜麻酥、紅柿子、藕鋌兒之類,又搬來一副麻將,讓陳姨娘陪夫人們摸牌取樂,自己則悄悄拉了章夫人,藉著要更衣,帶她來到外頭相問。

    章夫人左顧右盼了半響,終於開口道:「四娘,咱們的鋪子燒了,本錢賠了個精光,我家老爺大發雷霆,我講了半日才勸得他不要你一起承擔損失,但鋪子他卻不許我再開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小圓垂下眼簾,心想,是你家海上生意的關節打通,不再需要這鋪子了罷。生意散伙乃是常事,況且人家還不要她承擔鋪子被毀的損失,已是極難得了,因此她雖氣惱,也只得福身謝過。

    章夫人見小圓禮數周全,有些過意不去,便教她販了木板與草蓆去賣,說是眼下火災,賣這些不僅不用交稅,連房租都可以暫停繳納。

    小圓冷笑,販賣這些小東西賺的錢,還不夠給下人開工錢的,你過河拆橋想看我笑話,我偏要賺得更多錢。章夫人一走,她就喚來阿繡:「趕緊讓你爹娘兄妹去販了竹子木板並草蓆去賣,你們家的房租也可以不用交了。」

    阿繡歡喜磕了個頭,飛奔回家去報信,全家幾口人齊上陣,幾日功夫下來,很是賺了一筆。

    這日她爹娘特意打了十來斤油,又買了白糖和麵粉,整治了幾籃子吃食,讓她帶了來謝小圓,「四娘,多虧你提點,我大哥娶親的銀子算是不愁了。」

    小圓想起他們家租的那層樓房,擔憂道:「我 記得你家只得三間房,你大哥和你二哥擠著一間呢,這娶了親可怎麼住?」

    阿繡滿不在乎地答:「還能怎麼住,再租一間房呀。」

    小圓皺了皺眉,「你這大大咧咧的性子,多租一間房每個月不得多出百來文的開銷?這場火燒了四天,咱們以前的那座宅子算是徹底毀了,但地契還在,正好家中多了原先鋪子兩個月的分紅,我想著照你家那個樣子蓋個三層小樓,樓下作鋪子也好,作作坊也好,租出去收租子;樓上的兩層,就與你家住吧,租金照著市價給一半,若是有難處,不給也成。」

    阿繡喜出望外,爬到地上磕了個頭,連著出了好幾個主意,直說那地只蓋一棟樓太虧,需得多蓋幾間才是,小圓見她這般興奮,索性把蓋樓的差事交到她手中,自己樂得當個甩手掌櫃。



第五章 陳姨娘的賣身契

  雖說章夫人過河拆橋,家中又沒了進項,但三棟樓房還在蓋,臨安出租房子最是賺錢,因此小圓無甚憂心,一心想著過好中秋節。

    南宋雖有月餅,卻是菱形,且並未賦予團圓之意,小圓很是失望,只得親自到廚房拿了菱形的月餅叫她們改作圓形,又親手調了紅糖蓮蓉餡,這才走到陳姨娘房裡與她商量過節的事宜。

    「姨娘,能不能不回府過節?咱們剛搬的新宅子,後頭有園子有河,拜月放燈都便宜。」小圓靠著陳姨娘的肩膀,偎在她身旁問道。

    陳姨娘摟著她道:「你平日裡頂穩重的一個人兒,怎麼一說起府裡就孩子氣起來?中秋乃團圓之節,豈能在外單過?」

    小圓撅著嘴扭了半日,陳姨娘就是不鬆口,使人送了她回房做針線。

    晚上阿繡從老宅地督工回來,見著小圓繡的那只像極了鴨子的鴛鴦,一臉奇怪地問:「四娘既然已繡好了帕子,為何不送去後頭河邊?」

    小圓比她更奇怪:「為何要去河邊?明日才放燈呢。」

    阿繡往門口一指:「我剛才坐船回來也正奇怪呢,今日又不是十五,程少爺怎麼就放起燈來。」

    小圓一聽,趁著天黑沒人看見,抓了頂蓋頭就往後園跑,這宅子園中沒有蓋竹樓,無法登高去看,她只得編了個理由支開看角門的婆子,悄悄溜了出去。

    阿繡緊跟在她身後溜了出來,指點她道:「四娘,那邊有個為了方便買水修的台階,你去那邊看。」

    小圓依言站到台階上,卻發現階上有只小船,在月光下微微泛著光澤,她撿起來一看,竟是玉雕的,她把手指伸進船裡摸了摸,果然有條紙卷藏在裡頭。

    「四娘。那是什麼?」阿繡在身後問道。

    小圓忙把紙卷用兩隻手指夾出來。塞進了懷裡。她捧著玉船抬頭朝前看去。不寬地小河對岸。柳樹下掩著一葉小舟。船首站著地。是她再熟悉不過地那道身影。

    她癡癡地看了許久。突然船尾地程福撐了下桿。小舟藏進了垂柳枝葉下。「四娘。有船來了。咱們進去吧。」阿繡在她身後提醒道。

    走進角門。小圓躲在暗處直盯著對岸不肯離去。阿繡看了看她手中地玉船。問道:「四娘。你與程少爺打小就認識。我看你又不像不在意他地樣子。那為什麼當初夫人要把你許給他時你卻不依?」

    小圓慢慢把目光收了回來。歎道:「是『許』麼?哪有嫁女兒卻向人家討海上生意地股份地?」

    阿繡瞠目結舌:「四娘。我不知還有這麼一出。那四娘以後去了程家。可怎麼抬頭做人?」

    她話一出口就反應過來,自己講了不該講的話,於是捂著嘴不敢再跟上去,小圓正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便也不去叫她,獨自回房掩上了門。

    「是情詩?」小圓撥亮了油燈,拆開紙卷,自嘲地笑了起來,「要是情詩,那他就不是程二郎了。」

    的確不是情詩,那張紙上的內容讓小圓欣喜若狂,她含著淚奔到陳姨娘房中,把陳姨娘從床上叫醒:「姨娘,你看這是什麼?真不知他是如何弄到的。」

    陳姨娘把那張紙看了又看,抱著小圓大哭起來,小圓拍著她的背安慰道:「姨娘,你現在是自由身了,該高興才是,等過完節我就使人去官府,把這宅子過到你名下。」

    陳姨娘捧著那張已有些泛黃的賣身契又哭又笑,直問她這契紙是誰送來的,小圓只道是程二郎使人送了來,卻不敢告訴她玉船的事。

    陳姨娘聽著聽著,突然抬頭道:「四娘,那明日我就不能陪你去府裡了。」

    小圓替她擦了擦淚,說:「姨娘,我本以為你捨不得離開府裡呢,見你還是高興的,我就放心了,你還管中秋作什麼,我恨不得也能得個自由身才好呢。」陳姨娘輕輕拍了她一下,嗔道:「府裡再怎麼有不是,你這個身份是他們給的;我們孤兒寡母獨住在這裡卻無人來欺侮,也是因為你哥哥們都大了;等你出了門子,要靠娘家的地方還多著呢,他們不必為你做什麼,只要有人有身份在那裡,你在婆家就能過得好。」

    小圓不得不承認在這個時代,陳姨娘的話很是有道理,但若欺人太甚,她還是要在棉裡藏根針,不叫他們小瞧了自己去的。

    別了捧著賣身契左看右看的陳姨娘,小圓回到房中,取了那隻玉船擱在書架上,又恐小丫頭撣灰時摔下來;放在床頭,又怕睡覺時壓著了它……她折騰了大半夜,直到天色泛白才和衣睡了過去。

    她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正疑惑怎麼沒人來喚她,采菊走進來說:「四娘,陳姨娘體恤繡姐姐,早上就讓她回家過節去了,今晚我陪四娘去府裡。」

    小圓點了點頭,換過衣裳就要出門,吳嫂卻趕了來,急道:「四娘,劉媽在賬上支了好幾百錢,已是往何府去了。」

    采菊不等小圓開口,先斥道:「沒一點眼力勁兒,沒主子的許諾,她有膽子去賬上支錢?」

    小圓看了采菊一眼,「倒是沒想到你還這般伶俐。」

    采菊見小圓誇她,越發得意起來,理也不理吳嫂,扶了小圓就朝外走。

    小圓著急趕路,不及與吳嫂講話,只得路過她身旁時,微微朝她點了點頭。

    吳嫂見她們二人走遠,往地上啐了一口,「作死的小蹄子,還說我沒眼力勁兒,我看你才蠢笨得很,四娘那是對你不滿了,還以為是誇你呢。」

    旁邊喂雀兒的小丫頭採蓮道:「吳嫂子,她不過是看著繡姐姐討了四娘的喜歡,一家人都造化了,也一心想著往上爬呢。不過她講的也有幾分道理,此事四娘必是默許了的,你何苦來討這個沒趣兒?」

    吳嫂子見她話講得利索,笑道:「你這丫頭還是年輕了些,四娘明白,那是主子的英明;我特特地來回話,那是作下人的本分。」

    採蓮若有所悟,「原來不是多此一舉,而是為表勤懇忠心。」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3:27 PM 編輯

第六章 中秋

      且說劉媽到了府裡見著姜夫人,將小圓這些日子的行為舉止一五一十講了一遍,又道:「夫人,四娘還是同以前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連廟裡燒香都不肯去,同程少爺也無私下交往。」

    姜夫人氣得滿頭珠翠亂晃,狠狠朝桌上拍了一掌,「不成器的老東西,以前讓你看著她們就沒一回盯好過,如今又是這樣,我要你留意她的行為舉止作什麼,她與程二郎定聘禮都行過了,只等著明年成親,就算他們有來往我又能把她如何?」

    姜夫人發脾氣乃是家常便飯,劉媽跟了她幾十年自是明白,當下不慌不忙地跪倒 在地,狀了副委屈的模樣問道:「不知夫人何意,我是蠢慣了的,還望夫人明示。」

    姜夫人長吸一口氣,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把話挑明:「她們才燒了舊屋又換新宅,想必手裡攥的錢不少罷?」

    劉媽悄悄摸了摸袖子裡的錢,就照著小圓教的答道:「那宅子並不是四娘的,卻是在陳姨娘名下。」

    姜夫人驚喜道:「她一個妾,能有什麼私產,她的宅子便是我的宅子!」,她疊聲喚人去收房子,突然又記起,陳姨娘的賣身契已拿去跟程慕天換了何老大買官的兩萬貫錢,她如今已是自由身,就算再有十棟八棟宅子,也由不得自己來過問。

    到晚間賞月時,小圓見著姜夫人有些頹然的臉,心中偷笑了一回,抬頭看看天,直覺得今晚的月亮果然又大又圓。

    她拿了塊西瓜慢慢吃著,朝周圍眾人看去,大哥何耀齊正湊在姜夫人身旁竊竊私語;二哥何耀致忙著與周姨娘的丫頭調笑;周姨娘在同三哥講話,但不知他有沒有在聽。

   「四妹,你三哥中舉這些年不去做官,非要考個一甲頭名回來,他在家除了讀書萬事不理,來年春闈的錢可從哪裡來?要不你同程妹夫說說,叫他再與我們些錢?」何老大搖搖晃晃走到小圓面前,晃著手中的酒杯說。

    不等小圓開口,何耀弘已是拍案而起,周姨娘忙拉了他的袖子道:「耀弘,你大哥也是為你好,再說規矩在那裡,你怎能同你哥哥拍桌子?」

    何耀弘一把甩開他生母的手,咬牙切齒道:「既是要講規矩,那你還得尊我一聲三少爺!大哥一口一個妹夫,如此敗壞四妹的名聲,叫她以後如何做人?」

    周姨娘一聽。立時扯散了頭髮。坐到地上嚎哭起來。姜夫人清了清嗓子。喚回何老大。拍著他地手說:「大郎。你心是好地。可性子不能這樣直。這話要是傳出去。程家鬧著要退親可怎生是好?」

    何老二丟開丫頭地手。扭頭道:「母親說地是。妹妹要是嫁不出去可就糟了。不過咱們就在臨安府住著。春闈能花幾個錢?改日我去央了程二郎帶我做生意。賺些錢來與母親便是了。」

    姜夫人瞪了他一眼。「你以為做生意同調戲丫頭一樣容易?莫敗光了家產倒是真地。還不如叫你大哥去。」

    何老二討了個沒趣。又去尋耀弘說話。可耀弘正在生悶氣。理也不理他。何老大與姜夫人又講起了悄悄話。還不時掃老二一眼。周姨娘鬧了一會兒。見無人理她。又自顧自爬起來。抓了塊月餅揣進懷裡。

    原來還有這麼一出。但替三哥趕考出錢。她心裡還是極願意地。於是小圓微笑著看完這出鬧劇。站起來道:「夜也深了。我這便回去了。叫三哥送我罷。」

    姜夫人掩不住臉上地笑意。忙催了何耀弘去換衣裳。「還是你四妹乖巧。多帶幾個人去。莫把錢弄丟了。」

    何耀弘把小圓送上轎子,轉身就要回去,小圓忙叫住他道:「三哥,你不陪我走走?」

    何耀弘停了腳步,卻沉默不語,小圓看了看跟在他身後等著去抬錢的小子,馬上明白過來:「這些愣頭小子,三哥這麼大個人,能丟了不成?采菊,與他們每人五十文,明日再到我府上來。」

    那幾個小子得了錢,謝過賞一哄而散,何耀弘走到轎旁,悶聲道:「四妹,三哥真是無用,累你又要費錢。」

    小圓催了轎夫慢慢走著,安慰他道:「三哥,我也是為著自己的私心,想花些錢財換你能安靜讀書,那樣你來年進士及第,妹妹我也好跟著沾光。」

    何耀弘欲要再說,聲已哽咽,他怕小圓聽出來,只得一路無語送她到陳宅門口。

    陳姨娘已是接了出來,望著遠去的何耀弘奇道:「你三哥怎麼話也不講一句?」

    小圓悄悄抹了眼角的一滴淚,笑道:「三哥嗓子啞了,怕我聽出來。」

    陳姨娘早命人在園子備好了香案和酒席,同小圓一起淨手焚香。小圓見陳姨娘口中唸唸有詞,仔細一聽,原來是在對月許願,望女兒康健,婚事圓滿;她便照著樣子念起來,不過把「女兒」換作了「母親」二字。

    陳姨娘聽到她的祝願,唬了一跳,捂了她的嘴道:「四娘,你該祈願『貌似嫦娥,面如皓月』,姨娘已是被賣過一遭,豈能再提婚事。」

    小圓撥開她的手,故意將臉摸了一摸,「你女兒已是花容月貌,何須再求?」

    陳姨娘笑出聲來,拉著她入席,道:「姨娘這輩子能看著你平平安安,以後同姑爺和和睦睦,也就心滿意足了。」

    席上的菜色都是陳姨娘精心準備,花炊鵪子、五珍膾、大金橘、小橄欖,十個下酒盞,八道勸酒果子,俱用白瓷小碟裝著;外加兩大盤子各式月餅,全是陳姨娘親手做成。

    小圓嘗了口月餅,連聲道好吃,又取了塊遞給陳姨娘,說:「姨娘你也不過三十歲出頭,如今又是自由身,怎麼不能提婚事?按說我不是兒子,不該提這話,可等我明年出了門子,姨娘你一個女人家,怎麼好支撐門戶?」

    陳姨娘掰著月餅沉默不語,小圓便知她是聽了進去,也就不再提,接過小丫頭遞過來的羊皮燈,拉起陳姨娘,戴了蓋頭走到河邊放燈,此時河面上已佈滿了「一點紅」,遠遠望去煞是好看,二人第一次無拘無束過中秋,自是十分盡興,夜深丫頭催了好幾回方才回房去睡。



第七章 蛋糕西施

    小圓這邊的樓房還未蓋到一半,程慕天那邊就將愁字寫上了眉梢,他皺著眉頭坐在書桌前苦思冥想,章夫人突然散伙,小圓家失了收入來源,聽說正在蓋樓,不知錢夠不夠,他有心送去金銀,又怕惹了程府不滿,反倒給小圓添煩惱。程福自幼跟在程慕天身邊,最是瞭解程慕天的心思,當即端了茶送進來,道:「少爺,如今朝廷修橋又修路,要的石頭和木料大都是咱們家供的,想必餘下來的也不少,依小的愚見,這些東西白放著反倒霉壞了,何不給親朋好友都送些去?」程慕天的眉頭舒展開來,連聲誇了程福幾句,當即吩咐他運一車去何府,順路再給小圓家的老宅地送去幾車。

    程福派了幾個小子先拉一車去何府,送給小圓的幾車他不敢馬虎,親自押了車到老宅地來見阿繡。

    阿繡正愁著蓋房的錢不夠使,見了滿滿幾大車木料並石頭,喜得沖程福謝了又謝。程福紅了臉側過身,連連擺手:「這是我家少爺的心意,繡姐姐莫要謝我。」

    阿繡一聽卻瞪了眼,道:「你比我還長幾歲,如何叫我姐姐?」

    程福被她唬了一跳,吭哧著再講不出話來,阿繡得意一笑,帶了幾個小子去卸車,程福怕石頭砸著她,忙又跟了去幫忙。

    晚間阿繡回來,與小圓講了程慕天送建材的事,小圓不屑道:「偏他好面子講規矩,連送幾根木頭還要找出個名目來。」她口中講著瞧不起他的話,手裡卻拿了前些日子剛繡好的鴛鴦帕子來,央阿繡替她傳過去。

    小圓望著她抿嘴一笑,替她出主意道:「你不如去尋那個程福呀。」

    「對呀,他是程少爺跟前的人,做這件事最合適,不過何須我去尋他,他過幾日自會到宅地去,說好要給咱們再拉幾車材料來呢。」阿繡絲毫未留意小圓狹促的表情,大大咧咧答道。

    自從小圓給程慕天送過帕子。阿繡就時常帶回程家地消息。昨日送了楠木。今日包了工人地飯食。但她口中提得最多地。還是程福。講他日日來宅地。日日都犯傻。小圓心裡跟明鏡兒似地。卻恨阿繡這粗性子地丫頭不開竅。明明人家是有情意。她卻當作了趣聞來講。

    因臨安遭了火災。買人比僱人便宜了許多。陳姨娘就與小圓商量。要遣了家中雇工。另買些人來使。能縮減家中開支是好事。況且待樓房蓋好。小圓還想自開個鋪子。正是缺人手。因此滿口答應。第二日就叫了人牙子來家。

    人牙子帶了十來個小姑娘來。她們身上穿地衣裳全是破舊不堪。有地甚至是光著腳板。八月地天已經有些涼了。小圓忙叫人去取幾雙鞋來與她們。人牙子遞上花名冊。「四娘子會過日子。自燃了那場大火。多少人家都過不下去了。這時候買人最是便宜。」過不下去了麼。小圓竟被這話驚起。彷彿看到自己在府裡時地光景。她眼眶一濕。按冊子一一問過年齡籍貫。最後全都留下看幾天品性。與人牙子約好半月後再來瞧。

    阿繡成日在老宅地上忙。小圓便把采菊和採蓮調上來伺候。又命採蓮負責調教新買來丫頭。

    採蓮忙活了幾日,來回小圓:「四娘留下的新丫頭共計一十五人,因來的時日短,品性還未得知,只按容貌分了上中下三等,其中上等兩人,中等十人,下等三人。」

    小圓見她口齒清晰,講得頭頭是道,拿起她遞過來的冊子翻了翻,人名、年齡、籍貫也是記得清清楚楚?

    採蓮領了分派丫頭的差事,幹得熱火朝天,待人牙子再次上門,她遣回兩個蠢笨的,另挑了看相機靈的送去學規矩;把已調教好的丫頭選了那兩個容貌上等的送到小圓房中,又把兩個做事勤懇容貌卻一般的送到陳姨娘屋裡。

    她分派給小圓的那兩個丫頭年方十五,已出落得楚楚動人,只是整日裡除了逗鳥餵魚,就是嗑瓜子閒聊。接連好幾日,小圓都覺得這兩人用著不趁手,便喚了採蓮來問緣由,採蓮卻死活不肯開口,非叫她去問陳姨娘。

    小圓只得帶了滿腹疑惑去找陳姨娘換人,不料陳姨娘卻稱,這兩個丫頭容貌不錯,等她出閣時正好跟去做個通房。

    小圓自然是堅決反對,陳姨娘勸了她半日:「你生為官宦人家的女兒,出嫁卻不帶幾個通房丫頭去,豈不被人恥笑?」

    小圓抗爭了半日,最終敵不過陳姨娘的嘮叨落荒而逃,心裡打定主意,一定要早些尋個理由把那兩個丫頭打發掉。

    待樓房蓋好,阿繡作主租出大半,卻有間臨街的房因裡大外小無人要,這樣的套間正好裡頭做間廚房外頭設個小櫃檯,小圓便有心開個蛋糕鋪子,她雖在廚事上一竅不通,卻勝在家中有幾個好廚娘,便命人照著烤鴨子的爐子打了一個來,指揮平日手藝最好的四個廚娘加雞蛋發了面,放到爐裡去烤。這些廚娘都是做了幾十年的老手,加上發面的時間,不到兩個時辰就把熱氣騰騰的蛋糕端到了小圓面前。

    小圓拿刀把那蛋糕切成小塊,翻來覆去瞧了好幾遍,什麼瑕疵也尋不出來,她又是高興又是有些失落:「你們真是第一次烤蛋糕?以前……我第一次做這個時,不是烤焦了就是沒烤熟。」

    端蛋糕來的廚娘笑道:「四娘是千金玉體,哪裡能做這個?我們往常也做蛋糕,不過是蒸的罷了;四娘真真是巧心思,這烤出來的確是比蒸來的香。」

    小圓聽她說香,愈發開心起來,把蛋糕分給她們嘗了嘗,各人都說好吃。

    待她們吃完,小圓命採蓮拿了賞錢來與她們,又道:「你們回去都琢磨琢磨,三日後咱們來個蛋糕擂台賽,誰做出的品種多,味道好,就是咱們蛋糕鋪子的新主廚。」

    這四個廚娘本都以為四娘喚她們來不過是為解饞,哪裡想到會有這樣大的獎賞在前頭等她們,於是個個回去後絞盡腦汁,使出渾身解數,誓要在擂台賽上拔頭籌。

    待到擂台賽,小圓站在桌前依次看過去,只見那些蛋糕大多是在原有的基礎上作了些許改良,有的撒了把紅豆,有的加了幾粒葡萄乾,還有廚娘為博出彩,從波斯商人處高價購來椰棗妝點,但有塊蛋糕與眾不同,卻是呈了乳白色。

    採蓮見小圓盯著那塊乳白色的蛋糕,忙命廚娘切成塊,捧到她面前。

    小圓拿起一塊嘗了嘗,欣喜問道:「這是奶油?哪裡來的?」

    那廚娘回道:「我們有個熟人在專為外國人開的館子裡幫廚,這東西便是從那裡拿來的。」

    小圓十分興奮,當即宣佈她為蛋糕鋪子的主廚,接著回房鋪了紙,將記憶裡吃過的各式麵包、蛋糕密密麻麻記了十幾張,喚了阿繡來準備蛋糕鋪子開張。

    阿繡忙了好幾日,爐子櫃檯各種材料都已準備好,只等擇了吉日就開張,這日她來回報完此事,又站在門口抱怨道:「四娘,採蓮給你房裡挑的都是些什麼狐媚子?」

    小圓一把將她拉進房內,「小聲些,那是姨娘挑的。」

    阿繡掏出兩個香囊,道:「她們托我遞這個給程少爺呢,真是不知廉恥。」

    小圓接過香囊看了看,只見針腳細密,上頭的鴛鴦栩栩如生,比她繡的那方帕子強了許多倍。

    她把香囊丟回阿繡懷裡,鄭重其事道:「你快與程少爺送去,莫耽誤了別人。」

    阿繡半日才反應過來,舉了香囊到小圓面前,問道:「四娘,你傻了?竟要給她們機會?」

    小圓道:「你只管把香囊送去看看程少爺的反應。」她心想,若他真個收下,我立馬就讓姨娘去退親。

    她頓了頓,又道:「雖你們都說我待人寬厚,但我卻不想被人欺到頭上來,這巧手的兩個丫頭,生得如花似玉,就與你做個蛋糕西施罷。」

    阿繡連聲稱好,等鋪子一開張就領了那兩個丫頭去,又怕她們心術不正往蛋糕裡摻些什麼,因此不叫她們進鋪子,只在門口設了個廣告牌子,讓她倆站在那裡作活招牌。

    陳姨娘得知自己替小圓挑的陪嫁丫頭站在店前作了西施,很是著急了一陣子,直到程福將程慕天丟掉的香囊送過來,她才恍然大悟,自此將替小圓挑通房的事丟下不提。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17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3:28 PM 編輯

第八章 阿繡的親事

   程慕天聽說小圓的蛋糕鋪子開張,料想這樣稀奇的東西必是賣給大戶人家,忙遣程福拉了一車盛蛋糕的象牙盒子去送賀儀。程福來到鋪子門口,一眼看見那兩個蛋糕西施,嚇得他直抹頭上的冷汗,「虧得那香囊少爺看也沒看就丟了,不然站在這門口的就是我們少爺了。」阿繡見他把自家四娘講得如此凶神惡煞,自然不依,與他理論了半日卻不是程福的敵手,便一狀告到小圓面前。

    小圓聽阿繡訴完苦,把頭埋在胳膊裡笑了個夠,才裝出副氣憤莫名的樣來:「這個程福,膽子也忒大了些,居然敢欺負我的丫頭,我定要寫信去同他家主子理論理論。」

    阿繡見小圓動了真格,又躊躇起來:「四娘,我也不過是抱怨抱怨,若是程少爺得知此事,定要罰他了。」

  小圓忍住笑,板著臉訓她道:「你平時頂爽利的一個人,怎麼這會兒囉嗦起來?」說完她推開阿繡取了信紙,提筆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又親手用蠟油封了口, 讓採蓮交給外頭聽差的小廝給程家送了去。

    程慕天看完小圓送來的信,又是笑又是皺眉:「要許配丫頭,把人送了來便是,偏她花樣多。」

    正巧程福送了新買的筆墨進來,程慕天就叫住他問:「程福,你打小跟我,如今也該替你尋房媳婦了,我看三娘房裡的翠竹就不錯,不如……」

    程福一聽慌了神,又不敢打斷程慕天的話,只得趴到地上???磕起頭來。

    程慕天反被他嚇了一跳,道:「你竟這樣中意何四娘的那個丫頭?」

    程福急道:「少爺你知道?那還來逗我!你定是與那何四娘學的!」

    「大膽!何四娘也是你能說得的?」程慕天瞪眼喝道,臉卻不知不覺紅了起來。

    程福見程慕天並沒有反對他與阿繡的意思,便笑嘻嘻地又磕了個頭,央他替自己去提親。

    程慕天自小性子內向。也就同程福能講上兩句話。所以玩笑歸玩笑。第二天就讓人備了一份很是過得去地聘禮。雇了個媒婆去提親。

    丫頭配小子。向來就沒有那麼多規矩。像這樣鄭重其事使了穿黃背子地媒婆挑了聘禮來地。算是頭一份。陳家地大小丫頭婆子們都圍了來看熱鬧。把阿繡地屋子堵得水洩不通。

    阿繡本人此刻卻在陳姨娘房裡。站在下首聽叮囑。

    陳姨娘叫人拿了盤首飾交給阿繡。道:「你可要知道。四娘這般與你做臉。是為了讓你到程家不受欺負。你到了程家。不僅要與眾人和睦相處。更要替四娘多留一份心。讓她以後嫁過去少受些委屈……」

    陳姨娘足足嘮叨了半個時辰。這才放她到小圓房裡去。

    小圓取了她地賣身契交給她。道:「從今往後你就是自由身了。但程家是斷不會放程福地。因此你最好不要聲張。對外就稱還是我地丫頭。等你們日後有了孩子。我定會想法與他們一個良人身份。」說完又許了她幾天假。回家看爹娘。

    待程福定了迎娶的日子,小圓替阿繡置辦了被褥箱籠,又請裁縫來做四季新衣,引得一院子未嫁的丫頭艷羨不已;到了成親那日,又接了阿繡的兩個妹妹來陪她,請了一隊吹鼓手,熱熱鬧鬧把她送上了花轎。

    程家都當阿繡的賣身契還在小圓手中,無人知曉她已是自由身,管家娘子孟嫂就照著慣例,任她作了個管事,專管程慕天院裡的丫頭們。

    程慕天有兩個姊妹,姐姐已出閣,妹妹年方十一,家中長久沒有女主人,滿院子的丫頭一向無法無天,加之阿繡又是個直性子,一來二往很是吃了些暗虧。

    陳姨娘得知阿繡在程家的處境,著實為她急了一番,特意使人將她叫回來,關上門把昔日在府裡時的絕學傳授給她。

    阿繡得了陳姨娘的真傳,再回程府時就順手得多,明裡上上下下送上一份小禮,哄得她們開開心心;暗地裡卻仗著程福的紅人身份,先後擠走好幾個相貌勝過小圓的大丫頭。

    她花了些功夫整頓好丫頭們,又想起陳姨娘的教誨,便到蛋糕鋪子取了最新式的糕點,拿程家先前送的象牙盒子盛了,親自送到程三娘房裡。

    程三娘平日最喜甜食,見了蛋糕十分歡喜,笑嘻嘻地留阿繡用過了茶點才放她回去。阿繡見三娘和氣,心中鬆了口氣,不料程家大姐回娘家見了那幾盒糕點,嗤笑道:「這是哪門子的做派,拿我們自己的盒子裝了不值錢的點心又送回來,真不知二郎是如何想的,竟不要如貞反去娶她!」

    她當晚回去越想越替夫家的表妹抱不平,第二天一早就使人給程慕天送了個水靈靈的丫頭來。

   阿繡見了那丫頭頓時傻了眼,這可是姑奶奶送來的人,輕易排擠不得;但這丫頭長得跟棵水蔥似的,放在程少爺院裡豈不是給四娘日後添禍害?

    她又想去尋陳姨娘討主意,可自從程慕天院裡少了幾個丫頭,孟嫂就警惕起來,輕易不再讓阿繡出門。她左想右想不得法,只得回住處找程福。

    程福正在換衣裳準備跟程慕天出門,聽了阿繡的話,笑道:「多大點子事,且放一萬個心,任二郎納誰做妾做通房,也不會要她。」

    阿繡追問是何緣故,程福卻不肯再說。

    她在房內坐不踏實,只得匆匆寫了封信,追出去交給程福,讓他捎給小圓。

    小圓收到信,歎道:「再急又能如何,難道要我現在就去趕了那個丫頭出程府不成?」

    陳姨娘聽了這話,笑道:「那倒用不著,程二郎的一姊一妹都是他父親的姨娘所生,那兩位主兒後來都被程老爺給賣掉了,你可知為什麼?」

    小圓與程慕天相識已久,此事也有耳聞,因此也不怎麼驚訝,答道:「有了孩子還被賣掉,雖然少見,卻也不是沒有。」

    陳姨娘壓低了聲音,道:「這其中有隱情你並不知道,我聽夫人無意中提過,都說程二郎的母親——程老爺的正房夫人,是被房中的的幾個妾室害死的呢。程夫人死後,程老爺心裡明白是幾個妾室作的怪,但卻不知具體是哪幾個,於是索性把所有的姨娘通房都賣給了人牙子。」

    小圓暗自心驚,「難怪程老爺如今只剩得一個租來的妾。」她想起內向寡言的程慕天,歎道:「程二郎也著實可憐,日日面對仇人的兩個女兒,雖是親姊妹,又哪裡能有話講?」

    陳姨娘拍了拍她的手,道:「程二郎與她們不同心,必不會看上她們送來的丫頭,你且放寬心。他家那位三娘子年紀還小,也不足為慮,你以後嫁過去,只需防著已出閣的大姐便是。」

    小圓輕輕點頭,用心記下不提。



第九章 陳姨娘的心事

  小圓謹遵南宋風俗,蛋糕鋪子走的是精品路線,東西做的精細不說,連盛蛋糕的盒子,不是金的玉的就是象牙的,引得臨安城的娘子們都以吃過小圓家的蛋糕為榮。她生意場上得意,卻覺得身邊伺候的人越來越不趁手,那新提拔上來的采菊,三番兩次叫她都不在,一問都是在陳姨娘房中。

    這日她又喚采菊進來伺候,可進來的卻還是採蓮。

    「采菊還在陳姨娘屋裡?」小圓不經意皺了皺眉,問道。

    採蓮回道:「她早回來了,在她房裡呢。」

    「既然回來了,為何不來伺候?」小圓站起身來,欲往陳姨娘房裡去。

    採蓮卻到她身前跪下攔住去路,道:「四娘還是莫去,我聽說采菊已是把她家的表叔介紹給陳姨娘了。」

    小圓有些糊塗,又仔細問了幾句方才明白——采菊中秋時聽見小圓勸陳姨娘再嫁的話,便動起了心思,恰巧最近她家有個遠房表叔窮得過不下去來投親,她就大著膽子去見了陳姨娘。

    採蓮見小圓聽後面色複雜,以為她在氣采菊,便道:「四娘,采菊也是一時糊塗,你饒了她這遭吧。」

    小圓心中想的卻是陳姨娘——采菊去尋陳姨娘還是在上午,這一整天卻未見陳姨娘來找自己,難道她真中意了采菊的遠房表叔?

    直到熄了燈,小圓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有心去尋陳姨娘問個明白,又怕證實了心中的想法,「還是等她自己來說罷。」她按下心中莫名的煩躁,強迫自己閉眼睡去。

    一晃半月過去陳姨娘那邊還未傳出動靜,小圓稍稍放下心來,想來自己的親娘也未必會看上個無家無業的老光棍。

    不料一日她歇午覺。無意聽見外頭丫頭講。采菊走後門子把她表叔介紹進來這日她正歇中覺。忽然聽見外頭丫頭閒聊。說采菊聽說後園地竹樓要修葺。就把自家表叔介紹了來。小圓心一驚。爬起來直奔後園。找來管事問采菊表叔是哪一個。管家指了個精壯漢子給小圓看。忐忑不安道:「四娘。可是陳姨娘對新來地沈長春不滿意?」

    「原來他名叫沈長春。怎麼。我姨娘竟是知道他來咱們家地?」小圓又是一驚。眉頭深深皺起。

    管事賠笑道:「看四娘您說地。竹樓地事兒就是陳姨娘提起地。若她不點頭。誰敢把人往這裡領?」

    小圓驚呆在原地。管事地連喚了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

    她拔腿就想奔往陳姨娘房中問個究竟。再把采菊遠遠地賣出去。好在秋風吹了些過來。讓她臉上一涼。人也漸漸冷靜下來——雖然這樣耍手段往上爬地丫頭。她最是見不得。但若陳姨娘是真地中意沈長春。罰了采菊不是叫她難堪?

    她想著心事。隨意走著。直到阿蘇在她耳邊喚了聲「四娘」。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陳姨娘地房門口。

    她想轉身回去,阿蘇卻已打起了簾子,朝裡喊了聲:「姨娘,四娘來了。」

    小圓無法,只得 走進門去,只見陳姨娘和她一樣侷促,站在椅前不像往常一樣迎上來摟她。

    兩人無言相看了半日,小圓打破沉寂,道:「姨娘,我是你親女兒,有什麼不能向我說的?」

    陳姨娘端起茶杯遮住臉,羞道:「四娘,是姨娘犯糊塗了,明知我是被采菊設計,還對那沈長春……不是姨娘存心要瞞你,而是實在羞於講出口。」

    小圓還是第一次見到陳姨娘臉紅羞澀的模樣,她恍惚間彷彿是見到了自己站在河邊手捧著玉船,偷偷夾起小紙卷不敢叫旁人知曉——她突然為著自己的自私羞愧起來。

    「姨娘,不是你的錯,我的親事,又何曾不是被夫人利用,結果如何?」小圓想起程慕天,嘴角浮上微笑,「婚姻大事,就像一雙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曉,姨娘無須憂心旁人。」

    陳姨娘又驚又喜,猛地抓住小圓的手,連聲問:「真的麼?四娘你真的這樣以為?」

    小圓點點頭,道:「只是沈長春家中底細如何,姨娘須得細細打聽才好」

    陳姨娘去了心事,直覺得渾身鬆快,拉著小圓興致勃勃講起沈長春來。小圓看著她笑顏如花,越發覺得自己做對了。

    替陳姨娘歡喜不等於替采菊歡喜,晚間小圓回房,還是恨不得立時就叫來人牙子將采菊賣出去,但思慮再三,為了陳姨娘往後沒有一門為奴的親戚,還是將賣身契給了采菊,還了她一個自由身。

    轉眼入冬,天氣越來越冷,臨安的屋子牆壁薄,夏天住著雖涼快,到了冬天卻讓人凍得受不了。好在蛋糕鋪子賺了不少錢,小圓在家大興土木,所有房屋都先把地面挖開,砌好煙道後再鋪上青磚,煙道一頭連著廚房,日夜不斷火,另一頭則開了出煙窗,把煙排出院外。煙道砌好後不到一個時辰,各房就暖和起來,下人們對小圓都稱頌不已。

    到了臘月二十四,家中賬上已多了不少錢,陳姨娘手中寬裕,早早地就把過年的物品置備齊全,又備了一桌酒,與小圓二人過小年夜。

   丫頭們端了熱過的酒上來,擺上熱騰騰的火鍋,陳姨娘替小圓燙了幾顆魚丸子,笑道:「咱們家沒有祭灶的人,無法拿糖糊住灶王爺的嘴了。」

    小圓道:「自古就有『女不祭灶』的規矩,咱們也無法,不如……」她扭頭遣了丫頭們去廚下吃酒,繼續道:「不如讓沈大叔早些進門呀?」

    陳姨娘吃了幾口熱酒,雙頰緋紅:「不成,怎麼也得等你出閣,不然家裡多個男人,你行動就有許多不便了。」

    小圓甚是感激,撲 到她懷裡摟了她的脖子道:「還是親娘才疼我。」

    今年的小年夜雖只有母女兩人單過,她們卻都覺得比在府裡還熱鬧些,二人吃罷酒席,又叫了阿蘇採蓮湊成一桌,打了半宿的撲克方才去睡。

    第二天一早,陳姨娘就讓人挑了上好的赤豆,熬了幾鍋人口粥,叫家中下人都來吃,又讓小丫頭們給家中阿貓阿狗也添上一碗。

    小圓命人在粥裡加了糖霜,全家上下捧著碗都笑逐顏開,管家娘子吳嫂嘗了口粥,覺得實在是甜,忙出門去叫她家兒子來喝粥。

    她繞過照壁,卻見她家大小子來寶正站在大門口直愣愣衝著個小娘子看,她幾步上前重重拍了兒子一把,罵道:「既有客來,怎麼不進去通報?」

    來寶指了指那小娘子身旁的兩個老人家,道:「娘,他們非說這小娘子是咱們四娘房裡的丫頭。她長得是不錯,可我從未見過,怎可能是四娘的丫頭?」

    吳嫂仔細一看,那小娘子蓬頭垢面,一把髒兮兮的頭髮遮著半邊臉,但眉眼卻是采菊不假。

    她忙把三人拉到旁邊人少的巷中,問道:「四娘不是把賣身契賞給你了麼,怎麼還來?」

    采菊狠狠瞪了身旁的爹娘一眼,道:「還不是他們想錢想瘋了。」

    采菊娘抹了把眼淚,向吳嫂哭道:「夫人,她在家不是要吃新鮮瓜果,就是要吃魚肉,咱們哪裡供得起,還是與您家送來吧。」

    吳嫂慌忙擺手,厲聲道:「我可不是夫人,休混叫。再說賣身契都給你們了,哪裡還有再回來的理?」她有意為難采菊,但想起沈長春卻是與她家沾親帶故,為了以後在陳姨娘手下日子好過,她緩了緩神色,又道:「主子們老早就吩咐下來,說不許人去打擾,不過既然你們大老遠的來了,我就冒死去替你們通傳一聲罷。」

    說完她讓來寶領了三人去耳房看茶,自進內院見小圓與陳姨娘。

    「他們要再賣采菊一回?難不成他們竟不知沈大叔一事?」小圓聽吳嫂講了采菊一事,奇道。陳姨娘揮退下人,沉默了許久,道:「四娘,只怕他們是欲擒故縱。」

    小圓見陳姨娘一臉愧色,馬上明白過來,采菊家明知陳姨娘不願有個賤籍的親戚,還偏要將女兒重新送來,這是變了法子在伸手要錢哪。

    陳姨娘站起身來,道:「我這就去打發她們,再使人去知會長春。」

    小圓卻攔她道:「姨娘,沈大叔如今寄人籬下,亦有萬般難處,咱們且忍忍罷。若是姨娘信得過我,就讓我去辦此事,如何?」

    陳姨娘看著小圓,又是欣慰又是愧疚:「四娘,難為你了。」

    小圓拍了拍陳姨娘的手,讓阿蘇陪她回房,又喚吳嫂讓她帶人進來。

     不料吳嫂卻道:「四娘,他們已是讓沈官人拉回去了。」

    小圓慶幸自家姨娘未看錯人,道:「他倒是個會做人的,只是怎好叫他為難,你使人與采菊家送些過年的事物去罷。」

    吳嫂應了一聲,轉身剛走到門口,就聽得院子裡有人喊道:「吳嫂子,獨獨采菊沒走成,被你家來寶死命拉著哩。」

    吳嫂的臉漲得通紅,大聲道:「這混小子,我去揍他。 」

    小圓忙叫住她,問道:「怎麼回事,你家來寶竟看上她了不成?」

    吳嫂把頭埋得低低地,小聲答道:「誰知這小子中了什麼邪,第一次見采菊就對上了眼。」

    小圓笑道:「采菊生得不差,來寶看上她實屬正常。」她心想,采菊配來寶倒也合適。但她知道吳嫂與采菊素來有些不對盤,因此這話也只在心裡想想罷了。

    倒是吳嫂把來寶拉回家,越想越覺得自己做的不漂亮——縱然采菊有千般不是,那也是陳姨娘未來的親戚,自家兒子看上她那叫有眼力,自己怎能攔在頭裡?

    「剛才四娘問起時,我就該趁機求她給你做主的。」吳嫂懊惱道。

    來寶一聽忙推她道:「娘,你現在去講也不遲。」

    吳嫂被他推出門外,歎道:「我跟你爹自認都不是蠢人,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愣頭小子來?就算娘替你把媳婦接進門,就憑你,能彈壓住她?」

    住她隔壁的一個婆子正巧路過,笑道:「有你這婆婆高坐堂上,再厲害的媳婦又能怎地?」

    吳嫂衝她笑罵了幾句,心裡卻舒坦起來,到井邊打水攏了攏頭髮,就走到小圓房裡去說。

    小圓正在同採蓮下五子棋作樂,聽了她的話,小圓低頭不語,採蓮開口道:「吳嫂子,你糊塗了,咱們四娘還未出閣呢,這話你該去同陳姨娘說。」

   吳嫂陪笑道:「我也知道不該拿這樣的事來問四娘,只是我家來寶愚笨,這樁婚事,陳姨娘必是不肯的,所以我才先來求求四娘。」

    小圓知她講的是實話,吳嫂一家還是奴籍,陳姨娘必是不肯有這樣一門親戚的。

    採蓮見小圓依舊不語,猜想她是不願再將采菊弄到眼皮子底下來,便湊到她耳旁低聲細語了幾句。

    小圓微笑著點了點頭,對吳嫂道:「我得閒就幫你問問罷,你且回去等消息。」

    等小圓派人去問過采菊爹娘,果如採蓮所料,他們一家人都看不上來寶,采菊甚至放話出來,情願與有錢人做妾,也不嫁賣身為奴的窮人家。

    吳嫂從小圓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當下就把采菊恨上了,卻無奈她如今與陳家並無多少瓜葛,自己無從下手,只得把這口氣先強壓了下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18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3:28 PM 編輯

第十章 除夕(上)

  霎時大年三十,小圓在陳姨娘懷裡扭了半日,還是不得不登上了去何府過年的轎子。

    她在家磨蹭了許久,路上又特意囑咐轎夫慢些走,於是等她到何府時,年夜飯都已擺上了桌。

    她深吸了一口氣,進門時就作好了挨罵的準備,不料姜夫人卻是親親熱熱,半句重話也無。

    何老大親自捧了碗餺飥,讓她坐到姜夫人身旁,笑道:「四妹來得正是時候,正有樁喜事要告訴你。」

    姜夫人亦笑道:「正是,我這裡有門好親要說與你姨娘,若是她同意,年後就把酒辦了,咱們也沾光樂和樂和。」

    小圓心內一緊,要去拿湯匙的手慢了下來:「四娘先替姨娘謝過夫人了,只不知是哪戶人家?」

    姜夫人見她相問,臉上反露了尷尬:「是……是御史中丞家的老爺……」

    「鼓樓的御史中丞家?」饒是小圓定力過人,也禁不住叫了起來。

    姜夫人急急點了點頭,道:「上次人家沒看中你,皆是因你萬事不會,你姨娘針線上是頂尖的,必能合了中丞老爺的意。」

    姜夫人話畢,老大老二齊心協力把御史中丞家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直道陳姨娘若嫁過去,後半生必能安享富貴,衣食無憂。

    小圓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何耀弘,無奈何耀弘向來不把冠有「姨娘」稱號的人放在眼裡,只要小圓無事,他就眼觀鼻鼻觀心。

    姜夫人三人講得紅光滿面。竟將小圓撂在了一 旁。彷彿陳姨娘明日就要一頂藍布小轎抬進進中丞家側門似地。

    小圓看著姜夫人興高采烈地模樣。不禁想起一年前。她也是這般喜笑顏開地告訴陳姨娘。自己與四娘尋了門好親——

    「姨娘。御史中丞家來相看媳婦地人都進了四娘地院子了。」阿蘇從小圓院門口打探消息回來。對陳姨娘說。

    陳姨娘忙趕過去站在院門處遠遠看了一眼。問門口地丫環:「怎麼來地是兩個年輕媳婦?」

    那丫環左右看看。湊到陳姨娘耳邊小聲講了幾句。陳姨娘立時大驚:「什麼?御史中丞家地姨娘?」

    裡頭地婆子聽到陳姨娘地聲音。忙奔出來把她拖到院子外。說:「陳姨娘。人家到底是來看你生地女兒地。你大呼小叫像個什麼樣?」

    陳姨娘一向安靜守禮,剛才實是過於心急,聲調才高了些,婆子一提醒,她的臉就微微紅了起來,但還是堅持問道:「錢媽,那兩個女客是御史中丞家的什麼人?」

    錢媽左顧右盼,恩恩啊啊了兩句就要回院,陳姨娘猛地一把拽住她,她以為陳姨娘要耍潑,就要回頭喊人,沒想到陳姨娘卻自袖子裡悄悄塞給她一把錢,說:「錢媽,你老是向來是最憐惜人的。」

    錢媽把另一隻手籠進袖子數了數,笑道:「四娘是你生的,你急也是該的,其實這事前頭的人都曉得了,也不怕告訴你,那是御史中丞家的兩個姨娘。」

    陳姨娘又問:「那御史中丞家的三公子還未娶妻就先納了妾了?」

    「嗐,他家的三公子聽說才十五歲呢,有沒有近身服侍的婢女都不一定,哪裡來的妾?」

    陳姨娘被近午的日頭晃得睜不開眼,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倒下,錢媽忙伸手扶住她,勸道:「陳姨娘,你也別洩氣,四娘雖說是過去做偏房,可御史中丞家大業大,必虧不了她。」

    「偏房?難道四娘不是去給中丞家三少爺做正房?那兩個女人到底是誰的妾?」陳姨娘的聲音尖厲起來。

   錢媽扶著她的手竟不自覺哆嗦了一下,畏畏縮縮地回答:「是,是他們家老爺的兩個妾。」

    陳姨娘兩眼發黑,硬撐著走進屋內,對御史中丞的兩個妾說:「今日我們家四娘身子不爽利,兩位姨娘不如改日再來吧。」

    那兩個妾,一個面露笑意,一個卻皺起了眉頭。

    小圓見陳姨娘神色不對,忙配合著伏在桌上咳個不停,御史中丞家的兩個妾無法,只得辭了出去。

    不等姜夫人屋子裡的婆子開口,陳姨娘就每人塞了幾十個錢,福了福身子,說:「實是四娘身子不爽快,等過兩日不咳了,還要勞煩幾位請方纔的兩位姨娘來。」

    那幾個婆子聽得她如此說,又看在錢的份上,臉色才稍稍好看了些,臨走時猶道:「我們倒是無妨,仔細夫人那裡。」

    婆子們走後,陳姨娘把才纔在錢媽處打探到的消息對小圓講了一遍,囑咐她道:「過兩日她們再來時,無論問你會什麼技藝,你全要回答『不會』,還要找機會在她們面前露一露你的腳。」

    小圓雖不明所以,還是一一應了,又聽陳姨娘的勸,每日裡只吃一頓,且只吃素菜,等到御史中丞家的那兩個姨娘又來的時候,她已是餓得雙眼無神,腳步虛浮。

    這兩個姨娘,穿著差 不多的水色衣裙,不過一個瘦削,另一個卻珠圓玉潤 。那瘦些的一見小圓就驚叫道:「這才幾日功夫,臉就黃成了這樣,莫不是有病?」

    胖些的姨娘卻說:「李姨娘,上次咱們來的時候她不就已經病了嗎,這大病初癒,臉色自然難看些。」

    李姨娘斜了她一眼,說:「王姨娘,這位妹妹是大家閨秀,想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不要讓人比下去了才好。」

    王姨娘一點也不生氣,笑瞇瞇地拉過小圓的手,說:「何妹妹,休聽她瞎說,能得個有才氣的妹妹相伴,是我的福氣。」

    李姨娘哼了一聲,「那就別囉嗦了,開始罷。」

    小圓茫然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王姨娘,問:「開始什麼?」

    「琴棋書畫呀,一樣一樣來,先搬了琴出來讓咱們王姨娘來評一評,你可別小看了王姨娘,她以前呀,可是歌舞坊的紅人兒。」李姨娘尋了張最大的椅子坐了下來,斜著眼挑釁似的看著王姨娘。

    小圓老實回答道:「兩位姐姐,我沒有琴,琴棋書畫我一樣也未學過。」

    李、王兩位姨娘都瞪大了眼,異口同聲道:「都不會?」

    小圓點了點頭,垂下眼簾絞裙上的帶子。

    「喲,王姨娘,這下可你得意了,這小丫頭連張琴都沒有。」李姨娘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往門口走,「我這就去回了老爺,這何家的四娘什麼都不會,拿什麼來伺候老爺?」

    王姨娘抿了抿嘴,對小圓說:「何妹妹,你什麼技藝也沒有,可怎麼作妾呢?」

    眼見李姨娘都不見了身影,王姨娘還躊躇著不肯離開,小圓只得「哎喲」一聲提起裙子:「我的腳,怎地就痛起來了。」

    王姨娘低頭一看,「何妹妹,你怎麼沒纏腳?」

    小圓將一雙大腳朝外又挪了挪,王姨娘遺憾地搖搖頭:「何妹妹,不是姐姐我不幫你,實在是……」

    小圓想說些客套話,又怕王姨娘當了真,只得低著頭一言不發。

    好容易打發走王姨娘,她才鬆了口氣。誰料自此之後,姜夫人又三番五次請了別家的姨娘來相看小圓,一心要將她賣進高官家作妾,把陳姨娘和小圓嚇得不輕……

    「四娘,在想什麼?快些來用些酒菜,吃飽了好回去陪你姨娘守歲。」姜夫人夾了一碟菜放到小圓面前,打斷了她的思緒。

    何耀弘皺眉道:「夫人,四妹理當在家中守歲,怎好讓她去陳府?」

    姜夫人被他一句話堵住,不知如何是好。小圓想到能回家與陳姨娘一同守歲,心中雀躍不已,馬上起身謝過姜夫人。何耀弘待要再勸,卻被老二摟住肩拖了出去。

    姜夫人記掛著要早早趕小圓回去勸陳姨娘再度為妾,小圓也一心想早些回家,於是這頓年夜飯還不到半個時辰就草草收場。

    小圓有些氣惱何耀弘不幫陳姨娘講話,也不要他送,獨自鑽進轎子回家。



第十一章 除夕(下)

    小圓到家時,陳姨娘還未吃年夜飯,見她這樣早就回來,忙問道:「四娘,可是夫人為難你了?」

    小圓見了屋內燒得旺旺的松盆,決定還是將不愉快的事留到吃完年夜飯再講,「是夫人叫我回來陪你守歲呢,只是我還未吃飽,腆著臉要向姨娘討些年夜飯吃。」

    陳姨娘的臉被松盆映照得紅撲撲的,上前摟她到桌旁坐下,道:「有你陪著過年,姨娘高興還來不及呢。」

    陳姨娘不知小圓今夜要回,因此年夜飯置辦的不甚豐盛,但母女二人都吃得十分香甜。

    吃罷飯,喝過茶,吳嫂就端上各式炮仗來,請二人出去放爆竹,但陳姨娘與小圓都是喜靜的人,不願出門,便讓吳嫂把炮仗分給小子們去耍,她二人只坐在窗前遠遠看著取樂。

    小圓躊躇再三,還是將姜夫人的企圖講與陳姨娘知曉,陳姨娘一聽忙問:「你沒為這個和夫人頂嘴罷,萬一夫人生氣退了你的婚約可就糟了。」

    小圓搖頭道:「我怎敢與夫人當面衝撞,她現在還是隨時都能將我賣了呢,不過咱們也不能由著她們將你賣了,不如出了正月就裝病罷。」

    陳姨娘笑道:「當初就是聽了你的話,裝了病不能做活計,這才叫夫人趕出來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她抬手試了試額頭的溫度,彷彿又回到了一年前——

    「妹妹,你這額頭燙得嚇人,我去求夫人替你請個郎中來。」周姨娘摸了摸陳姨娘滾燙的額頭,起身道。

    陳姨娘好容易才用熱水將額頭捂燙,哪能如此露了餡,忙叫住她道:「姐姐別忙活了,反正我是不中用了,何苦去惹夫人生氣。」

    周姨娘嚷道:「不請郎中怎麼成。我兩個兒子地聘禮可就全指著你繡活計掙出來了。」

    陳姨娘咳嗽了幾聲。安慰周姨娘道:「姐姐。你莫急。我替二郎掙地錢。也夠辦一份體面地聘禮了。只是對不住你地三郎。往後沒法繼續替他掙聘禮錢了。」

    周姨娘一聽。捶著床沿哭天搶地起來:「耀致和耀弘不是夫人生地她就不心疼。一厘錢也不願拿出 來。只逼著你繡活計賺聘禮錢。你這要是一走。我地兩個兒子怕是娶不成親了。」

    陳姨娘故意由她鬧了小半個時辰。將她生病地消息傳到了姜夫人耳中。姜夫人正為小圓賣不出去而煩躁。聽聞陳姨娘病重。便買通了郎中。稱陳姨娘患地是傳染病。藉機將她母女二人趕出了大門。

    她只道自己好手段。卻未曾想是中了小圓地計。陳姨娘想到這裡。笑容更盛。命人端了消夜果子上來。十般糖、澄沙團、皂兒糕。十幾樣精巧果子擺了一桌子。

    陳姨娘撿了塊糕遞給小圓。笑道:「咱娘兒倆哪裡吃得下這許多。不如散給丫頭們去吃。」

    吳嫂笑應了,把各樣果子分出一碟子來,讓早已等在一旁的丫頭們端了去。

    丫頭們一散,屋裡就冷清下來,陳姨娘讓吳嫂拿了個凳兒坐著,對她道:「咱們人少,守歲冷清無法,正月裡就叫出南戲來唱唱罷。」

    此話一出,外間的丫頭們都歡呼雀躍起來,紛紛進來打聽陳姨娘要聽哪出戲。

    陳姨娘卻轉頭問小圓:「四娘,咱們好久沒熱鬧熱鬧了,想聽什麼,只管說來。」

    小圓攀了陳姨娘的胳膊,扭道:「姨娘,那些個戲文聽得我頭疼,不如請班影戲來看呀?」

    丫頭們聽得有皮影戲,就把南戲拋到了腦後,全擠進屋來慫恿陳姨娘請影戲班子,連吳嫂都道影戲好,說她家小兒子正愛看.

    陳姨娘被她們鬧得無法,只得笑道:「影戲不就是把真人換成皮影了麼,這幫孩子,依了你們,就請影戲班子。」

    丫頭們見陳姨娘點頭,轟的散開,自去三五結群商討要看哪出戲。

    吳嫂問陳姨娘哪天請戲班,陳姨娘道:「咱們也沒個親戚走動,就讓他們明兒來,只不知正月初一人家演不演。」

    吳嫂回道:「他們四海為家的人,哪裡有年節?正是要趁著別人家過年好多賺幾個錢呢。」

   陳姨娘喜道:「那咱們就明兒看戲,多預備些賞錢罷了。」

    吳嫂忙出去知會他男人,明兒一早就去預定影戲班子。

    眼看著天就快亮了,陳姨娘忙命丫頭取竿頭掛銅錢,拉了小圓到院中,指著一堆灰,道:「拿竿子使勁多打幾下,逢凶化吉,處處吉利。」

    小圓忍住笑,依言打了下,灰飛得滿身都是。採蓮遞上帕子來,道:「馬上就是正月初一了,姨娘四娘快去換身衣裳,丫頭小子們怕是就要來磕頭了。」

    小圓上前替陳姨娘拍了拍衣裳,二人同去房中更衣。待她們回到廳上,管事娘子們已是領了各處的丫頭婆子黑壓壓站了一地,見她二人坐定,都跪下磕頭,口稱恭賀新禧。

    陳姨娘笑著讓阿蘇端出紅包分發下去,又催小圓去府裡拜年。

    小圓記掛著晚上的皮影戲,倒也沒再扭來扭去,帶了采菊就往府裡趕。見了姜夫人拜過年,少不得又是一番詢問,小圓只得施了太極雲推手,同她糾纏一番。

    好容易拜完年回來,小圓倒頭就睡,連午飯都不曾起來吃。等她再起來時,一幫小丫頭已在圍著戲班的大箱子看那驢皮描成的皮影。

    陳姨娘忙命擺飯,叫她吃過飯好開場,小圓擺手道:「擺到廳上,邊看邊吃吧。」

    丫頭們一聽俱歡呼起來,擺飯的擺飯,布屏風的布屏風,瞬時就把各樣事物安排得妥妥當當。

    陳姨娘摸了摸小圓的手,道:「還是你的主意好,要是聽戲文,就得在外頭搭檯子了,沒得凍著你。」

    小圓正要答話,外頭一陣喧嘩,丫頭們嚷道:「繡姐姐來了。」

    話音剛落,阿繡已是自掀了簾子,拉著程福笑吟吟站到了小圓面前。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31 PM

第十二章 商標

  小圓見了阿繡自是歡喜,陳姨娘卻微微皺了眉道:「阿繡,你初一就到這裡來拜年,程家豈不是有閒話?」

    程福在一旁笑呵呵地回答道:「回姨娘話,咱們是得了少爺特許的。」

    陳姨娘聽了此話,又見阿繡低頭但笑不語,心下有了幾分明白,便對程福道:「西廂還有一班子影戲呢,你去那裡看罷。」

    打發走程福,陳姨娘讓阿繡在自己身旁坐下,問道:「可是有喜了?」阿繡含羞點了點頭,小聲道:「郎中說一月有餘了。」

    小圓聽到此消息很是驚喜,拉了陳姨娘笑道:「這丫頭,出閣時都沒見她紅過臉,現如今要當娘的人了,反倒害起羞來。」

    一席話說的陳姨娘和滿屋子的丫頭都笑起來,阿繡紅了臉道:「不是說有影戲麼,快些開場也叫我開開眼。」

    陳姨娘指了她對小圓道:「瞧瞧,聽了我的話去程家磨礪了幾回,如今都會乾坤挪移了。」

    陳姨娘的話引得眾人又笑了一回,吳嫂見影戲班子已準備好,忙捧了戲單上前問道:「姨娘想聽那一出?」

    陳姨娘萬事女為先,自然是把戲單遞與小圓問她想看何戲,小圓把戲單子推回陳姨娘手中,笑道:「我倒是想看一出『鞭打蘆花』,只是不應節氣,還是請姨娘點一出喜慶的罷。」

    陳姨娘知她是隱射府中嫡母,也不說她,自點了一出「出天官」。

    吳嫂誇道:「姨娘點的真真是好戲,這戲配著爆竹,再喜慶不過的。」說完她 趕緊命人去準備爆竹給戲班子掛紅送財禮。這出「出天官」,講得是天官下凡。消災降福 、賜福祝壽。陳姨娘接著又點了幾出。同這個也差不離。小圓與阿繡都不過十來歲。哪裡願意聽這些。不過是看那些皮影地新奇罷了。

    看罷影戲。阿繡拿出一張紙遞給小圓和陳姨娘瞧。「這是程少爺過年買新靴。從襯裡內搜出來地。」

    小圓覺得很是新鮮。靴內竟還藏著物件。她接過一看。紙上寫著:「嘉泰四年十月二十日鋪戶任一郎造」。

    「這是任家鋪子作地記號?」小圓問道。「只是為何要縫在襯裡而不貼到外頭?」

    陳姨娘湊過來看了看。道:「這樣地暗記。自然要隱秘些。貼在外頭一准讓人仿冒了去。」

    阿繡點頭道:「姨娘講得極是。這任一郎家中還有一本『坐簿』。只要是他家賣出地靴子。都要在坐簿上寫明。再往靴子襯裡放上一張紙條。字號與坐簿上一樣。」

   小圓暗道了聲慚愧,道:「這倒叫我想起那家門首有只白兔兒的鋼針鋪來,據說他家的店能幾十年不倒,這樣的記號功不可沒呢,不如咱們把這兩樣都學起來。」

     她得了如此好主意,起身欲謝阿繡,卻得知這乃是程慕天的主意,心下不禁甜滋滋。

    正月裡的年酒讓陳姨娘同小圓應接不暇,小圓整日赴宴,陳姨娘則在家招呼來拜年的客們。

    小圓成天在外應酬,竟抽不出空宴請鋪子的管事們,陳姨娘便給她想了個法子,制了些拜年飛帖,一家家投過,那些娘子們都為吃年酒一事疲憊不堪,見小圓投飛帖,俱來效仿,一來二往大家全都閒下來,小圓這才得空宴請管事們。

    請管事們吃年酒這天,小圓不好露面,便叫採蓮把她的意思寫下來,每位管事發了一份,叫他們帶回去仔細研讀。

    幾位管事見小圓如此鄭重其事,自然不敢怠慢,還未出正月就將坐簿等事宜安排妥當。

    到了正月十五,鋪子送來幾盞花燈,小圓到院中瞧了瞧,原來他們將各自設計的商標都畫在了燈上,倒也新奇有趣。她挑出一盞繪了月餅同蛋糕的,對管事們道:「這樣就很好,讓人一看便明白,咱們的鋪子就都用這個罷,改日你們去造個銅牌把它刻上掛到店首,盛蛋糕的盒子也都雕上這個,還要記得打點官府,好叫別的店不許用和咱們一樣的招牌。」

    幾個管事俱應了,轉身去安排諸項事宜。

    阿繡有喜不便出門看花燈,聽說小圓家中就有幾盞,忙乘了轎子過來看。小圓帶她看完花燈,又拉了她進屋,旁敲側擊打聽些程慕天的消息。

    阿繡在程家歷練了幾月,比從前伶俐了許多,小圓才問了幾句,她就笑道:「四娘,你馬上就要嫁過去了,直接問來便是,苦繞圈子?」

    小圓舉起枕頭欲打,又想起她如今是雙身子,只得狠狠瞪了她幾眼。

    阿繡見小圓惱了,忙道:「說起來程家還真有新鮮事,程老爺已請祠,如今掛著虛銜回家來了。」

    小圓道:「這算得什麼新聞,程老爺年事已高,回家來再正常不過。」

    阿繡把腦袋往小圓這邊湊了湊,道:「他把任上的那個妾也帶回來了!」

   小圓想了會兒,問:「可是租來的那個妾?怎麼,程老爺想將她買進來?」

    阿繡點點頭:「就是那個租來的妾,程老爺還未與她簽死契,但往後會如何誰知道呢,聽說老爺又給她漲租金了。」

    小圓見阿繡頗有些憤憤不平,很是怕她露本性惹出事來,便正色道:「長輩的事,哪有我們插嘴的份,以後休要提起。」

    阿繡見小圓滿臉嚴肅,忙點頭應了。二人又閒話了一陣,阿繡稱程福等著她吃飯,便辭了去,小圓卻久久靜不下心來,不知怎地,老是想起陳姨娘提過的已故程夫人來。

    晚飯時陳姨娘發現小圓心神不定,自然是要問的,小圓便將心中所憂講了出來:「姨娘你不是說過,程夫人都是叫他家的姨娘們害死的麼,現如今又來了個。」

    陳姨娘安慰她道:「程二郎如今都大了,又打點著家裡的生意,豈能被她暗算了去?就是你嫁過去,只需以禮待她便是,怎麼也輪不到她當家。」

    小圓點頭道:「姨娘所言極是,倒是我多想了」



第十三章 吳嫂的報復

   出了正月,陳姨娘藉著辦年酒累了身子,接連請了好幾個郎中來家,不出三日,滿臨安都曉得何四娘的姨娘病倒了。

    有劉媽在小圓家中,府裡自然未生疑,但卻惱陳姨娘病的不是時候,於是連探望也就省了。倒是程府聽說陳姨娘患病,使人送了好些藥材來。

    陳姨娘端起參湯喝了一口,歎道:「程府多了個姨娘倒是好的,以往他們哪裡想得起我來?」

    小圓自然知道程家老少都是和她三哥一樣的人物,看來這人參的確是程老爺姨娘的意思,「姨娘,以後我善待她便是了。」

    此話一出,阿蘇採蓮都捂嘴偷笑,小圓回過味來,臉霎時漲得通紅,陳姨娘笑罵:「不過就這幾個月的事,怎麼不是『以後』?」

    小圓要在陳姨娘床前伺病作樣子,所以雖紅了臉,還是得硬撐,惹得陳姨娘也笑起來。

    陳姨娘這裡是裝病,但沈長春卻不知,他自身不好前來探望,便去獵了幾隻兔子,央采菊送來。

    自采菊一家上回鬧過,小圓月月都送了錢糧去,因此這回采菊來十分安靜,由丫頭領著去房裡瞧過陳姨娘便轉身要回去。

    吳嫂本在假山處與劉媽閒聊,見她過來,故意壓低聲音問劉媽:「你昨日說御史中丞家想尋個新姨娘?可惜我家沒女兒,不然就托你走走門子送了去。」

    劉媽何等人物,見她眼神直往采菊身上瞟,心中就明白了大半,當即把詫異的樣子裝出十分來,道:「就算有女兒——你家不過暫時艱難些,終究是要恢復自由身的,何苦把親閨女送與人做妾?」

    吳嫂嘖嘖了兩聲:「我雖沒什麼見識,但中丞家還是知道的,那可是在御街上住的人家,把女兒送過去哪怕只作個妾,也比尋常人家當正房的強。」

    劉媽連聲附和:「可不是。聽說那中丞家連下人穿地都是綾羅綢緞。吃不完地魚肉都倒在後門口……」

    劉媽地聲音越講越低。采菊地腳步也越走越慢。吳嫂見狀心中大樂。拉了劉媽道:「其實我家還有個內侄女。年方十六。樣貌生得極好——不如我請你去對面巷子地賈家攤子吃羊飯?」

    采菊把這番話聽得真切。匆忙趕回家中。催她娘去賈家鋪子尋劉媽。「吳嫂家有個好樣貌地內侄女呢。你趕緊帶上錢悄悄去尋劉媽。務必讓她把我薦了去。」

    采菊娘聽她講了御史中丞家地「盛況」。哪裡又不肯地。從床下罐子裡摸出小圓送來地錢。又翻出兩根琉璃簪子。帶了采菊拔腿就往賈家鋪子跑。

    吳嫂存心要作籠 子地人。早就躲了個無影無蹤。單為采菊娘把劉媽留在了攤子上。

    采菊躲在鋪子前地一株樹下。見只有劉媽一人坐在桌前。忙指了給她娘看:「吳嫂不在呢。真是天賜良機。你趕緊去求她。」

    采菊娘去了不到半刻鐘就回到樹下,喜滋滋地道:「這位劉媽媽好說話,接了錢就答應回去問問他們夫人,連簪子都沒要。」

    采菊啐了一口:「她可是姜夫人身邊待過的人物,你那簪子不金不銀,她哪裡看得上眼?」

    採蓮娘挨了罵,灰溜溜跟在採蓮後頭回家,好在第二日何府就傳來了消息,叫她扳回了些面子。

    「采菊,虧得我一張巧嘴哄住了劉媽,姜夫人才答應得這樣快。」采菊娘興奮地手舞足蹈。

    采菊斜了了她一眼,道:「姜夫人真說了,要我先認她家的周姨娘作乾娘?」

    采菊娘道:「那是姜夫人思慮周全,你有個好娘家就多個靠山,到了夫家也不會讓人欺了去。」

    采菊點頭道:「這回你倒講得有些道理。」

    采菊爹同沈長春做活回來,從缸裡舀了瓢水咕咚灌下,問道:「那周姨娘既是要嫁乾女兒,如何連件陪嫁也不給?」

    采 菊娘把胸一挺,道:「姜夫人講了,抬進去時越可憐,越能得中丞老爺的疼惜。」

    采菊爹連連點頭:「說的是,得了老爺疼惜,賞賜還會少?姜夫人真真是好見地。」

    沈長春皺著眉在一旁聽了半日,問道:「這事陳姨娘可知曉?」

    采菊臊紅了臉,摔杯子道:「我如今是自由身,嫁與誰與她何干?」

    采菊娘忙上來捂她的嘴,急道:「祖宗,如今指著她們哩,休要胡說。」

    沈長春搖了搖頭,自去陳家報與陳姨娘。

    采菊爹見他出去,回頭便罵采菊娘:「你看看他,不過是攀上了高枝兒罷了,還是個倒插門的,神氣什麼?等咱們閨女嫁進中丞家,哪裡還要他貼補?」

    采菊娘無緣無故挨了罵自然不依,回嘴道:「那是你家兄弟呢,與我何干?」

    趁著爹娘吵嘴,采菊摸到裡屋偷 了把錢,去街上買回胭脂水粉,一心要把自個兒扮成天仙抬進中丞家。

    過了幾日陳姨娘聽得御史中丞老爺新納的妾抬進了門,病也好了起來,小圓便來尋她商量,要請幾位來探過病的娘子吃酒,二人拿著廚下擬的菜單看過一陣,小圓問道:「姨娘,怎麼聽說御史中丞家新娶的姨娘是采菊?」

    陳姨娘瞧了瞧她,見她神色如常,這才回答道:「確是采菊,你莫要看不開。」

    小圓見房中並無他人,道:「他們是周瑜打黃蓋,我有何想不開,只是奇怪這樣的消息,她是如何得知的?」

    陳姨娘朝窗外看了一眼,道:「正是要與你講此事,據說是采菊來看我時,無意間聽到了吳嫂和劉媽的閒聊,這才……世間哪裡有這樣巧的事,也不看看我們在府裡時時怎樣過來的,你現管著家,該去敲打敲打她。至於劉媽,等你出了門子,我也就遣她回去了。」

    小圓點頭應了,馬上回房讓人叫了吳嫂來問話,吳嫂自然是矢口否認,分辯道:「四娘,這事兒的確是巧合,雖然我與采菊有些過節,但絕無捉弄她的心思。」

    小圓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子,道:「你講得極是,這事兒確是巧了點,我這就喚劉媽來問問。」

    吳嫂知道劉媽是叫小圓的錢收買慣了的,當即嚇得頭冒冷汗:「四娘,采菊一心想要過好日子,我幫她一把也是好意。」

    「唔,那我姑且就當你是好意吧。採蓮——」小圓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去叫人牙子來,把她這一房賣了去。」

    吳嫂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叫道:「四娘,就算我有錯,若她自個兒沒有那個心,我就算是有意的也無法。」

    小圓淡淡一笑:「誰說我是為了此事怪你?」

    「那四娘 你……」吳嫂發現自己有些揣摩不透小圓的心思。

    「萬一哪天我也得罪了你,被你『好意』說上了幾句可怎麼辦?要知道,我是最恨有人背後算計我的。」小圓不願聽她解釋,說完就去了陳姨娘房裡,任由她去和採蓮鬧。

    陳姨娘見小圓不過幾句話功夫就回轉,奇怪問道:「四娘,這樣快就教訓完了?你還是心軟,這樣的下人,實該敲幾板子。」

    小圓摟住陳姨娘的脖子,笑道:「姨娘,你閨女今日心狠了一回呢,已是叫人牙子來了。」

    陳姨娘雖覺得將吳嫂一家賣掉有些罰過了,但她對下人本就不很在意,何況小圓還是她心尖尖上的人,第二日就找了人牙子來,重新買了兩房下人,只等著擇優選一戶升任管家。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33 PM

第十四章 藥物衛生巾

    雖吳嫂是個壞心腸,但采菊抬進了御史中丞家,陳姨娘卻意外得了好處,立時可以「病」愈,不用日日躺在床上。她心下十分快活,喚了小圓和兩個丫頭,足足抹了一整天的牌。

    小圓在牌桌前坐了一天,晚間回房就覺得腰間酸痛,她正要喚小丫頭來替她捶一捶,採蓮突然叫道:「哎呀,四娘,你癸水來了。」

    小圓一時未明白採蓮的意思,直到她上前來幫自己解裙子才反應過來,忙推開她的手,道:「我自己來罷,你去叫我姨娘。」

    陳姨娘聞訊趕來時,小圓已是換過了乾淨衣裙,正指揮著小丫頭們縫棉花包。

    陳姨娘看了看自己手中草木灰縫成的布包,猶豫問道:「四娘,你這是……?」

    小圓指了指棉花包,道:「姨娘,大丫頭們已告訴我癸水是怎麼一回事了,我才問過她們,這些東西不能見太陽,只能陰乾,我可用不慣;再說草木灰哪裡有棉花好使,我還準備墊幾張宣紙在裡頭呢。」

    陳姨娘愣道:「塞棉花?那可不好拆洗。」

    「要拆洗作什麼,用完就扔,又乾淨又方便。」小圓說完,又囑咐小丫頭下回縫棉花包用的布須得先用沸水煮過。

    陳姨娘如今也是很有些家底的人,就不去理論費不費錢的事,坐到小丫頭旁邊接過手來,道:「我來罷,這針腳也太粗了些。」縫了兩針,又抬頭對小圓說:「回頭我給你下面一層用厚實的土布,上頭一層用棉紗布,這樣使著更舒服。」

    小圓偎到她身旁,笑道:「姨娘,你用譽滿臨安府的蘇繡替我縫棉花包,趕明兒我可要出名了。」

    陳姨娘柔柔看她一眼:「我自己生的女孩兒,能不仔細些?」

    她做好一個棉花包。叫採蓮服侍小圓換上。又拿了些材料回房去繼續縫。

    第二日天剛泛白。小圓就捂著肚子在床上翻來覆去。採蓮聽到動靜忙掀了簾子進來瞧。她比小圓長幾歲。一看便知她這是肚子痛。她們丫頭遇到此種情形。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但小圓是主子。採蓮不敢怠慢。忙叫了個小丫頭。讓她去請陳姨娘。

    陳姨娘聽說小圓肚痛。馬上讓人煮了紅糖水送去。不料小圓喝了卻不見效。她只得又使人去藥鋪抓了幾味活血地藥。親自看著火熬好了。給小圓端過去。

    小圓已是疼得頭冒虛汗。聽得是活血地藥。端起來一口就喝了下去。陳姨娘揀了塊過口地蜜餞喂到她嘴裡。心疼道:「快些躺下。過會子就好了。」

    眾人只顧著憂心小圓肚子痛。直到此時替她蓋被子。才發現床上早已染紅了一片。小圓氣道:「本以為是個好東西。怎麼這樣不經用。」

   新挑上來地丫頭采梅安慰她道:「四娘。不是棉花包不好。是那東西太輕小。容易挪動而已。」

    小圓讚許地看了她一眼,道:「說的不錯,該縫上個帶子繫在腰間的。」

    陳姨娘接口道:「這有何難,好孩子,你快些躺下歇著,姨娘這就替你縫帶子去。」

    說完她風一般回房給棉花包縫帶子,採蓮忙上來替小圓換了床單,伺候她重新躺下。

    晚間陳姨娘再送藥來時,小圓已疼好了些,就扭來扭去不肯再吃藥:「姨娘,這藥太苦,我這會兒又不很疼,明日再吃罷。」

    陳姨娘點了點她額頭,「少吃一頓都不成,回頭肚子又該疼了。」

    小圓無奈捏起鼻子勉強將藥服下,又接連塞了好幾顆蜜餞到嘴裡,方才覺得苦好了些。

    陳姨娘見她眉頭緊皺,便攬了她道:「四娘,郎中講了,你肚痛乃是血氣不暢,因此這幾日都得服些活血的藥。姨娘知這藥苦,你忍著些呀,我讓她們多送些蜜餞來。」

    「血氣不暢?」小圓盯了那藥碗,問道,「不知這藥裡有哪幾味?」

    陳姨娘笑道:「你還研究起這個來,我讓人把方子給你送來慢慢看罷。」

    回頭陳姨娘真個讓人送了藥方子來,小圓拿起來一瞧,上頭列著些益母,香附等藥,她將藥方緊緊攥在手裡,臉上現出笑容來。

    「採蓮,過來替我寫幾個字兒。」小圓看著採蓮取了筆墨,念道,「艾葉、薄荷、當歸、益母草、魚腥草、香附、還有百部和芍葯,記下,然後各稱一斤來。」

   「一斤?四娘,熬藥哪裡用得著這許多?」採蓮停了筆問道。

    小圓賣了個關子,也不詳說,只讓她備齊材料,又命小丫頭新做了十來個棉花包。

    第二日採蓮捧了藥材進來,見小圓擺弄棉花包,奇道:「四娘,難不成你要將藥材縫進去?」

    小圓接過藥材,嗔道:「直接裝進去且不論有無效果,首先就會硌得慌。」

    說完她將藥材分作兩份,一份交給新選上來的丫頭采梅,吩咐她道:「拿去跟熏衣裳一樣把棉花包熏一熏。」

    她把剩下的那份交到採蓮手中,道:「拿去熬濃汁,把藥渣子濾淨,再把棉花放進去煮過 晾乾後縫進布包裡。」

    兩個丫頭領了材料分頭行事,中午小圓吃過午飯,采梅就將熏好的棉花包呈了上來。小圓接過一個聞了聞,只覺一股子清涼氣味撲鼻而來,整個人頓時舒坦了不少,她驚喜道:「這是薄荷,難為你怎麼想來。」

    采梅見小圓喜歡,一顆心放了下去,笑著回道:「我想著這和熏衣裳許是一個道理,平日裡四娘和姨娘都愛熏個薄荷醒腦,我就擅自做主加了些進去,本來還擔心四娘怪罪呢。」

    小圓從照盒裡取了一對耳環遞給她,道:「你愛動腦子,這很好,我怪你作什麼。」

    采梅謝過賞出去,仍舊安安靜靜,並不見她如何張揚,小圓從窗子裡瞧見,面露讚許之色。

    下午時分,採蓮也捧了加過工的棉花包來,小圓照樣拿起聞了聞,道:「煮過的味道濃重些,只不知到底哪種效果好,且讓我先試試,你們也分些去使吧,若藥材不夠就再買些來。」

    採蓮面露喜色,替大小丫頭謝過小圓,自去分發藥棉包,重新採買藥材不提。

    小圓這裡忙著試用藥棉包,不想陳姨娘卻一臉急色尋上門來:「四娘,我聽說你都兩日沒喝藥了?我的兒,你肚子疼不疼?」

    採蓮扶住陳姨娘,遞給她一個藥棉包,笑道:「姨娘,你莫擔心,四娘自從使了這個,肚子很是疼好了些,哪裡還需服藥。」

    陳姨娘將信將疑:「這東西聞起來倒是一股子藥味,能管用?」

    小圓將兩樣藥棉包給陳姨娘講了一遍,道:「若像我頭天那樣痛得厲害,肯定還是得服藥,但如果只是小疼痛,使這個儘夠了。」

    陳姨娘把兩種都拿起來聞了聞,道:「采梅熏過的好聞些,不知效果如何。」

    小圓答道:「其實各有所長,熏過的因有薄荷,使著舒服;煮過的藥性大些,治腹痛更有效。」

    她剛說完,采梅端水路過門口,接道:「四娘,我熏的那個雖好聞些,卻不管用,過不了幾日味道就沒了。」

    小圓恍然:「可不是,熏衣裳也就管得幾日而已,你倒是老實人。」

    采梅謙虛道:「我也不過在倒騰物件上上心罷了。」說完端起水走遠了去。

    小圓與陳姨娘商量了一陣,決定各取所長,在煮的藥汁裡加上薄荷一味。因采梅這些有專長,就命她制了些來放到小圓房中,又分了些給來月事的丫頭們去試用。

    那些丫頭們用過後雖不好意思明著贊個好字,卻紛紛私下拉了采梅誇她手巧。

    采梅便回了小圓,稱這些藥棉包研製成功。

    小圓聽了十分高興,叫來採蓮吩咐道:「你是個最會調教人的,且去挑幾個手巧的丫頭,設個女事房,專門負責縫製棉花包,再叫采梅把製藥棉的法子教與她們。」

    採蓮奇道:「四娘,你每月哪裡用得著這許多?」

    小圓道:「家裡這些丫頭,哪個用不著?叫她們要用時,儘管去女事房領;只一樣,領多少都要登記,不許浪費。」

    採蓮瞠目結舌:「四娘,這是用過就扔的物件,得費多少錢?」

    小圓拿起賬本晃了晃,道:「月事是女孩子的大事情,馬虎不得;再說咱們家馬上就有額外進賬,這些個小東西還是用得起的。」

    採蓮見小圓如此心疼下人,心中很是感激,自去盡力將事體安排妥當,家中丫頭們聽說了此事,個個暗自雀躍,心中對小圓稱頌不已。

    小圓辦妥了「大事」也未閒著,喚來家中採辦吩咐道:「現交給你一門發財的路子,去多多買些隔年的棉花,租個倉庫擱著。」

    採辦不明所以,但卻深服小圓短短幾個月時間裡開了好幾家鋪子,因此也不多問,到賬上支了銀子就去買棉花。此時已是二月間,天氣一天暖過一天,棉花極好壓價,他沒費什麼周折就裝滿了一屋子。

    採辦媳婦見他忙進忙出收棉花,很是奇怪:「四娘雖說設了個女事房,可哪裡用得著這許多棉花?」

    眾人都跟著採辦媳婦疑惑之時,小圓又指使著採辦購進了大批的棉布和土布,這下大夥兒都明白過來,四娘這是要做藥棉包的生意呀。

    阿繡聽說了此事,匆忙趕來尋小圓,「四娘,你家採辦上我們少爺的鋪子買了好些布匹,聽說是要做什麼藥棉包?」

    小圓笑了起來:「這樣的東西,我要是開個鋪子,哪個不怕羞的敢來買?」

    阿繡亦笑:「可不就是這個理。」

    小圓又道:「不過既然連你都曉得了我家的藥棉包,看來這些東西馬上就能賣出去了。」

    阿繡還是聽不明白,又去尋陳姨娘,問四娘不賣藥棉包為何還要採辦棉花布匹。

    陳姨娘聽她且急且訴,笑道:「我知道你是向著四娘,可你也是要當娘的人了,行事該穩妥些,動了胎氣可怎麼辦?至於四娘,咱們如今不缺那幾個錢,她愛怎麼耍就怎麼耍。」

    阿繡見陳姨娘對小圓寵溺至此,越發急了起來,但陳姨娘擔心她的身子,不由她繼續講,叫了兩個人來強將她送了回去。

    其實陳姨娘如何不急,只不過不想掃女兒的興罷了,但只過了三五天,她就把一顆心全放回了肚子裡——

    臨安的有錢娘子們聽說小圓家連丫頭都使上了既方便又乾淨還有藥效的棉花包,個個生怕自己落在後頭叫人說自家沒錢,紛紛上小圓家打聽了方法,發動全家女人齊動手,縫製藥棉包。

  縫這東西可不得要棉花棉布?但這時節舊棉已過季,新棉還要待年底,哪裡買去?只有上小圓家。

    小圓見用倉庫臨時改作的棉鋪生意紅火,大有趕超其他幾個鋪子之勢,便請牙郎另盤了個鋪子,刻了棉花商牌掛在門口,專為娘子們賣藥棉包的一應材料。

    又過了幾日,相熟的娘子們來賀小圓新鋪子開張,都抱怨道:「買回的棉花怕不乾淨,便學四娘煮一煮,可真費事。」

    小圓靈光乍現,忙道:「這有何難,明日我家鋪子就售煮過的棉花,拿乾淨木盒子裝了,給各位送上門去。」

    第二日,小圓家的棉鋪不但有了煮過的棉花棉布,還有拿藥材泡好的藥棉,不但上櫃檯出售,還可按日子送貨上門。

    這下不但沒積壓貨物,家中進益又多了幾分,陳姨娘放下一顆心來,遠在程家的阿繡也喜氣洋洋。



第十五章 榜下擇婿

   三月初,科考放榜,何耀弘高中了一甲第四名進士及第,聖上賜宴瓊林,後又授官左儒林郎,一時間何家門楣光耀,不消細說。

    張榜那天,小圓早早就使人送了賀儀去,左等右等卻不見來報喜訊的人,她望著大門哭笑不得:「別人家都是報喜不報憂,他們卻是有了難處才來;遇到也能讓我沾沾光的事,就全然忘了。」

    陳姨娘卻是指著側門:「劉媽去打聽回來了,快叫她來講講。」

    小圓今日看劉媽最為順眼,讓小丫頭給她搬了個凳兒坐了,笑問:「劉媽媽,聽說在瓊林宴上,聖上親口讚我三哥了?」

    劉媽把頭一揚:「這還有假,如今三少爺已然是聖上跟前的紅人了,不知有多少人爭搶著與他結交,根本脫不開身。」

    儒林郎並不是京官,況且還未獲差遣(實職),哪裡就成了皇上跟前的紅人,小圓聽劉媽話中水份極大,怕惹出麻煩來,忙打斷她道:「你都沒見到三哥,哪裡有什麼話講,歇著去罷。」

    劉媽很不服氣,叫道:「四娘你可冤枉我了,我雖未見到三少爺的面,卻見著了咱們將來的三少夫人。」

    小圓詫異道:「夫人替三哥許下親事了?這還真未聽說 。」

    劉媽把小凳朝前挪了挪,壓低聲音道:「不是夫人說下的親,是她自己薦上門來的。」

    陳姨娘看不慣她故作神秘,插嘴道:「可是榜下擇婿?這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劉媽訕笑道:「還是陳姨娘有見識,就是『榜下擇婿』。今兒剛一放榜,咱們三少爺正抬頭看榜呢,就有一位小娘子走到他身旁,問:『我是城中李家的女兒,家中富足,樣貌也不醜,想嫁給小官人不知行不行?』,咱們三少爺……」

    陳姨娘再次打斷她地話:「這樣沒規矩地小娘子。耀弘哪裡 看得上?」

    小圓先是驚訝。旋即卻笑了。「瞧姨娘說地。我 猜這門親事。夫人必是肯地。」

    劉媽大腿一拍。「還是四娘聰明。那李家是做海上生意地。自然膽子大了些。但勝在家中有錢。聽說陪嫁足有十萬貫。還不算城外地田產屋業。而且她幾個兄弟全都買了官做。這樣好地親事。哪裡去尋了來。夫人自然是應允地。連下定地日子都選下了。」

    陳姨娘歎道:「也不知耀弘喜不喜這樣地小娘子……」

   「姨娘糊塗了。自古以來婚姻大事。只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有三哥說話地份?」小圓眼角掃到劉媽臉色微變。忙打斷陳姨娘地話。又轉頭吩咐道:「虧得劉媽媽費力打聽到這些。讓我們也歡喜得很。採蓮。拿上等賞錢來。」

    劉媽口中推辭:「自家人要什麼賞錢」。腳下卻不沾地地跟了採蓮出去。

   小圓見劉媽出了院子,便坐到陳姨娘身旁撞了撞她的胳膊,笑道:「姨娘,我還從不知道你這樣關心三哥。」

    陳姨娘握了她的手,道:「姨娘只是見了你三哥這樣,想起自己的過往罷了。如今耀弘越過了大少爺,是夫人的眼中釘呢,剛才幸虧你機靈,要是那話傳到夫人耳裡,怕是要給他添煩惱。」

    其實方才小圓不過是為了不給三哥添麻煩才說得那樣的話,此時也跟陳姨娘先前一樣憂慮起來,擔心那兩人過不到一處去。

    陳姨娘只得又反過來勸她看開:「四娘,與你一樣嫁給青梅竹馬的能有幾人,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你三哥也並沒有哪裡委屈了去。」

    小圓心中歎息了一聲,將「自由戀愛」幾個字重新埋起,強撐起笑容同陳姨娘一道去備耀弘婚禮的賀儀。

    陳姨娘本覺得她們現在就備賀儀過早了些,沒想到姜夫人急著想要那注豐厚的陪嫁,竟將定、聘、財三禮一次並行,月底就讓耀弘去李家迎娶新婦了。

    迎親那天,小圓怕姜夫人見著陳姨娘又想出花樣來,便留了陳姨娘在家,自己獨身往府裡去。

    她到姜夫人面前打過照面,就溜到耀弘院中,本想趁著迎親隊伍還未回轉,瞧一瞧新房,沒想到卻在房門口碰見了他。

    「三哥,你未去親迎?」雖說如今親迎之禮鬆弛,但小圓還是有些驚訝。

   何耀弘滿不在乎地擺手道:「已遣了媒氏(媒婆)去了。」

    小圓見他一副輕鬆模樣,自己反倒莫名沉重起來,張口半日只講出一句:「新嫂嫂是李家五娘子罷,聽聞是個能幹人,夫人必喜愛她的。」

    何耀弘扯著嘴角笑了一笑,只說前頭有客要招待,轉身往院外去了。

    小圓沒了瞧新房的心思,又聽見外頭隱約有樂聲傳來,想來是新婦迎回,開始攔門了,她忙帶了丫頭往中門去——要是新婦坐虛帳時姜夫人不見她幫著招呼女氏親家,又要多話了。

    其實因耀弘高中進士及第,來幫忙的何家親戚頗多,根本輪不到小圓插手,她正不想與李家人打交道,樂得自在。

    待伎樂花燭引了耀弘入新房,看熱鬧的人爭著去扯門楣上橫掛的彩帛,採蓮也推小圓上去搶,小圓卻把頭輕搖,到酒席上略坐了坐就辭了回去。

   陳姨娘見小圓回來,拉著她問:「四娘,可瞧見李家的嫁妝了,說來姨娘聽聽,看給你備的還差些什麼。」

    小圓無精打采地搖了搖頭,躺倒在榻上,歎道:「我哪有心思去瞧嫁妝,三哥一臉的不在乎,一點新郎倌的樣子也無,夫人倒是忙著看嫁妝,根本沒怎麼露面,還不知李家人心裡怎麼想呢。」

    陳姨娘聽她如此說,也擔憂起來:「李家人可不是好相與的,只望你三哥還如以前一般講規矩,以禮待妻。」

    不料,她二人的擔憂還未等到小兩口回門就變成了事實——姜夫人佔了新婦的嫁妝去給大少爺加官通路子,李五娘一狀告到了何氏族裡。

    陳姨娘聽劉媽唾沫橫飛講了一通,卻很是不解:「李五娘要麼去官衙裡告,要麼回娘家去讓爹娘做主,怎麼告到何氏族裡去了,難道何族長會不偏著姜夫人?」

    劉媽樂道:「可不是呢,這位三夫人到底年輕了些。」

    小圓暗自搖頭,遣了劉媽去廚下吃酒,對陳姨娘道:「我看李五娘必是已將族裡打點好了,夫人此回要吃大虧。」

    陳姨娘這才回過味來,驚道:「媳婦的嫁妝可比不得兒子的家當,若族裡不偏心,姜夫人這官司就算上官衙都是輸。」

    小圓巴不得姜夫人吃個虧才好,卻是放心不下三哥,便央了陳姨娘要去瞧瞧。

    陳姨娘卻勸她道:「一筆寫不出兩個何字,又沒有鬧到官衙去,理他們作甚?」

   小圓想想是這個理,若她們不是想顧著臉面,李五娘早就直接上官衙了。

    她這裡剛把心放下,第二天何耀弘卻使了人來捎話:「若你三嫂要來與你合做生意,你切莫看我面子。」

    小圓先是有些不明所以,心中略想了一想又明白過來:「敢情三嫂不是心疼嫁妝,是藉機要分我鋪子的股份?」

    果然,何耀弘的人前腳才走,姜夫人就親自登門,親親熱熱坐到小圓身旁,道:「四娘,你三哥才授了官,卻無差遣,頂什麼用?不如分些股份與他,拿錢走走門路,得了實權大家都有益處。」

    哪有登門求人卻不先拜訪正主兒的?小圓毫不客氣答道:「夫人此事找錯了人,那些鋪子都是在我姨娘名下呢。」

    姜夫人修養功夫不到家,當場就變了臉色:「實話與你講吧,你三嫂的陪嫁已讓我拿去替你大哥重新買官了,若你不分些股份與她,她便要一狀告到官衙。你馬上就要出閣的人了,娘家鬧出這樣的事體來你到了夫家也無光彩,孰輕孰重你自個兒想清楚。」

    小圓暗自冷笑,李五娘還指著沾何家的光呢,這個官司她萬萬是不敢往官衙裡送的,不過是個噱頭罷了;但此回卻得想個法子堵了他們的嘴,省得他們成天惦記自己這兩個店。」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34 PM

第十六章 讓你們吃暗虧

    小圓將李五娘想要股份的事與陳姨娘講了,道:「姨娘,我鋪子開的太快,已礙了一些人的眼了,不如散去罷,省得徒添煩惱。」

    陳姨娘很是捨不得,拿著賬本看了又看,道:「真要每房都分幾股?姜夫人不是說只有你三嫂要麼?」

    小圓笑道:「姨娘,錢財乃是身外物,咱們為何要分股份,不就圖個清靜麼,照我說,直接把鋪子都分與他們。」

    陳姨娘以為小圓講的是真話,吃了一驚:「四娘,都給了他們我們靠什麼過活?」

    小圓捂嘴一笑:「此時講了卻就不靈了,姨娘且看好戲。」

    因那兩個鋪子都是掛在陳姨娘名下,第二日小圓就叫了牙郎來,請陳姨娘將店轉給了府裡眾人。

    府裡聽說了此消息,除了何耀弘外都驚喜若狂,何耀齊身為長子,代表全家來領了契紙回去,頭一件事就是研究如何分股份,每間鋪子的股分作十份,三兄弟每人三分,還剩的一股為了安撫李五娘,分給了三房。

   何家老大得了李五娘的十萬嫁妝,對如此分法自是無話講,但何老二卻是一絲好處也無,自然是不依,幾房人鬧哄哄爭了足足三、四天,等到他們想起去街上收鋪子,才發現小圓給他們的真是「鋪子」,不但管事夥計廚娘全無,連印了商標的銅牌盒子包裝紙 都不見蹤影。

    幾兄弟見了此情景,何老二頭一個發難:「我們幾個從未做過生意也還罷了,弟媳不是出身經商世家麼,怎麼也犯如此大錯?」

   何老大緊隨其後:「虧得我們還多分了一股給她,不如拿出來交與娘親還好了。」

    兄弟三個只有何老大是姜夫人親生,股份交與她和交給何老大有什麼分別,何老二生怕又吃了虧,馬上與老大爭辯起來。

     何耀弘本就偷偷使人去小圓家還過股份。是小圓死命勸他留下地。此時他見了空蕩蕩地鋪子。一顆懸著地心方才放下。臉上竟不知不覺露出笑來。

    老大老二見他發笑。齊聲問道:「老三。你才中了進士及第地人。難不成有什麼好主意?」

    李五娘好容易得了個佳婿。豈能容人羞辱了去。她幾步從後頭趕來。嗤道:「多大點子事。就叫幾位大少爺慌成這樣。沒有管事難道我們自己不會雇?沒有了商標難道咱們自己不會照著畫?」

    何老大何老二受人擠兌卻毫不生氣。雙雙袖著手笑嘻嘻地望何耀弘。

    果然何耀弘死盯著李五娘沾了幾點泥地裙擺看了幾眼。漲紅了臉吼道:「你蓋頭都不戴就提著裙子往街上來。有無想過我地臉面?」

   說完不等李五娘分辨。將她塞進轎子就催轎夫回家。

    李五娘挨了心上人的罵,躲在房內痛哭了一場,再出來時還是幹練的模樣,從娘家調來幾個得力的管事,每間鋪子分了一個;又請了臨安最出名的鐵匠,照著小圓以前包裝盒子上的商標打了一批金的出來。

    等她躊躇滿志重新開張了鋪子,卻頭一天就有衙役找上門來:「這些商標除了陳家鋪子,旁人不許用。」

    李五娘在娘家時就幫著打點生意,自然曉得這其中的門道,當即就悄悄打聽陳家向官府孝敬了多少錢。但她卻不知小圓孝敬官府倒是其次,主要是每個月都有鋪子的分紅送到各位官差家中,因此那衙役哪裡肯說。待到拆了鋪子門口的銅牌,他才看在錢的份上提了一句:「陳家鋪子重新開張了,這些商標你如何能再用?」

    李五娘先是吃驚,隨後氣結,她一門心思要算計小圓,怎料到反被小圓耍?

    更要命的卻還在後頭,她在店內坐了不到半日,來回話的管事絡繹不絕,蛋糕鋪子的管事抱怨:「會做新樣式蛋糕的廚娘全被陳家帶走,哪裡去再尋了來?」棉鋪的管事抱怨:「沒有藥棉的配方,光個棉花包誰家自己不會做?」

    李五娘越聽越惱火,顧不了會遭何耀弘責罵,直奔陳家要找小圓問個清楚。小圓見了她倒是客客氣氣,親手執了契紙與她瞧:「三嫂嫂請看,這些廚娘並夥計都是與陳家簽了死契的,眼見我姨娘就要招夫婿自立門戶,搶自個兒生母家人的事我怎做得出來?」

    小圓一口一個陳家,李五娘想問問她家為何又開新鋪子的話就有些說不出口。她突然想起往族裡送過的那些錢,馬上又動身去找族長,讓他務必替自己作主。

    何家族長想起早上小圓剛送來的修葺祠堂的錢,心裡掂量了一番,對李五娘板起了臉:「那是陳家的鋪子,不是四娘的鋪子,她好心幫襯你們,你不知感激也就罷了,竟然貪心到如此地步。」

    李五娘又氣了個仰倒,她料想此時就算回家也不過又被何家兄弟嗤笑,於是直接上轎往娘家去了。

    晚間何家不見新婦回來,忙使人去鋪子裡看,鋪子裡卻是空蕩無人,還是旁邊店裡的夥計告知了詳情。姜夫人聽得回報,氣道:「鋪子裡用的全是她娘家的人,出了這種事連個回來報信的都無。」說完又趕何耀弘去小圓家質問,何耀弘哪裡肯去,借口要去問差遣,走到朋友家宿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姜夫人到底還是找上了陳家,不料卻在廳中「巧遇」了何氏族長,族長自然是明裡暗裡將她狠罵一通。等到她回家,全族人都知曉她們白撿了幾個鋪子卻怪人家不陪送夥計。隨後幾日何家兄弟走在街上總有人指指點點,他們回家哪有不抱怨的,慪得姜夫人病倒在床上。

    小圓送出去的幾家鋪子成了空殼,她的新鋪子卻又熱熱鬧鬧做起了生意。陳姨娘細細翻過賬本,一臉的滿足:「還是老管事老夥計,商標也是原先的,不過將鋪子挪了個位置罷了。」

    小圓則感歎:「我倒要感謝三嫂,若不是她,我哪裡想得到平日裡還要把族長哄好?」

    二人說著說著相視而笑,阿繡從窗外瞧見,大聲道:「四娘好手段,總算出了一口氣。」

    陳姨娘先嗔道:「你雙身子的人,有事打發人來說一聲便是,怎地又自己跑了來。」

    阿繡笑嘻嘻地看著小圓,道:「哪裡是我有事,分明是我家程少爺有事,放心不下咱們四娘,我只得來跑一趟好為主子解憂。」

    小圓忙拉了她坐下,笑道:「這丫頭如今竟伶牙俐齒了起來。」

    阿繡也不分辨,只道:「我們少爺怕四娘受了委屈,想提前來催妝呢。」

    小圓立時羞紅了臉,陳姨娘急道:「胡鬧,成親前三日才能催妝,這種規矩豈能亂來,雖他一片好心,也莫讓我閨女受人恥笑。」



第十七章 成年

    陳姨娘是關心則亂,直到滿屋子丫頭都在衝她笑才明白過來,這不過是阿繡故意編來打趣小圓,程慕天是個最守規矩的人,怎會做出如此事體來。她板起臉想斥阿繡幾句,可還是撐不住也笑起來:「明兒是寒食,就留在這裡過吧。」

   阿繡記掛著程福,又趕著回去給程慕天報小圓的消息,哪裡肯留,陳姨娘只得放她去了。

    因寒食節廚房要禁火三天,所有吃食都得在頭一天的「炊熟日」備好,陳姨娘便起身到廚下看著廚娘們做棗糕,捏成燕子形狀用柳枝兒串了,遍插在門楣上。

   小圓帶著丫頭們站在門下瞧了一回,道:「聽說風乾的子推燕若能放到明年,還有治口瘡的功效呢。」

    小丫頭們都問這棗糕燕為何要叫子推燕,小圓便將晉文公放火欲催介子推出山,未曾想好心辦壞事,反而燒死了子推的故事講了一遍。丫頭們個個聽得唏噓不已,有個小丫頭卻道:「我看那晉文公倒跟姜夫人似的,說不定就是想害子推,偏還要尋出好借口來。」

    小圓忍不住笑起來:「沒想到你頗有些阿繡的風采。」

    陳姨娘端了稠餳出來給小圓嘗味道,問:「四娘,明兒你及笄,可是要去府裡?」

   小圓搖頭道:「族長念我出錢修葺了祠堂,讓他夫人親自給我插簪呢。」

    陳姨娘喜上眉梢,「那感情好,族裡能讓族長夫人親自主持及笄禮的可沒幾個。」

    第二天,姜夫人特意派人來接小圓回府行及笄禮,沒想到卻撲了個空,她當著來觀禮的幾個親戚很是下不來台,氣道:「我好心好意去接她回來及笄,她卻只顧著去巴結族長夫人。」

    一個老嬸子很是看不過眼,拖長了尾音叫道:「罷喲,你也不過是與新進門的三媳婦過不去,又想拉攏閨女。」

    眾親戚紛紛來勸姜夫人:「族長夫人與她及笄也是你這一房地榮耀。該高興才是。」

    「榮耀什麼?」姜夫人桌子一拍。「你們都道是我不厚道欺負庶出地女兒。也不看看我講地話她哪一樣聽了?叫她替她大哥買官她只出五百文;我替她姨娘尋地一門好親也叫她設計攪黃了。她地心眼子多著呢。裝著可憐罷了。」

    老嬸子譏諷道:「四娘把陳家地鋪子都送與了你們。你還想怎樣?」

    不提鋪子還好。姜夫人一口氣立時堵在了胸口。偏生又不好辯解。竟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小圓那邊剛挽起頭髮。就聽得姜夫人暈倒。她可不願在族人面前落下口實。匆忙上了轎子直奔府裡。

    她到門口時。正巧遇見李五娘下轎。原來上回姜夫人病倒李五娘沒趕上。這回一聽說姜夫人又病了。立馬從娘家趕了回來準備主持大局。

    小圓上前行過禮,也不多言語,進去瞧了瞧姜夫人,見她還昏睡著,就準備去尋何耀弘說說話,下人們卻告訴她三少爺出去為差遣通路子了。

    小圓回家後向陳姨娘講了府中情形,陳姨娘笑道:「李五娘對你三哥倒是沒話說,為了他的差遣竟變賣了一塊隨嫁田。」

    小圓低頭看著指甲,「若不給三哥弄個差遣,她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瞧著罷,日子在後頭呢,夫人與李五娘都不是省油的燈,且看她們鬥。」

    陳姨娘想到她們相鬥自己和小圓就能過過清靜日子,臉上不知不覺就浮上了笑容來:「有個廚娘是京都(開封)遷來的,昨日蒸了好些臘肉呢,我讓人端來給你嘗嘗。」

    說完歡歡喜喜拉了小圓上桌,吩咐丫頭們上菜,魚鵝肉、蒸糯米、凍姜豆,還有鴨蛋、薦餅、茸母糕,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等出了寒食清明,程耀弘的差遣也定了下來,立時啟程往任上去了,姜夫人見李五娘沒了夫婿在身邊,打定主意要立立婆婆的威嚴,但李五娘好容易掌了府中大權,又得科舉出身做了官的夫婿撐著,哪有肯輕易讓出來的,二人成天在家雞犬不寧,鬧個不休。

    小圓聽劉媽又一次講過府裡的故事,笑道:「劉媽媽,你以前可是從來不講夫人的不是的。」

    劉媽袖著錢左顧右盼:「哪裡有不是,我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小圓同陳姨娘俱笑起來,賞她廚下去吃酒。

    笑過之後陳姨娘又勸小圓:「四娘,到底你出嫁時要從府裡出門,還需時常去打個照面才好。」

    小圓很是篤定,道:「姨娘莫急,不出三日夫 人定會主動來尋我。」說完卻又長歎:「如今府裡是一攤子渾水,我實在不想去蹚,卻又怕惹急了夫人,她到時不去替我鋪房。」

    果然才過了兩天,姜夫人就尋上門來,先是誇小圓得了族長夫人親自插簪,為本房爭了光;又讚她空鋪子送的好,殺了李五娘的威風,有話沒話講了一籮筐。

    小圓只是微笑不語,陳姨娘沉不住氣問道:「四娘成親時還得勞煩夫人去鋪房呀?」

    姜夫人就等有人接話,忙道:「這是我份內的事,自然是要去的,只是府裡如今是老三媳婦掌家呢,只怕到時辦得不妥當。」

    陳姨娘張了張口,卻不知勸她什麼好,只得拿眼看小圓。

   小圓輕輕一笑,道:「咱們家是三哥先娶了嫂子,這倒是少見呢。」

    姜夫人聽了這話猶如醍醐灌頂,叫道:「正是,正是,如今她一人獨大,我自然是壓不下她,實該替耀齊趕緊尋房媳婦才是。」

    她得了如此好主意,看小圓就親切起來,拉著她的手信誓旦旦保證,到時定將她的鋪房辦得妥妥當當。

    小圓哄定了姜夫人,她出閣的日子也 近了。這天陳姨娘拿了大紅的嫁衣來讓她試大小,讚道:「我的四娘好模樣。」

    小圓摸著衣上密密的針腳,問道:「姨娘可曾替自己也繡一件?」

    陳姨娘竟羞紅了臉不肯作答,取出地契盒子要給她交待陪嫁。小圓見她身後的阿蘇悄悄衝自己點了點頭兒,心裡立時明白,偷笑著坐過去聽她數地契房契。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36 PM

第十八章 出嫁

   陳姨娘把契紙一張張取出來給小圓瞧過,道:「一共三個小莊,共兩頃水田,一頃旱地,還有五頃山林,這幾個小莊都不在臨安跟前,你去閒住是不能了,且留著收租子罷。我在臨安城外還給你買了座小宅,帶著大園子,讓你閒時能去散散心。原先宅子的地契並鋪子,你都帶了去,姨娘也不會經營那個。」

    小圓仔細想了想,答道:「姨娘你還要招夫婿,沒些產業傍身可怎麼行,還是放在你名下罷,我替你照看著便是了。」

    陳姨娘笑道:「你去了程家,總要有些自己的家底,方才不會被人瞧輕了去。再者,大宋有律,你隨嫁過去的產業只歸你一人所有,誰也休想再佔到便宜。」

    小圓倒真不知這條規矩是有明律的,怪不得李五娘敢為了嫁妝宣揚要去衙門打官司了。想到以後自己可以毫無顧慮地大把掙錢,小圓喜上心頭,道:「既然如此,鋪子我就帶了去,但六成分紅都與姨娘;至於老宅的幾棟樓,姨娘就留著收租子零花罷。」

    陳姨娘一聽大半收益都要送與自己,忙再三推辭,但小圓堅決如此,她只得含淚謝過小圓,一把將她摟進懷裡,道:「置辦嫁妝本就花的是你自個兒的錢,如今還要你出錢養姨娘,這是我哪輩子修來的福氣。」

    小圓替她拭去臉上的淚,逗她道:「誰讓你沒兒子呢,只有我來養了。」

    陳姨娘笑起來:「我這閨女哪裡比兒子差了?」

    二人說笑一陣,陳姨娘自袖子裡掏出張單子,道:「差點混忘了,還得讓你帶幾房家人過去才是。」

    小圓暗自點頭,雖說程慕天是老實人,但自己手中總要有個把親信行事才方便。

    陳姨娘把單子遞到她手中,道:「你房裡兩個 大丫頭,採蓮、采梅,肯定是要跟過去的,至於做不做通房,你自個兒拿主意;還有兩個小丫頭,阿雲,阿彩,你也帶過去。至於陪過去在外打點的家人,我看咱們的管家就很好,不如就是他家罷。」

    小圓很是感激,笑道:「姨娘,哪有嫁閨女把自己的管家也陪了 去的?咱們鋪子的管事都是簽了死契的家人,那個大管事任五我看就很好,還是讓他管著城裡的生意罷;至於管田產的人選——姨娘你之前挑管家,不是有一房落選麼,我看那田二是種地的出身,他媳婦也是個老實人,就請姨娘賞給我帶過去罷。」

    陳姨娘點頭應了:「還是你想地周到。就是如此罷。我這就叫他們去收拾。等著你出嫁那天一起跟過去。」

    正式迎娶地前三天。程家開始來催妝。小圓也帶著陪嫁搬回了府裡住。姜夫人忙著替何耀齊挑媳婦。分不開身來應付小圓地婚事。就答應了讓陳姨娘以何家親戚地身份也暫時搬進了府裡。並同意成婚頭一日帶她一起去鋪房。

    陳姨娘不曾想過自己能親自送女兒出嫁。真是喜出望外。她親自去收了催妝地冠帔花粉。又給程家答以金銀雙勝御、羅花帕頭、綠袍、靴笏等物。忙得不亦樂乎。

    鋪房那天。何家族中地一個嫂子帶了陳姨娘等人擔了部分嫁妝先去張掛帳幔。展陳衾褥。後又命阿雲阿彩看守房中。不許人入內。

    第二天吉時。程慕天親領著迎親隊伍行至何家大門前。抬著花瓶花燭地行郎。專門僱請地吹鼓手。浩浩蕩蕩引了許多人來看熱鬧。

    陳姨娘聽得一聲「花轎來了」。忙忙起身叫人去催姜夫人款待酒餚。散發花紅利市錢;又親扶了小圓出來。送她到家廟門口。

    小圓到家廟磕過頭別了祖宗,門口的樂官已在作樂催妝,她望著陳姨娘不自覺淌下淚來,「姨娘,往後女兒不能常陪你身旁。」

    陳姨娘顧不得怕姜夫人責怪,緊緊握著小圓的手送她到門口,道:「離得又不遠,要見也容易。」

    程家人見新人出來,克擇官又報了一遍時辰,吉利詩詞聲遍起。待得小圓上轎,轎夫鼓樂人照例不肯立即起簷子,吵嚷著要討利市酒錢。陳姨娘嫁閨女,到底是歡喜大過捨不得,忙命人拿錢來散發。

    簷子起過了三四回,轎夫終於肯出發,眾人擁著花轎回到程家門首,又有樂官伎人來攔門:「仙娥飄渺下人寰,咫尺榮歸洞府間。今日門欄多喜色,花箱利市不須慳。」

     「洞府都來咫尺間,門前無事若遮攔。愧無利市堪拋擲,欲退無因進又難。」後頭這首答攔門詩卻是程慕天的聲音,小圓在轎中聽見,又驚又喜——方才上轎時因大紅蓋頭遮著,竟未看見他站在何處,此時他越過司禮人自行答詩,莫不是特意為之?

    陰陽克擇官手執花斗撒完谷豆,來請新人下轎,待小圓走下轎子,又有一樂伎捧了鏡子對著轎子倒行,數名伎女舉了蓮炬花燭在前迎引,採蓮采梅左右扶著小圓,踏著青錦褥,跨鞍入中門。

    進了中門,早有候著的人迎上來,引小圓到新房內床上坐了,採蓮小聲提醒道:「四娘,這便是『坐床富貴』了。」小 圓見她出聲,便知程慕天馬上要進來請她行參拜之禮,心跳不自不覺就快了幾拍。

  待看熱鬧的人扯過門楣上的彩帛,程慕天進新房請小圓到堂上,用綵緞挽的同心結牽著她在堂前站定,他家雙全的女親上前來用機杼挑開蓋頭,露出小圓羞紅的臉來。

    程家族人俱住泉州,臨安只得程老爺與他兄弟兩房,因此參拜之禮並不很繁瑣。認完親戚,夫妻交拜卻是回新房進行,交拜禮畢,二人面對面坐在床上,看著禮官拿金錢彩果撒帳。

    撒完帳,程何兩邊的親眷上前來把小圓和程慕天的頭髮各剪下一縷,拿木梳合梳到一起。

    這便是「結髮夫妻」了,小圓偷眼望向程慕天,心中頓生出柔情來。

    合髻後,丫頭端上交杯酒來,小圓抿了一口,把剩下的半盞遞與程慕天,程慕天一眼瞧見杯沿上沾的胭脂,臉刷地紅透,竟猶豫著不敢下口,惹得丫頭們偷笑不已。

    行完合巹之禮,程慕天自出去招待賓客,新房內除了小圓和她帶來的丫頭們,就只剩了程三娘,後者見小圓看她,不好意思笑了笑:「嫂嫂,我們家親戚都在泉州,這裡叔叔家的堂兄們也都還未娶親,嬸子在外招呼女客,因此只有我一人來陪你了。」

    小圓聽得一聲「嫂嫂」,雙頰飛紅,低低應了一聲。她早知這位三娘子性子柔和,又極老實,因程慕天不待見她,在這家裡連丫頭都不拿正眼瞧她的。上輩人犯下的錯,與小輩何干,小圓心內歎了一聲,叫采梅拿花生餅來給程三娘嘗,「三娘,嘗嘗我姨娘做的餅。」

    程三娘扭捏著不肯伸手,還是采梅硬塞了塊給她,小圓不禁又歎了口氣。

   「嫂嫂,這餅香得很,還是有親娘好。」程三娘小口咬著餅,紅了眼眶。

    小圓拉她到身旁坐下,歎道:「你小時還到我家玩過的,我是怎麼樣過來的,想你也知道,咱們這樣妾生的孩子,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一席話講得程三娘伏到她懷裡哭起來,採蓮看見忙過來勸道:「三娘子,今日是你嫂嫂大喜的日子呢。」

    程三娘猛地醒悟過來,忙三兩把抹了淚道:「大姐還在我房裡呢,我瞧瞧她去。」

    小圓瞧著她走出門去,對採蓮道:「我記得三娘只比我小三歲,你看她這身子單薄的。」

    採蓮點了點頭,答道:「我記下了。」

    采梅奇道:「採蓮姐,四娘是問你程三娘呢,你記下什麼了?」

   小圓笑道:「你採蓮姐記下的多了,你還須跟她多學學。」

    採蓮看了采梅一眼:「你該改口稱夫人了。」

    采梅忙叫了聲「夫人」,低頭退到角落裡,倒惹得小圓笑起來。

    晚間程慕天帶著一身酒氣回來,站在門口只看了兩眼就問:「淑慧怎麼沒陪著她嫂子?」

    採蓮采梅俱偷笑:「程少爺這就心疼夫人了。」

    小圓不想新婚之夜傷了和氣,扯了個謊道:「我累了想一個人歇著,就叫她先回去了。」

    程慕天莫名又紅了臉,支吾了幾句獨自鑽進屋去洗臉。

     採蓮見程慕天進去,忙推了把小圓,又拉了采梅和兩個小丫頭一同出來。采梅兀自捂嘴笑著,採蓮扯了扯她的袖子,正色道:「往後我們在這府裡,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夫人,休要讓人落了口實。」

    采梅也不是那不曉事的人,忙點頭應了:「採蓮姐,我雖有些小聰明,但接物待人比你差遠了,還望姐姐教我呀。」

    採蓮看了看阿雲阿彩,道:「你們三個都是我挑上來的,教你們自是不遺餘力,這裡不比陳姨娘那裡,你們自己也需謹慎些。阿雲阿彩你們兩個記得瞧瞧三娘子房裡缺些什麼,告訴我好與她送了去。」

    阿雲阿彩齊聲應了,和採蓮三個對望一眼,原來採蓮記下的是這個,自此三人對採蓮又服氣了幾分。



第十九章 水蔥般的丫頭(上)

  陳姨娘說的對,沒有婆婆的確要少很多事,程老爺自有那個租來的妾服侍,小圓跟著程慕天到他跟前打了個照面就算了事。

    請過安,程慕天一本正經說要去鋪子看看,提腿就走了,小圓還未回過神,就見程福又偷偷回轉:「夫人,少爺說中午回來吃呢,叫我不告訴別人。」小圓聽後忍俊不禁,顧不了什麼儀態,一路笑著回院子。

    阿繡早在屋裡等著她,一見面就問:「四娘……夫人,見著那根水蔥兒了麼?」

    小圓一愣:「哪裡來的水蔥?」

    阿繡眨巴眨巴眼,小圓想起她給自己寫過的信,撐不住一陣好笑,「你是說大姐送來的那個丫頭?早上二郎訓她時我倒是見過,的確嫩得跟水蔥兒似的。」

    阿繡清了清嗓子,扶著腰站起來道:「我管著這院子裡的丫頭們呢,現在就叫來給夫人瞧瞧罷。」

    小圓剛止住笑,聽了她這話又撐不住了,「我還道你轉了性子,原來還是如此,還不快坐下,叫採蓮叫去。」

    阿繡不依,攔住採蓮,非親自去了。

    阿雲見阿繡出去,對小圓道:「不是我要說繡姐姐的不是,可哪有下人拜見新主子還要去請的?」

    採蓮忙道:「繡姐姐身子沉重,疏忽了也是有的。」

    小圓恩了一聲,「採蓮說的是,說到底是管家娘子的不對,阿繡大著肚子怎能還讓她勞累,待會你叫她回家去養著,管教丫頭們的事你先接過來。」

    說話間阿繡領了一群丫頭進來。花紅柳綠擠了一屋子。小圓正瞠目結舌。採蓮湊到她耳邊小聲道:「夫人。足有九個。」

    小圓卻笑了:「倒是個吉利數。」

    阿繡面帶羞慚。又不好說這幾個丫頭都有後台。自己彈壓不住。只拿眼可憐巴巴地瞧小圓。

    小圓讓阿繡坐了。帶著笑問她道:「都叫些什麼。也不讓她們說來聽聽?」

    阿繡還未開口。丫頭們就嘰嘰喳喳報起自己地名號來。這下連採蓮都皺起了眉頭。

    阿繡地臉已是漲得通紅。大聲吼道:「亂糟糟地。夫人能聽清楚麼?」

    小圓生怕她動了胎氣,好說歹說先將她勸了回去。丫頭們見新來的夫人好性兒,臉上不屑的神色都帶了出來,小圓看見反倒放下一顆心,怪不得這麼些人一個也沒攀上去,原來都是些心思外露的人,實在不足為慮。

    采梅見小圓不言語,忙叫她們把名字再報一遍,小圓卻道:「不必了,先說說你們都是誰送來的罷。」

    丫頭們的表情明顯一滯,相互看了一眼,開始有人你推我我推你,過了一會兒,一群人分作了三堆兒,有三個稱她們是程家大姐送過來的,有兩個稱是程家二嬸送過來的,獨獨那根水蔥兒一個人站著。

    小圓心中先是一沉,沒想到連城中唯一的親戚都不安分,接著又嘖嘖稱奇,那水蔥兒竟不和那三人站在一起,不知有何想法。

    水蔥兒見小圓看她,仰頭道:「我叫喜慶,既跟了少爺,就是少爺的人。」

    小圓樂不可支,只差笑出聲來,連採蓮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長者賜,不可辭,你們不是二嬸送來的就是大姐送來的,我當然要高看一眼。」小圓話講得慢,等看到她們面露得色卻又話鋒一轉,「但這院子哪裡住得下這許多人,不如擇優而 取,二嬸和大姐送來的人裡各挑一個留下,其他的都送出去配人,也免耽誤了你們的青春,想來嬸嬸和大姐也無話說。」

    此話一出,除了那喜慶,全都抱怨起來,小圓挑了個抱怨聲最大的,問她道:「你就真認為你比不上她們幾個?那不如現在就把名額讓出來好了。」

    那丫頭聞言馬上閉緊了嘴巴,另幾個也安靜下來,規規矩矩上來行過禮退了出去。

    阿雲見喜慶還站著不動,推她道:「這裡不用你伺候,還不趕緊下去。」

    喜慶身子一扭,道:「夫人還未說明按什麼條件來挑呢。」

    小圓奇道:「你們不就想服侍少爺麼,當然是由少爺親自來挑。」

    喜慶見小圓講得如此直白,紅著臉問:「夫人此話可當真?」

    小圓重重點了點頭,喜慶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裡,心想,只要你不攔在頭裡,憑我這好模樣,必能將她們幾個比下去。

    採蓮等小圓打發走丫頭們,問她道:「夫人,今日是到這府裡的第一頓飯,你要親自下廚嗎?」

    此話把小圓唬了一跳,伸手摸了摸採蓮的額頭方才放下心來,「採蓮,是你不認得我了還是我不認識你了,你家四娘哪裡會廚下之事?」

    採蓮壓低了聲音道:「夫人不過去廚房指揮指揮,哪裡就要你親自動手了?老爺今晚有應酬,因此中午全家人一起吃,夫人哪怕做做樣子博老爺一笑也好。」

    小圓拍了拍額頭站起身來:「你說的極是,是我疏忽了,你先去廚房讓那些廚娘回去歇一天,再叫任嬸和田嬸到廚下伺候。」

    採蓮笑道:「怕她們多嘴,早就換了我們的人了,任嬸和田嬸家的幾個媳婦都是廚下一把好手呢。」

    采梅擔心道:「咱們一來就動他們的人,不怕人說麼?」

    阿雲道:「怕什麼,家中除了夫人再無主母,頂多也就是挨老爺幾句訓罷了。」

    小圓走到照台前喚採蓮過來替她除釵環,道:「阿雲的性子比阿繡的還直。」

    採蓮神色不變:「夫人身邊需得這樣一個人。」

    小圓但笑不語,換了家常衣裳下廚房,洗淨素手——指揮眾人做羹湯。

    任嬸與田嬸帶著幾個媳婦剁菜的剁菜,洗米的洗米,雖忙卻不亂,小圓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她們不必過來行禮,又把從阿繡那裡得來的程慕天愛吃的幾樣菜告訴她們去做。

    她坐了不多時,任嬸命人宰了幾隻雞,過來問她愛什麼口味,小圓細想了想,問道:「我記得你們誰家是從福建遷來的?」

    任嬸笑道:「可不就是我們,早年逃荒來的臨安,都好些年了。」

    小圓又問:「那閩菜可還會做?」

    任嬸回道:「那哪能忘了,我們還是愛家鄉口味,每頓都做著呢。」

    小圓喜不自禁,忙命她細細去做幾個閩菜來。任嬸聽得夫人一聲令,忙命自家媳婦回去取了芥菜乾來,挽起袖子做了道菜乾扣肉,又就著剛宰的母雞做了個醉糟雞,猶自歎沒有海鮮,做不出更好的菜式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38 PM

第二十章 水蔥般的丫頭(中)

      小圓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自己是會做涼菜的,忙叫採蓮替自己繫上圍裙,上去拿香油拌了個小苦瓜。她一邊往苦瓜裡加糖、醋,一邊想著程慕天是愛吃這個的,嘴角漸漸往上勾起來。

    忽然廚房門口一個人影一閃,采梅眼疾,喝道:「是哪個?」小圓給採蓮使了個眼色,後者悄悄走到窗前往外一瞧:「嗐,是程福。」

    小圓咳了一聲,果真見程福從門口探進個腦袋來,望著她尷尬一笑:「夫人,不知你親自下廚,所以冒昧尋了來,我這就走。」

   小圓見他背著手不敢走進來,起了疑心,帶了採蓮出去問他道:「手裡提的什麼,還不拿出來。」

    程福不得已將東西拿出來遞給小圓看,原來是三兩個包好的中藥,小圓一見越發生疑,嘴上卻道:「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可是少爺身子不爽利?」

    程福本是提著一顆心,見小圓主動開了頭,立馬順著往下說:「可不是,少爺估摸著是昨夜受了寒,所以我替他去抓了幾味藥。本想到廚房找個嫂子給熬一熬,卻不想夫人在這裡,我不能誤了夫人的事,還是提回去叫阿繡生爐子罷。」

    這謊可扯遠了,六月的天氣會受寒?何況今天程慕天出門時還是好好的,小圓捧著藥就不還給他,問:「少爺也回來了?」

    程福搖頭道:「沒呢,因這藥得熬個下午,所以我先回來了。」

    小圓露了笑臉,道:「這藥就放這裡熬罷,沒得讓人說我未把官人服侍好。」

    小圓把「官人」都講出了口,程福再想不出什麼借口把藥討回來,急得撓腮?耳,小圓道:「看你這副樣子,可是怕少爺知曉了責怪你偷懶?我熬好後還讓你端過去就是,不搶你的功勞。」

    程福忙道:「好夫人,少爺不想讓人知道他病了呢,藥熬好千萬先給我呀。」

    小圓點了點頭。又怕程福馬上去告訴程慕天。便叫任嬸把她家地小子叫來陪程福去吃酒。

    幸虧今日讓廚娘們都回家去了。不然人多嘴雜。程家少爺新婚第二天就鬧病地事還不知傳成什麼樣呢。小圓咬了咬下唇。拿起藥包看了看。上頭印著個「程」字。原來是在自家鋪子裡抓地藥。她地心又放下了幾分。扭頭吩咐採蓮:「這藥少了一味。你去鋪子裡問一聲。」

    採蓮接了藥。悄悄兒從側門去了。小圓裝作無事一般。進門只說房裡地丫頭生事。採蓮回房管教去了。

    她本是隨口編地借口。不想田嬸聽了頓感不平。同任嬸竊竊私語:「都欺負我們夫人好性兒。幾個丫頭也想稱霸王。」任嬸聽了直笑:「你沒見過咱們那兩個蛋糕西施。所以才不知道夫人地手段。真是小瞧她了。」田嬸還要再問。任嬸攔她道:「背後議論夫人本就不應該。我看你是擔心夫人才應了一句。以後莫要再提。」田嬸是個老實人。實是心急才越了矩。聽任嬸如此說。頓時鬧了個大紅臉。起身走到竹筐邊去擇菜。

    菜做齊時採蓮也剛好回來。紅著臉拉了小圓到外頭耳語道:「夫人。那藥竟是壯陽地。」聽得小圓也紅了臉。丟下一句「此事切莫再提」。拔腿躲進間空屋子。

    她左右尋思程慕天為何要抓這幾味壯陽藥:昨夜雖有生澀。但他未近過女色。這也屬正常;又或者他是背地裡早有了貼身侍妾了?想到那九個囂張地丫頭。小圓地心七上八下起來。

    等她琢磨完心思到廳上,租來的那個丁姨娘已是替程老爺布過一回菜了,新婦第一回家宴就遲到,她的臉又紅了起來。

    程慕天生怕父親怪罪她,忙搶在前頭訓她道:「怎麼這時候才來,竟讓爹等你。」

    程老爺同兒媳一桌吃飯本就不自在,咳嗽了兩聲道:「她在廚下忙呢,算是個賢惠的了,以後你們就在房裡吃罷,不用到前頭來立規矩。」

   小圓低聲應了,問他飯菜合不合胃口,又準備接過丁姨娘的活兒來布菜,卻見程慕天微微衝他搖頭,忙打消了主意到他身旁坐定。

    她剛舉起筷子,就聽丁姨娘笑道:「夫人好心思呢,竟知道老爺愛吃家鄉菜。」小圓剛想謙虛兩句,卻見程老爺和程慕天齊齊皺起了眉,她心裡小鼓猛敲,不知是不是菜色犯了禁忌,偏生在桌上又不好發問,只得提著一顆心胡亂扒了幾口。

    吃完飯,程老爺照例要歇午覺,程慕天帶著小圓送他到院門口方才回轉,他見小圓愁眉苦臉,便問她何事,小圓問道:「可是我做的那幾道閩菜不合爹胃口?」

    程慕天搖頭道:「和你無關,是丁姨娘不守規矩,主子們說話,哪有她插嘴的份。」

    妾連話都不能講麼,果真是極講規矩的父子倆,小圓縮了縮脖子,「那我閒時去尋她說話兒可合規矩?」

    程慕天面無表情,小圓便知是准了,卻氣他這副頑石模樣,一把將他拖進裡屋,揪了他耳朵問道:「聽說你得了風寒,可是好了?」

    程慕天被唬得不輕,也顧不得去跟她理論妻子揪夫君的耳朵合不合規矩,紅著臉要去找程福來問話。

    小圓卻是後悔不已,自己平日裡挺謹慎的一個人,怎麼到他面前就孟浪起來,這樣的事情,該旁敲側擊才是,萬一是他有鬼,那豈不是打了什麼驚了什麼了。

    想到此處,她忙拉住程慕天道:「誰叫你昨日……那個……不小心,雖說是六月天,可……可……不穿衣裳也是會受涼的嘛……」

    小圓羞羞答答講完,程慕天已是臉紅得能拎出水來。

    「其實……其實……」程慕天吭哧了兩句,實在不好意思講出口,繞著圓桌子走了又走,突然又跟下定了決定似的,衝到小圓身邊耳語了幾句。

    小圓聽他講完直想笑,又怕他惱,強忍著笑意問:「那程福真的也是新婚之夜不甚中用,吃了壯陽藥的?」

    程慕天別著腦袋點了點頭,悶聲道:「昨夜……讓你失望了罷?」

    小圓再也撐不住,笑倒在床上:「那程福真該打板子,沒得教壞了主子。沒經過人事的男人才這樣呢,哪裡就是毛病了。」

    她笑了一陣沒聽見聲音,抬頭一看,程慕天表情奇怪,直愣愣地盯著她,「這些事情,你如何得知?」

    小圓懊悔得恨不得扇自個兒幾個耳光,怎麼一到他面前就原形畢露起來,但話已經出口,少不得遮掩一二:「男女間的事,出閣前姨娘自然是教過我的,這是規矩。」

    程慕天神色黯淡下來,歎道:「自娘親逝去,爹就不大管我了,不然也不會鬧出這麼大的笑話。」歎完又到床邊挨著小圓坐下,小聲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小圓眉頭一挑:「不信我?」

    「那我試試。」話音未落, 程慕天已是一手摟了小圓,一手扯下帳子,一同滾進架子床裡。

    小圓且驚且奇:「大白天的,你不是最講規矩的麼?」

    程慕天拔掉她頭上的簪子,低聲笑道:「規矩麼,是給女人守的。」

    小圓聞言又氣悶起來,伸手狠狠捶了他幾下,終歸卻是沒程慕天力大,被他捉住手腕壓了下去。

    一時間房內春光無限。

    待二人事畢,程慕天臉上掩不住笑意,小圓故意問道:「官人重振了夫綱,可要為 妻為你納上幾個通房,外頭那些丫頭可翹首盼著呢。」



第二十一章 水蔥般的丫頭(下)

    程慕天聽了小圓的話,反應之大遠超她所料。他一把甩開小圓搭在他胸前的手,披了衣裳翻身下床,吼道:「休要跟我提這些,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通房和妾室。」

    說完理也不理小圓,推開房門氣沖沖地出去了。

    在院子裡守著門的採蓮是如坐針氈,少爺夫人這樣大的秘密讓自己知曉了,如果是虛驚一場還好,若是真的,那她在夫人面前該如何自處?她正胡思亂想,忽見少爺怒氣沖沖地摔門出來,慌得她差點站不住腳。

    好一會兒她才穩住心神走到房內,掀了裡屋的簾子進去,卻見小圓滿面笑容叫她:「採蓮,那九個丫頭,把樣貌最不出眾的留一個,再把喜慶留下,其餘的都送出去找小廝配了罷。」

    採蓮細細把小圓瞧了瞧,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一顆心方才放下,但還是猶豫道:「夫人,怎麼要把喜慶留下,可是少爺他中意?」

    小圓想起剛才程慕天發怒的樣子,笑著搖了搖頭:「少爺最恨通房和妾室,以後休要再提,免得他又吼我。」

    言罷斂了笑意,招了採蓮到近前,道:「我昨日細瞧過了,樣貌差的都是二嬸送來的,加上喜慶,正好是兩邊各留一個。」

    採蓮還是不明白,「大姐送來的丫頭就數喜慶最出挑,怎麼反留她?」

    小圓冷笑道:「那丫頭心氣兒最高,且讓我留著借回刀,好把我自己撇乾淨。」

    採蓮從未見過小圓這般行事,愣愣地發問:「那邊老夫人送來的丫頭樣貌都是一般,少爺哪裡瞧得上?」

    小圓道:「你也注意到了?既是來勾引少爺,為何不挑樣貌好的送來,怕是有別的目的罷,二叔家的兒子們可是不少呢。」

    採蓮一驚。只覺得身上發冷。她雖心思玲瓏。但陳姨娘家人口簡單。哪裡見過這樣地勾心鬥角。

    小圓見她如此。安慰她道:「莫怕。二叔早與我們分了家。說到底是外人。你私下留心便是。萬事只當不曉得。通知那幾個丫頭地事你也莫親自去辦。免得惹了一身騷;你哄了那喜慶。讓她同管家娘子一起去說——聽阿繡說。管家娘子也是大姐送來地呢。」

    採蓮點頭應了。正要轉身出去。抬頭見到一床地凌亂。就要上去收拾。慌得小圓扯住她道:「說起來管家娘子還未來請安呢。你還 不快去。」採蓮聽這話有些沒頭沒腦。正想追問一句。突然想起今日早上進來時床上也是這般。忙紅著臉把話嚥了回去。

    她雖窘迫。心裡地大石頭卻總算是放下了。到廂房跟采梅知會了一聲。就去尋那九個丫頭。

    那幾個丫頭正在園子裡嬉戲。採蓮站在樹後朝喜慶招了招手。把她叫過來道:「夫人見你生地好。欲將你留下。卻又怕他人不服。不如你去尋了管家娘子。同她一道去辦這事如何?」

    喜慶是個心思簡單地。以為夫人要抬舉她。想都不想就問:「使得。只不知還有誰留下?」

    採蓮答道:「按夫人的規矩,那邊老夫人送來的丫頭也要留下一個,是知蘭。」

    喜慶嗤道:「生成那樣兒,偏要叫這樣一個文縐縐的名兒。」

    說完也不道個謝字,扭身就往管事娘子們的院子去了。

    採蓮望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回到屋裡問小圓:「夫人,怎麼咱們家連管家娘子都是大姐送來的?」

    小圓也是搖頭,道:「你去把阿繡叫來問問。」

    採蓮領命而去,不多時就扶了阿繡過來,小圓本以為阿繡來了先要打趣自己,卻見她神色如常,料想程福是個嘴嚴的,未把壯陽藥一 事說出去,這才徹底把心放下,問道:「阿繡,你只跟我說過管家娘子是大姐送來的,可少爺怎麼就收下了?」

    阿繡回道:「哪裡是少爺收下的,那是老爺做的主,老爺賣了大姐的姨娘,轉頭來憐惜她沒了生母,所以對她嬌寵著呢。」

    小圓奇道:「三娘和大姐是一樣的境遇,為何老爺不疼愛她?」

    阿繡笑道:「我當初也是奇怪來著,可挑明了又再正常不過——大姐的生母當初就受寵,而三娘的生母在世時並不大得老爺的歡心呀。」

   「這真是……」程老爺是長輩,小圓再有感慨也不能講出口,只得歎了口氣,「好在大姐只是不願我一人獨大,對二郎倒沒有什麼壞心思。」

    她正要叮囑採蓮好生留意三娘缺什麼用度,突然西廂傳來一陣喧嘩,阿繡豎著眉就要出去,小圓忙拉她道:「你挺著肚子亂跑什麼,還不快坐下,外頭自有管家娘子料理。」

    阿繡一聽有管家娘子在,更是不放心,雖不敢違了小圓的意走出去,卻是扒在窗前伸著頭朝外張望。

   三個女人都能一場戲,何況是九個女人,管家娘子孟嫂站在那裡不知勸哪個好,喜慶倒是不慌不忙,叉腰一個個指過去:「也不拿鏡子照照你們的模樣,哪一個配得上少爺,趕緊出去配個小子是正經的。」

    程二嬸送來的一個丫頭譏諷道:「你倒是好樣貌,怎地也不見升成了妾,連個通房都未掙到。」

    此話恰中喜慶痛處,一時間火上心頭,衝上去就和她扭作了一團。

    孟嫂跺腳道:「罷喲,你們有什麼苦處自去和那邊的老夫人說,在這裡爭破天夫人也不會替你們作主。」

    阿繡見她們幹架,不顧小圓的囑咐,挺著肚子就衝了出去,慌得採蓮忙推了兩個小丫頭一把,叫她們跟去扶著她。

    小圓眼皮猛地一抬,這管家娘子煽的好風,還真是小瞧了她,看來不需 多時,二嬸和大姐就都要找上門來了。

    採蓮看看她,又看看外頭,急道:「夫人,繡姐姐這樣衝出去,萬一有個閃失?」

    小圓無奈地撫額:「程福今日不是沒跟少爺出門麼,快叫他來把他媳婦哄回去。」

    程福此刻正在書房力勸程慕天:「少爺,你才成親就躲在書房,這叫夫人面子往哪裡放?」

    程慕天心中早已後悔,口中卻道:「虧得她認識我這麼些年,偏要去納妾,這不是存心氣我麼。」

    程福繼續勸道:「少爺,夫人必是逗你玩呢,若她講得是真心話,我把腦袋提了來見你。」說完他暗笑不已,只差講女人都是如此,嘴上抹的是蜜,心底兒裡一罈子醋。

    程慕天慢慢悟了過來,想起身回去看看,又苦於沒有台階兒下,正巧這時外頭傳來採蓮的聲音,他忙三步並作兩步走出去問:「可是夫人有事找我?」

    採蓮眼珠子轉了一轉,就點頭稱是,等程慕天走到前頭去又偷偷給程福遞了個眼色叫他跟上,悄聲道:「院子裡頭正鬧呢,你趕緊把繡姐姐拉回去,免得有閃失。」程福一聽急了,忙一溜煙地去追程慕天。

    採蓮卻故意落後幾步,從院子後門悄悄進了屋,告訴小圓:「夫人,少爺回來了。」

    小圓吃了一驚:「怎麼這時候回來,依他的性子見了這樣鬧法,必要都轟出去。」

    採蓮正要問一句「都轟出去不正好麼」,就見程慕天已板著臉掀了簾子進來,她看了小圓一眼,忙退了出去。

    「外頭鬧成這樣,你這當家主母就不管管?趕緊都給我轟出去。」程慕天強壓著怒氣,指著外頭道。

    小圓一肚子怨氣:「你說的倒輕巧,這些個祖宗,不是你二嬸送來的就是你大姐送來的,我今天把她們全轟出去,明日就休想睡個安生覺。」

    程慕天頓時啞然,好一會兒才慢慢走過去坐到小圓身旁,抓住她的手道:「委屈你了,爹一向寵著大姐,她送來的丫頭我拒了幾回都不成,反倒被爹訓過幾次。」

    小圓聽出了他話中的歉意,心裡一軟,反握住他的手,道:「大姐那裡倒好說,橫豎送再多丫頭來你也看不上,只是二嬸送來的那幾個……」

    小圓欲言又止,程慕天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麼,苦笑道:「其實二嬸送來的丫頭全轟出去也無妨,只是我不想大姐一家獨大。放心,我特意叮囑過了,咱們的吃食都有專人看著,她們近不了身的。」

    小圓望著他微皺的眉,突然心痛得無以復加,還道自己在府裡時小心翼翼,沒想到二郎也過得辛苦,「傻子,你留這樣的人在身邊,夜裡可睡得安穩,還是讓我替你打發了罷,橫豎二嬸是隔了一層的,得罪了她也不大礙事。只是大姐總往你這裡送人,與她究竟有何好處?」

    程慕天點頭道:「是我一時糊塗了,這樣的人早該打發了的,以後家裡的事你做主罷,不用特意來回我。」說完又含笑看她一眼:「大姐想把她夫家的表妹嫁進我們家呢,哪曾想被你佔了先,自然就把你恨上了。」

    小圓恍然大悟,笑道:「原來是我得罪她在先,不過這樣的怨氣,我可不敢化解。」

    程慕天見她臉上帶笑,眼角卻是泛紅,伸手將她緊緊摟進懷裡,低聲道:「讓你受委屈了。」

    小圓心中陰霾煙消雲散,心道夫妻同心,還怕甚麼?

    採蓮進來時,見他們夫妻相擁,忙幾步退到簾子外,「少爺,夫人,孟嫂已將那七個丫頭打發出去了,說是待會就來請安。」

    小圓聽見採蓮的聲音,慌忙推開程慕天,「你去園子轉轉,晚飯再回來。」

    程慕天很是知道家裡下人一團糟,正要小圓來好好整一整,便起身道:「中午的苦瓜不錯,晚上再拌些,只別再忘了放鹽。」

    小圓一聽便知他是曉得中午的飯菜不是她所做了,立時窘得手腳不知往哪裡放,直到程慕天出去臉上還燙得慌。

    過了會子,孟嫂跟了採蓮進來,遞上幾本冊子:「夫人,那幾個丫頭照著你的吩咐送出去配了小廝了;這裡是家中奴僕的名冊,等夫人過目後我明天叫他們來磕頭。」

    小圓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明日哪裡有空,二嬸和大姐怕是都要來呢。」她頓了頓又道:「喜慶那孩子我很是喜歡,模樣生得也好,正好去了幾個丫頭,院兒裡也空敞,就給她換個大些的屋子罷,月錢也漲一等。」

    孟嫂聽了小圓先前的話還有些忐忑,此時見她竟是要抬舉喜慶做姨娘的樣子,心下大定,歡歡喜喜應了,轉身出去幫喜慶收拾屋子。

    阿雲跟去瞧了瞧,回來撅著嘴說喜慶的一應用度孟嫂都是按最好的給,小圓聽後也只笑了笑,問道:「知蘭可有鬧起來?」

     阿雲搖頭道:「不曾,安安靜靜在她屋子裡呢。」

    採蓮笑道:「果然不出夫人所料。」

    小圓站起來道:「走罷,拌咱們的小苦瓜去,可得提醒我別再忘了放鹽。」

    丫頭們都笑起來,簇擁著她去了廚房。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40 PM

第二十二章 魚蚌相爭(上)

    喜慶的眼睛一直瞟著正房,見小圓出去,忙對孟嫂道:「我剛才聽了你的話,沒在夫人面前生事,現在夫人不在,我該可以去了罷。」
    孟嫂哭笑不得,只恨大姐怎麼挑了這樣一個沒頭腦的丫頭過來,「我的慶大姐,慶祖宗,你眼見都是要做姨娘的人了,不想著去謝夫人討個好兒,卻要趕著到知蘭面前炫耀,你刺了她到底有何益處?」

    喜慶滿心只想著先前程二嬸那邊的丫頭譏諷了她,一定要去找回面子來,對孟嫂的話哪裡聽得進去,戴了滿頭滿身的首飾就衝到了隔壁,偏又不進門,靠著門框大聲道:「你們不是說我爭不來姨娘做麼,瞧瞧這是什麼?」

   知蘭坐在桌前一手端茶,一手執書,眼角都不往門口掃一下,好似沒有看見她一般。

    喜慶見她 如此,卻越發覺得自己受了奇恥大辱,衝進去奪過知蘭的書幾下撕了個粉碎,又將她手中的茶摔在青石板地上,「也叫你知道我的厲害,以後少來招惹我。」

    知蘭心中大恨,臉上卻絲毫不露,她本就是程二嬸送來的丫頭中最有心計的一個,平日裡為了藏拙才裝成張揚模樣,此刻見喜慶找上門來羞辱自己,腦子裡早已轉過了幾道彎,只等著機會要報復。

    孟嫂先是躲在廊下觀望,後見喜慶鬧得過分,又怕得罪了程二嬸,便奔過去好說歹說將她勸了出來,「喜慶,你剛才鬧的這出定瞞不過夫人去,以其等著夫人來責罰,不如你現在主動去認錯。」

    喜慶很不以為然,卻又怕小圓壓著姨娘的名分不給她,只得扭著身子不情不願地到廚房去尋小圓,「理直氣壯」地將教訓知蘭的經過講了一遍。

    小圓就等著她們魚蚌相爭,自然對此事是不置可否,只親親熱熱地挽了她的手,問她可差什麼東西,又叫她揀幾個菜回去吃。

    喜慶受寵若驚,越發得意起來,端著小圓賞的兩盤菜,走到知蘭門前晃了一圈才回房,把知蘭又氣了個仰倒。

    第二日一早,程家大姐就尋上門來,她本欲 和小圓好好理論一番,但等到管家娘子通報過最新消息,她就改了主意,驚訝道:「她果真要抬舉喜慶做妾?」

    管家娘子點頭道:「屋子也搬了。月錢也漲了。就差擺酒正名份了。」

    程大姐只當小圓敬畏自己。得意道:「算她識相。今日我且放過她。」

    阿雲躲在廊下把她們地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回來原原本本給小圓講了一遍。小圓聽後大笑:「真是有其僕必有其主。快些去備茶。沒有大姐來。二嬸那裡我可應付不了。」

    茶剛泡好。程大姐就進了屋。徑直問道:「四娘。咱們也不是頭一次見。直接說吧。你打算何時正式給喜慶名份?」

    哪有新婚第二天大姑子就來提這個地。一屋子地丫頭都對程大姐怒目而視。小圓心中暗笑。面上卻露出為難神情來。重重歎了口氣。「大姐。替程家開枝散葉乃是大事。我比你還急。但還有一個知蘭在那裡呢。」

    程大姐急道:「知蘭生得那樣差。二郎哪裡看得上?」

    「可不是,二郎也是這般說,死活不肯一同納了去。」小圓愁眉苦臉,「若只納喜慶一個,我又怕二嬸不樂意……」

    「這有何難?」程大姐打斷她的話,站起來就朝外走,「二嬸那裡就交給我了,三日之內我要見到這院子裡多個喜姨娘。」

    雖是做戲,小圓坐了好一會子也沒把氣順過來,這樣的日子,還真不是常人過的,她越發打定主意,一定要早早地把跟大姑子有關係的下人全清出去。

    程大姐離了娘家,到二叔府裡轉了一圈,程二嬸就有些坐不住了,但她不想親身過去招搖,只偷偷讓人給知蘭捎了個信,讓她黃昏時分溜出府來。

    幾個丫頭早得了小圓的吩咐,藏的藏躲的躲,讓知蘭順順利利打點門房出府見到了程二嬸。

    程二嬸坐在轎子裡並不下來,隔著簾子先問道:「你出來有無被人看見?」

    知蘭搖頭道:「不曾,少夫人說要沐身,丫頭們都跟去池子了。」

    程二嬸又道:「你們幾個去二郎院兒裡的時間也不短了,怎麼就沒一個成事的,這回還讓人給遣了幾個出去,莫非你們都忘了我的囑咐,也跟那喜慶似的一心往上爬?」

    知蘭忙道:「知蘭不敢,正是要借喜慶成事呢,她是個沒頭腦的,這幾日定想著去少爺身邊獻慇勤,我去慫恿她做幾個小菜給少爺送過去,只要她能纏著少爺飲一口酒或吃一口菜,這事就成了。」

    程二嬸很是滿意她的部署,提醒她道:「別忘了事先在酒菜裡下藥,下完藥還要記得把藥包偷偷扔在喜慶房裡,莫讓人抓住了把柄。」

    知蘭點頭道:「是,我與夫人想得不差分毫,定會提前把藥下在酒菜裡的。」

    程二嬸滿意道:「嗯,就是如此,你小心行事,事成之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知蘭點頭應了,回去取了一根簪,尋到喜慶的屋裡,央她道:「好姐姐,眼看著你終身有靠,妹妹下半生還沒著落呢,我尋思著做幾個小菜去討少爺的歡心,卻又不知他的口味,姐姐你教教我……」

    不等她說完,喜慶就跳將起來,把簪子直戳她的面門,罵道:「作死的小娼婦,我都還沒近少爺的身呢,哪裡就輪到你了?」罵完還覺不解氣,又拉著知蘭下死命拍了幾下。

     她轟走知蘭,心裡竟隱隱有些擔心起來,雖說夫人要給名分,但若討不了少爺的歡心,一切也是白搭,如果真讓知蘭那小賤人搶了先機,她的面子可往哪裡擱?她越想越心焦,第二日一早就奔到小廚房,動手要給少爺做早飯。她發面蒸了兩籠包子,炒了三個小菜,嫌廚房人多不好行事,端著飯菜扎進自己屋裡,把大姐給的春藥粉往菜裡撒了一瓶子。

    喜慶正忙活,突然聽見知蘭在門口喚她,頓時手忙腳亂,胡亂把瓶兒塞進枕頭下,上前去開門。

    知蘭進門見了那一托盤的飯食,故作驚訝道:「姐姐怎麼無故做這麼些飯菜,是要給少爺送去麼,也不說叫妹妹一起。」

   她邊說邊往桌前湊去,狀似不經意地拿袖子將那托盤一掃,喜慶回過神來,忙上前去拉她,偏知蘭又不動,二人拉扯了一陣,一個揉成一團的紙包就順著知蘭的袖子,輕輕滾落到桌子底下。

    小圓早上起來正在收拾娘家送來的三朝禮,採蓮來報,說喜慶與知蘭二人又在屋裡鬧,「夫人,昨日知蘭偷偷出去了一趟,回來就故意去招惹喜慶,怕是不懷好意呢。」

    小圓道:「我們怕是看不上好戲了,我和二郎本打算九日後再去府裡拜門,哪曉得夫人臨時改了主意,叫我們現在就回去呢」



第二十三章 魚蚌相爭(下)

   南宋風俗,女兒家成婚三日,或七日、九日,必要回娘家拜門,到時娘家廣設筳席,款待新婿,名曰「會郎」。

    小圓帶著程慕天回到府裡時,見到的就是張燈結綵的盛宴景象,這樣的待遇和以前比真是天壤之別,她笑著拍了拍程慕天的手,「二郎,還是你面子大,我還以為夫人就在房裡悄悄擺一桌呢。」

    程慕天心道,以姜夫人的為人,無事哪會獻慇勤。但姜夫人畢竟是小圓的嫡母,她自己說得,他卻說不得,於是只微微笑了笑,隨著小圓進門去。

    此次程慕天卻是冤枉了姜夫人,她如今滿心只有娶兒媳,根本無暇操心會郎宴,這回的酒席,是何老二張羅的。

    何老二知道小圓與李五娘不對盤,特意請了幾位小娘子作陪,自己則拉了程慕天一同去喝酒。二哥何時與二郎如此親密起來,怕是又有什麼算計,小圓看著他的背影,隱隱猜到了一二。

    但沒容她想太多,小娘子們剛敬過一巡酒,採蓮就把她請到一旁悄聲道:「夫人,家裡來人說喜慶死了。」

    小圓大驚,但這裡卻不是說話的地方,她藉著更衣帶了採蓮出來,問道:「怎麼回事?」

    採蓮聲音有些發顫:「夫人,早上喜慶給少爺做了早飯想端過去,結果少爺不在 ,她就把幾個包子自己吃了,結果還不到半個時辰就七竅流血死了。」

   小圓想起早上知蘭的那一鬧,道:「必是知蘭動了手腳,我就等她下手呢,只沒想到喜慶做了冤死鬼。」

    採蓮卻道:「那喜慶也不是個好東西,在她枕頭底下搜出一瓶子只剩了底子的春藥,全拌在了給少爺做的菜裡——我本來還疑惑她怎麼盡吃包子不動那幾盤菜呢,可 惜知蘭技高一籌,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將毒弄進了包子裡。」

    喜慶居然想給二郎下春藥?小圓立時將那幾分同情盡數收起:「你趕緊帶人回去搜查知蘭的屋子,若大姐去了更好,就拉著她一道搜。」

    採蓮道:「夫人。包藥地紙包早在喜慶地桌子底下找到了。若此事真是知蘭所為。那紙包就是她栽地贓。她自己屋子裡地證據恐怕早已沒了。」

    小圓冷冷一笑:「她敢害二郎。我也不怕做惡人。沒有證據也要弄出證據來。」

    採蓮何等心思。馬上明白過來。「正巧他們把紙包兒送來了呢。我這就去辦。」

    才成親三天家裡就死了人。雖說程二郎定會拍手叫好。可程老爺那關該如何過?小圓越想越頭疼。但酒席還未散場。她只得重新上桌與那些小娘子們應酬一番。

    過了小半個時辰。採蓮又悄悄來報。說大姐帶著人在知蘭地屋裡搜到一包毒藥。跟毒死喜慶地一模一樣。

    小圓立馬扯了個謊出來。上轎直奔家中

    家中景象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不但沒有鬧成一團,大姐甚至面帶喜色,至於程老爺,根本沒有露面。

    「四娘不是去拜門麼,怎麼就回來了,不過死了個丫頭而已,趕明兒姐姐給你再挑個好的來。」程大姐見了小圓,開口道,「知蘭那丫頭也太歹毒了,喜慶不過嘴上厲害些,她竟就記恨上了,以後你切莫別再要二嬸家送來的人了。」

    小圓還要靠她在程老爺面前講好話,忙上前與她見禮,順著她的話道:「大姐說的極是,這樣的人成日在院子裡待著,讓人睡覺都不踏實,我哪裡還敢再要。只是我才進門就出了這樣的事,還不知爹爹那裡怎樣責罰我呢。」

    程大姐見小圓沒有拒絕她再送丫頭來的意思,喜不自禁,「不過一個丫頭,爹哪裡就會責罰你,你若還不放心,我替你去說說情。」

    小圓又福了下去,裝出歡喜的樣子道:「爹爹最疼大姐了,有大姐撐腰,我還怕甚麼?」

    程老爺本就沒把一個丫頭的生死放在心上,不過下人暴斃,到底是主母治家不嚴,他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滿的;但小圓這個說客請得好,喜慶是程大姐送來的丫頭,大姐都不計較,程老爺還能說什麼,這事也就此揭過。

    送走程大姐,小圓心中還是有口氣堵得慌,一個喜慶就曉得往飯食裡撒春藥,要是再來一群喜慶那還得了?等到程慕天吃完酒席回來,小圓飛撲上去抓住他胳膊,急沖沖道:「二郎,趕緊挑幾個丫頭給你姐夫送去,也算禮尚往來了。

    程慕天聽了這番沒頭沒腦的話,莫名其妙問道:「你趕回來就是為了這個?叫我被長輩們一通好問。」

    小圓把喜慶一事講與他聽,道:「我才知道,知蘭已是讓大姐打死扔出去了。」

    程慕天喝著醒酒湯,連眉毛都不曾動一下,「殺人償命,死了就死了罷。」

    小圓捶他道:「人家被嚇個半死匆匆趕回來,你卻跟聽故事似的。」

    「不過一個丫頭,你怕什麼,就算有事也還有我呢,輪不到你來受驚嚇。」程慕天看了門口的下人一眼,躲開了小圓的拳頭。

    這便是程二郎式的關心了,小圓含笑看了程慕天一眼:「你挑幾個水靈的丫頭給你姐夫送去,讓大姐無暇往你屋裡送妾,我也就不必擔驚受怕了。」

   程慕天大笑,果真讓管家買了幾個人給姐夫送了去,但並不是丫頭,卻是幾個樂女。據說程大姐收到這幾個伎人勃然大怒,但程姐夫卻是愛不釋手,成日裡護著不叫程大姐下手。程大姐很想上娘家鬧一番,但奈何這幾個人卻是兄弟出面送的,她領教了小圓無聲無息的厲害,哪還敢把丫頭往娘家送,只恨不得她來把這幾個惱人的狐狸精收回去。

    制服了程大姐,小圓清閒下來,突然想起拜門那天神神秘秘的二哥,便找程慕天問了一回,程慕天猶豫了半日方道:「說了你可不許惱我。」

    小圓看他一眼,「我同二哥關係如何你會不曉得,莫要把生意場上的虛招子用到我面前來。」

    程慕天這才放心道:「你二哥想同我一起做生意呢,纏了我半日,我還是未答應。」

    小圓輕輕拍他一下:「你要答應我才不饒你呢,如今我又不擔心夫人將我賣掉,休要理他們。」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41 PM

第二十四章 人事改革(上)

    自程慕天給姐夫送過樂女,程大姐閉口再不提送丫頭的事;程二嬸失了大臉面,本還想上門彌補一二,不料程老爺在他兄弟處抱怨了兩句他家調教的丫頭心太毒,她就再也不敢登門。

    雖暫無外患,卻有內憂,程老爺常年在外,程慕天只忙著生意,家中下人竟沒幾個貼心的,程慕天心疼小圓,叫她把家中奴僕盡數散去,重新再買人進來,但小圓想了想上頭還有程老爺,做人媳婦的到底不比做兒子的有底氣,只得折中一二,趁早上請安時略提了提:「爹,雖然大家都是僱人使喚,但管事們掌著家中大權,還是簽個死契罷,不然捲起鋪蓋跑了,我們上哪裡尋去?」

    程老爺本以為小圓和程慕天一般,想駁程大姐的面子遣走管家,不曾想她要盡數留下,臉上就露了笑:「使得,這起下人也是放任慣了,還需得你去管一管。」

    程老爺親口說要小圓管,就算是根雞毛也要當做令箭使喚,小圓回房就搬來花名冊,足足看了半日,發現上頭竟有好些登了記的下人卻從來未露過面;每處的管事娘子多達三人不說,連粗使的婆子都有幾十人。她略一思索就明白過來,定是有人虛報了名頭吃空餉;孟嫂也必是收了賄賂,才設了那麼些管事娘子,這一層層賄賂下去,所以連粗使婆子都多出來許多。

    她重重合上冊子,叫來管事娘子們,把簽死契的意思講了一遍,簽死契可不比尋常,這些管事娘子們早就趁家中無主母摟了大把銀子,怎會將身家賣掉,於是一番爭論下來,竟是大半都自行求去。

    孟嫂站在門口侯了半日也不見小圓叫她,等到管事娘子們都去賬房結工錢,她就有些沉不住氣,拉了出來換茶的小丫頭問:「夫人可曾提起我的去處?」這丫頭記著小圓的教導,看她一眼道:「你是管家娘子,家裡離了你不能成事,自然是要留下簽死契的。」

    孟嫂聽了這話急得直冒汗,她之所以聽命於程大姐,皆是因為大姐許了給她家兒子謀個好前程,這若是簽了死契入了奴籍,只要夫人不放手,大姐有再多的許諾也是枉然。

    她想起家中的獨兒子,心一橫,不等叫她就自掀了簾子進去,求小圓放她家一條生路。小圓歎了一聲:「若你不弄出那麼些管事娘子來,我倒還真想過成全了你,只是搜羅了旁人來敗掉主人家財產的,放到哪裡都算個惡奴。」

    說完低頭繼續看冊子,不再理她,孟嫂還要再求,採蓮笑道:「孟嫂,看你急的,夫人又沒說要趕你,不過簽張契紙而已。」

    阿雲口快,接道:「你又想留下,又不願簽賣身契,哪裡有那樣好的事,就算到老爺跟前你也沒那麼大面子,何況這事還是老爺先前就准了的。」

    孟嫂答不上話來,灰溜溜告退出去,她想叫程大姐來作主,偏生程大姐忙著管教家中那幾個樂女,無暇來關照她。

    她左思右想。要想程大姐兌現許諾。還是得繼續留在程府。她為了兒子又把心一橫。一狀告到程老爺跟前。沒想到卻被小圓搶了先。她到程老爺那裡時。程老爺早已看過了那虛撰地花名冊子。正在拍桌子發脾氣:「大姐真是不像話。怎地送這樣一個刁奴來。」

    小圓怎會傻到順著公爹地話講大姑子地不是。故意駁程老爺地話道:「爹這話可有些偏頗。大姐上回來還叮囑孟嫂要盡心盡力呢。必是她自作地主張。」

    程老爺一口氣順了過來。對這兒媳又滿意了幾分。點頭道:「這樣地下人。又不聽原主人地教導。又要為害現主人。怎能再留。你趕緊遣出去再挑好地來。」

    小圓應下他地話回轉時。見孟嫂還在門邊站著。也不理會她。自回房料理剩 下地家務。偏阿彩是個好探聽地。不一會兒就回來講笑話:「老爺正恨孟嫂子丟了大姐地臉呢。她還上去求。被老爺一頓好罵。將她一家都直接趕出去了。」

    阿雲一聽。推采梅道:「老爺趕得好。既省了給他們結工錢。又免了我們夫人做惡人。姐姐趕緊去做些吃食來慶賀慶賀。」

    采梅連聲稱是。真個兒轉身就去了廚房。惹得滿屋子地人都笑起來。

    程慕天進門就聽見一屋子的歡聲笑語,他過慣了一個人的冷清日子,恍惚間竟似到了夢中,站在門口望著小圓的笑臉挪不開步子。

    丫頭們俱捂嘴偷笑,小圓忙趕了她們出去,親自上前替程慕天換過家常衣裳,又端上一杯加了冰的西瓜汁。沒了外人在場,程慕天膽子大些,藉著接杯子就勢抓了小圓的手道:「咱們家那麼些管事娘子你不會使喚麼,非要事事親為。」

   明明就是叫我多歇歇別累壞了身子的意思,好好一句窩心的話偏要變作責備的語氣講,小圓暗罵了一聲「木頭」,在他掌心狠狠掐上一把,指著桌上堆得高高的冊子道:「咱們冊子上登記的下人比實際的足足多一倍,這樣的管事娘子們我哪裡敢使喚,已是照了你的吩咐趕出去了。」

    程慕天念她打點 這一團糟的家務實在辛苦,有心要謝她,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想了半日講出一句:「你想吃些什麼,我叫程福買去。」

    小圓忍著笑答道:「家裡什麼沒有,你若真心要謝我,就讓我忙完這陣子去瞧瞧我姨娘。」

    程慕天奇道:「除了娘家常回要遭人詬病,你去探探親戚我還能不許?」

    親親的生母卻成了親戚,這話雖不中聽,但能常去探望陳姨娘卻正中小圓下懷,她便沒計較程慕天那欠揍的態度,只在心裡罵了句「老頑固」就出去喚人來擺飯。

    臨安的人牙子消息何等靈通,頭天聽說做海上生意的程家遣散了幾房管事,第二天就上門自薦來了。

    小圓見人牙子獨身前來,打趣道:「上回我姨娘家要挑丫頭,你帶了一屋子的人來;這回我家要選管事,你卻獨自來了,難不成是想自己上?」

    人牙子和著她笑了兩聲,自袖子裡掏出張單子來,「夫人,這回給你帶了好東西來。」說完就把單子遞給旁邊的小丫頭。

    小圓自丫頭手中接過單子一看,原來是一整套四司六局的人馬班子,也不知是那家富戶遣出來的,她折了單子道:「好倒是好,但我家人口少,親戚們也都不在臨安,哪裡需要專門掌筵席排設的人;再說這些人既被原主人遣出來,定是有不妥,這樣的人我家可不收的。」

    人牙子指了指單子,笑道:「城中王官人歸鄉,家中人多實在帶不走,這才遣了一部分出來,夫人細瞧瞧,這雖說是四司六局,但每司每局的人數卻並不多。」

    小圓展開單子又看了一回果然如此,她略一思慮,心中有了計較,便照老規矩付了定金,將單子上的二三十人盡數留下。

    人牙子一走,小圓就遣人去打探,得知這群人確是可靠人家出來的家人,這才將他們分作了男女兩班,分別跟著程福和採蓮先熟悉程家的規矩。

    采梅幾個都未聽說過四司六局,圍著小圓問個不停,小圓被她們纏得無法,只得解釋了一番:「四司六局是宴請賓客時操辦酒席的,四司分帳設司﹑廚司﹑茶酒司﹑台盤司,六局乃是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燭局﹑香藥局和排辦局。每個司局都司其職,來了客人只管他該管的那幾樣。」

    幾個丫頭聽了還是不懂,采梅道:「夫人給我們 細說說,不然以後分派事務下去,都不曉得去找哪個局,哪個司。」

    小圓見她細問,可見是有長進,誇了她幾句,笑道:「帳設司專責擺設的屏風、隔簾、圍幕;紅白筵席上迎送客、點斟茶、燙酒、請坐、揭席都是茶酒司的事;台盤司則專管托盤、接盞、勸酒、奉食;廚司不必我說你們也知道,做的是廚下做菜燒飯的活兒。」

    采梅奉上一盞茶,接道:「照這樣說來,果子局就是擺果子的;蜜餞局是裝蜜餞的;菜蔬局是洗菜的;油燭局是管燈火的;香藥局是管熏香的?那排辦局又是做什麼的?」

    小圓點頭笑道:「你說的很是,至於排辦局,是專掌掃灑、掛畫兒、插花的。這四司六局聽起來唬人,其實也沒有三頭六臂,況且我們也無甚酒席要辦,我只不過看他們是專門訓練過的,買來方便平日裡使喚。」

    丫頭們聽完直咂舌,咱們夫人真真大手筆,這樣大排場的四司六局竟被她拿來作平常下人使喚。

    她們那裡曉得小圓的打算, 未過幾日小圓就將這四司六局全部改頭換面作了平日裡的實用派場,引得臨安城裡的娘子們紛紛效仿。



第二十五章 人事改革(下)

    小圓將帳設司改作了專管家中大小傢俱的;茶酒司與台盤司合併,專管家中器皿;廚司替代了原先廚娘的活計;果子局和蜜餞局、菜蔬局都分作兩撥,一撥遣去廚房打下手,一撥手藝高的留作點心師傅;油燭局還是命他們管著燈燭,若有失火處便拿他們是問;香藥局兼領了排辦局掛畫兒、插花的差事;而排辦局只負責灑掃佈置之類的粗活。安排好四司六局,小圓還覺人手不夠,又買來幾個花匠管園子。

    忙完大事,小事也馬虎不得,小圓親自挑了幾個靈巧的丫頭,設了女事房。

    過了幾日,她又編出個月錢制度,叫來管事娘子們道:「以後咱們家後院再無管家娘子,你們凡事只用跟我講,月錢除了你們,其他人都分作上中下三等,除了這些,哪個事情做得好,另外還有獎。至於誰該講誰該罰,由你們說了算,但你們做事如何,卻在我心裡。」

    管事娘子們聽了最後一句,個個斂聲靜氣,心道這位主子講話和風細雨,細想起來卻叫人不得不提起精神。下人們聽說做得好都有獎勵,且每月都得獎,俱歡欣鼓舞,做事效率提高了許多,又因小圓嚴厲打擊收受賄賂一事,各房管事、婆子、丫頭都安分起來。

    小圓忙碌了幾日,終於安排妥當,只等待以時日看成效,這天她月事上身,腰酸背疼,便趁機躲在房內歇息,程三娘聽說嫂子得閒,拿著幾色針線尋上門來。小圓見了她手中的活計,心中咯?一下,莫不是來向我求教的,廚下針線,我可是一竅不通,不料程三娘卻是一見她就拜了下去,慌得小圓忙拉起她問緣故。

    程三娘將針線遞上,謝她道:「我來多謝嫂嫂,別無他物,只有這幾樣針線是我親手做的,手藝不好,嫂嫂將就用罷。」

    小圓想了想,這幾日忙著家務,都未曾親自去瞧過小姑子,這謝卻是從何而來?

    她正想細問問,程慕天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程三娘跟見了貓的老鼠似的一跳而起,直衝到門口才想起回身行禮,「嫂嫂,我明日再來看你。」

    小圓知她怕哥哥比爹爹更甚,也不留她,趕緊讓小丫頭給她打開院子後門,免得她碰見程慕天又要受教導。

    程慕天已是瞧見了程三娘的背影,板著臉站在院子裡就開口:「未出閣的小娘子,不好好在房裡做針線,成日裡亂跑。」

    小圓可憐程三娘,又聽這話氣人得很,走到門口駁道:「原來到我這裡坐 坐就叫亂跑,是嫌我不會針線帶壞了她?」

    說完也不讓他。簾子一甩自進屋去了。丫頭們見小兩口情形不對。又都知程慕天當著人面最是臉皮薄。忙各自找了借口躲得躲藏得藏。一眨眼屋裡連個倒茶地人都未剩下。

    程慕天進得門來。捏著空茶杯在桌上磕了磕。「為著小姑子與自家官人置氣地。你也算頭一個了。」

    小圓沒想到程慕天竟伶俐起來。紅著臉道:「傳出去我也算個賢惠地了。正好補一補我進門就趕走管家地惡名。」

    程慕天把臉一沉:「當家主母趕個把下人也有人說三道四。是誰?」

    小圓見他還是維護自己地。那點子氣早就消了。心道何苦去拉攏他和三娘吃力不討好。自己私下多關照她便是了。於是幾步上前倒了杯熱茶。端到他跟前。「知道你偏我。連我腳大都不嫌棄。」

    程慕天見丫頭們都不在。大著膽子就著她地手喝了幾口。笑道:「我自己也是個瘸腿地。湊合過罷。」說完不等小圓掐他。先一把摟進懷裡。

   小圓忙推他道:「我今日剛去過女事房。」

    程慕天先是一愣,隨後臉紅,卻還是不鬆手:「那些生意上來往的官人,自曉得教他們家娘子設女事房的何四娘就在我家,哪一日不笑話我幾回。」

    「再笑話我家官人,不把改了樣的四司六局教她們。」小圓惡狠狠道。

    二人又講了好一會子知心話,小圓把他趕去程老爺跟前盡孝道,叫來採蓮問道:「三娘子為何來謝我?」

    採蓮一笑:「她那是為兩樣,一是謝夫人治家有方,那些下人服侍她時再無人向她討賞錢;二是她想見識見識藥棉包,卻又不好意思來明著討。」

    小圓忙讓人給三娘子把棉花包送了幾個過去,安排好每月分到她和丁姨娘房裡的份例。

    丁姨娘聽聞她也能分到藥棉包,親自上門來道謝,又問小圓這個是否從她的租金裡扣。

    小圓一時竟答不上話來,她頭一回跟租來的妾打交道,不知裡頭的門道,況且丁姨娘租金一事一向是程老爺親管,走的是老爺的私帳,她哪有權力去扣,她腦中峰迴路轉了一番,突然自嘲,不過小小藥棉包,難道還真要丁姨娘自己掏錢?真是當了管家婆,行事小氣起來,想到這裡,她忙道:「丁姨娘哪裡話,這些小東西哪能讓你自己掏錢,再說這種小事,你打發個丫頭來問便是,還親身跑過來。」

    丁姨娘低頭道:「我不過是租來的,每月那點子租金,還要送大半回去奉養父母,哪能不來問問明白,再說我也沒丫頭使喚,自己都是個丫頭呢。」

    小圓又愣住了,這話句句招人憐惜,卻又句句透著抱怨,自己到底該當哪種來聽?這是程老爺的妾,到底不比程慕天的丫頭,小圓只得將些場面話出來,打發了她回去。

    晚間她將此事問程慕天,她那嫉妾如仇的官人果然又是一樣的回答:「一個妾而已,理她作甚?」

    小圓卻思慮長得多,誰能擔保這不是程老爺借了丁姨娘的口,要讓她的租金從公帳上走?

    說起來家裡交到她手裡的錢只是剛剛夠用,另外大部分的錢雖也是公帳,卻都在程老爺名下,她倒是想做個人情把丁姨娘的租金結了,可錢從哪裡來?

    「我可沒那樣賢惠,將自己嫁妝鋪子的錢拿來養長輩的妾。」小圓撇了撇嘴,把手朝程慕天一攤,「官人,給錢養家。」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44 PM

第二十六章 租來的妾(上

   程慕天見小圓要家用錢,十分奇怪:「難道爹未曾給你錢用?」

    小圓眨了眨眼:「你這樣大一個做生意的人,難道手頭無錢,還非要找爹要。」

    程慕天正色道:「父母在不有私財,我雖管著家中鋪子,但那些都是在爹的名下,我怎能趁機攢私房。」

    小圓聽聞程慕天手中無錢,恍然大悟,程老爺還真是明擺著要兒媳出嫁妝錢來養他的妾。

    程老爺不過一個兒子,他想走公帳自拿了他名下鋪子的收入出來就是,為何卻要這般算計自己的嫁妝錢,小圓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在公爹面前裝了糊塗:「爹,聽說丁姨娘連個使喚丫頭也無,都是媳婦的疏忽,趕明兒我就挑兩個好的給她。」

    她沒有料錯,程老爺的確是打了算計她嫁妝錢的主意,但他沒想到小圓卻裝著只聽懂了丁姨娘話語的表面意思,一時氣急,竟將家用錢剋扣了三分之一。

    幾個陪嫁丫頭聽了這消息,個個忿忿不平,小圓卻笑道:「爹只有二郎一個兒子,好心要替他攢家產,為何不成全他老人家?」

    幾個丫頭跟來程府時日雖短,卻是個個有長進,聽了這話頓悟過來,不待小圓吩咐,就把家中所有用度先減了一等。

    程慕天忙了一天回來喝茶,見杯中只有些茶葉末子,他正欲摔杯子,卻發現小圓面前也是一樣,奇道:「咱們家生意紅火著呢,娘子竟如此節儉?」

    小圓謙遜一笑:「哪裡是我的主意,是爹說勤儉方能持家,所以將家中用的錢減了三分之一。」

    家中才添了人就要減錢,程慕天做慣生意的人,不會傻到真以為這是老父要節約,但只要家中父翁在一日,就一日輪不到他來做主,說起來他還不如小圓,小圓尚能管一管後院這一畝二分地,他卻什麼都身不由己。

    他暗歎一口氣。「既是爹地意思。我們做子女地唯有遵從。自此我地用度也一併減了罷。」

   小圓瞧見了他臉上地歉意。忙握了他地手道:「全家都要靠你養活。怎好意思減你地。我橫豎在家閒著。苦些也罷了。」就算放到千年後。有幾人能在婆媳矛盾中偏著媳婦兒些。小圓端著杯子。只覺得次等茶都是甜地。

    程慕天越發內疚。便想背著老父私下接些生意來做。好貼補家用不教小圓喝這樣地茶水。

    他行走生意場多年。想接些私活是易如反掌。正巧城中有鋪子要一批南洋珠子。他就悄悄把消息瞞了下來。私下拿自家運來地珍珠去賣了。再將買珍珠地本錢用別地名目補平。

    小圓才過了幾天苦日子。就見程慕天拿回一大注錢來。著實吃了一驚。忙問他來路。程慕天支支吾吾道:「反正不偷不搶。你自拿去使。問那麼多作甚。」

    他說地輕巧。一家子人都在望著大筆地家產過窮日子。她哪敢就將錢使起來;再者她還有些私心。自家官人賺來地錢。當然是正經私房錢。她可捨不得拿出去給別人用。

    程慕天見她小心謹慎,越發過意不去,就叫她去親戚家逛逛,免得成日為家事煩心,小圓愣了半晌才明白過來,這是叫她回去見見陳姨娘呢,她偷著笑了半日,心想怎好推卻官人的好意,便拿他剛交來的「私房銀子」置辦了好幾樣禮,乘了轎子去看陳姨娘。

    陳姨娘接著小圓,真是喜出望外,拉著她上上下下看了又看,突然又拭起淚來:「四娘,你清減了,姨娘只想著他程家沒有婆母,就忘了還有個厲害的大姑子,害你受委屈了,姨娘又幫不上忙,只能乾著急。」

    小圓縱有萬般委屈也不能講來徒增陳姨娘傷悲,只得揀了婚後的趣事來講,又道:「二郎說了,我隨時都能上姨娘這裡來,不如替你謀劃謀劃婚事呀?」

    陳姨娘的臉騰地紅了起來,卻咬牙切齒道:「招誰也不招他上門。」

   小圓正要細問,卻見採蓮匆忙進來,「四娘,姑爺被打了。」

    小圓同陳姨娘俱是一驚,站起來同問:「怎麼回事,被誰打了?」

    採蓮急道:「也不知為什麼緣由就被老爺叫去敲了幾板子,還是程福喊人將他抬了回來,四娘還是趕緊回去看看罷。」

    小圓一聽急了,忙辭了陳姨娘匆匆趕回家中,只見程慕天已是趴在榻上動彈不得了,她哭著想上去看看傷口,程慕天卻很不願讓她見著自己的狼狽樣子,忍著痛抬身推她:「多大點事,叫程福來。」

    「都什麼時候了還羞。」小圓跺了跺腳,卻見他是傷重模樣,生怕耽誤時間落了殘疾,顧不得同他爭辯,忙出來找程福,又親自去端清水找棒瘡藥。

    她趁著進去送藥偷偷看了一眼,只見程慕天**被打得稀爛,背上腿上都有不少傷痕,撕開的褲子上更是血跡斑斑,她再也忍不住,衝進裡屋狠狠哭了一場。

    待程福收拾完畢,又叫郎中來瞧過,小圓走進去挨到程慕天旁邊,抹著淚問道:「爹可是為著你早上給我的錢打你?」

    程慕天沉默了半晌,勉力笑道:「你就不能裝著糊塗些,偏要這般心思玲瓏。」

    小圓哭倒在他身上:「你都被打成這樣了,還要我裝糊塗,萬一你有個好歹,是要我跟著你去麼?」

    程慕天狠命忍住淚,扯動嘴角笑道:「你若想讓我多活幾年,就趁早快起來,不然壓都讓你壓死了。」

    小圓這才發現自己全身撲在他傷口上,慌忙爬起來,又輕輕將他的背撫了撫,問他可想吃什麼。

    程慕天緩緩搖了搖頭,抬眼看著她道:「是我錯 在先,你別怨恨爹。」

    等小圓低聲應了,他又握了她的手:「把嫁妝錢藏好,你鋪子的契紙送回你姨娘家擱幾天罷,我現下成了廢人,你處處小心些,莫讓人捉了錯處去。」

    小圓大驚,本想問他出了何事,卻見他面露疲倦神色,心知他是不想說,便不忍再逼他,替他蓋上一床薄被,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租來的妾(下)

  程慕天挨打的原因,小圓叫來程福一問就明白了幾分,自古以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父翁在堂兒子卻攢私財,況且程慕天居然拿了公中的珍珠去私賣,怨不得程老爺發怒;但規矩是死的,程老爺就這麼一個兒子,家裡的這些產業,到頭來還不是他的,就算有錯,教訓幾句也就罷了,犯得著打這麼狠麼。

    小圓坐在房中疑道:「打二郎尚還能找出幾分緣由,這算計我的嫁妝錢卻是為哪般,二郎泉州的海船出去一趟賺的錢,恐怕買我那樣百來個鋪子都不止。」

    她正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突然程三娘又帶了些吃食來看她哥哥,紅著臉羞答答謝她送的藥棉包,小圓問了幾句才知她月事已是來了,忙命人給她把茶換成紅糖水。

    程三娘看了看小圓面前有些渾的茶水,愣道:「嫂嫂,怪不得我聽她們說家中用度都減了,為何我屋裡還是老樣子。」

    小圓笑道:「未出閣的小娘子乃是嬌客,理應不同些的。」

    程三娘便知小圓是有意偏著她了,可憐她自出娘胎就無人疼過,一時間紅了眼眶,滴下淚來:「我知道嫂嫂的苦處,只恨幫不上忙。」

    小圓本以為這話是客套,卻見程三娘竟是欲言又止的模樣,忙命採蓮帶了丫頭們下去,坐到她身旁細問。

    程三娘低聲道:「嫂嫂,丁姨娘怕是有喜了。」

    小圓大吃一驚,「你不是哄我罷,這樣的事你怎會知曉?」

    程三娘忙道:「我不是有意聽見的,是那天去給爹爹請安,聽見丁姨娘向爹爹說什麼要給腹中的孩子分家產……」

    指著父母的二世祖有什麼好的,小圓真心誠意道:「我同你哥哥雙手都能掙錢,靠著家裡算什麼本事,丁姨娘替爹生兒子開枝散葉是好事,家產就算分她們一半也是該的。」

    程三娘卻不以為然:「嫂嫂。雖說郎中講她懷地是男胎。爹爹就信了。但這種事哪裡說得準。或許生地是個妹妹也不定。」

    小圓見她言語裡對丁姨娘那邊甚是不屑。心中一動。這位三娘子平日裡不言不語。沒想到心裡卻是門兒清。不過她為何要偏著自己。怕也不是單為了藥棉包;是了。就算丁姨娘生了兒子。自己也還是當家主母。程老爺是指望不上地。她地婚姻大事還要指著自己呢。

    程家人還真是個個都不簡單。不過既然三娘子是「自家人」。再探探消息也無妨。小圓問道:「三娘。你說地很有幾分道理。丁姨娘懷地是男是女還未可得知。爹怎麼就能狠下心來把你哥哥打成那樣?萬一你哥哥有個好歹。別說你地嫁妝。我們一家子人都只能坐吃山空了。」

   她這一問把程三娘愣住了:「哥哥竟是傷得很重麼。爹爹不是說他沒下力氣打?」

    小圓忍不住又落下淚來。恨道:「那還不叫重。一個不小心怕就是要落殘疾呢。」

    程三娘大驚。想起她還沒著落地嫁妝。亦恨道:「定是丁姨娘教唆地。爹爹對她雖面兒上淡淡地。其實喜愛得緊。」

    小圓聽她如此說,趁機問她丁姨娘究竟是怎麼個租法。

    程三娘解釋了一番,原來丁姨娘是程老爺六年前找丁姨娘的母親租下的,當初約定每月付給丁母一斗米;兩年後程老爺對丁姨娘頗為滿意,與丁母又簽新契約,要給丁姨娘把租金漲至每月兩斗米,不料丁母卻不要這多出來的一斗米,只求程老爺把原先的一斗米換做鐵錢來給,說是要給丁姨娘攢錢做嫁資,等程老爺不要她時好把她再嫁出去,程老爺為此起了憐心,越發離不開丁姨娘,最近兩年不但把她的租金漲到了每年100貫,還不再逼著她喝避子湯。

    二人正說著,裡屋的程慕天聽見小圓在抽泣,出聲問了一句,程三娘生怕程慕天又要教訓她,提起裙子就跑了。

    小圓把臉上的淚痕仔細抹乾淨,走進去嗔道:「瞧你把三娘子嚇的。」

    程慕天把她叫到身 旁坐下,「你還沒把鋪子的契紙送回你姨娘家?」

    小圓詫異道:「你如何知道的?」

    程慕天壓低聲音道:「我偷著把幾個鋪子改了我的名字,契紙連夜送到你姨娘家藏起來了,我知道她一心只向著你,必是可靠的。」

    「你膽子也忒大了些,怪不得爹下死命打你。」小圓瞪大了眼,竟有些不相信這是最守規矩的程二郎所為。

    「我為何要這樣做,你不是都知道了麼,三娘子平日不吭聲,心裡什麼都明白。」程慕天把頭埋進了枕頭裡,聲音有些發悶。

    小圓覺得程慕天的反應過大了些,不解問道:「不就是丁姨娘有了身孕麼,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哪家娶姨娘不是為開枝散葉,就算把家產分給她們一半又如何,咱們自己又不是掙不來。」

    程慕天抬頭看著她:「那你當初怎麼不把鋪子分給你哥哥們一間?」

    小圓脫口而出:「那不是家產,是我憑雙手辛苦掙來的。」

    話剛出口,她突然理解了程慕天的心情,他為程家的生意出入風雨好幾年,那些鋪子哪一間又不是他辛苦掙來的,突然要將自己的心血拱手讓人,除了聖人,誰肯捨得。

    她見程慕天神色黯然,借三娘的話安慰他道:「丁姨娘懷的是男是女還不定呢,你也莫太心急。」

    程慕天哽咽道:「不是我心急,是爹他太心急,才知道有了身孕就拿你的嫁妝錢來試探我們。」

    一切都明朗起來,小圓恍然大悟,程老爺借丁姨娘的租金要算計她的嫁妝錢,原來是在試探她是否是個賢惠聽話的媳婦。「爹試探了一回,怕是失望了,所以下狠心減了我手中的家用;又見你也不和他同心,越發惱怒起來,所以將你打成這樣——說起來還要感謝爹,不然你還在外頭東奔西跑照料生意,哪能有時間和我獨處?」

    小圓一邊說一邊將手探進程慕天的衣裳裡去,程慕天漲紅了臉,偏又身上疼動彈不得,急道:「咱們現在處境艱難,你還有心思調笑。」

    小圓眉頭一挑:「怕什麼,你娘子養得起你。」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45 PM

第二十八章 度蜜月去

    程慕天最是聽得不要女人養的話,明知是玩笑,還是氣惱得別過臉去,小圓只覺得好笑:「你既要充好漢,就把私拿的幾家鋪子給爹還回去,若不想還,就等著爹日日打你。」

    程慕天氣道:「不還,我辛苦掙來的產業,憑什麼拱手讓給妾生的兒子。」

    小圓歎了口氣:「我知道家中一針一線都是你掙來的,可就算丁姨娘生了兒子,又能分多少家產給他?倒是你這樣一鬧,爹本想留三分給小兒的,現在恐怕想留足一半了。」

    程慕天聽了這話隱隱有些後悔,卻還是嘴硬:「一文錢也不分給他。」

    小圓撲哧笑出聲來:「也罷,既然你要做鐵公雞,娘子我也只能夫唱婦隨了。」

    程慕天正想問你打算怎麼個隨法,就聽得小丫頭來報,說陳姨娘探望姑爺來了,他忙催小圓出去,再三囑咐不許讓陳姨娘進到裡屋來見他不能動彈的模樣。

    小圓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忙忙出去挽起正要進屋的陳姨娘到旁邊屋裡坐了。陳姨娘滿臉的憂心,緊抓住小圓的手道:「二郎的傷好些了沒,他膽子也太大了些,虧得這是他親爹,若換了旁人,都能去告官了。」

    陳姨娘也是個妾,小圓怎好說是程慕天一根草也不想分給丁姨娘,只得轉了話題,問程慕天到底放了幾家鋪子到她那裡。

    陳姨娘朝窗外看了看,見門口有陪嫁丫頭守著,就湊到小圓耳邊道:「鋪子足有十來間,你們家大業大,這還算不得什麼,我看那中間竟還有好幾艘海船!」

    小圓結結實實吃了一驚,海上生意乃是整個程氏家族在生意場上立足的根本,他們家眾多親戚都在泉州住著,就是因為那裡有海港;程氏一族從海外運來貨品,再銷往各地的高檔鋪子,程慕天和他叔叔家就是負責在臨安城接應海貨的,至於鋪子,倒是副業了。程慕天偷了船,還是好幾艘,可算是「大盜」了。

    她雖吃驚,但還是不解程老爺所為,問道:「姨娘,就算二郎有錯,可老爺就他一個嫡親的兒子,將來這些不都是他的?」

    陳姨娘搖頭道:「父翁尚在就迫不及待分家產。哪家會不忌諱?再說程老爺不過五旬。誰能斷定將來就不會再有個兒。丁姨娘還在那裡呢。」

    這父父子子地臭規矩!小圓揉了揉發脹地太陽穴。突然萌生了退意。

    送走陳姨娘。小圓思慮再三。向程慕天提議道:「咱們去隱居罷。」

    程慕天仰起頭瞪她一眼:「父母在不遠遊。這道理你不懂得?」

    小圓料到他要說這個。也不氣惱。笑嘻嘻道:「要不咱們坐了你地海船。帶著爹一同出海去?」

    程慕天忙把臉埋進枕頭不理她。小圓過去摸了摸他地耳根。笑得愈發歡快:「藏著我也曉得你臉紅了。耳朵根兒都燙著呢。」

    程慕天悶了半晌,道:「我也是該出去養養傷,只是現去買個小莊卻是來不及。」

    程家哪裡搜不出一座莊子來,分明是他不想去程老爺能管到的地方,小圓拍了拍手,「那就去我陪嫁的小莊上住罷,我早說了,你娘子養得活你。」

    說完不待程慕天反對,一溜煙跑了出去,召齊陪嫁過來的幾個下人,吩咐田二通知莊上早做準備,又把鋪子的各項事宜講與任五聽,四個丫頭遣去打點行李,程慕天的日常用具卻不許旁人插手,她親自一一收拾。

    小圓那陪嫁莊子與臨安隔得甚遠,因此行李帶得不多,半日功夫就收拾妥當,第二天一早,她親去向陳姨娘辭別,再三謝她擔著風險替二郎收著契紙。

    陳姨娘極是捨不得閨女遠去,勸道:「四娘,你要散心,去城外的別院就是,何必非要跑那麼遠?」

   小圓苦笑:「姨娘,程家住得膽戰心驚,不如遠去避一避。」

   陳姨娘知他們是想避程老爺,怕他又打程慕天逼問契紙的下落,不禁落下淚來:「四娘,錢財乃是身外物,你勸二郎把契紙還回去,不又是親親熱熱一家人?」

    小圓良久無語,卻不想說是程慕天不甘心將家產白分給那還在娘胎裡的庶弟,只得含糊了幾句,答應陳姨娘住個把月就回轉,這才辭了出來。

    她回府後先去見了程老爺,只說山中有位好郎中,治得好棒瘡,要帶二郎去醫治, 遲了恐要落下病根。程老爺氣得鬍子翹起老高,卻又有些後悔將兒子打重了,丁姨娘肚裡那個還不曉得是男是女,若二郎真有個好歹,連個送終的也無。他思前想後,又問了小圓半日,見她實是不知契紙的下落,只得允了她的要求。

    小圓出了程老爺的院子,又到程三娘屋裡坐了許久,最後才使人搬著躺椅來見程慕天,招呼著小廝把他抬上躺椅送去車裡。

    程慕天吃驚不小,拚命抓著榻沿子:「娘子,你要把我搬到哪裡去?」

    小圓故意把手帕子甩到他臉上:「拖出去賣掉換脂粉使。」

   程慕天帶傷之身,哪裡掙得過幾個拿了賞錢的小廝,沒掙幾下就被人抬進了車裡,好在車內鋪著厚厚的墊子,還擱了好幾個靠枕,才使他明白過來這不是慌亂出逃,而是小圓計劃好的,可這速度也太快了些?昨日不是才商量好麼。

    「娘子,何必這樣匆忙,爹也不會立時又來逼問。」程慕天聞到身後飄來熟悉的香味,問道。

    「那是,怎麼也要等你傷好了再打。」小圓氣不打一處來,朝他**上拍了一記,「我可沒你膽子大,偷了船還不跑。

    程慕天疼得呲牙裂齒,偏又想笑,一時間臉上表情怪異莫名,惹得小圓笑撲到他身上,又是疼了一身冷汗,卻只覺得她身子香軟,實在不想讓她起來,便咬牙硬扛著。

    小圓分明是故意惹他,見他就是不叫個疼字,又心疼起來,忙掏出帕子替他把汗擦了又擦。

    程慕天抓著她的手聞了聞,問道:「家裡可曾留了人?」

    小圓一笑:「留我的人怕惹禍上身,因此幾個陪嫁的丫頭婆子還有田二我都帶上了,至於程福,阿繡大著肚子呢,怎好要他跟來。」

    程慕天擔心家裡有事無人通風報信,小圓點了點他額頭,笑道:「三娘子在那裡呢,還需旁人?她雖怕你,和我可親厚著呢。」

    程慕天自然明瞭這其中的道道,也笑起來,小兩口說說笑笑往臨安城外而去。



第二十九章 茅草山莊

    小圓的陪嫁莊子共有三個,她此番要去的是山中的那座,據田二講,那座小莊坐落在山坳裡,四周群山環繞,景色秀麗,屋旁有小溪,山上有叢林,吃水打獵都極便宜,周圍山上還有她陪嫁的五頃山林,種了些杉木竹子之類,是莊內的主要出產。

    這山很是高峻,山路卻不窄,能容一輛牛車經過,小圓正在不解,程慕天問田二:「山上還有哪些莊子?」

    田二回道:「山上除了咱們家的,還有兩處莊子,一家主人姓楊,另一家姓李,只來看過一回就使人鑿了這路。少爺夫人別看這路寬,不是這山上的人,根本不曉得有這條道,路口有大叢林子遮著呢。」

    小圓探出身來看了看道邊,果然一路都有茂密樹林,這路倒像是從林中開出來的,「這樣隱蔽的地方,難為姨娘怎麼尋了來。」她笑看程慕天一眼:「正合適某些人躲藏。」

    田二又道:「我家本是開封人,爺爺輩的被打仗鬧怕了,搬到南邊就尋了這樣一個所在,恰逢陳姨娘要為夫人買隨嫁田,我就將這裡薦了去。」

    戰亂?小圓正發愣,就聽見程慕天在身後感歎:「別看我家海裡來海裡去,其實祖上也在開封,祖父在世時總感慨:一晃隨朝廷來行在(南宋人稱陪都臨安為行在)已七十多年了,不知何日才能再回家鄉。」

    說起來小圓那世的祖籍也是山東,提到收復北地,她亦是一臉傷感:「二郎,朝廷近年會北上麼?」

    程慕天頗有些興奮地拍著車壁:「聽聞正在籌兵,大概明後兩年便會有動向。」說完他又很是黯然,「只可惜我身有殘疾,上不得戰場。」

    小圓鑽進車裡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不能夠上戰場的人多著呢,有這心就好,咱們多捐些錢糧是一樣的;再說咱們是去收復失地,又不是對抗金狗入侵,你該振奮才是。」

    田二在車外聽見這話連連點頭:「夫人深明大義,這話講得極是,若真有這機會,還求夫人賞小的幾個月的假,讓田二我也有機會親手收復家鄉。」

    小圓 想說此次北伐必是要敗的,歷史巨輪誰能阻擋,但她看到莊稼漢田二的臉上竟是豪氣迸發,那話就怎麼也講不出口去,只得輕輕點了點頭。

    牛車足足走了一整日。天將黑時才到莊上。小圓跳下車看了看。半晌無語。這山坳景色幽美。空氣清新。可那座小莊。怎地是茅草搭就?

    程慕天在車內等了半日也聽不見動靜。奮力抬身掀起簾子一看。笑道:「這山莊有趣味。好。」

    小圓扭頭白了他一眼:「當然好。這樣地地方。爹怎麼也尋不來。」

    田二尷尬地撓了撓頭。道:「少爺。夫人。不曉得你們會來這裡住。所以未蓋大房子。不過山中木料多。蓋起來也容易。明日我就找莊戶來動工。」

   小圓點了點頭。吩咐他帶人把程慕天抬進屋去。又叫丫頭們進去看房子收拾鋪蓋。茅草莊門口已有幾個莊戶婆娘候著。小圓舟車勞頓。也不及細問。先叫田嬸帶了她們下去燒飯。

    這茅草屋正面有三間房。裡頭是相通地。她走到最左邊那間摸了摸程慕天身下地墊子。「幸虧從家裡帶了來。不然你要硌得慌。」

   程慕天卻指了指床上:「只有一條薄絮,你怎麼睡?晚上就把我這個墊子搬到床上去,咱們一同睡。」

    「你怎麼睡,只能趴著。」小圓捂嘴笑道。

    茅草屋子不隔音,田二在外間聽見,道:「夫人,這山間雖艱苦些,卻勝在天氣涼爽,少爺的傷口不用擔心有膿了。」

    小圓聽了這話很是歡喜,賞了田二一百錢,又親自端水來替程慕天擦身子。

    不多時田嬸帶人端了飯菜上來,小圓詫異道:「才一刻鐘飯菜就得?」

    田嬸端了一碗炒雞蛋放到她面前,「夫人,山間無甚好菜,明日叫他們逮兔子射鹿去。」

    小圓朝小桌上看了看,一碗青菜葉子,一碗炒竹筍,外加她面前的炒雞蛋,一共也只有三個菜。

    田嬸見她不言語,忙道:「夫人,我才剛也說這菜太少了些,可她們說這已是待客的好菜了。」

    小圓一愣,這還是好菜,「那他們平日裡吃什麼?」

    田嬸看了旁邊的莊婦一眼,那莊婦低頭答道:「平日裡吃野菜,打得的野味要拿出去換糧食。」

    小圓奇道:「咱們家吃的菜都是莊上送來的,難道你們這裡連青菜都不多種些?」

    莊婦又道:「山上地貧,種不來那些,倒是野菜肥厚。」

    小圓半晌無語,命田嬸去拿些錢分給幫忙做飯的莊婦,自取了個乾淨海碗,把糙米撥了半碗,各樣菜夾了些,想了想,又把炒雞蛋全倒了進去。

    她端著碗餵著程慕天,歎道:「我還真以為這裡是世外桃源呢,竟沒想到這樣苦,著實慚愧。」

    程慕天費力吞下一口飯,「你慚愧作甚,與你有何干係。」

    小圓看著他又是吞口水又是梗脖子,笑著遞了水給他:「且不說這都是我莊上的莊戶,他們吃不飽肚子就是我這莊主無能;就看你這吞糙米的辛苦樣子,我也該想想法讓莊上多產些錢。」

   「也罷,明日我上山看看林子,替你出出主意罷。」程慕天說完,幾口將飯菜嚥下,催小圓出去吃飯。

    小圓將茶泡了半碗飯勉強吃下,讓人把菜端去給只有野菜吃的丫頭們,又叫人進來把程慕天連墊子帶人搬到床上去,等各事都忙完她已疲憊不堪,爬上床倒頭便睡了過去。

    第二日她一睜眼,就見程慕天在笑她:「這樣硬的床,還有股味,虧得你睡得著。」

    小圓拍了拍還算厚實的墊子:「我在府裡時睡得還不如這個,哪裡就有你這大少爺一般嬌氣了。」

    事關岳母姜夫人,程慕天不好再說,只得又提起林子一事,小圓知他賺錢是把好手,忙服侍他梳洗吃過早飯,道了聲辛苦,使人將他抬到了山上林子邊。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46 PM

第三十章 兩腳羊

    程慕天坐在林邊望去,只見滿山都是杉木,只在旁邊山頭上隱約可見插了幾叢竹子,他拍了拍樹幹,問田二道:「這些杉木看來也有些年頭,是誰人所植?」

    田二答道:「少爺不知有無聽過:種杉二十年,兒女婚嫁足;杉杪以樊圃,杉皮以覆屋;豬圈及牛柵,無不用杉木。這杉木林原是一位老爺種了為女兒作嫁資的,後因閨女早夭,恐睹物思人,這才賣給了我們。」

    「咱們哪有二十年可等,莊戶們都缺衣少食呢,砍了換種別的罷。」小圓在旁聽了幾句,提議道。

    程慕天卻但笑不語,只指了對面的山頭叫田二看:「那邊多種竹子,專收竹筍去到城裡去賣。」

    田二卻為難道:「少爺,咱們也不是沒想過賣這個,只是山路遙遠,一日不夠一個來回,若要在城裡歇息,又無錢住店。」

    程慕天點頭稱是,回去後與小圓商討半日,決定捎信給任五,叫他備個小倉庫,專收山莊上的竹筍,至於銷路,則交給程福,若是山民不得晚歸,就到鋪子夥計們住的房裡擠一夜,也由任五負責照料。

    田二聽了這法子後連連點頭:「此法甚好,不用擔心竹筍一日裡賣不完,咱們可以多收些,捆好了和運木頭cOM一般順水下去,賺的必比往常要多。」

    小圓聽說可以走水路,更是高興,忙命田二盡快去辦此事,又叫莊戶們多種起一個山頭的竹子。料理完此事,她心下稍稍鬆了口氣,想起程慕天在林子邊的神秘笑容來,問道:「二郎,為何不叫他們把杉木砍了去賣,再種些別的?」

    程慕天看了她一眼,正正經經道:「咱們也須得為兒女著想些。」

    小圓鬧了個大紅臉,恨不得自己未問過那句話,扭身出去喊田嬸,怪她不備帖子,程慕天忍住笑,道:「那兩個莊子的主人又不在,你上哪裡拜訪去,再說這個也不該田嬸管。」

    小圓把眼一瞪,「人不在禮數要到,怎麼也得送個帖子去。」

   田嬸正在燒飯。聞言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走過來道:「夫人說地是。該備帖子送過去地。那兩位老爺以前來時也送過帖子來呢。」

    小圓忙命採蓮寫了貼兒。叫田嬸送過去。走進來又瞪程慕天一眼。卻撐不住笑了——以前還笑話阿繡。如今自己成了親。也愈發害羞起來。二人對望笑了一氣。親親熱熱商討起往後要生幾個娃娃才花得完這三四頃杉木林。過了一時采梅進來叫開飯。小圓卻讓把桌子擺到裡屋來。方便給程慕天餵飯。

    今日地午飯比昨晚豐富了許多。竹筍裡加了野豬肉。雞蛋裡擱了韭菜。還有肥厚地一條大魚。小圓見中間還有大碗地帶骨肉。卻辨不出來。採蓮指了窗戶叫她看。「這是院裡地那小子孫大郎一早送來地狸子肉。夫人別看他小。許多大人逮狸子都不如他呢。」

    采梅是個輕易不評價別人地主兒。此番對他讚賞有佳必是有緣故。小圓微微一笑。也罷。就賣她個面子。「說來也是莊上地小莊戶了。叫進來瞧瞧罷。」

    采梅知道程慕天不願讓人瞧見。便命孫大郎只站在外間回話。小圓把一塊去了骨頭地狸子肉喂到程慕天嘴裡。向外問道:「聽說狸性至靈。你是如何逮到地?」

    孫大郎不過八、九歲。言行卻極為沉穩。先向小圓行了個禮。方才答道:「夫人。捉狸其實極容易。先在它家洞口拿煙熏。再在別處開洞。置個網兜。那狸子受不了煙熏。必要尋洞口外逃。一頭就撞進我地網兜裡。一點都不費力氣。」

    小圓讚道:「難為你小小年紀就有智慧,又懂規矩,是你家大人教的?」

    孫大郎的回答卻出乎小圓意料,原來他家父親本是個讀書人,好容易從北邊金人的範圍逃到這裡,卻不幸染了風寒,沒拖幾年就病逝了,他母親帶著他和一個妹妹無法謀生,只好將全家賣到了莊上。

    自金人入侵,此等事情不在少數,小圓也只得歎一口氣,叫采梅拿些錢來與他,不料孫大郎卻道:「夫人,我不要錢,只求夫人少爺賞些藥給我,不然我家妹妹也要病死了。」

    小圓很是奇怪:「藥材都是出自深山,你要什麼采不來?」

    程慕天終於逮到了小圓犯傻的機會,忙道:「再有藥材他不會開方子又有何用?」

    小圓一聽暗自臉紅,忙讓采梅去叫他們帶來的郎中,又見孫大郎衣不遮體,腳上只得一雙爛草鞋,心疼道:「看樣子你們在這裡的日子也好不到哪裡去,為何非要往南邊來?」

    孫大郎一聽淚如雨下,哭道:「我爺爺叫金狗捉去做了『饒把火』了,我爹生怕我們一家都變成『兩腳羊』,這才拼了命往南邊來。」

    所謂兩腳羊,小圓也有耳聞,乃是金兵南侵,官兵百姓無糧可食,便把死人用鹽醃起來曬成肉乾,其中年輕女子叫「不羨羊」,小兒叫做「和骨爛 」,老而瘦的男子便稱作「饒把火」,意思是這種人肉老,須得多加把火。

    程慕天所想和小圓一樣,紅著眼眶咬牙道:「我大宋官兵食人肉乃是被金狗所逼無可奈何之舉,沒想到金狗既佔了我們的城池,還要生吃我們的百姓。」

    孫大郎雖年小,卻有些見識,流著淚道:「我們不過是無奈吃死人,那些金狗卻是生吃的活人。」

    他二人正說著,采梅帶了郎中來,小圓忙讓孫大郎帶了郎中去給他妹妹瞧病,又讓采梅收拾了一大包吃食衣物帶去。送走孫大郎,程慕天長歎道:「我恨不得自練一隊人馬殺到北邊去。」小圓慌忙摀住他的嘴:「這樣的話也是說得的,小心掉腦袋。」

    程慕天自知失言,沉悶了好一會兒,又道:「臨安城裡的平頭百姓,只要不是家中無米吃的,都要送孩子們去私塾學兩個字,我看那孩子是個極好的,卻要上山抓狸子為妹妹換藥錢。」

    小圓很是好奇程慕天居然也有發善心的時候,便提議在這山莊辦個私塾,不料程慕天卻跟看怪物似的把她打量一番,道:「我不 過想教孫大郎幾個字罷了,你竟就要大張旗鼓,這些奴僕家的孩子,本就是上山打獵的命,學了字又能如何?」

    程慕天的話雖不好聽,卻也是事實,當下莊中的孩子們,恐怕連他們自己都只想著填飽肚子,哪有心思來上私塾,小圓自嘲地笑了笑,把此事按下不提。



第三十一章 肺癆(上)

   過了兩天,田二帶人看過地形風水,在谷中枕山面水之地選了個所在,特來請示小圓:「夫人,風水先生說那處山環水繞,不僅風水好,而且是個天然庭院,倒省了許多功夫,若夫人往後要另建庭園,可以西引溪水,也極為方便。」

    天然庭院,小圓將這四個字細細咀嚼了一番,滿意地笑了,又問田二些建房的習俗禁忌。田二見主人相問,哪有不盡數說的,當即將動工上梁等俗一一道來,又請小圓挑個吉日好破土動工。

    小圓笑道:「你趕了一天的牛車特特請來風水先生,哪裡還需我來挑吉日,你們說是哪日便是哪日罷。」田二領命而去,按風水先生說的挑了個日子,自帶人去砍樹蓋房。

    田二剛走,採蓮又來問如何打發幫忙蓋房的莊戶,小圓可憐他們成日吃野菜,便吩咐道:「叫人多運些糧食進山,凡來幫忙的飯菜管飽。」說完又悄悄叮囑採蓮,家裡有老人孩子的格外多給些,好讓他們「偷偷」捎回家去。採蓮前腳出門采梅又來了,
問小圓晚飯想吃些什麼,小圓起身到裡屋問過程慕天,吩咐她道:「拿野菜加些肉,包個冬至節吃的那種餛飩來。」

    程慕天笑道:「你竟比在家時還忙些。」

    小圓替他掀開衣裳擦藥,道:「那是,家中自有調教好的四司六局,哪需我費心。說起來在家千般好,出門萬事難,我們這還是在自己莊上呢,就覺著要什麼差什麼起來。」

    程慕天聞言更是後悔自己行事莽撞,害得小圓要隨自己躲到深山中來受苦,便猶豫著要搬回去。

    小圓細細地將藥膏抹到他傷口上,想起若不是搬到涼爽的深山中來,以外頭那樣炎熱的天氣,這些傷一旦化起膿,後果不堪設想,她想到此處,牙一咬:「咱們要錢有錢,要人有人,什麼掙不來,且在此處修個世外桃源。」

    程慕天見她如此說,心裡一寬,「待我傷好,陪你四下轉轉,看看還能瞧出什麼生財的門道來。」

    二人正說著,阿雲送了封信進來,笑道:「陳姨娘真是掛牽夫人,咱們才來了幾天,信就追了來。」小圓見她是讀過封皮兒的樣子,心中一動,對程慕天道:「你說要教教孫大郎那孩子,這不是現成的先生?我這四個丫頭,就連嫁了出去的阿繡和遣走的采菊,個個都能認好幾千字,教他該是有富餘的。」

    程慕天點頭,小圓就叫阿雲每日去教孫大郎認幾個字,自接過信來讀了一遍,又挑出些來念給程慕天聽,無非是叫他不必擔心鋪子和海船,安心養傷之類。程慕天聽了幾句,笑道:「一封家書還要挑好的念?有什麼是我聽不得的?」

    小圓聽他口稱「家書」。心中欣慰。忙解釋道:「不過是些姨娘地煩惱。說與你聽也無用。你別多了心。」

    程慕天本不是個愛管 是非地人。卻因在榻上躺了好幾日不能動彈。就閒得發慌起來。他撐著腦袋想了想:「你姨娘如今堂堂正正做人。又有屋又有錢。還能有什麼煩惱。必是那八字還沒一撇地沈長春鬧地。」

    程二郎真能料事如神?小圓呆了會子方道:「可不就是那沈長春。不知他哪裡惹惱了我姨娘。讓姨娘賭咒說招誰入贅也不要他進門。」

    程慕天卻道:「你姨娘如今也算得是個富足人家。不知多少人搶著想上門。不招沈長春一點也不錯。 那窮漢哪裡配得上她。」

    就算是自個兒生母。這感情一事。旁人也幫不得忙。須得她自己說好才行。小圓細細把信紙疊起。又提筆寫了幾張回信。親自拿出去找田二。叫他挑最好最嫩地竹筍裝了。同信一道送去陳府。田二接過信揣到懷裡。笑道:「正巧今日有筍要順著水放下去。不過這信要緊。不能同筍裝在一起。我下山再跑一趟罷。」

    小圓點頭道過辛苦。順著小溪流朝前隨意走了幾步。只見莊戶們地茅草屋都建在離谷底不遠地山腰上。恰是同群山一道環著山谷。此時田嬸已在備晚飯。但莊戶們卻還勞作未歸。那些小茅草房上一絲炊煙也無。她正尋思等程慕天傷好。一起去上頭田埂上瞧瞧。就聽得背後有人喚她。回頭一看。卻是他們帶來地那個趙郎中。

    趙郎中藥箱都不及放下,氣喘吁吁道:「我才從孫大郎家來,剛剛確診她妹妹患的乃是肺癆,我看莊戶們的茅草房都是緊挨著,夫人最好讓孫家搬到別處去住,不然整個莊子都不能倖免。」

    小圓大驚,肺癆即肺結核,在這時候鐵定是不治之症,且輕輕一個咳嗽就能傳染,她不及細想,忙鄭重托付趙郎中:「咱們整莊人的性命可就交給你了,你是郎中,該當如何只管去辦,只別太虧待了他們。」

    趙郎中把藥箱往肩上一扛,飛快跑到孫大郎家將情形講了一遍,建議讓病人另搬個住處,孫母每日去照料即可,他原以為孫母要又哭又鬧,不料她極為識大體,主動提出:「女兒尚小,就算是死我也是要跟去的,但害了莊裡人性命就是損我們陰德了,反正此處又無虎狼,不如幫我們母女尋個山坳住罷,叫大郎每日把吃食用繩子吊下來就是。」

   趙郎中對孫母此舉很是佩服,親自帶人在一處平整的坳中搭了幾間茅草屋,叫她們母女搬了進去。 他一刻不停忙完,回來向小圓稟報了一番,道:「夫人,孫大郎及莊中諸人我都已仔細瞧過,並無他人染上此病,請夫人安心。」

    小圓鬆了口氣,再三道過謝,叮囑他要按時送藥給她們,「你記得教孫大娘把病人咳出的痰掩起來埋掉,還要與病人分碗而食,且病人用過的食具定要用沸水煮過後再用,莫要讓她自己也染上了病。」

    送走趙郎中,她又吩咐採蓮:「記得每日裡送柴米去,再把孫大郎喚來。」程慕天在裡屋聽了個一清二楚,喚了小圓道:「你處置得很好,莊戶們住得近,確是該防範些。」其實小圓很是不忍讓她們母女搬走獨居,但她明白,雖然自己懂得防範,卻無法保證那些莊戶也能做到,莊裡的小孩子白日裡沒大人看管,尤其怕他們去尋病人玩耍,萬一讓肺癆傳染開來,她心中只怕更有愧。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48 PM

第三十二章 肺癆(下)

    一時孫大郎到了小圓跟前,不待她開口就跪了下去,謝她救了全莊人性命。小圓冷眼看去,這孩子的表情誠心實意倒不似作偽,她暗暗稱奇,叫起他問道:「這些是你母親教你的?」孫大郎卻搖頭:「我們一家逃到這裡,要不是莊裡的好心人收留,恐怕早就餓死了,咱們沒法報恩也就罷了,怎能再去害他們。」

    不足十歲的孩子能有這番見識,小圓暗暗稱奇,許了他每日跟著采梅去給母親妹妹送飯,又問他和阿雲可相處得來,孫大郎極願跟著阿雲認字的,當即重重點了點頭,小圓便叫來阿雲,讓她去照料孫大郎。

    山中氣候怡人,程慕天的傷勢也好得快些,到房屋上梁時,他已能勉強靠著墊子坐起來,小圓使人把他抬到正在蓋的新屋門口,聽莊戶們念唱完上梁文,又取了餅錢親手拋上房梁。

    程慕天見不久就可離了茅草房,興致頗高,對小圓道:「上梁馬虎不得,命人擺上幾桌酒,叫全莊人都來吃。」小圓應了一聲,忙叫來田嬸吩咐下去,就在屋前擺了十來張大圓桌,將大碗的肉大碗的酒擠得滿滿當當,山裡人也不管什麼男女不同席的規矩,全莊老少一擁而上,個個吃得紅光滿面。

    小圓和程慕天站在旁邊笑看了一回,只覺得看著他們吃自己都覺著香,二人正要回去也喝上一盞,采梅卻道:「趙郎中怎地沒來?」小圓朝席上看過去,莊上的莊戶和他們從城裡帶來的人都在,連孫大郎都捧著碗,只不見了趙郎中,她想了想,吩咐采梅:「趙郎中許是不願和他們同桌,你且請他來同少爺一起吃。」程慕天和趙郎中早就熟識,不然也不會單帶了他上山,因此聽小圓如此安排並無異議,倒是小圓回屋坐下 又笑起來:「我說要請趙郎中過來吃,采梅那丫頭竟是一臉的笑呢。」

    程慕天默算了一會兒,道:「說起來趙郎中來我們家藥鋪已有兩三年了,今年他怕是三十出頭了罷。」小圓見丫頭們都不在跟前,問道:「他三十有餘還未曾娶親?」程慕天搖頭道:「娶過,還有個兒呢,聽說就是得了肺癆,母子都把命送了。」

    小圓恍然,怪不得趙郎中在肺癆一事上如此上心,原來是傷心舊例在前,「若采梅真對他有意,倒也是樁美事,只是這二人的年齡差大了些,采梅今年才十六呢。」

    程慕天把自己一指:「我還比你大六七歲呢,臨安的男子都愛遲些成親,何況他還是續絃,我看就很好,只是你又得送個丫頭出去了。」

    小圓笑道:「她們的賣身契本就是要還給她們的,我不是那刻薄的人家,再買個人來又花得了幾個錢?」

    程慕天很不以為然,在他手下還未有哪個下人重得自由身的,但那是娘子的陪嫁丫頭,他不願去和她爭辯這些,便叫人來搬他到外頭去和趙郎中吃酒。

    小圓隔著簾兒勸程慕天少吃幾口,采梅端菜進來,笑道:「還是夫人心軟些,趙郎中說少爺身上有傷,竟是一口也不讓他吃呢。」小圓見她手腳麻利地擺著菜,臉上卻是兩抹紅霞,就把打趣她的話按了下去,只問她在哪裡尋了趙郎中來。采梅有心要在主子面前為趙郎中表功,忙道:「他是去給孫氏母女送藥了,說是那藥得現熬現喝才有效。」

    小圓是過來人。聞言心中咯?一下。趙郎中又不是沒使喚地人。一碗藥還要親自送去。莫不是對那孫氏有意罷;但孫氏恐怕比趙郎中還大上一兩歲。又是死了丈夫拖著兩個娃地。哪裡比得上青春正茂地小采梅。想到此處。她臉上露出笑來。接過采梅手中地菜。把她趕了出去斟酒。

    小圓這裡顧及女孩兒面皮薄。不好貿然相問。程慕天他們男人間卻沒那麼多顧慮。直截了當問來:「你孤身也有些年頭。可曾想過再尋一個。續繼香火可是大事。」

    趙郎中比起程慕天當年可是膽大多了。竟站起來施了一禮:「承蒙少爺關照。只是此事八字沒一撇。且要等一等。但過些時日怕還得求少爺夫人替我做主。」

    此話一出。桌邊執著酒壺地采梅便站不住了。漲紅著臉又不好就出去。只得說要替夫人添菜。風一般奔了進去。雙手緊握著酒壺。低頭站到小圓跟前。

    小圓見她一副欲笑還羞地模樣。故意把面前地杯子指了一指:「我這酒還滿著。你且出去伺候。」

    采梅有些實心腸。把話當了真。挪著腳朝簾子邊走走停停。臉上紅得能滴下水來。小圓撐不住大笑。朝外道:「趙郎中放心。我們還想討杯喜酒喝。自然要與你們做主地。」說完見采梅羞得厲害。不忍再逗她。忙叫她出去看看湯。

    過了會子採蓮進來,奇道:「夫人,采梅滿臉通紅,可是病了,趙郎中就在外頭,叫他瞧瞧去?」

    小圓連連擺手,笑道:「可不能叫他去,不然她病得更厲害。」

    採蓮是幾個丫頭中最玲瓏的一個,眼珠一轉就明白過來,「夫人已知道了?我本想早些來說,但又怕采梅害臊。」

    小圓見她是知情的樣子,忙問她詳細事體。原來采梅帶著趙郎中去給孫大郎妹妹瞧病回來就對他上了心,等到趙郎中乾脆利落處理完這檔子事,救了全莊老少,她更是對他佩服有加,一顆芳心全許了去。

    采梅含笑道:「趙郎中雖說年紀大了些,但也算一表人才,又在少爺手下歷練了幾年,必是個有前途的,采梅那妮子有眼光呢。」

    小圓把她打量了幾眼:「你比采梅還大一歲多,我本想著先把你送出門子再替采梅操心呢,沒曾想讓她佔了先。」

    採蓮說起別人來大大方方,見小圓把話挪到她身上就害羞起來,抓了個碗說要去盛飯,跑得飛快。

    等到外頭二人飯畢,小圓使人把程慕天復抬進來,準備替他擦今日的第二道藥,就聽得外頭田二來報,說下山賣竹筍的人回轉,還捎了陳姨娘的一封信來。



第三十三章 賺錢忙(上)

  上回說到田二來送陳姨娘的信,小圓接過信還未拆封,程慕天就笑她姨娘的信來得最勤,不料信紙展開,卻是程三娘的筆跡,小圓不動聲色先將信從頭看到尾,這才丟給他,「是三娘子寫的,因不知我們住在哪裡,所以托了我姨娘送來。她說河上碼頭的海貨因沒了你照料,亂成一團糟,爹在家急得直跳腳。」

    程慕天匆匆將信看完,亦道:「後院情形也好不到哪裡去,那些你調教出來的四司六局不太服丁姨娘管教呢。」小圓嘴角含著笑,心裡直道亂得好,不讓老爺子吃點苦頭,他還以為家裡的錢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還要把挑大樑的大兒不當回事。程慕天心裡有一半同小圓想得一樣,另一半卻是捨不得那些澆注了他大宗心血的海運生意就此敗落下去。

    小圓哪裡不知他正處在兩難境地,只是一來他身上的傷還未好利索,不能冒了大日頭回去,二來此時回轉還嫌太早,須得讓程老爺吃樁大虧才好。勸兒子讓老子吃虧的話她如何講得出口,只得留他自己慢慢想,正好田二還在外頭等著回報賣竹筍一事,她便輕輕掩上門走了出去。

    田二一手拿著賬本子,一手拎著一貫錢,笑呵呵地站在地上,小圓接過賬本,看了看那錢,「只有這些?」田二回道:「夫人,一斤竹筍只賣得兩文錢,這已不少了。緊接著的兩個月還能收筍,每個月都能賺回這些來。」

    在臨安城,要使一人餓不死,一日至少得開銷二十文,一個月下來也要六百文,小圓拍著賬本,皺起了眉頭:「這一貫錢,還不夠一戶人家用一月的。」田二卻搖頭:「夫人,山裡人哪有城裡人那樣金貴,不用頓頓吃糧食的,山上的野菜多得很。」小圓聞言只覺得心中堵得慌,揮手叫他出去把錢交給採蓮。

    程慕天剛想通了心思就見小圓皺著眉頭進來,方才外間的話他也都聽見,便勸她道:「田二講得不無道理,就算在臨安城,沒錢的人家也只得有米吃,菜鹽全無,至少山裡人還能時常獵個野味嘗一嘗。」

    小圓橫了他一眼:「你真是有錢人家出來的少爺,他們就算獵了野味,也要拿去集上換鹽吃,沒見他們桌上頓頓只有野菜糰子麼。我雖自認不是什麼大善人,但也見不得自家奴僕在我眼皮子底下啃野菜,誓要讓他們每餐都能吃飽肚子。」

    程慕天見她講得咬牙切齒,便把手裡的信隨手一扔,輕飄飄丟來一句話:「要賺錢也極容易,這山中谷底草多又有水,多多養些肥羊去賣,臨安除了野味,就屬羊肉最貴。」

    小圓大喜,謝他道:「我本指望竹筍能大賺一筆,卻沒想到真正賺錢的法子上來。」

    程慕天身子一探,將她抓進懷裡,上下其手道:「賺錢的主意是我想出來的,還說我是有錢人家出來的少爺,我究竟是不是少爺,是不是少爺?」

    小圓癢得直躲閃,又怕動作大了害他牽扯到傷口,正鬧到笑出眼淚之際,門口有聲傳來:「少爺,你不是少爺哪個能是少爺?」程慕天臉一紅,手上一滯,小圓趁機掙脫出來,理了理頭髮衣裳從簾子縫朝外一看,原來是采梅站在外間門口,便出來問她何事。

    採蓮抱著個大竹籃子。笑道:「夫人。田二帶了好些新鮮肉上來。咱們晚上拿嫩嫩地竹筍炒個菜呀。」

    小圓看她一眼。這樣地小事也需來問?突然瞧見她地一雙腳在裙子底下不住挪來挪去。這才恍然:「炒得了記得給趙郎中端一盤去。」話音剛落。果然就見採蓮紅著臉低低應了一聲。扭身就往廚下跑。小圓忍住笑進來。「采梅竟是要親自下廚地樣子。咱們得謝趙郎中。今晚有好口福。」

    晚飯時採蓮端上竹筍炒肉來。果然鮮嫩無比。小圓讓她給孫大郎也送一碗去。不料採蓮卻道:「趙郎中已是讓人把他那盤端過去了。」小圓和程慕天對望一眼。後者道:「他兒子是肺癆死地。見孫大郎妹妹亦是如此。所以多心疼他些也屬平常。」小圓卻不言語。親自伺候程慕天吃完飯。出來尋採蓮:「你是個聰明人。想必都看在眼裡。得閒提點提點采梅。就算無事。多留個心眼兒也是好地。」

    程慕天對她此番舉動頗不以為然。嗔怪她是無事忙。連給個孩子送盤肉都要大驚小怪。小圓也不分辨。在采梅面前更是隻字不提。只等找機會親眼瞧一瞧趙郎中地態度。

    第二日她將所有莊戶都召齊。當面把那一貫錢按人頭髮了下去。莊戶們頭一回手裡摸到實打實地鐵錢。個個驚喜不已。田二得過小圓地吩咐。趁機大聲道:「你們手裡拿到地錢。是咱們上回賣竹筍得地。夫人憐惜你們吃不飽。自己一個錢也未留。全分給了你們。不知你們想不想賺更多地錢?」

    莊上地人家都不是自由身。從未想過身為奴僕還能分到錢。紛紛上來給小圓磕頭。小圓見他們嘴裡雖不敢說還想賺錢。臉上卻都露了出來。便笑著把想養羊地事講 了一遍。

    田二在莊戶中間轉了一圈,到小圓跟前回道:「夫人,山裡人沒見過世面,不敢來與夫人講,其實他們個個都能放羊,巴望著替夫人多養幾隻呢。」

    小圓點頭道:「明日你下山去買羊,莊戶分幾個出來輪班照管,養得越好,他們能分到的錢就越多。」

    田二領命而去,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去集上買了幾百隻羊,找任五幫忙借了一溜大車拖回來,分五群放養到有水有草的谷中,又把放羊的莊戶分了五組,每組兩班,讓他們就在谷中修上羊圈和茅草屋,當班的人晚上就宿在那裡。莊戶們聽小圓說過,養好羊他們也能分到錢,個個拿出了十分精力來照看,不消田二多囑咐。

    這樣一番下來,加上分去照管竹林賣竹筍的,莊上大半莊戶有了指望,剩下沒收益的那些,眼饞到不行,天天求田二去找夫人,也替他們尋個差事,不料田二卻道:「夫人已有了安排,你們且等著好消息。」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50 PM

第三十四章 賺錢忙(下)

    田二安排好諸項事宜,來請小圓示下,小圓吩咐道:「你去問問李老爺楊老爺家可想賣地,咱們再買一個山頭種竹子,免得剩下的幾戶眼紅。」田二又問:「夫人,還有好些婦人沒活做,總不能白養著她們。」小圓苦想了一回,道:「我記得小時吃過高粱飯,只不知這裡種不種得。」田二祖上是北邊來的,自然知道高粱,當即歡喜道:「種得,種得,這東西耐旱好活,是正經糧食呢。」

   高粱又不是什麼稀奇作物,這些人寧願餓肚子也想不到去弄些來種麼,小圓搖頭又歎氣,忙催田二使人下山採買種子。

    且說田二打發了人下山,又親自去李、楊二莊問買地的事,那兩家的的老爺本就只打著躲避戰亂的主意,根本沒指望那些地,幾封信來回,沒幾天就各賣了幾頃地給小圓,等到小圓的莊子賺了大錢他們卻後悔莫及,這是後話。

    忙活了幾天,小圓親自到養羊的谷中看了一回,卻發現有個草少的谷,角上已禿了一小片,田二見她疑惑,回道:「夫人,羊愛卷草根吃,這谷中草少些,所以才禿了,我正準備讓他們再尋個牧草豐盛些的地方呢。」小圓暗暗自責,到底未做過農婦,居然犯這樣的錯誤,要是讓羊啃得遍草不生,往後上哪裡賺錢去。幸虧那世的記憶還殘存些,稍一思索有了法子,吩咐田二將羊白日裡也圈起來養,本來的放羊人負責割草餵羊。田二莊稼漢出身,想了一想就明白過來,喜道:「夫人這法子好,羊少了走動,恐怕還要肥些,且人動羊不動,也不用過幾天就要將羊換個地方了。」

    小圓親眼看著他們把羊趕進圈裡,又派了人去割草,這才放下心來,回去窩在房裡陪程慕天下了好幾天的棋。這天她悔棋到第五回,程慕天惱火丟了棋子不願再同她耍,她便攀著他的胳膊撒嬌兒:「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不如我們到坡上去走走,老悶
在屋裡也不好。」程慕天正有此意,兩口兒便都換了粗布衣裳,攜手爬上山坡,看那些莊婦種高粱。

    程慕天在田埂上慢慢走了幾個來回,道:「你種一山的高粱,還不如我船上的一槳。」小圓便知他是又想回去了,就問他:「若爹還找你要契紙該當如何?」程慕天默然,朝遠山望了半晌,不再將下山的事提起。小圓見他如此,心中也不好受,但此事暫時沒有解決之道,她只得轉了話題,拿胳膊肘撞了撞程慕天,問他趙郎中中意的到底是不是采梅。

    程慕天聞言怪她多事,哪家的丫頭配人不是主子說了就算,「阿繡的婚事我就奇怪,一個丫頭還非要我遣媒人去。」

    小圓白他一眼:「那你怎地就准了?來我家的媒婆可是穿黃背子的。(南宋穿黃背子的乃是中等媒婆)」    程慕天憶起往事,嘴角朝上勾起來:「我不過是謝她替你傳了那方春江水暖的帕子罷了。」

    小圓不解。問他何謂春江水暖地帕子。

    程慕天先走到田埂另一頭。離她遠遠兒地方道:「昔日東坡居士有詩云:春江水暖『鴨』先知。」

    小圓這才明白過來。他是笑話自己繡地那對兒鴛鴦像鴨子呢。她又羞又惱。舉拳衝過去欲打。卻因隔了一條田埂追不上他。地裡勞作地莊婦又多。她也不好多跑。只得忿忿地坐到地上扯那可憐地野草。

    程慕天盯著她瞧了半天。覺得自家娘子紅著小臉著惱扯草地模樣實在可愛。就把那海運地生意拋到了腦後。上前拉她一把。板著臉道:「你一個夫人。坐在這裡成何體統。還不跟我家去。」

    小圓還真以為他講究規矩生了氣。老老實實跟在他後頭回到茅草屋。不料一進門便被程慕天緊摟到懷裡。她怔了一會兒。正要罵他假正經。就覺著他有地方變化起來。這可是大白天。鑒於程慕天以往地「不良表現」。她忙縮手縮腳。又提采梅和趙郎中轉移他注意力。

    程慕天喘了好一會子粗氣才平息下來。拉著小圓坐到榻上。道:「你也叫采梅學你繡個鴨子送與趙郎中。探一探不就知曉了?」小圓把他瞪了又瞪。但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就等吃飯時裝了愁眉苦臉地模樣。對著幾個丫頭唉聲歎氣:「二郎說趙郎中差雙爬山地鞋子。偏我又把針線上地婆子留在了家裡。」

    採蓮偷偷瞧了采梅一眼,尋了個差事將她支出去,這才捂嘴笑道:「夫人可以將此心放下了,我同采梅住一個屋,早見她悄悄做了鞋給趙郎中送去了呢。」

    小圓就是想起前些天看見趙郎中穿了雙新鞋,但卻不知到底是誰的手藝,所以才有此一探,此時見採蓮給了她這樣的答覆,自然十分替自個兒丫頭歡喜,開始盤算起她的嫁妝來。

    不料正不聲不響擺筷子的阿彩聞言卻道:「趙郎中不是好人,穿了采梅姐姐的鞋子,還偷偷跑去谷頂上瞧孫大郎的娘,兩人一個在山上一個在谷底喊話玩兒呢。」

    阿彩一向是個悶葫蘆,輕易不開口說話的,連她都這樣講,那趙郎中去看孫氏必不是一次兩次了。小圓揉了揉額角,先前不過擔心采梅表錯情罷了,可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程慕天到底更瞭解男人些,勸她放寬心:「趙郎中不是那浪蕩子,必會給采梅一個交代,再說孫氏是嫁過一遭人的,怎能作正妻?」小圓一聽就急了:「聽你的意思,作妾便無問題?你不是最記恨妾室的?」程慕天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我記恨自家妾室也就罷了,難不成還記恨到別人家去?」小圓氣得直捶桌子,發狠道:「若趙郎中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我必不把丫頭給他。」程慕天無法理解小圓為何對個丫頭如此上心,小圓卻想的是:我自家的丫頭,自己的人,豈能容人欺負了去。

    她正尋思要找機會問一問采梅的意思,就見田嬸滿臉急色進來,「夫人,天黑了還有人送信上來,說阿繡不好了。」小圓一怔,田嬸湊 到她耳邊講了幾句,她驚得猛站起身來:「難產死了?你莫不是哄我罷?」



第三十五章 趙郎中

    上回說到小圓驚聞阿繡難產而死的噩耗,怎麼也不肯相信,田嬸哭道:「孩子太大了,頭怎麼也下不來,這才……可憐阿繡……」小圓眼一酸,也要落下淚來,突然想起,阿繡上回過年時才有的身孕,忙問:「阿繡的孩子並未足月,怎地就早產了?」程慕天聽她這一說也疑惑起來,程福他們這胎還不足八個月,就算難產,多半也不會是這樣的情形。田嬸睜大了眼淚:「我進陳姨娘家門時阿繡已是嫁了,原來她懷的娃娃還未足月,難不成是騙人的?」

    阿繡自五歲上就跟著小圓,二人名為主僕,實則姐妹,程慕天知小圓焦急,忙讓人去叫送信人,不料那小廝早已摸黑下山去了。田嬸見狀安慰小圓:「夫人,必是誆人的,不然為何這樣急。」小圓緩緩點頭,一顆心卻始終懸著,整夜碾轉反側。

    第二日天還未亮,她正要使人下山去探消息,程三娘的口信就到了,那小廝卻是陳姨娘家的,累得腿直發顫,「夫人,程三娘說來不及寫信了,遣我連夜送口信來,讓少爺夫人千萬莫回去,說是家中海船失竊一事已被泉州的大房知曉,使了人來正在家住著呢。」

    小圓不放心,問道:「三娘可曾提起阿繡?她可還安好?」

    小廝搖頭道:「不曾提起,繡姐姐怎麼了,我昨日還見著她來尋陳姨娘呢。」

    小圓氣得直咬牙:「想騙我們回去自投羅網也就罷了,偏要咒人死。」程慕天把小廝叫到一旁細問了幾句,卻連聲叫好,笑著讓田二帶他下去歇息吃酒。小圓猶自生氣,程慕天勸慰她道:「不過虛驚一場,這樣的餿主意,定是丁姨娘出的。」小圓見他竟是春風滿面的樣子,奇道:「大房都從泉州趕來抓你這只賊了,你還笑得出來?」

    程慕天走到裡屋坐下,方道:「他們哪裡是為失竊來的,其實是因泉州的海貨運來臨安無人接應,興師問罪來了。」

    小圓問道:「不是還有叔叔家麼?」

    程慕天露出一臉地不屑。小圓心下明瞭。必是叔叔家地幾個兒子都不很成氣。便又問他是否要回去。前些時候程慕天日夜掛念著家中生意。此刻卻不著急起來。摟了小圓道:「等著人來請咱們罷。且先睡個回籠覺。」

    小圓見他志在必得地樣子。心知離他們下山地日子不遠了。又因即將入秋。天氣漸冷。便忙著安排莊中諸項事宜。加派人手收竹筍。喂肥山羊;叫田二在尚未竣工地別院裡修上了取暖煙道;又讓采梅按著家中下人地份例給莊戶們分發了秋冬地衣裳。

    這日她正在房內捏針線。想給程慕天再繡個帕子。采梅紅著臉進來道:「夫人。趙郎中來了。」小圓抬起頭。只見趙郎中一身新裌襖。正是采梅前些日子縫地那件。她笑看采梅一眼。羞得采梅扭身就跑。

    趙郎中上前施禮道:「夫人。山中天氣涼。我想求夫人多給幾個火桶子。」小圓詫異道:「采梅沒給你送去?」趙郎中點頭道:「送了兩個。但我怕冷。因此厚著臉皮來找夫人再要幾個。」

    過冬物資就是采梅管著。火桶子又不是什麼緊要物件。為何不直接找她去拿?小圓冷著面將趙郎中上下打量。突然發問:「你是要給谷中孫氏送去?」

    趙郎中愣了一愣。倒也大方承認。

    小圓愈發不悅:「趙郎中,所有莊戶我都是一視同仁,難不成偏漏了她們母女?」

   趙郎中忙道:「夫人,我並無此意,我只是……」

    「只是要趕著去表心意兒?」小圓打斷他的話,她以為趙郎中會矢口否認,不料他卻朗聲道:「不瞞夫人說,我的確憐惜她們母女,她們孤苦無依,女兒又患了肺癆,著實可憐。」

    小圓放緩了語氣,「我知道她們可憐,早讓人送了過冬的衣物和火桶子去了。」說完故意把他身上的裌襖一指:「這是孫氏替你做的?」

    趙郎中馬上搖頭:「不是,這是采梅的手藝。」

    他竟如此理直氣壯!小圓強壓下怒氣,道:「采梅雖然跟我的時間不長,但也是極受看重的,既識得字,又有一手好針線,一手好廚藝,等她出閣,我是要將賣身契還她的。」

    趙郎中鄭重道:「夫人盡可放心,我絕不會委屈采梅。」

    「怎麼個不委屈法?」小圓問。

    趙郎中道:「稟報雙親,使黃背子媒人來,聘為正妻。」

    「那孫氏呢?」小圓緊緊追問。

    趙郎中竟歎了口氣:「只能委屈她做個妾室了。」

    采梅躲在外頭站了半日,只聽得屋內啪的一聲響,慌忙跑進來看,原來是小圓將繡繃子摔在了地上,正橫眉冷對趙郎中。她不知緣由,卻擔心情郎,忙推他道:「怎麼惹夫人生氣了,趕緊陪個不是。」

    小圓拿不定主意采梅是否知曉孫氏一事,只得揮手叫他們下去,另叫了採蓮進來問。

    採蓮在門口碰見那二人,進來又見了地上的繡繃子,忙問小圓出了何事。小圓長歎一口氣,「趙郎中打的好主意,又想娶采梅,又想納孫氏,不知采梅知道會作何感想。」採蓮撿起繃子拍了拍灰,道:「趙郎中是臨安本地人,家中有薄產,在少爺面前又得意,我們不過是丫頭,能嫁給他這樣的人作正妻,已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了,哪裡還顧得了他納不納妾。」

    小圓愣道:「你們竟是……竟是這樣想的,那采梅也是如此?」

    採蓮低頭不語,只將繃子上的帕子擰來擰去,小圓望著她,眼裡漸漸浮上些哀意來。

    程慕天進來見她這副模樣,忙問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小圓苦笑:「不管是哪個人家,妻和妾一同抬進門,也是樁丟臉的事罷。」程慕天聽她講了原委,頭一回沒怪她替丫頭操心,道:「是趙郎中行事不妥當,這樣待采梅,是打了你的臉面,看我明日說他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52 PM

第三十六章 程慕天怒斥趙郎中

   第二日程慕天和小圓分頭行動,前者去訓責趙郎中,後者去耐心提點小采梅。

    先說程慕天在谷口尋到趙郎中,他正忙著用繩子給孫氏吊火桶子下去,程慕天當場就黑了臉,丟下一句「你下山去罷,藥鋪也離不開人」轉身就走。

    趙郎中的前途都繫在程慕天身上,聞言就慌了,幾步追上去連聲問他自己到底做錯了何事。

    程慕天看也不看他一眼,背著手道:「你不把正妻當回事,我還是要敬重的。」

    趙郎中明白過來,原來是夫人惱他同娶兩個,忙道:「我先娶采梅,過段時日再提納妾。」

    程慕天一巴掌差點打在他臉上,怒道:「看你就是寵妾滅妻的胚子,休想娶我家的丫頭。」

    他氣沖沖地回到茅草屋,當著采梅的面對小圓道:「不准把采梅許給趙郎中,我手下怎能有寵妾滅妻的人,改日就遣了他家去,再尋好的來。」

    小圓明白,是「寵妾滅妻」觸動了他心中往事,讓他想起枉死的母親來,忙柔聲細語安慰了他好一會兒,直到田二說山下來信把他叫出去,她才又出來尋采梅。

    采梅已是紅漲著臉哭了好一會子,見小圓出來,馬上跪倒在她面前:「夫人不讓我嫁,我就不嫁。」

    小圓見她如此說,氣道:「原來是我逼你的,這麼說來,你是不在意和一個妾一同被抬進門了?」

    采梅低頭不言語,小圓氣極,發狠道:「那你就不嫁罷,我千辛萬苦調教出來的丫頭,不願給那樣一個人,這點子主我還做得。」

    采梅回屋撲到被子上嚶嚶哭個不停。採蓮趕過來勸她。問道:「既然你是想嫁地。就該好言好語求夫人。怎麼還講出不嫁地 話來。莫非是在激將夫人?」

    采梅忙發誓賭咒表明自己絕無此意:「夫人對我有大恩。我怎會想到去激將她。我是真心不想違了她地意。」

    採蓮見她模樣不似作偽。想了想又問:「你是感念夫人當初將你從人牙子手中買下?」

    采梅點頭又搖頭。「將我買下自然是恩情。但夫人不買也自然有別人來買。我只記得夫人還未買下我們時。就先送了雙鞋與我穿。」

    採蓮想起來。那時天氣涼。夫人見那群小姑娘光著腳。確是叫她拿了幾雙鞋與她們地。「難為你還記得夫人地好。實話與你講。我初聽夫人說那些。也頗不以為然。這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地。但今日聽了少爺地話才頓悟過來。所謂妻妾有別。就算納妾。正妻也是更當尊重地。趙郎中這樣做。顯然是不把你放在眼裡了。」

    她見采梅怔怔地望著她。也不知聽沒聽明白。只得又勸了她幾句。起身出去伺候夫人吃中飯。

    採蓮進屋時程慕天還不見蹤影,便問小圓是不是遲些開飯,小圓點了點頭,問她采梅情形如何。採蓮搖頭道:「怕是還沒想通呢。」小圓苦笑:「在別人看來,我這是仗著主子的身份阻攔丫頭的好事罷。說起來這畢竟是他們的私事,我不該管的。」採蓮卻正色道:「若我到時也犯這樣的糊塗,還是要求夫人當頭一棒的。」採蓮先前和采梅是一個想法,現在能講出這樣的話,可見是轉變了,小圓稍感欣慰,拍了拍她的手,叫她去喚少爺來吃飯。

    程慕天眉眼含笑地進來,先問采梅一事如何,小圓便知那封信講的是好事,笑道:「真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我想點醒采梅,沒想到先明白的是採蓮。」程慕天道:「莫理這些須末小事,你自己的丫頭你作主便是,哪個也不用理。你猜今日三娘的信上說了些什麼?」

    小圓早已猜著了幾分,但為了使他高興,故意裝作不知,撒著嬌兒央他快些講來聽。程慕天笑著將她摟住,把程三娘信中所述一一道來。

    原來自程慕天離開,碼頭上初亂時,他的幾個堂弟就想伸手,但大凡世間俗人,就算兒子再不如意,也不肯將家財讓給侄兒,程老爺亦不能免俗,為此事鬧了個精疲力竭;眼看碼頭上的貨越積越多,大房親上臨安興師問罪,幾個侄兒見機會難得,又蠢蠢欲動,程老爺在家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哪裡還有心思計較大兒拿走的那些契紙,只盼著他早些回來主持大局。

    小圓聽完心中暗笑,怪不得那日他說要等人來請才下山,原來是在算計他爹,虧得他整日裡把孝道掛在嘴上。沒想到程慕天竟跟鑽進了她心裡似的,道:「我敢打賭,若真把家產拱手讓給丁姨娘,不出半年她就能把家敗光,所以我寧願背負罵名讓爹吃些苦頭,也不願做那愚孝子。」

    小圓為他這番言論暗暗喝彩,下定決心要設法讓程老爺也明白他的這番苦心。

    既然程老爺已不追究那些契紙,小兩口便商量著要下山,但山上的各項事務才開了個頭,小圓實在有些放心不下,叫來田二細細叮囑:「竹筍還可收一個月,記得使人去賣,賣完之後要育林;羊都趕到暖和些的谷中去,爭取過年前出欄,那時能賣好價錢;高粱要在霜凍前就收,修好糧倉貯了過冬;還有那房子,也要加緊蓋好,屋前的棗屋後的樹都要種,院子裡莫栽芭蕉……」她嘮嘮叨叨竟有了陳姨娘的風範,最後還是程慕天聽不下去,才作主遣了田二下去,勸她放寬心。

    小圓哀歎:「家裡事多,不知何日才能再上山來過些逍遙日子,我自然是放不下。」

    程慕天道:「山上也不消停,趙郎中求我將他留下呢。」

    小圓早已下決心要做一回強硬的主子,滿不在乎道:「留罷,反正采梅我是要帶回去的。」

    程慕天道:「我同娘子想得一樣,已是答應他了。」

    兩口兒對視一笑,坐到一處頭碰著頭商量起要給家裡捎帶些什麼禮去,嫩筍,野味,就這兩樣太單薄,程慕天正皺眉苦想,小圓撲哧一笑:「把杉木拖幾根回去,替我姨娘和三娘子添妝。」

    此番在山上,多虧三娘子頻傳消息,所以程慕天雖不以為然,也並未出言反駁。小圓便真個命人將杉木砍了裝上木筏,先順水漂下送回家去。



第三十七章 又見程大姐

    過了幾日,程老爺的親筆信至,小兩口歡歡喜喜把家還,他們到家時天色已晚,拜見了程老爺及大房的幾位親戚後便回房歇息。第二日一大早,程慕天就被人請去了碼頭,小圓獨自去給程老爺請安,隻字不提重新管家的話,程老爺自己撐不過去,道:「丁姨娘到底是個妾,管家不像樣子,還是你接過去罷。」小圓欠身應下,恭恭敬敬回道:「媳婦才回來,萬事不曉得,就先把帳理一理罷。」程老爺一口茶嗆在嗓子裡,就是小圓以前管家,也只是從他手裡拿錢,如今他又要添小兒,哪裡捨得把帳交出去。

    小圓低眉順眼站在地下,謹守做兒媳的規矩,公爹不開口她就不吭聲。程老爺瞪了她半日,想起碼頭還需程慕天主持大局,只得重重歎了口氣,叫人去取賬本同鑰匙來。

    小圓讓人抱了賬本子回房,阿雲見了她額上的汗,心疼不已,打抱不平道:「主母管家天經地義,偏我們家要個帳這樣的難。」小圓苦澀一笑,叫來采梅阿彩,讓她們取了算盤來對賬,又叫採蓮去把山貨清一清,分送到親戚家去。

    丫頭們的賬本子才攤開,丁姨娘就拿著幾個冊子上門來,見到滿桌子的賬本算盤直發愣:「少夫人好本事,我要是手中有錢,也不至於這幾天把家裡亂成這樣。」小圓見她肚子已顯懷,忙請她坐下,又叫人拿軟靠墊來,「都怪我偷了懶,才害得丁姨娘懷著身孕還要為家事操心,從今往後我一定盡心盡力,不再讓你勞神。」

    丁姨娘又愣住了,這話裡話外,是說我今後再也無管家的機會了?她手裡抓著的那幾個冊子就有些不想遞出去,陪著笑道:「少夫人才回來,很多事情都還不清楚,不如我陪你理幾日罷。」

    小圓本想尋個理由回絕,但看到她的肚子又變了主意:「我怎麼忍心看著丁姨娘懷著孩子還為全家人操心,不如就管你自己的小院子,我按月給你撥錢過去,具體怎樣安排全由你自己作主,如何?」她見丁姨娘有些猶豫,又道:「這錢不從你的租金裡扣,而且我還替你砌個小廚房,至於廚娘,我出錢,你自己雇個稱心的。」丁姨娘聽說不扣她的租金,一顆心踏實下來,臉上堆笑,對小圓謝了又謝,竟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丟下 冊子就走。

    阿雲見丁姨娘就這樣走了,急道:「夫人,她恐怕就是打了這個主意來的,你怎能輕易就讓她如意?」小圓此舉自然有深意,但卻不好講與她聽,只得叮囑她無事莫要往丁姨娘院子裡去。

    兩個丫頭沒費多大功夫就算完帳,來回小圓道:「夫人,老爺這帳倒是清楚,筆筆都是對的。」小圓笑道 :「老爺比咱們更心疼家業呢,豈有不仔細的。」

    正說著,小丫頭來報,說程大姐來了,小圓忙讓她們把賬本收起,整了整衣裳出去見客。

    「上回二郎給姐夫送去地那兩個丫頭可還好使?」小圓生怕程大姐又是來送人地。忙先發制人道。

    不料程大姐卻把手一揮:「四娘。我是個直性子。實話與你講罷。我先前想把夫家表妹嫁給二郎。又想往他院子裡多塞幾個丫頭。皆是因為我家地生意要靠二郎照應。所以想讓他與我們走得近些。其實說起來我們也是同一條船上地人。如今大敵當前。還是要拋開嫌隙。一同商討些對策。」

    大敵當前!小圓拚命忍住笑。拿茶杯擋住不由自主勾起地嘴角。道:「恕四娘愚鈍。大姐講地我怎麼聽不懂?」

    程大姐有些恨鐵不成鋼。急道:「丁姨娘都懷上了。爹要分家產。你就不急?你別因為二郎偷了幾艘海船就偷樂。那點子船根本不成事。」

    小圓垂了眼簾慢慢吹著茶:「大姐說地事我們還操心不來。如今爹爹把二郎恨著呢。說不追究那些海船。也只是因為大房來了。」

    程大姐急得直跳腳:「親兩父子有什麼是說不開地。你們面皮薄不好意思。我去說。」

    小圓掏出帕子抹著淚道:「可不是這樣說,我們二郎是好心,怕丁姨娘不會做生意,敗了家產以後小兄弟也討不了好。」

    程大姐見她落淚,直罵她扶不起來,提起裙子就朝程老爺跟前去了。她見著程老爺,先把丁姨娘罵了個狗血噴頭,又氣程老爺:「爹,若丁姨娘把家產都敗光了,你不怕無顏去見祖宗?」也虧得她受寵才敢講出這樣的話來,程老爺氣得臉發白,氣過之後又覺得閨女講得極有道理,若家產真讓丁姨娘敗掉,自己小兒子亦要吃虧。

    程大姐見自己勸動了程老爺,得意洋洋又來尋小圓:「四娘,我說的如何,父子本就沒有隔夜仇,我們只需對付丁姨娘即可。」

    小圓聽得說程老爺真個想通,對程大姐倒有了一二分佩服,但她那餿提議,她不論如何是不會附和的。「大姐說笑了,丁姨娘替程家開枝散葉乃是好事,我為何要去對付她?就是二郎,嘴上說的難聽,其實也偏疼未出世的小兄弟呢。」

    程大姐還要再說,小圓見窗外有人影,忙大聲道:「我也是個妾生的呢,豈有不疼庶出的小兄弟之理?」

    話音剛落,外頭有人道:「夫人,是丁姨娘房裡的小丫頭,說來領這個月的錢。」

    程大姐不知那丫頭聽到了多少,嚇出一身冷汗,連道別的話也未說就匆匆走了。

    小圓叫阿彩拿了錢出去,等那丫頭走後才問:「方纔是誰守院子的?」採蓮忙道:「夫人,我故意讓阿彩放她進來的,大姐今日和夫人在房內長談,往後若丁姨娘真出了什麼事,夫人怕也脫不了干係。虧得丁姨娘房裡的小丫頭來了,叫她傳與丁姨娘聽見,夫人可就脫了嫌疑了。」

    小圓對她這番機智暗暗稱讚,卻又故意問:「萬一丁姨娘就是要拉我呢。」

    採蓮不慌不忙回道:「那丫頭是調教過才派到丁姨娘房裡的,自然不會只讓丁姨娘一人知曉這件事,只要大家都曉得夫人是清白的,她想污蔑也無法。」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54 PM

第三十八章 程大姐開竅

   程慕天累了一天回來,身上還帶著酒味,小圓忙命人去做醒酒湯,又親自端水來替他擦臉。程慕天雖說疲倦,臉上卻是帶笑的,硬拉著小圓把今日在外的力挽狂瀾添油加醋講了一遍,引得幾個丫頭都捂嘴偷笑。小圓趕了丫頭們下去,自己也撐不住笑了:「都說話是酒趕出來的,一點不假,你清醒時哪會自吹自擂。不過我今日在家也得意,已是從爹手裡把帳接過來了呢。」

    程慕天聞言很是歡喜,顧不得頭疼爬起來,推小圓去拿賬本子來給他瞧。小圓爭不過他,只得 從床頭帶鎖的箱子裡取了賬本來,程慕天接過去三兩下翻完,道:「帳有問題。」小圓唬了一跳,「丫頭們算完我又對了一遍的,並未發現哪裡有問題,每筆帳都是清楚的。」程慕天哼了一聲:「自然是清楚的,因為直接瞞下了兩個莊子五個鋪子。」

    小圓見他眉頭皺起,便將手撫了上去,笑道:「我的陪嫁莊子還比這多一個呢,你就不許爹偷偷攢點私房?」

    程慕天臉一板:「我不過是怕那些產業姓了丁罷了。」

    小圓把賬本子拍了拍:「爹沒你想得那樣糊塗,這一個多月丁姨娘管家,連賬本子都沒摸著呢。」

    程慕天這才重新露出笑容,「當真?那我替爹把那幾個莊子鋪子都管起來,你這些帳也需時常拿去給爹過目才是。」

    說話間醒酒湯端上來,程慕天看著碗中的湯水,突然道:「丁姨娘的飲食你該上心些,莫讓人鑽了空子反來誣蔑你。」

    小圓奇道:「你怎麼同我想到了一處?我已給錢讓她單過了,連廚娘都讓她自個兒請。」

    程慕天將醒酒湯一口飲下,「我娘就是因為沒防著這樣的事,被人冤枉了幾回,爹才由得妾們欺負她。」

    小圓聞言更覺奇怪:「這些妾使出的招數怎麼都是一樣的?我爹的一群妾還不是就這樣鬥來鬥去,最後只剩下了周姨娘和我姨娘。」

    程慕天啞然失笑,原來咱們都是這樣過來的。

    小兩口溫存了一夜。第二日一同起床去給程老爺請安。剛踏進門檻。小圓就差點被一地地碎瓷渣子紮了腳。虧得程慕天手快。才將她一把拉了出來。他倆站在門口一看。程老爺氣呼呼地背著手轉來轉去。丁姨娘伏在椅背上低聲抽泣。屋裡服侍地下人卻一個未見。小圓心裡頓時明瞭。生怕程慕天不曉得狀況被誤傷。忙把他拉到一旁。將昨日程大姐到訪地情景先給他講了一遍。

    程慕天聽後一點 也不吃驚:「大姐就是那樣地人。同她生母一個模樣。你不參合進去是對地。」

    小圓不甚清楚程大姐在程老爺心裡究竟有多重。便問他道:「咱們看戲?」

   程慕天搖頭道:「我雖不喜大姐。但她沒有害我地心思。」

    小圓明白過來。所謂血濃於水。他自己不待見程大姐。不等於願意看著外人來作踐她。她略一思慮。心中有了計較。推著程慕天幾步走到門口。大聲驚呼:「屋裡怎地都是碎瓷。丁姨娘也不知叫人來掃掃。要是紮著了爹爹可怎麼辦。」

    程老爺正要開口。程慕天皺著眉也訓丁姨娘:「我在外頭賣命。不過是想替小兄弟多掙些家業來。你怎地一點都不顧及他。還在這裡哭。要是傷著了我小兄弟。我第一個不饒你。」

    程老爺本想護著丁姨娘些,見程慕天把小兒抬了出來,講的話又無比的中聽,就把關愛她的心拋到了腦後,上前也把她說了幾句,又叫小丫頭來扶她進屋歇息。

    丁姨娘卻抓著椅子扶手不肯走,向程慕天哭道:「少爺,我就是為了你小兄弟來的,有人要害他。」

    小圓正看著丁姨娘房裡的小丫頭掃碎瓷渣子,扭頭道:「丁姨娘可是講的昨日那件事,你不會真信了罷。」

    丁姨娘愣了楞:「少夫人,那話可是從你房裡傳出來的。」

    小圓不慌不忙地繞過碎瓷片走到程老爺面前,笑道:「我擔心丁姨娘懷著身孕口味變了,就想著給她單設個小廚房,結果大姐說我太過小心,開玩笑說:你這樣費神替她安排,難不成是怕我要害她?」

    程慕天接口道:「大姐什麼性子爹不知道?十句話裡頭有九句半是不好聽的。」程老爺暗想,二郎兩口子 向來與大姐不和,此番竟為她講話,莫非大姐真是被冤枉的?

    小圓見程老爺有鬆動,便不再言語,拉著程慕天行過禮,悄悄退了出去。程慕天還在擔心:「這便就好了?」小圓看他一眼:「你以為是好事,爹要巴不得自己最寵的閨女成惡人?」程慕天點頭:「說的是,爹不是相信了你的言辭,而是他不願去相信閨女要害人,正好咱們給了他台階下。」小圓見四周無人,悄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咱們今日好一個婦唱夫隨呢。」

    程慕天正要惱她在外頭不守婦道,突然聽見一個「婦唱夫隨」,氣得他也忘了規矩,伸手就去捏小圓的臉,兩口兒一路鬧回院子,卻發現程大姐端坐在他們房內。二人俱是吃了一大驚,程慕天皺著眉問也不問就開口請她回去,小圓委婉些,拉了大姐道:「爹正在氣頭上,我同二郎替你講盡了好話方才好些,你切莫別這時候衝上去觸霉頭。」

    程大姐也不說話,站起來就朝他們福下身子去,慌得小圓忙扯著程慕天躲開,「大姐,長幼有序,我們怎能受你的禮。」程大姐眼圈泛紅,道:「我本是要去找爹的,走到窗下就聽見你們的話了,我先前那般想讓你難堪,你還護著我,姐姐這裡給你賠不是。」

    這大姐雖渾些,倒是直爽人,想什麼說什麼,小圓便也直爽了一回:「大姐,不是我們要趕你走,實是為你著想,爹已是將你疑上了,若你還往我們這裡來,他老人家還以為我們同流合污呢。」

    程大姐還在犯著糊塗,猶道:「我就是不想讓那女人好過,怎地?」

    小圓又急又氣,不知如何開導她好,還是程慕天明白她心意,道:「咱們家只有姊妹三個,你做了這檔子事,連個背黑鍋的都無,難不成你要害三娘?」

    程大姐這才恍然大悟,一時間又羞又愧,小圓趁機又勸了她幾句,使人送她回去。



第三十九章 孫氏

  程大姐的事就這樣過去,丁姨娘隨後鬧了幾回無果,又實在是怕有人來害她,便把自己關在房裡無事不出門。小圓因此得了清閒日子,便抽空去探望了一回陳姨娘。

    陳姨娘見了她,除了一個勁的噓寒問暖,就是問她肚子有無消息,程慕天在床上躺了個把月,她哪裡來的消息,於是在陳姨娘的嘮叨聲中落荒而逃,直到回家坐定才想起,自己此番去是要問一問沈長春的,怎地還未 達成目標就被嚇了回來?

    採蓮捂嘴偷笑:「夫人,陳姨娘就是想叫你別問罷。」小圓道:「換了別人我便就此丟下,可那是我生母。」說完叫過采梅:「你去問陳姨娘想要什麼樣式的妝奩,就說我拖了好杉木回來。」又吩咐採蓮:「你使人去沈長春家打探,看他到底什麼想法,若是他對不起我姨娘,直接叫人打一頓再回報。」

    此事卻沒小圓想得那般複雜,不到半個時辰採蓮就來回話,原來是沈長春唯一的弟弟死了,他家要留了他繼香火,因此不許他入贅。小圓奇道:「這是人之常情,也沒什麼,那姨娘為何說招誰也不招沈長春?」採蓮道:「他家想讓陳姨嫁過去,卻又沒有屋,便想住陳姨娘的,又嫌住女家的房子不好看,就想把那宅子過到沈長春名下。」

    小圓桌子一拍:「那宅子還是二郎送與我的呢,他們好厚的臉皮,這樣的人家的確招不得;以前采菊上門來鬧時沈長春還曉得來把他們拉回去,怎麼如今變了模樣?」

    採蓮歎道:「那不過是遠方親戚,這乃是至親父母,自然是不一樣的。」

    小圓氣得摔了個杯子,採蓮忙勸她莫要為個小人氣壞了身子,小圓道:「我不是氣他,想入贅我姨娘家的人多的是,不少他一個,我不過是感慨這世上的人怎麼都是兩眼銅錢,府裡的嫡母哥哥們是這樣,沈家是這樣,就連……」她頓了頓,沒把話講完,採蓮知她指的是程老爺和丁姨娘,不好再接口,只得收拾了碎瓷出去,又叫阿雲來換茶。

    阿雲端著茶盤子進來,正想開口講話,見小圓面色不善,忙又把嘴緊緊閉了。小圓被她逗得笑起來:「小猴兒,有事就說,你何時變得會察言觀色起來。」阿雲吐了吐舌頭:「我是怕這事兒一說更惹夫人生氣——孫大郎的妹妹死了,他娘下山來尋夫人,我不敢讓她進來,叫她在大門口候著呢。」

    小圓先為那小姑娘惋惜了一陣,突然一驚:「不敢叫她進來?你是說她也得了肺癆?」阿雲忙搖頭:「這倒沒有,我叫咱們藥鋪的郎中給她瞧過了,不然連門口也不敢讓她站。我聽說就是她搶了采梅姐姐的意中人,夫人很是氣她,所以不敢叫她進來。」小圓很是無奈,這種事為何都要先怪女人,其實一多半 都是男人的錯。她生怕阿雲長大也成采梅那樣的糊塗人,忙先把她好生教導了一番,才叫人去引孫氏進來。

    孫氏一進門就撲通一聲跪下,任阿雲怎麼拉都不起來,小圓問她何事,她只垂淚不語。阿雲很知趣,悄悄退了出去,只在門口守著。孫氏見房中再無他人,才磕頭道:「非是奴婢不知禮,只是此事牽扯到他人,因此不好叫旁人曉得。」

    小圓這還是頭一回見到孫氏,見她身上衣裙補丁摞補丁,卻刷洗得極乾淨,一雙手的指甲也是修剪得整整齊齊,便對她先有了幾分好感,命她起來說話。

    孫氏謝過小圓。起身後又道:「趙郎中對我們家有大恩。但奴婢卻不願與人做妾。這叫我兒子以後如何在人前抬起頭。」

    這孫氏倒比采梅有骨氣多了。小圓心生佩服。道:「此事不難。你既是我莊上地人。我不點頭。趙郎中又能如何?」說完叫人帶了她下去歇息。

    阿雲進來問她。是否明日一早就打發孫氏回去。小圓笑道:「不急。明日還有人來呢。」

    果然第二日一早。趙郎中就匆匆下山求見夫人。阿雲讚了聲夫人神機妙算。把他帶進廳中。又照著小圓地吩咐。把采梅和孫氏一同拉到了屏風後。

    趙郎中倒還曉得先問少爺夫人可安好。見小圓和顏悅色。才道:「夫人。我來求夫人把孫氏許給我。」

    小圓露出歡喜地神色來:「孫氏一人拉扯孩子實屬不易。有個依靠當然好。你且去找媒人來罷。這事兒我准了。」

    趙郎中忙道:「夫人,我是先來求個准信兒,采梅是正室,理當先進門,再說孫氏是納為妾室,無需媒人來說。」

    小圓把茶杯蓋子敲了敲,皺眉道:「孫氏我是准了,采梅我何時答應過,你別壞了我家丫頭的名聲。」

    趙郎中見小圓和程慕天講得相差無幾,心裡一急,竟不知再說什麼好。這時孫氏從屏風後出來,跪倒在小圓面前,把頭天的話重複了一遍,又對趙郎中道:「趙官人,我不過守寡之身,何須你費神,再說沒得還未娶妻就先來要妾的,你還是求夫人把采梅姑娘嫁給你是正經。」

    昨日孫氏就已當面拒絕過趙郎中,所以趙郎中一發現她下山就跟了來,此時見她當著夫人的面再次講出絕情的話,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便朝小圓施了一禮就告辭。

    偏小圓把他眼裡的不甘心瞧了個一清二楚,等他一走就叫過採蓮,低聲耳語了幾句。

    此時阿雲推了采梅出來,指著孫氏道:「采梅姐姐,趙郎中一心一意對她好,人家還曉得他把妾放在妻的前頭不應該;那趙郎中收了你那麼多針線,何時送過你什麼,虧你還把他當個寶,連他還未娶你就先要納妾都不在意。」

    採蓮見阿雲的話太重,忙出聲斥她,小圓卻道:「糊塗人就該一棒子打醒,不然她還要錯到底。」

    采梅已伏在地上泣不成聲,孫氏見狀對小圓道:「夫人,不如讓奴婢去勸勸采梅姑娘罷。」

    孫氏明事理又有骨氣,小圓正有此意,便讓阿雲送了她們倆回房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57 PM

第四十章 程三娘犯愁

  上回說到孫氏去勸采梅,在她房裡坐了半日,出來回小圓:「采梅姑娘見如今只剩得她一個進趙家門,更是高興呢。」小圓長歎一聲:「那人眾人都瞧不上,偏她對上了眼,我好勸歹勸,也算仁至義盡了,既然她堅持要嫁,我也不好強攔著,叫人去替她備嫁妝罷。」

    上回還說到趙郎中離去時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小圓就料到他會再來尋孫氏,所以偷偷叫採蓮看好門戶,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莫要玷污了她的名聲。到天黑時,果然有人見趙郎中在門口晃了幾圈,見孫氏那裡他不能上手,就想起采梅來,第二日便遣了黃背子的媒婆來說親。

    頭天晚上采梅已得知夫人鬆了口,喜得一夜未睡著,聽得夫人在前頭喚她,不等人來叫就往正房裡跑,帶著笑含著羞低頭站到小圓面前。小圓也不看她,道:「媒人已來說過了,等著換草帖下定聘禮罷,我也無甚好說,到了別人家莫給程家丟臉。」

    采梅喜滋滋應了一聲,磕過頭出去被採蓮拉到一旁,「夫人面兒上淡,其實疼你呢,已是叫人給你備嫁妝去了,賣身契也要還你。」采梅心下感激,就把先前的一點子怨丟到了腦後,又想到自己違了夫人的意,倒是回房狠狠哭了一場。

    孫氏見趙郎中對自己死了心思,便來向小圓辭行,小圓道:「你是讀書人的娘子,哪裡會做農活,不如就留下,你的兒子少爺很是喜歡,要教他認字呢,也叫人接下來罷。」孫氏早就聽說少爺夫人派了人去教兒子認字,此時見小圓還要接他下山,大喜過望,跪下連磕了好幾個頭,自跟著阿雲去領衣裳看屋子學規矩。

    阿繡聽說小圓又要嫁丫頭,挺著肚子過來瞧,小圓見了她,想起在山上時,有人假傳的那個噩耗來,便問她是否同家中人鬧過矛盾。阿繡道:「夫人你是如何得知的,其實也無大事,不過是我見丁姨娘想用她家親戚換下你挑的管事娘子,便說了她幾句。」小圓暗暗吃驚:「你好大的膽子,敢說老爺的妾,你不怕老爺把你趕出去?」阿繡把腰一叉,頗為豪氣: 「我乃是自由身,要趕便趕,怕甚麼,就算把我趕出去也不能叫她如意。再說三娘子提點過我,此事她萬不敢跟老爺講的,老爺再寵她,也不會叫一個妾的親戚來管家。」

    阿繡性子潑辣,小圓就未把假傳噩耗的事講出來,只感激道:「我不在時多虧了你們,等你孩子出世,我不但給他良人身份,還送他去私塾唸書。」阿繡笑著謝過,又拉她問些山上情形。二人越講越開心,直到中飯時阿繡才辭了去。

    小圓還惦記著阿繡剛才的話,命人去請程三娘過來一同用中飯。程三娘進門,見飯桌子上擺得滿滿當當,笑問:「今兒是什麼日子,嫂嫂竟要請我吃酒。」小圓見她比起先前很是開朗了些,逗她道:「山裡拖了好些杉木來,嫂子卻不知你愛什麼樣式的妝奩,所以叫你來問一問。」程三娘立時羞紅了臉,想拔腿就跑,卻又捨不得小圓話裡的杉木。小圓忙拉她坐下,「這有什麼好羞的,哪個女孩兒不經這一遭,傢俱物什將來是你自己使,自然要合你的心意才好。」

    程三娘本來就覺著全家人裡只有嫂嫂好,此時心裡同她又親近了幾分,端上米酒要敬她。小圓笑道:「該我敬你才是,多謝你提點阿繡,不然我此番回家又要好一通忙。」程三娘道:「這是我該做的,嫂嫂如此待我,我總不能讓別人欺負了你去,就是大姐那樣的脾氣,如今都說嫂嫂好呢。」小圓聞言更喜,同她一起吃過飯,又叫人拿畫了各式妝奩樣子的冊子來瞧。

    程三娘看過了冊子,又親耳聽見嫂子命人去請匠人,自覺終身有望,回到房中臉上還帶著笑。她的丫頭翠竹卻道:「三娘,夫人再好,也只能幫你到這一步,至於挑誰人作夫婿,還是老爺說了算。」此話恰如一盆子冷水迎面潑下,程老爺最不待見的就是她,能給挑什麼好的來?程三娘越想越怕,起身欲去找小圓討主意,翠竹攔她道:「夫人是兒媳,到底隔了一層,大姐卻是一向深得老爺的心,又同你親厚,還是去找她幫忙的好。」程三娘覺得她言之有理,便命人去請程大姐。

   程大姐上回得了小圓開導,無事再不回娘家的,此次卻是最疼愛的小妹來請,就收拾了好些禮品來瞧她。待程三娘把心中愁事講了一遍,程大姐拍著桌子大笑:「三娘你才十二歲,臨安女子十七、十八出嫁都不算晚,你這樣早就急作甚麼。」程三娘疑惑道:「那嫂嫂怎地十五歲就嫁了過來?」程大姐笑道:「那是因著二郎的年紀眼看著大了,他又憐惜你嫂嫂在家吃苦,所以才早早娶了過來。」

    程三娘這才明白了緣由,這才知道確是自己操心過早,一時羞極,趴在桌上不敢抬頭。程大姐見她羞了,笑著把禮留下,自去尋小圓說話。

    小圓早得了消息,知她是從三娘處來,便又將妝奩冊子拿出來,笑著朝她招手道:「你來瞧瞧我替三娘挑的傢俱。」程大姐接過冊子大略掃了一眼,笑道:「四娘做事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樣樣都是好的。你瞧瞧咱們這個妹妹,離出嫁的年歲還差著一大截呢,就操心起婚事來。」小圓歎道:「三娘是個可憐人,無人知寒知暖,萬事只有自己費神,也真是難為她。嫁妝的事我還能幫上忙,說到挑夫婿,卻只能靠老爺費心了。」

    程大姐亦歎氣:「爹向來不喜她,到時還得咱們幫她一把。」小圓點頭道:「這是自然,不過她畢竟是爹的親閨女,爹還能委屈她?」

    二人正說著,小丫頭來報,說程老爺有請程大姐。



第四十一章 不做夾心餅乾

    程大姐聽得程老爺使人來叫她,還以為是要和她說那日的事,就躊躇著不敢去,小圓推她道:「爹曉得那日你是玩笑話,你何事都沒做過,怕甚麼?」程大姐叫過通報的小丫頭一問,果然只是程老爺想念閨女了,她這才放心下來往程老爺院子去了。

    晚飯時分程慕天回來,小圓將采梅一事跟他講了,程慕天雖也覺得她糊塗,但畢竟只是個丫頭,聽完也就過了,又道:「我回來去給爹請安,聽他說給三娘說了門泉州的親,大姐卻萬般不肯。」

    小圓奇道:「有這樣巧的事?大姐下午才笑話三娘小小年紀就自操心婚事,咱們未講完她就被爹叫了去 ,原來還是為這個。爹給三娘說的是個什麼樣的人家,為何要千里迢迢把她嫁到泉州去?」程慕天看她一眼:「你怎地和大姐一個心思,泉州遠麼,那是咱們的根基所在,程家族親都在那裡呢。那戶人家聽說是爹的老友,具體情形我卻沒問,好歹有爹呢,三娘的婚事輪不到咱們操心。」小圓點頭稱是,小姑子可比不得自己丫頭 ,萬事她還是少言的好。

    兩口子吃過飯,還未打水來擦身子程慕天就動手動腳起來,突然外頭傳來一聲「嫂嫂」,嚇得他直接跳進床裡躲起來。小圓強忍著笑重新繫好裙子出來,見程三娘一臉焦急候在屋當中,她心內猜著了幾分,卻裝作不知道,只問她何事。

    程三娘拉了她坐下,紅著臉低聲道:「嫂嫂,事出緊急,我也顧不得羞人了,還望嫂嫂幫我一幫。爹給我說了門泉州的世婚,乃是他好友的兒子,但今日下午已是叫大姐駁回去了。」

    小圓笑道:「必是大姐怕泉州遠,你嫁過去咱們照應不到,這是好心。」

    程三娘的臉更紅了:「爹那世交的兒子今年十六歲,聽說性情是極好的,又肯上進,怕是來年就要中舉。」

    程三娘話只講一半,盼著小圓能主動接過去,但小圓卻只低頭吹茶,過了會子抬頭:「三娘怎麼不說了?」

    程三娘太極推手比不過小圓,只得又開口:「我知大姐是好心,但我向來不受爹待見,好容易有這樣的機會,若是錯過,怕再也不會有了。」

    這話還是未講全,小圓等得心焦,但還是按捺不動,小姑子不比自個兒丫頭,一個不慎就落得兩頭不是人。

    程三娘見小圓還是低頭不語,心一急,挨著她的腿跪下,哭道:「嫂嫂向來最疼惜我的,就去爹跟前幫我說說罷。」

    這一跪一哭叫小圓好生為難。欲拒絕。又念著三娘幫過她兩口兒地忙;若答應。那戶人家是好是歹她全然不知。如果三娘嫁過去與夫家不和。到時都是她這個當說客地嫂子地不是。

    她左右為難。正恨不得跟三娘一同哭起來。程慕天出來救場。斥程三娘道:「 都什麼時辰還來煩你嫂子。當她跟你一樣整日無事呢。你再有事也自有爹給你做主。輪不到你嫂子。」

    這番話實在是講得透徹。一點情面不留。程三娘哪裡還待得下去。捂著臉就跑了。程慕天又對小圓道:「還好你是個曉事地。就算在山上時她給咱們傳遞過消息幫過忙。這事你也不能參合進去。」

   小圓將這話聽出了些味道。拍了他一下:「閒話爹你可別惱——是不是這事有隱情?」

    程慕天不肯講父親地不是。裝模作樣咳了幾聲。摟過她就朝床上去。只道春宵苦短莫要錯失。小圓笑得頭上地簪兒都掉了一根。「二郎。早入秋了。」

    身為當家主母。家中若有事她不知曉。那便是失職了。第二日小圓舒舒服服地躺在軟榻上聽著小道消息:「老爺要給三娘說泉州地親。是想省筆嫁妝呢。如今臨安嫁女。不陪幾個莊子幾個鋪子。那嫁妝單子就很拿不出手。但泉州甚遠。咱們家地產業又在臨安。老爺就想藉機只裝一船傢俱過去。」

    小圓聽後良久無語,這樣的借口能拿得出手麼,別說程家族親都在泉州,就算無親戚在那裡,拿著錢還怕在當地置辦不下隨嫁田?「怪不得二郎叫我別答應三娘,她嫁過去是要受苦的呢,現下家底不厚實的人家嫁女,都是傾家蕩產,她只帶著一船的傢俱過去,人家能還能不往死裡踩?」

    採蓮替她搭上一條薄毯,笑道:「反正老爺礙著大姐,還未將此事應下,咱們就當不知,夫人且再睡個回籠覺是正經的。」

    「應下了又如何,有了采梅在前,我再也不理別人婚嫁的事——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隨她們去罷。」她掀了毯子坐起來道,「哪裡有空睡回籠覺,管事娘子們就要來回事兒了。」

    說話間管事娘子們已到了門外,數十人進屋行禮,卻一絲咳嗽聲也不見,如今她們行事都有套路,不多時就回完事去了大半,只剩下帳設司同園子裡的管事娘子。

    帳設司管事娘子問小圓:「夫人,聽說三娘子就要許 人了,她的妝奩可要加緊打造?」

    小圓皺眉道:「誰人傳的?

    帳設司管事娘子見小圓面色不善,忙道:「夫人,這事就是三娘子房裡的翠竹講的,所以我就當了准信兒。」

    小圓又是歎氣又是好笑,三娘子這樣聰明的一個人,難道就猜不出爹的心思,「此話老爺不講出來,咱們都要當不曉得,事關三娘的名節呢。」

   帳設司管事娘子是懂事的人,馬上點頭應了,自去交代手下人。

    園子裡的管事娘子來報的卻是喜事:「夫人,咱們園子裡出產不少,蓮藕、茉莉、各樣的新鮮果子和花朵都還有好些用不完,這些東西放不了多少時日,特來請夫人示下。」

    小圓喜道:「這是你的功勞,叫人把東西都賣了,得的錢你們管園子的幾人分兩成,其餘的入賬。」

    那管事娘子聽說有錢得,出去把夫人的好念了又念,自此更加盡心盡力,把園子裡的一草一木都管了個仔仔細細。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58 PM

第四十二章 丁姨娘的算盤(上)

     自管園子的人得了出產的兩成股份,個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就是吃個飯也要輪班,生怕有人偷摘了果子去。這日她們竟在大池塘裡撈起了幾十斤螃蟹,不敢就賣,特特送到小圓跟前來,秋天正是吃螃蟹賞菊花的時候,小圓見那螃蟹個子大圓臍的又多,很是歡喜,忙命人拿到廚房裡去收拾,準備晚上一家人來賞個月亮。

  她正準備打發人去問吃螃蟹的十八件是否齊全,就見採蓮腳步匆匆地進來:「夫人,老爺請你過去。」說完湊到她耳邊:「聽說老爺大發脾氣,又是摔了一屋的瓷器。」

    小圓見採蓮一臉的擔憂,笑道:「若我沒猜錯,老爺是要把我叫過去罵給別人聽,你急什麼,趕緊叫管器皿的把新瓷器準備好。」

    果然她才邁過程老爺堂上的門檻,就被他一頓好罵:「你這當家主母是如何當的,那些個下人都在議論,說我已將三娘許到了泉州,這件事根本就還沒定,怎麼就有人亂嚼起舌根來。」

    小圓斂聲靜氣,垂首站在下邊,等程老爺罵完了,才親手從小丫頭手中接過茶來端去,細聲細語道:「是媳婦治家不嚴,回去定要細細查問。」

    程老爺早知道那些話就是從程三娘房裡傳出來的,怎能由得小圓去查,忙咳了幾聲,道:「那些話在後院都傳遍了,查出來又能怎樣,不如就將此事議定,坐定了事實也就無礙三娘名聲了,你認為此舉如何?」

    小圓更顯惶恐:「爹還在堂上,哪裡有媳婦講話的份。」

    程老爺很是滿意小圓低頭伏小,不但不再追究她「治家不嚴」之過,反而誇了她幾句。正當小圓要退下,丁姨娘衝殺了進來,挺著肚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她面前,唬得她連退了好幾步才想起叫人去扶。程老爺擔心她肚子裡的兒,心疼道:「你大著肚子要當心,有什麼話叫小丫頭來說一聲就成,何必親自跑來。」

    小圓見程老爺話裡並沒有責備自己的意思,這才知道自己是受得起丁姨娘一跪的,但在程老爺跟前面子還是要給足,當即朝丁姨娘福身道:「我是小輩,哪裡受得起姨娘一拜,真是折殺我了。」

    程老爺又咳起來:「你是當家主母,有什麼跪不得,你這禮以後也莫要行了,她受不起。」

    丁姨娘跪小圓就是想讓程老爺先惱她,沒想到幾個來回反是小圓佔了上乘,她很是不甘,雙膝一曲又跪下了,這回跪的卻是程老爺:「老爺,少夫人待我是極好的,只是那園子裡的管 事娘子欺人太甚,連個果子也不許我吃,我曉得我一個租來的妾,沒得在主人家園子裡摘果子的道理,可我肚子裡這塊肉饞起來,我也無法呀。」

    管事娘子是小圓挑地。她欺負丁姨娘不就等於小圓欺負丁姨娘?但丁姨娘地如意算盤又落了空——程老爺方才才誇了小圓。這時再罵她豈不是自扇耳光。因此只能輕描淡寫地開口:「不過一個下人。叫人牙子來賣了就是。」小圓半個不字也無。欠身道:「是我管教不嚴。害姨娘受委屈。先叫她來給姨娘陪個不是。再拖出去賣了。」

    丁姨娘不過一個租來地妾。就算小圓要欺負又如何。難得她如此恭順給公爹面子。程老爺反倒有些過意不去。就指了個座兒叫她坐下。

    丁姨娘見小圓坐了。她還是站著地。心裡是真委屈起來。哭得愈發傷心。小圓有心要把好人做到底。對程老爺提議道:「雖說這裡沒有姨娘坐地理。但她懷著地是程家地後。不如就叫人搬個凳兒來罷。」

    這裡還空著好幾張太師椅。為何只給我坐凳子?丁姨娘不曉得規矩。有些目瞪口呆。但程老爺卻是又誇了小圓幾句。歡歡喜喜叫人去取凳子。她就只得擠了副笑臉出來。謝過程老爺還要謝小圓。

    不多時管園子地管家娘子就被帶了來。小圓把程老爺地意思講給她聽。道:「還不趕緊去給丁姨娘陪個不是。她是個心善地。你好生求一求。說不准就饒了你這回了。」

    管事娘子跪下卻只給程老爺磕頭:「老爺。不是我要刁難丁姨娘。我實是因為對老爺一片忠心才冒死得罪了主子。」

    丁姨娘尖聲叫起來:「好個伶牙俐齒的奴婢,明明是故意欺負人,偏還要將老爺抬出來。」

    小圓狀似不經意地瞟了程老爺一眼,程老爺就有些坐不住:「她也跟你一樣是個奴婢,哪裡是什麼主子,莫要渾叫。」

    管事娘子道:「丁姨娘是奴婢是主子我不知道,但她肚子裡懷的可是我的主子,我怎能由得她去殘害?」

    丁姨娘若不是肚子裡有塊肉,程老爺哪裡將她放在眼裡,所以她聞言就慌了,「胡說,這是我親生的孩兒,我會去害他?」

    管事娘子死死盯著她,賭氣道:「是個人都曉得螃蟹吃了要小產,姨娘會不曉得?我好心維護小主子,不叫人給你,你反倒誣陷我欺負人,既然老爺要賣我,那我這就讓人給姨娘抬幾筐子去。」

    程老爺瞪著丁姨娘道:「不是說摘果子嗎,怎地變成了螃蟹,那也是你吃得的?」

    丁姨娘猶自嘴硬:「就是果子。」

    管事娘子生怕程老爺信了她,忙道:「姨娘,你要吃果子,自拿錢買去,園子裡的果子早就收完賣掉了,哪裡還有得摘?老爺若不信,使人去園子走一走便知。」

    小圓坐在一旁吃了半盞子茶,總算將事情理了個大概,丁姨娘還知道用摘果子打掩護,看來竟是故意去討螃蟹吃的,若只是為了參管事娘子一筆,未免也太興師動眾了,此等小事她在枕邊悄悄和程老爺一說,程老爺難道會為個下人不依她?

    如此看來她真正想對付的人是我了,小圓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有些想不通丁姨娘針對自己作甚麼,難道扳倒了當家主母她就能上位,這未免也太可笑了;還有那管事娘子也真是個人精,若真大意將螃蟹給了她,她稍稍裝一裝小產的樣子,再對程老爺講一句「我明明是去摘果子,少夫人卻給了我螃蟹」,那自己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第四十三章 丁姨娘的算盤(下)

  管事娘子句句是理,襯得丁姨娘氣弱,程老爺摔掉桌上僅剩的一件瓷器,指著丁姨娘罵道:「分明是你嘴饞,明知不能吃螃蟹還要去討,被人拒絕又拿果子作掩飾倒打一耙。」管事娘子把臉上的喜色掩起,趴在地上衝程老爺又磕了幾個頭:「老爺,丁姨娘也是一時糊塗,她年紀輕,嘴饞也是有的,只要小少爺無事我就放心了。」

    程老爺順了順氣,誇了她幾句忠心為主,又吼丁姨娘:「下人都曉得把你肚子裡的孩兒放在前頭,你怎麼就不知這個理?還不滾回房去,無事莫要出來,若孩子有事,我定不饒你。」

    丁姨娘實在是小看了這位管事娘子,所以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她委委屈屈地扶了小丫頭從程老爺面前經過,故意扶著腰把肚子挺得老高,小圓就瞧見程老爺的面色緩了一緩,有了要跟過去的意思,她心中冷笑,卻不想討公爹不喜,忙起身告辭,搶先幾步走到丁姨娘的前頭去。

    小圓帶著滿腹疑惑回到自己屋裡,故意責怪園子裡的管事娘子道:「秦嫂,分了你們兩成股份就得意起來,連果子都不讓人吃?」

    秦嫂直叫冤枉:「夫人,那些果子是收完了不假,但都是留足了家裡吃的才拿去賣的,丁姨娘來找我要螃蟹時壓根兒就未提果子;我估摸著她是沒要到螃蟹心有不甘,所以才編出果子的假話來害我。」

    小圓把茶杯蓋子往桌上一丟:「你是說丁姨娘是直奔著螃蟹去 的?難道她不知那東西孕婦吃不得?」

    秦嫂急道:「她哪裡不曉得,來要螃蟹不過是做做樣子,想叫別個都曉得螃蟹是咱們給的,然後回去就裝小產——她才不捨得真吃,肚裡的肉是她的命哩。」

    小圓見她發急,不忍再激,叫採蓮拿了幾百錢來,遞給她道:「非是我不信你,而是丁姨娘行事太過古怪,她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妾,還是租來的,把我扳倒有何益處?」

    這個卻把秦嫂問倒了,她連賞錢都不好意思接,直說她守著螃蟹是份內之事。

    孫氏在一旁聽了許久,開口道:「夫人,奴婢拙見,不知當講不當講。」小圓把身子往前探了探:「願聞其詳。」孫氏道:「丁姨娘升作老爺填房自然是無絲毫可能,但外頭都傳三娘子就要遠嫁,若再扳倒夫人,她即便是妾也能重新管家。」

    「這樣簡單的道理我居然未想到。」小圓一字一句道,冷笑浮上了嘴角。

    孫氏笑道:「夫人何須操心這些。咱們做下人地就該替夫人分憂。」

    秦嫂聽得連連點頭:「往後我自當替夫人把園子管得滴水不漏。」採蓮趁機把那錢塞進她手裡。道:「秦嫂你也算個機警地。換了我就不曉得懷孕地婦人不能吃螃蟹。」秦嫂笑道:「你還未成親。哪裡曉得這些。」

    採蓮聞言紅了臉。小圓卻若有所思。她兩世都未生產過。其實這些也不甚懂。何不叫她們生育過地婦人寫個「孕婦禁忌食品手 冊」來。她把這想法一說。秦嫂孫氏都叫好。她便把這差事交給了會寫字地孫氏。又叫秦嫂趁這機會跟著學幾個字。

    採蓮聽說孫氏也會寫字。奇道:「孫大娘也識文墨。為何卻要阿雲去教孫大郎?」

    孫氏道了聲慚愧:「我那兒子絲毫不像他爹。只愛舞槍弄刀。阿雲是夫人派去地。才能讓他坐幾個鐘頭。我是拿他一點沒轍。」

    小圓想起孫大郎講過地「兩腳羊」。勸慰她道:「人各有志。習武也不是什麼壞事。改日請個武師來教他。」

    孫氏忙福身謝過,帶了秦嫂下去編寫冊子。

    晚飯時程慕天回來,見小圓無精打采趴在榻上,忙過來把脈摸額頭,小圓拍掉他的手,「你說好好一個家,怎麼就不能消停些呢,又不少了誰的銀子使。」

    程慕天一愣:「誰你了,三娘還是丁姨娘?」

   小圓枕著他的腿道:「三娘如意了,這會兒正躲在房裡偷樂呢——爹已准了泉州的親事,說等那位姑爺中了舉就將人嫁過去。是你那位姨娘,借了幾隻橫著走的東西想要扳倒你娘子。」她把今日下午的事講給程慕天聽,氣得他直捶榻板:「可惡,就算她生個兒子,我也要勸爹把她趕回去。」小圓歎氣道:「我倒不介意她生兒還是生女,去還是留,說到底她是爹的妾,又不是你房裡的,我何苦去做惡人討人嫌,但這樣算計來算計 去,成日裡提心吊膽的日子,我實在是不願過。二郎,不如我們還搬回山上去罷。」

    程慕天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捧著她的臉道:「那還叫爹把我打一回,好有借口上山去。」小圓被逗得笑起來,又想起他亦是過的艱難,苦苦守著家業還不知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心中一疼:「二郎,我也不過是發發牢騷,就憑我沒被嫡母餓死的本事,丁姨娘也不是我對手,如今爹對我的印象又一日好過一日,你辛苦掙來的家業,到時必都是你的。」

    程慕天將她拉起摟進懷裡沉默了許久,啞著嗓子道了聲:「辛苦你了。」小圓聽這聲兒知他是紅了眼眶了,怕他著羞,忙推開他幾步走了出去,吩咐丫頭們在園子裡擺酒,又叫人去請程老爺。

    八月菊花黃,桂花兒亦飄香,程老爺很是滿意自家這園子,對著月亮先飲了一杯,讚道:「好香的酒。」小圓執壺滿上:「爹,這是菊花酒。」又指著另一壺道:「那是桂花酒,都是媳婦閒時親手釀就,爹覺著可還能入口?」

    程老爺滿意點頭,小圓趁著他高興,又道:「爹,今日咱們賞月,吃的是螃蟹,因此不好請丁姨娘來,等過幾日中秋團圓,再請她來吃月餅。」程老爺想起下午的事,猶自為丁姨娘的莽撞懊惱,「我已吩咐過她,無事莫要出來,靜坐房內安胎是正經,就是中秋也不必出來,她又不是我們家的人。」

    小圓聞言暗喜,看來下午丁姨娘把程老爺引到她房裡去也未討得什麼好。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3:59 PM

第四十四章 阿繡得子

   程老爺想起下午的事,猶自為丁姨娘的莽撞懊惱,「我已吩咐過她,無事莫要出來,靜坐房內安胎是正經,就是中秋也不必出來,她又不是我們家的人。」

    小圓聞言暗喜,看來下午丁姨娘把程老爺引到她房裡去也未討得什麼好。

    丁姨娘被禁足,程慕天比小圓還要高興幾分,親手掰了個滿黃的螃蟹捧到程老爺面前,又即興念了幾句詞來應景。良辰美景,天倫之樂,程老爺心情大好,喝了個爛醉,程慕天就命人把他扶到書房歇下。

    丁姨娘不能同去賞花賞月亮本就不快,在房內左等右等又不見程老爺回來,心急之下抓了個小丫頭一問,才知程老爺已是宿在了書房。她氣得將一方帕子撕了個稀爛,想起以前跟老爺在任上時,後院她一人獨大,就是回了臨安,也只得一個老實又不招老爺待見的程三娘,後院還是她說了算。可自從小圓進門,她就事事不順心,雖說在旁人看來,她一個妾能管著自己小院子是何等榮耀,但比起以前橫行整個後院的威風,卻是差得遠了。

    丁姨娘越想越不甘心,謀劃著還是要將小圓打壓一番,她如今被程老爺禁著足,近不得小圓身旁,就想著還是從吃食上下手,但她這番計劃還未成形,就收到了小圓分發的《孕婦禁忌食物手冊》,她瞪著冊子咬牙切齒:「你以為不吃這些東西就不能中毒了?多的是相剋相沖的……」她話還未完,小丫頭又遞上一本:「姨娘,這本上印的是相剋相沖,不能混著吃的食物。」丁姨娘氣了個仰倒,卻又無計可施,只得裝了樣子每日捧著冊子苦讀,程老爺見了此景甚樂,連帶著把小圓也誇讚了好幾回。

    丁姨娘不出門鬧事,大家都得了安靜日子過,程幕天雖不知她為何突然變了性子,但也暗自替小圓開心,這天他帶著程福在碼頭上卸貨,偶聽他提起《孕婦禁忌食物手冊》,心中狂喜,連貨也顧不得,直奔回房問小圓:「你可是有了?」小圓拍他一把:「個把月前你還趴在床上,就算有了,現在也還未滿一月,哪裡就能得知?」程幕天摸了摸頭:「那你編《孕婦禁忌食物手冊》作甚麼?」

    小圓把另一本《不能混吃的食物》拿出來,「都是給丁姨娘備的,我懶得成天跟她拉扯不清,叫她在入口的吃食上打消歪主意,別又整出個螃蟹事故來。說起來自有了這兩本冊子,我的日子便好過起來,丁姨娘安分守己,三娘只顧繡嫁衣,就是爹見了我,無事也要誇幾句。」「怪不得她這些日子如此安分。」程幕天一個勁兒地盯她的肚子看:「等你懷上了,這些冊子才是派大用場,先便宜她了。」

    他說著說著,朝小圓越湊越近,把嘴貼上她的脖子就要「讓那冊子早派用場」,小圓被他親得渾身**,無力推他,又見通向外間的門是關著的,便由著他扯了裙子,就在榻上做了些個事體。

    二人事畢,程幕天還捨不得起身,說要留家吃過午飯再去碼頭,小圓便出來吩咐廚下多備幾個菜,抬頭忽見阿繡跟前的一個丫頭面帶喜色匆匆奔來,還在院子裡就喊:「夫人,繡姐姐得了個兒子。」

    小圓大喜,忙命人按著臨安的習俗準備粟米炭醋送去,又叫廚下多燉雞湯。程幕天在裡間聽見,吩咐道:「去知會程福,叫他在家歇幾天再上工。」

    來報信的小丫頭應了一聲,拔腿就跑。

    小圓想起曾對阿繡地許諾。把程幕天拉回房內。道:「我答應過阿繡。要替她兒子謀個良人身份。你看可行不可行?」程幕天笑道:「阿繡沒告訴過你。我跟程福也講過同樣地話?別忘了程福也是自小跟著我。我同他地情誼。不比你和阿繡差。若不是他手握咱們家海運地門道。我也早將賣身契還他了。」

    既然程幕天同自己是一樣地心思。此事再無難度。小圓高高興興同他商討起要給阿繡地兒子取個響亮地名字。吃過午飯。小圓送程幕天到二門前。偶遇程老爺。程老爺滿臉笑容:「程福得了兒子。正好與你們小兄弟做個書僮。」

    一席話講得兩口子俱暗攥拳頭。小圓見程幕天是要開口反駁地樣子。生怕他惹怒程老爺反倒不好行事。忙一把將他推出二門。轉身對程老爺道:「大些再看罷。萬一那孩子頑劣。豈不是誤了小兄弟中舉?」程老爺見小圓又替他么兒著想。覺著兒子地眼光著實不錯。娶了個這樣貼心地兒媳。「那此事就交給你。待那孩子大些。定要細細調教。務必替你小兄弟養個好書僮。」說罷他捋著鬍子朝丁姨娘房裡去了。

    程幕天垂頭喪氣從照壁後轉出來:「百事孝為先。再說家生子做書僮也是常理。就照爹地意思辦罷。」小圓聽他地口氣心不甘情不願。笑道:「丁姨娘還好幾個月才生呢。誰曉得是兒是女。你也擔心得過早了些。再說阿繡地兒子是不是『頑劣』。還不是由著我說。」

    她安慰程幕天句句是理。自個兒心裡地那口氣卻沒那麼容易消散。回房悶坐了好一會子也沒順過來。也不知是氣程老爺太偏疼小兒。還是氣他 連剛出世地孩子都要惦記。採蓮方才在她身後也聽得真切。上前問她道:「夫人。這消息是瞞著。還是提前給繡姐姐透個信兒?」

    小圓按著桌子站起來。「我不過白生氣罷了。阿繡地兒子必是『頑劣不堪』不愛認字地。怎能給老爺那還沒影子地么兒做書僮。」

    夫人從不在人前講刻薄話的,此番一定是真氣著了,採蓮忙拿話岔開,說起給孫大郎新請的武師來:「夫人,到底是習武之人膽子大,中秋節那天趙郎中來送節禮,又強拉孫大娘講話,那薛武師聽孫大郎說了幾句,上前就朝趙郎中的眼搗了幾拳,怕是下定聘禮時都不得好呢。」



第四十五章 程二郎獻計

    小圓知採蓮是要寬慰她,勉強一笑,問采梅是否心疼趙郎中,惱了薛武師。採蓮道:「采梅哪有不維護的,但夫人決計猜不著薛武師是如何作答的。」小圓被勾起了興趣,忙催她快快講來。採蓮繼續道:「薛武師說:『你嫁過去後最好管著他,若再拉扯大郎的娘,我連你一起打。』夫人你瞧瞧,這人真直爽得有些魯莽了,采梅不過是心疼未來夫婿,他竟連她一起罵了。」小圓笑道:「我記得薛武師娘子早逝,自今未續絃,他這種性格,又有武藝在身,幫我姨娘支撐門戶倒是一絕,就算他有志氣不願入贅,姨娘嫁給這種人想必也不會受委屈。」

    採蓮一想也是,「陳姨娘心思細膩,再加個薛武師仗義又有一身本事,他們湊一家子可無人敢欺負了去。夫人,薛武師比先前那個沈長春可強多了,何不使個人去問問?」小圓也有此意,但又猶豫:「他別也是中意孫大娘罷,拆人姻緣可不是好事。」採蓮點頭道:「夫人說的是,咱們先別聲張,暗地裡留神便是了。」

    自這回二人商討,小圓就有意留心薛武師,但她畢竟是女眷,無事不好見他,便逮了個程幕天得閒的時候求他道:「二郎,你也曉得,上回那個沈長春已是不成事,我有心把咱們家的薛武師說給我姨娘,又不知他心中可有了人,不如你去幫我打探打探?」程幕天自陳姨娘替他擔風險收著契紙,待她就和以往不同,當即點頭道:「使得,正好我今日有空,晚上邀他吃酒,假意要替他說親,問一問便知。」

    晚上程幕天真個備了一桌酒,邀薛武師來吃,又叫了新做父親的程福作陪。程福跟隨程幕天多年,向來就知道要替主分憂,端了酒頭一個敬薛武師:「薛師傅,我們少爺一天下來要念叨你幾回,說咱們家無竊賊來擾,全仗薛師傅,只可惜未能替他尋得一房好親,讓他如今還是單身。」

   薛武師謙虛了幾句,道:「多謝少爺費心,我還未想過續絃。」程福見程幕天眉頭微皺,忙又道:「薛武師,我當初和你一樣想法,不願娶親,直到新近得了兒子才曉得,當爹的滋味實在是妙不可言。你與我又有不同,乃是自由身,生兒子繼承香火乃是頭等大事,豈能輕言不娶?」薛武師被他說得心動,吐露了實言:「自我娘子去世,我還未遇到意中人,又不願草草了事,便拖到了現在。」

    程幕天聽得這一句,眉頭舒開,等到席散,迫不及待回房向小圓道喜,小圓卻道:「八字還沒一撇呢,我們在這裡瞎忙活,他兩人連面都還未見過。」程幕天笑道:「我的寶貝契紙還在你姨娘那裡呢,萬一被賊人偷了去怎生是好,薛武師武藝高強,不如就讓他去替我守著,至於孫大郎習武,再請個武師便是。」

    小圓大笑他狡猾,出得如此好主意,第二日就叫了薛武師來,把程幕天的這番話轉給他聽,主人家有使喚,薛武師哪會不從,當天就收拾了衣物行李,搬到了陳宅去。

    陳姨娘冰雪聰明的一個人,府裡摸爬滾打出來的,哪裡會相信程幕天的那番胡言亂語,親自上門來,把裝契紙的小匣兒往小圓面前一擱,故意道:「我家裡不安全,怕竊賊,這寶貝你們收了去罷。」小圓偷偷抬頭看,陳姨娘口中責怪,眼角卻並無怒意,就笑嘻嘻挽她坐下,命人倒了蜜糖水來,把薛武師的家庭概況品性武藝一氣講了個通透,卻對桌上的那匣子提都不提。

    陳姨娘自己心思縝密,恰是喜愛直爽性子的人,臉上就不知不覺浮上了笑,小圓卻話鋒一轉:「薛武師是自由身,家中高堂俱在,又有些薄產,怕是不肯入贅呢。」陳姨娘正想著武藝人有安全感,隨口道:「若真是你講得那樣好,嫁過去也沒什麼,侍奉公婆又不是甚麼難事。」小圓望著她一個勁兒地笑,她猛地醒悟過來,抬手摀住了嘴,天,怎地這樣容易就吐露了心思,自家閨女太壞了。

    小圓見陳姨娘要羞了。忙命人擺飯。留她吃了午飯。又講了好一會子知心話才送她出去。

    晚上程幕天回來。小圓湊過去聞了聞:「喝酒了。又去應酬了?」程幕天搖頭道:「我對不起程福。說好要給他兒子良人身份。卻食了言。昨日咱們吃酒時他言語裡對薛武師很是羨慕。肯定還是盼著讓兒子歸宗地。」小圓親自端了水來替他擦手腳。勸他道:「你莫太心急。好歹也要等丁姨娘生了再作打算。你若為著程福喝壞了我官人地身子。可別怪我捻酸呷醋。」程幕天被她逗得笑起來:「你官人可沒有養男寵地愛好。」

    兩口子笑了一陣。小圓突然道:「如今我最羨慕地就是我姨娘。可以同自己中意地人先處一處。不好咱再換。」

    程幕天瞪大了眼望她:「當年我瘸著一條腿爬你家院牆地時候。你不會也是打著『不好咱再換』地主意罷。」小圓笑趴到床上:「其實我嫡母極喜愛你地。是你怕羞不肯走大門。偏要翻牆來看我。」程幕天聽她說這個。悔道:「我要是早知道姜夫人不嫌我。就早早去你家把親事定下來地。累你吃了那麼些苦。還差點被賣掉。」

    小圓鑽進他懷裡。笑道:「若不經那些個歷練。我又怎能在你家游刃有餘?」那些苦。她說是歷練。丁姨娘三番五次叫她生氣。她還說是游刃有餘。程幕天地眼眶不由得又紅了起來。忙把臉埋進她地脖子裡。

    兩口兒第二日起來。採蓮來報。說趙郎中過幾日就要擔聘禮來。想下個月初就成親。程幕天聽得趙郎中三個字。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小圓如今也不甚理采梅地親事。但還是覺得這樣安排太急了些。便問是甚麼緣故。採蓮搖頭說不知。阿雲嘴快就要開口。被她一個眼神止住。偏小圓一個轉頭正好瞧見。問:「是不是趙郎中又沒安好心。我本來就沒覺得他有多好。你們只管說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02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10-29 04:03 PM 編輯

第四十六章 采梅出嫁(上)

   阿雲等得這一聲,再不顧採蓮朝她拋眼色,快言快語道:「趙郎中看上勾欄的一個伎人,想要買回家去,又怕在娶妻前納妾不好看,所以趕著要成親。」採蓮責怪她道:「夫人本來就成日為家裡操心,你還講來給她添堵。」

    小圓心道這是她自己選的路,我再不為這個煩心的,她想是這樣想,嘴上卻還是問道:「此事采梅可知道?」

    阿雲撇嘴道:「知道了又如何,遲了。」

    小圓同採蓮俱是歎氣搖頭,只望著采梅嫁過去能早些站穩腳跟,莫要叫一個妾欺負了去。

    過了幾日趙家果然送了定帖來,小圓比照他們的單子列出嫁妝單回過去;因為趕時間,趙家將三次定聘禮一次送完,月底就開始催妝。

   轉瞬九月初,小圓遣幾個年長的婆子去替采梅鋪過床,第二日趙家就使了媒人帶著花轎來接新婦,采梅不知是心有悔意還是為自己違了夫人的意而內疚,竟撲到小圓懷裡哭了一場方才出門登轎。

    攔門、撒谷豆、跨鞍、參拜、入新房,所有正妻該有的儀式采梅都經歷了一遍,她正心滿意足地坐在床沿,趙郎中進來看到她臉上的妝有些花,嫌惡道:「瞧你那張臉,方才掀蓋頭我還沒注意,想必已傳為親戚間的笑話了。」采梅忙取過照台上的鏡兒照了照,原來是在小圓跟前哭時,眼下留了兩道淚痕,其實也不甚明顯,但她還是心中一驚,生怕趙郎中就此轉身而去,忙端了水來洗臉。

    采梅不過十六歲,花兒一般的年紀,此時去了濃妝,反更顯少女的清麗,趙郎中見 了生出幾分喜愛,就不再說她,摟了朝床上去。第二日采梅醒來,卻不見了枕邊的新婚官人,她滿腹委屈獨自去公婆跟前請安,又被一通好說,二老怪她才進門就留不住男人,害得他們兒子一早又去了勾欄院。

    采梅又羞又急,忍著氣下到廚房,替公婆準備早上吃的點心,這些她本就拿手,又得過蛋糕鋪子廚娘的真傳,便使出十八般武藝一門心思要在公婆前扳回一局。哪曾想趙家的兩個廚娘見她如此能幹,反倒在一旁嘀咕:「到底是丫頭出身,做起事來就是利索。」采梅只當沒聽見,含著淚揉完面又去生火,花心思做了兩盤子蛋糕端上去,公婆嘗完笑容滿面,誇她的話卻跟廚娘們講的一模一樣:「到底是丫頭出身,做起事來就是利索。」

    采梅回到房內,再也忍不住,淚珠子直往下掉,趙郎中回來問她為何哭泣,她張了張口卻講不出,公婆那是誇她的話,若說自己為這個哭,豈不是找罵。趙郎中見她支支吾吾,不耐煩起來,甩手到前頭給爹娘請安,采梅不想叫人說她不賢惠,忙跟了過去,不料趙郎中請安是假,要說服爹娘納妾是真,站在堂上看也不看采梅,將他相好的梅行首(南宋稱美妓為行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他爹娘向來不大管他納妾的事,但卻堅決反對他將一個伎人領回家,趙婆子道:「大郎,你要納妾我們不管,但樂女伎人決不許進我們家的門。」

    趙郎中說不動爹娘,就朝采梅打眼色。 原來官人還是將我當自己人的,采梅一顆心撲通跳個不停,想也不想就開口:「爹,娘,伎人有伎人的好,會伺候人呢,再說就算在外浪蕩些,進了咱家門還不是得守咱們家的規矩。」趙老爹年輕時也是勾欄院裡的常客,對伎人會伺候人深有同感,就不由自主把頭點了點,趙婆子見狀氣不打一處來,想了想乾脆應下了此事,只等著往後看熱鬧。

    趙郎中感念今日采梅幫了大忙。一整天都待在房內刻意奉承。采梅見識了官人柔情蜜意地一面。愈發覺得自己做對了。不等趙郎中吩咐就籌備起納妾地事宜來。

    納妾不比娶妻。能有甚麼好準備。偏采梅又想討官人歡心。又想博個好名聲。便坐了轎子到程府去借四司六局。她自個兒不覺得。程家上下聽了她地話卻都氣悶。管事娘子們俱到小圓面前道:「夫人。可別把咱們派到趙家去丟人現眼。納妾地咱看得多了。這還未回娘家拜門就替男人買新人地可是頭一回見。」

    小圓只道:「我再也不管她地事地。隨你們怎麼去說。」採蓮到底和采梅同屋住了一年 多。不忍將管事娘子們地話搬給她聽。只道家中事務繁多抽調不出人手。又指點她道:「街上有專門替人辦紅白喜事地店舖。你且去瞧瞧。」

    采梅真個兒去街上請了操辦喜事地班子。把個納妾宴辦得比她地娶妻宴不差分毫。來道賀地親戚面兒上都讚她賢良。背了人就笑她傻。新妾納進門。趙郎中一頭扎進溫柔鄉。叫采梅獨守了好幾天空房。到第九天頭上。眼看再不去拜門就錯了日子了。趙郎中這才過來見采梅。叮囑她道:「見了少爺夫人你可得替我多講好話。若幫我謀個更好地職位。我就日日到你房裡睡。」采梅見奪回官人有望。脆生應了。打點好轎子禮品。攜著趙郎中往程家去。

    也當怪他們運氣不好。在大門口偏遇上了程幕天。聽說他們來拜門。奇道:「夫人早將賣身契還了她。她就該去尋正經娘家血親。怎麼倒跑到我家來拜門。她可不是姓程。」二人好意兒來拜門。卻連門檻都沒邁就被幾個小廝轟了出去。趙郎中憋了一肚子氣。回家就將采梅劈頭蓋臉打了幾下。罵道:「早知你不得少爺夫人歡心。我還娶你作甚麼?采梅不敢躲。忍著痛哭道:「程家上下得了自由身地奴婢連我就只得兩人。夫人還賞了陪嫁。這還不叫得他們歡心?」

    趙郎中上前又是幾腳:「你這樣地歡心與我有何益處。我趙家又不缺你那點子嫁妝;你若有本事讓我當上藥鋪管事。我就正經拿你當個妻供著。若沒那能耐。就趁早滾回去。尋你那娘家地血親去罷。」



第四十七章 采梅出嫁(下)

  采梅挨了打,正獨坐在房裡垂淚,梅行首站在門口看了一眼,驚呼:「姐姐做錯甚麼了,竟被打成這樣。正好我來要錢去買藥,就替姐姐帶些棒瘡藥回來罷。」梅行首進門沒幾天,卻隔一日就要來討一回藥錢,采梅抬頭問道:「前兒不是才給了你錢,怎地又沒了?」梅行首帕子一甩,差點掃到采梅臉上,「哎喲,我的姐姐,如今藥貴著呢,官人藥鋪裡不許他賒藥,我說叫他偷偷拿些回來,他又怕你的舊主子責罰,我這還不是沒法子才來求你。」

    就算丁姨娘那般能鬧,在小圓面前的禮數一樣都不敢少,自家的這個妾怎就這樣不懂規矩,采梅心裡有了氣,把正房那邊一指:「咱們家是娘當家呢,你自找她要去。」梅行首又哎喲了一聲:「姐姐,我不過一個妾,哪裡有資格在老夫人面前說話,你是正房夫人,自然找你要。」采梅被她這一句正房夫人叫得又歡喜起來,就打開陪嫁過來的小箱子,取了百來文給她,梅行首在勾欄院找主顧要錢要慣了的,一眼瞧見箱子裡還有一弔錢,飛快伸手撈了出來,笑嘻嘻朝采梅一福身:「多謝姐姐賞錢。」

    采梅無可奈何地看著她舉著那弔錢,快活地像小狗兒一般穿過天井回房去了,她還未將目光收回,就聽見趙婆子在喚她,忙將臉上的傷痕用粉遮了遮,一路小跑趕到上房。趙婆子是瞧見梅行首從窗子前過去才叫采梅來的,一見她就責問:「一個伎人出身的妾,你給她這麼多錢作甚麼,有陪嫁錢不說拿出來貼補家用,好歹也要花在自家官人身上罷?你倒好,家中柴米油鹽統不關心,倒去幫襯一個伎人。」采梅委屈道:「不給官人要責問。」趙老爹跺了跺腳,「男人都是偏寵小的,你在一旁就要勸,還有,大郎的前程你可有幫他謀劃,我說你怎麼不去替他通路子,原來錢都拿出來給了行首。」

    采梅站在下首,想哭又不敢,死命咬著下唇,還是趙婆子為趙老爹那一句「男人都是偏寵小的」鬧起來,她才得以脫身,回房狠狠哭了一場,把枕頭浸濕了半面。

    趙郎中回來見她還在哭,奇道:「不就是打了你幾下麼,哭到現在?」采梅滿臉是淚地搖頭,將梅行首要錢,公婆責罵的事講給他聽,趙郎中同趙老爹一般跺腳道:「蠢人,你給錢不能悄悄兒地給?偏要讓爹娘瞧見,活該被罵。」他罵完采梅又念叨:「小梅兒身子又不爽利?我得瞧瞧去。」

    采梅眼睜睜 看著他取了幾件衣裳往梅行首房裡去了,想再哭卻連淚都干了,她尋思,全家人話裡話外都怪她沒替官人謀前程,若自己真在這上頭出把力,不就能在家立足了?

    第二日一早,她下廚細細做了幾道糕點,動身去看小圓,又怕被程幕天瞧見,躲在門口親眼看到他出了門,這才朝裡頭去。小圓見她來探望自己,以為她在家立穩了腳跟,倒也有幾分歡喜,誰料采梅進房掀起肩上的衣裳,叫一屋子丫頭媳婦子都看傻了眼,那肩頭青一塊紫一塊,有一處顯然是開了口子還未結疤,紅森森看得見肉。

    採蓮倒吸一口氣,「你們成親才幾天,他就這樣下死手打你,我先去翻些棒瘡藥來。」

    孫氏上前輕輕替她掩上衣裳,「正妻比不妾,成親再久也不能隨便打呀。」

    采梅見大家言語中還是維護她的,就跪下朝小圓哭道:「夫人,念在主僕一場的份上,救我一救罷。」

    小圓看她的眼神亦是憐惜,卻又有些無奈:「他為著甚麼打你?」

    采梅吞吞吐吐把拜門時程幕天不許他們進門地話講了一遍。這回連阿雲阿彩都道:「奴婢能得個自由身。別人想都不敢想。你既得了。還巴巴地要回這裡來拜門。真不知你們怎樣想地。少爺趕你。那是為你好。」

    采梅見這番話連小丫頭都哄不過去。只好把趙郎中想當藥鋪管事地念頭講了出來。這話又聽得眾人俱皺眉。採蓮道:「咱們跟著夫人一起進地程家門。你何時見她議論過夫家地生意?你怕被官人打。就不怕夫人被老爺少爺責罵?」

    采梅聽了此話心中有些愧疚。哭著不敢再提。小圓雖認為她如今下場是自討地。但卻是真憐她被人打——想她做丫頭時自己都捨不得彈一指甲。便開口道:「你要我救你。我還真有辦法。但俗話說地好。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采梅一聽小圓願幫她。喜出望外。連話都沒聽明白就連連點頭。

    小圓繼續道:「你若想和離。我倒可以助你脫苦海。但你想謀私。恕我幫不了你。你且回罷。」

    采梅甚是稀罕正房夫人地名號。一聽說和離。頭搖得好似撥浪鼓。小圓見她這副沒骨頭地模樣。再也無話可說。走到裡屋唉聲歎氣起來。採蓮跟進來見她這樣子。忙問是不是趙郎中把她給氣著了。小圓狠狠捶了下桌子。「我氣他作甚麼。蠢人一個而已。若不是看在采梅地面上。早讓二郎趕出鋪子了。我是氣我自己。怎麼養出這樣一個笨丫頭來。如果今後你們都跟她學。可千萬要嫁得遠遠兒地。別讓我見了鬧心。」

    晚上小圓向程幕天說起這事。程幕天道:「他一個郎中。不想著如何去治病救人。反倒傷起人來。傷人地緣由還是因為惦記著咱們家藥鋪地管事位子。此人品行不端。不能再留。」小圓也覺得趙郎中貪念太盛。手段又狠毒。地確不能再留。卻又心疼采梅:「趙郎中現在好歹還有些顧忌。若以後不在咱們手下討飯吃。恐怕采梅還要吃苦。」程幕天道:「你勸也勸過。罵也罵過。還能如何。再說男人打媳婦。官老爺都管不了。咱們外人怎麼好說?從今往後。你就當沒買過這個丫頭罷。」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06 PM

第四十八章 爭妻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陳府那邊的「線報」頻頻給小圓傳消息,說陳姨娘每每去相熟的娘子家抹牌,不論多晚,薛武師都要立在門口看見她平安下了轎方才去睡,次數多了,二人都生出了感情來。小圓聽得這番話,當即就質疑:「從未有人這般待我姨娘,她因此生情倒也正常;但薛武師去本就是保她平安的,等她乃是分內之事,你們哪裡就看出他對我姨娘生感情了?」

  報信兒的那小廝嘿嘿笑了兩聲:「少夫人,我們都聽見薛武師不止一次勸陳姨娘少打牌,保重身子,老一輩兒的都說,這便是他瞧上咱姨娘了。」

  小圓笑罵:「猴精兒,若你說的不實,少不了板子。」

  待小廝去外頭領賞錢,她暗自思忖,南宋可比不得現代,還由得你緊談戀愛,日子久了,流言蜚語可就滿天飛了。想到此處,她馬上吩咐採蓮備禮去看陳姨娘:「咱們悄悄兒地去,先冷眼瞧一瞧,若真是那回事,就問問姨娘,將此事早些定下來。」

  採蓮依言去備禮,將海上來的油膏和珍珠各拿了一匣子,茉莉花取了幾罐,又裝了幾籠子鷓鴣,跟著小圓往陳府而去。

  轎子行至陳府大門前,小圓還未下地,就聽見外頭吵嚷一片,採蓮在外小聲道:「少夫人,門口好多人圍著,你還是莫要下來。」小圓將轎簾掀開一角瞧了瞧,門口果然圍著一圈人,好些陳家的奴僕也在其中,她忙命人去打聽,又吩咐轎子直接抬進二門。

  她在二門照壁前看到陳姨娘,拉著她上上下下打量好幾遍,見她確是無恙才放下心來,問道:「姨娘,門口怎地圍著那些人,薛武師不管管?」陳姨娘臉上一紅,「他們就是圍著在看薛武師打人呢,沈長春前些日子又想來家裡做工,我連大門都沒讓他進,他就說我是來了新人忘了舊人了,一連幾日都在門首吵嚷指桑罵槐,薛武師趕了他好幾回不得法,只好揮拳頭了。」

  「打得好。」小圓一拍桌子,「去告訴薛武師,下手莫要怕重了,打死打殘算我的,這種人,不一次把他打怕,往後還要來鬧。」陳姨娘有些黯然:「他這般一鬧,怕是閒言碎語早傳開了,我妾室出身的人,倒不怕甚麼,只是連累薛武師了。」

  小圓挨著她坐下,悄悄兒問她有無想過嫁給薛武師,陳姨娘只低頭不語,那眉梢眼角卻都寫著「願意」倆字,小圓笑問:「那是咱們去提親,還是等著他來?」陳姨娘對此自有一番見識,紅著臉道:「若他真有擔當,明日自會使媒婆來,上趕著的親事,就算成了也沒甚好日子過。」小圓深有同感,想起采梅的下場,同陳姨娘一起唏噓了一陣。

  二人正說著,薛武師在簾子外頭回道:「陳姨娘,沈長春已叫我打了一頓,被人抬回去了。」陳姨娘有些吃驚:「抬回去?不能動了?他們若因此去告官,咱們還得早做準備,不如使人拿錢先去衙門打點打點。」

  薛武師笑道:「他那是內傷,外頭看不出端倪,就算去告也贏不了。」陳姨娘搖頭,輕聲道:「不管贏不贏,他這一去更要鬧得沸沸揚揚,往後我哪裡還有臉面出門。」薛武師方才在外頭忙著打人,又有裡三層外三層的人擋著,未看見小圓的轎子進來,他以為此時簾子裡只有陳姨娘一個,便道:「你放心,我回頭就使媒人來把咱倆的事兒定了,任他再鬧也不怕。」

  小圓在內撫掌而笑,嚇得薛武師丟下一句「我去找媒人來」拔腿就跑,她本還想打趣他幾句,沒曾想這習武之人遇到情事,竟比尋常人還怕羞。陳姨娘拉了拉小圓的袖子,憂道:「他家高堂俱在,還不知允不允這樁親事,畢竟我是做過妾的人。」小圓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他家也不是甚麼高深大戶,哪有那樣難進,再說他又是死過一位娘子的。」陳姨娘道:「我被沈家鬧怕了,未曾告訴薛師傅我有些嫁妝,因此才擔心,如今臨安嫁女,沒有大宗的陪嫁哪裡有人肯要。」自家姨娘真的是動了心了,竟患得患失起來,小圓忍著笑,搜尋了些話出來慢慢勸解她。

  二人聊了不到一個時辰,就有小丫頭來報,說薛家遣媒人來了,小圓笑道:「薛武師真是個急性子,虧得媒人都是大腳。」

  因沒有讓陳姨娘自己出去見媒人的理,她就到廳上聽那黃背子念叨了一大篇,再將陳姨娘的草貼交給她,又命人拿上等的封兒來。

  上等封兒向來是穿紫背子的頂尖兒媒人才得的,那黃背子捧著賞錢喜出望外,感激之餘就向小圓吐露實情:「少夫人,那薛家世代習武,家中諸人的品性都沒得挑,又爽利又仗義,但家裡卻不甚富裕,雖也有幾畝薄田,但臨安寸土寸金,他們家十來口人都擠在一座兩進小宅院裡。」

  臨安江南水鄉,宅子大都小巧,兩進的小宅院的確是小了些,陳姨娘如今可是一人就住著三進院子呢,小圓見這黃背子媒人言語裡隻字不提陳姨娘現住的這座宅子,對她很是有好感,便叫人給她上茶,道:「我姨娘現住的這宅子,本是我們借給她的,既然他家地方小,少不得再借她幾年,卻又怕薛家有想法。」

  媒人都是走萬家門的,一聽就明白她的意思,「我曉得,如今把手伸到女家陪嫁裡去,還打親戚家主意的人多著呢,雖薛家不是那樣的人,但我還是替少夫人先防著。少夫人儘管放心,薛家那頭該如何講,我心裡有數了。」

  送走媒人,小圓尋到在簾子後偷聽的陳姨娘,問道:「姨娘,可嫌我太小人之心了?」陳姨娘搖頭笑道:「你要是不提防些,我倒要說你不像我閨女了,世間人心百種,薛師傅人再好,咱們也料不全他家其他的人。」



第四十九章 閨女嫁娘

   且說沈長春,真叫人抬著去了衙門,先是狀告薛武師奪妻,官老爺問他要定帖,要婚書,他通拿不出來,就改告陳姨娘同薛武師有姦情,被他識破就動手打人。官老爺驚堂木一拍:「自咱們大宋南遷,助寡婦再嫁就被稱為『義舉』,別人兩情相悅,你去搗的甚麼亂?且你渾身上下並無一處有傷,難不成是誆本官的?來人,拖下去三十大板。」

    小圓聽到沈長春告狀不成反被官老爺打板子的回報,向陳姨娘笑道:「這也是個蠢的,要婦人守節的朱(朱熹)氏言論,到現在還是『偽學』呢。」陳姨娘手握薛武師的草貼,靠在椅背上心滿意足,「他大字不識一 個的粗人,哪裡曉得甚麼『偽學』。」小圓道:「那助人再嫁是『義舉』他也不曉得?幸虧姨娘沒有嫁他這樣一個糊塗人。」

    陳姨娘想著自己即將嫁人,往後見閨女更是不便,就留她宿了一晚,第二日天剛放亮,程幕天就敲開了陳家大門,說是海上新來了幾株珊瑚,送來給陳姨娘頑,哪有人大清早特特地送大盆的珊瑚來的,陳姨娘望著他笑了又笑,沖房內喊道:「四娘,二郎接你歸家來了。」

    小圓紅著臉辭了陳姨娘,坐上轎子還在抱怨:「才一個晚上,又是我親娘,你這樣早就跑來接我,不怕人笑話?」程幕天奇道:「我是來給陳姨娘送珊瑚的,誰叫你跟在我身後出來了?」小圓聞言又羞又急,欲揮拳打,偏他卻在轎外,好容易挨到家,正想施手,程幕天附在她耳邊道:「昨晚你不在,我哪裡睡得著。」她一腔羞惱頓化作蜜意,收了拳頭鑽進他懷裡。

    兩口子溫存了一陣,程幕天戀戀不捨地出門去碼頭,小圓則去給陳姨娘備嫁妝。兩個鋪子各六成的股份,昨日已是商議好,留作壓箱底,除了薛武師,不叫他人知曉;陳姨娘現住的宅子,對外稱是程家所借,待成完親還是回那裡去住;金銀首飾等物陳姨娘自個兒已有準備,小圓就拿自己的私房錢替她另置了個小莊。

    因薛武師年歲不小,家中父母不想久拖,下過定聘禮便就近挑了個吉日來迎娶。小圓為給陳姨娘撐門面,成親那日請了好幾位臨安 府有頭有面的夫人來充作女家親眷,熱熱鬧鬧把陳姨娘送出了門。

    陳姨娘到了夫家,因接親的人都道她家有好親戚,那些原本低看她的男家親戚就緊緊閉了嘴。她抬來的嫁妝足有幾十擔,還有個陪嫁莊子,說起來竟是薛家最有錢的人,陳姨娘手裡捏著錢,既不拿喬,出手又大方,幾天下來別說公婆喜愛,就是兩個嫂子都捨不得叫她下廚房。

    陳姨娘本是說好在家侍奉公婆一個月,就同薛武師搬回她的宅子裡住的,但自成親那日起,薛家上下就待她極好,全家人又和睦,下人們也是拿她當正經夫人伺候,她住著住著竟有些不想搬回去。

    這天小圓來探望陳姨娘,陳府卻是大門緊閉,看門的小廝說陳姨娘還在夫家未歸,她大吃一驚,以為薛家為難陳姨娘,忙忙地帶了好幾個身強力壯的管事,又叫上家裡的兩個武師,一群人浩浩蕩蕩直奔薛家。

    不料她到了薛家門首,薛武師的兩個嫂子竟親自出來迎接,直說他們家貧,委屈了她姨娘,等到陳姨娘出來,小圓見她臉色極好,人也似胖了些,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那兩個嫂子見陳姨娘來了,忙帶著下人們走了出去,還順手掩上了門,好讓她們母女講知心話。小圓見薛武師的兩個嫂子極會做人,笑問陳姨娘:「姨娘不會是住著不想走了罷?虧得我見咱家大門緊閉,還以為你出了事,帶著十幾個打手往這裡趕。」陳姨娘道:「我的兒,你是曉得你姨娘的,除了有個親閨女,連自個兒老子娘是哪個都不曉得,更別提甚麼親眷,如今有了這樣一大家子親人,和和睦睦過日子,姨娘還真是有些捨不得離了他們獨自搬回去了。」

    小圓拉了她地手問:「那薛武師待你可還好?」陳姨娘紅著臉輕輕把頭點了點。小圓就道:「姨娘看人比我更準。你說他們好。那便是真地好了。既然如此。一家子都搬過去又如何。這間院子租出去還能得幾個錢。」

    陳姨娘有些激動地反握住她地手:「真地可行?那可是二郎送與你地宅子。」

    小圓拍了拍她地手道:「姨娘。我們親母女。講這個就生分了。只是我今日帶了那麼些人氣勢洶洶地來。還望姨娘替我多講幾句好話去。」

    一家人能同住大宅當然好。但薛家二老都是自尊心極強地人。一個不好反要得罪他們。陳姨娘想了想。帶著小圓走到他們面前道:「爹。娘。我這個閨女不懂事。今日帶了好些人來。怕是把兩位嫂嫂都嚇著了。她心裡過意不去。就想著借咱們一個大些地宅子住。還望爹娘嫂嫂看在她年紀小。莫要同她計較。」

    這話講得極是妥帖動聽。連小圓都暗自佩服。果然薛家二老向她再三謝過後。感激萬分地應了下來。

    小圓被薛家人熱情留下吃過飯方才辭去。臨走前薛家嫂子還叮囑她要常來玩。她到家後大發感慨:「我還道這世上地人都是一個模樣呢。原來還是有好地。」採蓮端上茶。道:「那也是陳姨娘會做人。」小圓亦很是為自個兒姨娘得意。又趁機把幾個丫頭教育了一番。叫她們尋婆家也得找個這樣地。

    人逢喜事精神爽,小圓晚上早早備了酒,同程幕天喝了幾盅,又把薛家要搬入陳宅的事講給他聽,道:「雖說那宅子已歸在我姨娘名下,但到底是你的心意,若你不願意薛家人來住,我就讓姨娘另買宅子去。」程幕天擺手道:「只要你姨娘過得好,隨她叫哪個去住。」

    小圓見他如今對陳姨娘比先前好了許多,著實感激他,程幕天則是娘子高興他便高興,於是兩口子你敬我來我敬你,俱吃醉了才去睡。
他們深醉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才發現家中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叫他們左右為難避之不及的大事。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10 PM

第五十章 洗兒(上)

   話說小圓和程幕天兩口子昨夜裡喝醉了酒,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還未起床就被採蓮拍門的聲音吵醒:「少爺,夫人,丁姨娘天不亮時就生了個女娃。」

    女娃?那先前我挨打,娘子和丁姨娘鬥法,咱們為著程福兒子不得良人身份而生氣……一切苦都煙消雲散了?一切煩惱都迎刃而解了?程幕天提著鞋子忘了往腳上套,還是小圓推了他一把才醒過神來,他三兩下把鞋套上,抓起小圓的手道:「走,咱們恭喜丁姨娘去。」小圓拍了他一把,起身穿衣,輕聲嗔道:「你這個幸災樂禍的傢伙。」

    女人家穿衣慢,採蓮在門外久候不得回音,更是著急:「少爺,夫人,老爺發話,要你們洗兒呢。」

    裡屋的門板甚是隔音,小圓和程幕天只聽得「洗兒」二字,兩人面面相覷,他們都曉得,所謂洗兒,又稱生子不舉,或不舉子,乃是一些窮人由於生活艱辛或重男輕女,將才生不久的嬰孩按到水缸裡溺死,又或不忍心,便扔到大街上。

    程幕天雖厭惡她們,卻也覺得程老爺太過狠心,不管怎說這都是親骨肉,說殺便殺,說扔就扔?況且他們又不是那養不起孩子的人家。他雖如此想,卻不肯說父親的不是,便對小圓道:「洗兒是窮人家才做的事,採蓮定是聽錯了。」

    小圓苦笑道:「你只知窮人家洗兒,卻不曉得富貴人家棄起孩子來更厲害呢——那些兄長已大的人家,不想多個兄弟來分家產;那些生了女兒的人家,則不願多備一份嫁妝。你若不信,我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我還在襁褓便被嫡母丟到大街上,要不是我姨娘機靈跟著去把我又抱回來,我早就餓死凍死了。」

    程幕天疼惜小圓,連帶著對那剛出世的庶出妹妹也多了些憐憫,摟她到懷裡道:「就算先前以為那是個弟弟,我也未想過這樣狠心的事,你放心,我不會叫爹把妹妹扔掉的。」

    採蓮在外聽到這話,跺著腳大聲道:「我的少爺,老爺是叫你們洗兒呢,不是他洗,他老人家早就出門避寒去了。」

    叫我們洗?程幕天同小圓大驚失色,爭相上前把門拉開問採蓮:「只聽說過出門避暑,哪有避寒的,老爺到底躲到哪裡去了?」

    採蓮搖頭道:「老爺天不亮就出了門,誰也不曉得往哪裡去了。」

    程幕天同小圓再次面面相覷。他老人家自己狠心洗兒也就罷了。怎地好意思把此事推給小輩。這叫他們做兄嫂地。是把親妹妹溺死還是扔掉。不管如何做。良心不安不說。還落得滿街地罵名;倘若程老爺哪日又想起 這個么女來。就算不找他們討要。也要尋借口不叫他們好過。

    程幕天到底是男人。先回過神來。問:「丁姨娘呢?」

    採蓮回道:「老爺嫌她生了女兒。連租金都未給她結就將她趕回去了。」

    「這天寒地凍地。她又才生了孩子。就趕出去了?」小圓驚呼出聲。完全出於同為女人地同情。吩咐採蓮道:「叫老爺院子裡地人去丁姨娘家看看。順路給她把未結地租金帶去。」

    採蓮點頭應了。又小心翼翼地問程幕天:「少爺。要把孩子也給她帶去麼?」

    程幕天正想說這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卻被小圓搶先道:「甚麼孩子。我們在山上避寒呢。根本不曉得丁姨娘生了孩子。就是去看丁姨娘地人。也是老爺派去地。」說著把程幕天一挽:「官人。咱們也學爹。進山避寒去。」

    幾個丫頭聽得一聲,手腳麻利地收拾起行李來,但他們一行還未出院子門,採蓮又趕了來:「夫人,丁姨娘跪在大門口不肯走,已是有人來看熱鬧了。」小圓頗為無奈地撫額,丁姨娘這一鬧,程家臉面往哪裡擱,說到底還是程老爺的不是,這心狠手辣的名聲傳出去,怕是連程幕天的生意都不好做。

    正巧園子裡的管事娘子 秦嫂來回事兒,見小圓愁眉不展,出主意道:「夫人可是為著外頭跪著的那個?我倒有個好主意,或能挽回些名譽,咱們叫人去外頭罵丁姨娘,就說她是咱們家租來的妾,因生完孩子租期已到,便給了她錢,叫她回家去做月子不曾想她貪心不足,又來索要錢財。」

    程幕天連聲道好,就要喚人來,小圓卻不忍:「明明是咱們有錯在先,就算她先前可惡,咱們也不能牆倒眾人推,把她往死裡踩。」

    孫氏道:「夫人說的是,這件事本就與少爺夫人不相干,惡人輪不到你們來做,不如咱們悄悄兒從後門出去,叫人對外稱我們是天不亮就上山看莊稼去了。」因她不願講主人家的不是,這話就只講了一半,未盡的意思是,程老爺在家中是有耳目的,他若知曉家中無主事的人,定不會任由丁姨娘在門前敗壞程家名譽,必要趕回來處理。

    小圓和程幕天都是聰明人,一猜便知她的全意,當即點頭稱好,叫丫頭們帶上幾個包袱,還是上回進山的原班人馬,悄悄兒從後門上轎,出了城門方才換大車,一行人快馬加鞭朝山裡奔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程老爺說要出去避寒,本就是借口,其實是在城東頭的別院貓著呢,他正坐在廳上烤火喝茶咒丁姨娘,突然收到兒子兒媳去了山裡的消息,氣得大發雷霆:「天不亮就去了山裡,哄外頭人罷了,早上還在床上醉著呢,難不成是夢裡去的?」他將手中茶杯摔了個稀爛,叫來貼身老僕吩咐道:「丁姨娘不能由得她在門口敗壞程家名聲,但她要跪,咱也不能攔著,就說她是偷了咱家的錢,在門口罰跪的罷,若是她胡言亂語,就把她嘴堵上。」

    老僕點頭應了,又猶豫問道:「老爺,那剛生的四娘子誰去洗?」此話一提程老爺又怒上心頭:「我天天恨不得把她供起,連兒子的書僮都找好了,她卻不爭氣生了個閨女,真是氣煞我也,二郎他們不願去洗,我親自去。」

    老僕聽命,忙叫人先去家中堵丁姨娘的口,瞞街坊鄰居的眼,等到回報說圍觀的人散了,這才請程老爺出門上轎。

    程老爺趕著回到家中,第一句就問:「新生的娃娃呢?」下人回說在丁姨娘房裡,老僕忙叫她去抱來,誰料那下人去丁姨娘房裡看了一看,驚慌失措踉踉蹌蹌奔回來叫道:「剛生的四娘子不見了!」

    剛生的嬰孩,又不會走路,定是被人抱走了,到底是誰?為何要抱走?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章 洗兒(中)

   上回說到程老爺回家要洗兒,結果發現閨女不見了,一群下人著急得團團轉,老僕要派人手去找,他卻攔道:「丟了更好,誰抱去誰養罷。」

    一屋子的下人聽了此話,個個覺得心寒,他們不敢質問程老爺,出了門就圍著老僕問個不停:「郭管事,咱們家又不是養不起人,怎麼老爺連親生閨女都不要?」那郭管事是跟著程老爺從泉州來的,替他分辨道:「咱們閩人習俗,生子多者,至第四子則不舉,若是女兒,則不待三,老爺已有了兩個閨女,這個恰巧是第三,又是庶出,怎麼洗不得?再說如今臨安嫁女有多費資財,你們又不是不曉得,嫁個閨女得分走一小半家產,留 著四娘子,不是給少爺夫人添堵麼?」

    秦嫂本站在外圍看熱鬧,聽了這話立時不依,擠進人群裡道:「休要胡說,少爺夫人最是心善的,四娘子還在娘胎時就處處為她設想,老爺人前人後還誇他們哩,再者,三娘子不也是庶出,才十二歲就給她把打妝奩的杉木拖了來,難不成就偏偏嫌棄一個四娘子?」

    圍著的下人們先聽了郭管事的話,本都拿著頭在搖,待得秦嫂這番話講完,就都變成了點頭。郭管事有心將她駁一駁,見眾人都向著她,她話裡又將老爺抬了出來,就不知怎麼開口,氣得直哼哼。

    屋裡頭的程老爺見外頭亂哄哄,依著他平日的性子,早就全拖下去一頓板子了結了,但他今日得了閨女,很是頹然,聽見他們吵嚷,竟起身關上了門,獨坐在桌前唉聲歎氣起來。

    眾人都認為是個兒子,怎地卻是閨女?程老爺百思不得其解,他卻不知,除卻丁姨娘,全家只他一個一廂情願相信丁姨娘肚子裡的是個兒子,其他的人,不過是假意附和他罷了。

    么兒成了泡影,往後還是得靠大兒,這點程老爺倒是很快就想通,馬上起身走到外頭,斥那群還在吵嚷的下人們道:「都給我閉嘴,若再有人講少爺少夫人的不是,直接拖下去打板子。」

    郭管事一片忠心為主卻反被責罵,委屈得臉上的皺紋擠成了一團,正想為自己辯白兩句,就聽得程老爺吩咐:「備車,我要親自去山上接二郎歸家。」

    程家風向變了?郭管事趕忙把已到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大聲應了一句,麻溜兒地出門套車去了。程老爺走到門口準備上車,卻被丁姨娘攔住了去路,他抬眼一看,丁姨娘披頭散髮,臉色慘白,嘴裡被人塞著破布,頭上還有未乾的血跡,跟以前施粉抹脂的光鮮模樣比簡直判若兩人,他厭惡地別過臉去,問旁邊看守的人:「她頭上怎地有血,要是叫旁人看見,豈不說我們家不仁慈?」

    流血怕別人說他不仁慈,大冬天的讓早上剛生完孩子的女人跪在外頭,就叫仁慈了?看守的小廝暗自撇了撇嘴,委屈道:「老爺,我也是為了咱們家的名聲著想,因此只悄悄兒地給她嘴裡塞了布,沒有綁她的手,但如此一來,她逮著機會就要將口中的布弄出來,我被她折騰地不行,只得拿磚頭輕輕敲了她一下,好叫她規矩些。」

    「蠢貨。」程老爺使勁兒跺了跺地,罵道,「你打完就不知道拿布給她擦乾淨,偏要露在外頭落人口實?」那小廝醒悟過來,連聲道:「還是老爺聰明,我這就去取布。」

    「蠢貨。」程老爺又罵道。「她嘴裡地不是布?你摳出來把血擦掉再塞進去不就是了?」

    小廝看了看丁姨娘口中那塊已被取出塞進折騰了無數次地浸滿了口水地髒兮兮地破布。實在不願動手。他猶豫了半晌。還是抵不過程老爺要殺人地目光。伸了兩根指頭去夾那塊破布。

    他心不甘情不願。手下就慢慢吞吞。被丁姨娘逮住了好機會。一口咬了上去。

    「啊——」

    程老爺只聽得一聲足以穿破耳膜地慘叫。小廝已是捧著右手疼得眼淚鼻涕橫流。郭管事上前看了看。倒吸一口氣:「好狠地嘴。怕是咬斷了。」程老爺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將自個兒地手往袖子裡縮了縮。這個狠女人。怕已是瘋了。他看了看低垂著頭。彷彿剛才根本沒動過地丁姨娘。仔細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去惹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腳。想要繞過去。

    他地左腳剛剛提起。丁姨娘突然一竄老高。像頭紅了眼地母狼似地猛撲上來。兩條胳膊死死箍住他地身子。張嘴朝他地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啊——」

    穿得破耳膜的慘叫聲又在程府門口響起,幾個下人都驚呆在原地,直到程老爺的脖子鮮血淌下來,方才回過神,七手八腳去拉丁姨娘。

    丁姨娘未被父母出租前在鄉下老家做慣了農活的人,一雙手很是有些力氣,又是下了死命的,那幾個下人一時間哪裡拉得開,眼看程老爺已在翻白眼,郭管事心急之下喊了一聲:「四娘子。」丁姨娘馬上鬆開口扭頭朝大門口看去,幾個人這才得了機會,將半死的程老爺從她手中解救了出來。

    郭管事剛鬆了一小口氣,抬頭擦汗時卻發現,程家大門口已經圍滿了一圈兒人,個個都朝程老爺和丁姨娘指指點點。糟了程家的名聲!他心一急,又出了一腦門的汗,忙不迭送地使人將程老爺抬進去,叫人把滿口鮮血的丁姨娘綁起來投進柴房,又親自去轟那些圍觀的人群。

    他正忙活,斷了手指頭的小廝舉著手跑出來道:「郭管事,老爺暈過去了,你快使人去叫咱們藥鋪的郎中來。」郭管事不信,「是你自個兒想藉機醫手指罷?」等他趕到房裡一看,程老爺已雙眼緊閉,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他這才慌了神,大喊一聲「救命」,拔腿就朝程家藥鋪裡跑。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14 PM

第五十二章 洗兒(下)

    小圓兩口子在山上才逍遙快活了不到一天時間,正在田埂上看著莊戶們收莊稼,商量著要蒸個高粱飯來吃,就見有人來報信,說老爺重病在床。程老爺再有甚麼不是那也是程幕天的親爹,兩口子一聽,連行李都顧不得收拾,套上車飛奔回家。

    到了門口車 還未停穩,心急如焚的程幕天就一躍而下直奔程老爺房中,正巧郎中在替昏睡著的程老爺把脈,他忙斂聲靜氣立在一旁,等郎中診完,才將他請出去問道:「我爹病情如何,為何脖子上有傷?」

    郎中心想這是程家醜事,還是留著他們自己人來說的好,就走到書桌前提筆寫方子,左顧而言它:「程老爺是失血過多才導致的昏迷,所幸醫治還算及時,因此並無大礙;但我在診脈時卻發現他還患有消渴症,得了這種病的人,傷口一般都癒合得慢,因此他須得在床上多躺一段時日。治傷的方子和治消渴症的方子,我一併開下,兩病同治罷。」他說完又歎氣:「程少爺你是藥鋪東家,我也不瞞你,恐怕程老爺這傷倒是小事,消渴症更折磨人。」

    程幕天緩緩點頭道:「岐黃之術我雖不懂,但開了這麼些年的藥鋪,也略曉得些皮毛,患此病者多飲多食消瘦無力,偏偏多吃飯更會加重病情。」

    消渴症不就是糖尿病麼,雖難治癒,但也不是甚麼大病,平日裡控制飲食多保養更勝過吃藥,小圓跟在程幕天後頭進來,站在門邊聽了半日,開口道:「這病還是少吃多餐罷,飲食清淡,多吃菜,少進些主食,帶糖的東西也得少吃。」她本想說糖尿病人還是吃粗糧的好,但卻未講出口,免得別人以為她趁著公爹病重虐待於他。

    郎中聽了她的話,點頭稱是:「夫人頗懂養生之道,就算沒病的人,這樣調養身子也會更康健。」

    程幕天忙命人去廚房傳話,調整程老爺的一日三餐,減掉每日的點心,又帶了小圓進屋去探望程老爺。郭管事見他們進來,記起程府要變的風向,忙垂首侍立在床前回道:「少爺,少夫人,老爺本已醒來,因為疼痛,郎中給開了安神定氣的藥,所以服完藥後睡著了。少爺少夫人一路也辛苦了,不如先回房歇息,這裡有老奴呢,等老爺醒來我再去喚你們。」

    小圓和程幕天都暗自驚訝,這郭管事平日裡仗著自己是程老爺身邊的老人兒,在小輩主子面前向來只應個景兒,今日怎地如此恭敬起來?小圓轉念一想就明白過來,必是程老爺見么兒無望,以後只能靠大兒,因此變了態度,主子變了方向,下人自然也就跟著變了。往後程老爺該疼惜些大兒了,小圓暗暗替程幕天高興,卻不敢表露出來,只低頭跟在程幕天身後往床邊走。

    程幕天走到床邊,只見程老爺面無半點血色,纏著脖子的布上還有斑斑血跡,父子連心,任程老爺如何薄待過他,他的心還是猛地揪緊,回過頭咬牙切齒地問郭管事:「誰人所為?」

    想起丁姨娘咬住程老爺脖子地那一幕。郭管事地額上冒出了一層冷汗。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回道:「少爺。是丁姨娘瘋了。一口將老爺咬……」他話還沒講完。程幕天一把揪住他地領子。手上青筋暴起:「丁姨娘人呢?」

    「在柴。柴房。」郭管事哆嗦道。

    程幕天拔腿就朝外跑。小圓忙提裙跟了過去。他倆還未進柴房。就聽見裡頭傳來淒厲地慘叫:「四娘。四娘!」二人對望一眼。心中俱是一驚:難道四娘子已遭不測?爹還真下得去手。那可是親閨女。

    看門地小廝正是被丁姨娘咬斷了手指地那個。見少爺夫人並肩過來。忙上前攔住他們。把斷指朝上一舉:「少爺。少小夫人。快些莫要進去。那瘋女人很是能咬。瞧我這手。」小圓卻問:「四娘子呢?」斷指小廝回道:「不知被誰抱走了。老爺發話。誰抱走誰養。」

    程老爺比起姜夫人來。真是不逞多讓。小圓礙著程幕天在側。只抿了抿嘴。默默走到柴房門口。冷冷吩咐:「開門。」

    這屋子名為柴房。其實並無一根柴火。裡頭只有一張條凳。一塊板子。條凳是打人時用來趴著地。板子是用來往**上敲地。此刻丁姨娘就被人緊摁在條凳上挨著板子。她本就才生完孩子。身子還未乾淨。又被板子一敲。身下地血水混著惡露流成了河。 小圓站在門口掃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回身將還在高聲喊打的程幕天重重一推:「你們程家人也太狠心了些,若她該死,儘管端杯毒酒去,折磨一個才生了孩子的女人算甚麼本事。」說完不待程幕天開口,高聲喚來採蓮,把柴房一指:「前院的人本不該我管,但我實在容不下這樣『懂事』的下人,你且叫人牙子來領了去,若老爺問起就說是我的主意。」採蓮應了一聲:「我馬上去跟前院管事交待。」

    「交待甚麼?」小圓毫不掩飾言語中的怒氣,「前院管事不開口,這幫小廝敢動手?你甚麼也不用交待,直接將他也交到人牙子手裡去。還有,老爺一直昏睡著,是誰命人打她的?給我找出來,命他來見我。」

    採蓮從未見過小圓這般嚴厲的模樣,愣了愣神才出聲應下,轉身去前頭查問。

    程幕天也憋了一肚子的火,但還曉得在人前給當家的小圓留面子,等採蓮走後才責問:「丁姨娘將爹咬成那樣,不該打?你別心軟反被蛇咬。」

    自成親以來,程幕天何時對小圓講過這樣重的話,她聞言氣上又添委屈,死命忍著淚道:「你要打她,等她坐完月子儘管打,何苦為難一個身下都還未乾淨的女人。話說回來,若是我的親閨女被她老子洗兒,我也一樣咬。」她生怕眼裡的淚不爭氣流下來,說完話捂著臉就往房裡跑,趴在床上狠哭了一場。

    採蓮辦完事來尋小圓回話,見她在房中痛哭,慌忙進來勸道:「夫人,剛才的事我都聽他們說了,少爺也不過是心疼親爹,此乃人之常情;再說,少爺說的也有理,丁姨娘當初還想陷害夫人呢,也是該讓她吃些苦頭。」

    小圓本不想講話,聽她的語氣卻是和程幕天無二,就坐起來正色道:「我今日救下丁姨娘,你當我是憐惜她?錯了,我不過是憐惜『女人』罷了。採蓮,你是我跟前最得意的一個丫頭,莫要跟他們男人學,有什麼錯都推到女人頭上,丁姨娘不是甚麼好人不假,但此回她哪裡有錯?她才生了孩子便被趕回去也就罷了,捨了半條命生下的閨女還要被親爹溺死,這樣還不許人家咬一口?要說當挨板子的人,該是……」

    她話未講完,就發現程幕天站在門口,面色複雜地望著她。

    小圓此刻見了他就來氣,故意重重把最後一句話重複了一遍:「要說當挨板子的人,該是老爺才是。」

    程幕天向來信奉的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聞言大怒,「你就是這樣做人兒媳的?竟向著外人也不向著公爹?」

    小圓的淚又流了下來,哽咽道:「我不過是兔死狐悲罷了,看到丁姨娘的下場,就想到他日若是我也生個閨女,爹是不是還要親手來洗兒?如果真是那樣,我該當如何?不如你立時就休了我,免得到時讓我也才生了孩子就被打板子。」

    她越想越傷心,又伏到床上哭起來。採蓮聽了她方纔的話,很是受震動,故意不去勸她,站起來走到門外高聲叫另外兩個陪嫁丫頭:「阿雲,阿彩,這裡不是女人住的地方,要吃人哩,咱們趕緊收拾了衣裳山裡去。」

    程幕天這才明白過來小圓真正的傷心所在,想到剛才自己沒頭沒腦對她講了重話,恨不得將時間倒回去把句子拆了重新說,但他再後悔也學不會甜言蜜語來哄人,只走到小圓跟前輕輕把她拍了拍,笑道:「瞧你調教出來的丫頭,伶牙俐齒連我都不怕。」

    他說完見小圓沒有反應,又去抓她的手,小圓掙了幾下沒掙脫,抬頭道:「我笨言笨語被人欺負,還不許丫頭替我出個頭?

    程幕天笑著把她抱起來,「原來只是出頭,我還以為你來真的,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不信你摸。」說著抓起她的手就往自己頭上按,小圓掙不過,只好摸了一把,沒想到還真摸了一手冷冰冰的汗,她心中的氣竟因這一手的汗消了大半,卻故意道:「那是因為你替爹擔心才流的罷。」

    程幕天見她不信,急著要反駁,但張了張口卻不知怎麼說——說自己沒替親爹擔心?還是說自己擔心了但沒到流汗的程度?

    小圓見他急得撓腮抓耳,撲哧笑出聲來:「又不是屬猴子的,抓來抓去捉虱子呢?」

    程幕天聽她笑了,緊提著的一顆心方才落地,緊緊把她擁進懷裡,「嚇死我了,還真以為你向我要休書呢,以後可不許這樣。」

    小圓掙脫他的懷抱,瞪著眼道:「誰說是假的?」



第五十三章 主母發威(上)

    程幕天聽她笑了,緊提著的一顆心方才落地,緊緊把她擁進懷裡,「嚇死我了,還真以為你向我要休書呢,以後可不許這樣」

    小圓掙脫他的懷抱,瞪著眼道:「誰說是假的?」

    程幕天這回卻不再信她,伸手重新把她拽進懷裡,悄聲道:「你們都道爹是重男輕女才要將四娘子扔掉,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大姐也是女兒,他可是偏疼得緊,出嫁時恨不得把全部家產都給她帶過去。爹是因為失了面子,嚥不下這口氣,這十個月他人前人後都說丁姨娘懷的是兒子,親戚朋友家全都傳遍了,如今兒子成了閨女,他怕別人笑話他,這才起了要洗兒的心思。若是你生個閨女,他不定有多歡喜呢。」

    小圓還是不依,道:「別盡撿好聽的講,你只用告訴我,若真出現那樣的境況,你當如何?」

    程幕天很是不願將自己的親爹往最壞處想,無奈小圓不依不饒,他只得吐露實言:「你也太小看我程二郎,若連自個兒妻女都護不住,我不如直接去跳西湖。」

    小圓吃了定心丸,就住了口只望著他微微笑,程幕天卻認為自己講了大逆不道的言論,臉上一紅,拉了門就朝外走:「我去看看爹醒了沒。」

    幾個丫頭見程幕天是紅著臉出來的,都長出了一口氣,「夫人贏了,無事了。」

    小圓在裡頭聽見,笑罵:「你們倒是把少爺夫人琢磨得透徹,小心惹惱了我吃板子。」

   丫頭們果然把夫人琢磨得透徹,都曉得她這是玩笑話,嘻嘻哈哈一哄而散,只留了採蓮進來回話。

    採蓮卻是皺著眉頭進來的,對小圓道:「夫人,你吩咐的事我已打聽到了,使人打丁姨娘的乃是郭管事。」

    小圓道:「原來是他,他是老爺身邊的人,有此舉動倒不足為奇。」

    採蓮卻又道:「夫人不覺得奇怪麼。老爺要洗兒自洗便是。為何要把少爺和夫人拉進來?我聽說就是這郭管事搗地鬼。他勸老爺說。讓少爺夫人來洗兒。一來可以不影響老爺地聲譽。二來也可以以此向少爺和夫人示好。」

    向我們示好?小圓冷哼了一聲。「這樣地好我們可不敢收。」

    採蓮眼簾一抬:「夫人。此人不能留。」

    小圓敲了敲桌子:「他地賣身契老爺親自收著呢。再說他又是老爺身邊最得意地一個人兒。若老爺醒來看不到他。還不得找我要人?」

    採蓮到底是陪嫁丫頭。心中地謀劃對小圓毫無保留:「若他是自個兒想走呢?秦嫂說。今兒他替老爺講話。卻反被責罵。他跟隨老爺多年。雖不至於有氣。怨還是那麼一點兩點地;而且我還聽說。這幾年他偷偷背著老爺在泉州置了好些私產。想著等老爺百年時把賣身契還他呢。」

    大戶人家老一輩地死後。若身邊服侍過地下人要走。小輩多半都會念在他們替自己盡過孝地份上。將賣身契還給他們地。因此郭管事私置產業早做打算小圓不但不吃驚。反而笑起來:「去悄悄和郭管事說。咱們有意提前讓他回泉州去享福。偏老爺昏睡著。不知他地賣身契藏在何處。」

    採蓮會心一笑:「郭管事背著老爺置私產本就是死罪,這下又偷了自己的賣身契,夫人替老爺打他幾下再賣掉也是該的。」

    小圓將拳頭緊緊攥起,指甲直陷進肉裡去,「主子要洗兒,他不勸也就罷了,竟然還挑撥離間,意圖陷我們於不義,這樣的惡奴,下板子時記得重些。還有,動作要快,老爺醒來前就得把他賣出去。」

    採蓮會意,轉身出去尋郭管事,將小圓的那番話講給他聽。郭管事聞言腦中轉過了幾道彎,看來少爺夫人想趁此良機奪權,嫌著我礙事了,也罷,反正泉州的產業也置辦得差不多了,不如就此脫身。他心中如此想,嘴上卻連聲道不敢: 「老爺許過要把賣身契還我的,我何必去冒這個風險?」採蓮知他口是心非,也不多勸,轉身就走,果然還不到半個時辰,郭管事就袖了賣身契來尋她,不料小丫頭卻說採蓮姐姐去了柴房。

    郭管事本欲改日再來,突然一拍腦門,糊塗,這等事體自然是要尋個僻靜的所在。他袖著賣身契裝作若無其事踱到柴房,一隻腳還在門外就被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廝一把摁住,搜出他袖子中的賣身契來。郭管事一時間又驚又怒,大喝:「瞎了你們的狗眼了,我是老爺跟前的郭管事。」

    小廝們一聽,都哄笑起來:「還以為抓錯了人呢,原來就是你。老爺在榻上聽說你膽大包天,私置產業,又偷了賣身契,一怒之下叫我們將你打死哩。」

    「胡說,我才從老爺那裡來,他根本就還未醒。」郭管事明白過來這是採蓮的圈套,拚命掙扎起來,恨不得也學丁姨娘去咬人。

    那幾個小廝都是採蓮精挑細選的,哪裡會聽他爭辯,拿過繩子三兩下綁起,丟到條凳上舉起板子就打。

    採蓮在隔壁房裡聽著他的慘叫一聲低過一聲,直到悄無聲息,才出來吩咐道:「送給人牙子,不要他的錢。」

    她看著郭管事被抬上人牙子的車,去尋小圓回話:「夫人,郭管事、前院管事,還有昨日打丁姨娘的幾個小廝,全都已賣了。」

    小圓的嘴角朝上勾了勾:「一下子少了這麼些人,老爺少了人服侍怎麼辦,趕緊叫人牙子再來,你幫著挑幾個穩妥的,至於前院管事,叫秦嫂的男人去。」

    夫人就要真正當家作主了,採蓮心中暗喜,一刻不停地出去辦事。

    小圓剛靠在椅背上歇了會兒,就有小丫頭來報,說老爺醒了,她忙去廚房端了親手熬的藥,送到程老爺房中。程老爺仰躺在床上,醒來第一眼就見大兒陪在身旁,此刻又見兒媳親自端了藥來,想起以前自身所為,心中泛起不少悔意。

    但他自己常作小人,不免還以小人之心猜度:么兒無望,郎中又說自己身患消渴症,往後少不得要依靠大兒一家子,若此時還不示好,怕是往後沒有好日子過。

    他越想越怕,顧不得脖子疼痛,開口道:「叫郭管事把我那黃銅小匣兒取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15 PM

第五十四章 主母發威(下)

    程老爺越想越怕,顧不得脖子疼痛,開口道:「叫郭管事把我 那黃銅小匣兒取來。」小圓忙上前道:「爹,郭管事扭了腰,我叫他歇著去了。」

    郭管事方纔還來過,哪裡是扭了腰的模樣,程幕天疑惑地望了小圓一眼,卻未出聲。

    程老爺是想把他私藏的那幾個莊子鋪子取來向兒子兒媳示好,見郭管事不在,只得暫且擱下,又見他們還侍立在床前,忙趕他們回去歇著。程幕天本是想守在床頭寸步不離作孝子的,但又好奇郭管事,便告了聲罪,帶著小圓出來。

    小圓亦是急著和程幕天通通氣兒,不待他開口相問,就把郭管事私置產業,被她打了板子賣出去的事一五一十講了一遍,「郭管事想害咱們呢,爹為甚麼叫我們洗兒,就是他出的主意。」

    她才講完,就見程幕天的臉色如同大晴天裡突然飄來一團烏雲,瞬間陰晴不定,她忙把目光挪開了去,心想,這事兒怨不得二郎生氣,確是自己太魯莽,郭管事是爹跟前的人,趁爹病重就動他,那是不孝,若爹被此事氣得愈發病重,那自己可就是犯下大錯了,她越想越忐忑不安,偷偷把程幕天又看了兩眼,小心翼翼道:「我不是故意想氣爹,實在是覺著,如果他醒來,必要護著郭管事的,那時再辦此事可就難了。你想想,若爹跟前有個挑撥他與咱們關係的惡僕,那我們今後的日子還是不好過。」

    一向棉花裡還要藏根針的小圓會介意公爹跟前有個挑撥離間的惡僕?恐怕就算程老爺生龍活虎,她也有千百種手段來將此人除去,她之所以這樣急,是怕錯失了這樣大好的奪權時機,畢竟程老爺終有痊癒的一日,難保不會再娶個管家的女人回來,這叫先下手為強,先剪了他的左右手,再換了整個前院的下人,等到他氣惱時,程家已是變了天了。

    程幕天的拳頭在袖子裡攥了松,鬆了又攥,很想罵小圓一句不孝,但想起自她進門,除了受委屈,就沒跟著自己過一天舒心日子,那話就有些罵不出口。

    小圓見程幕天始終虎著臉不言不語,心中愈發惶恐,生怕因此影響了夫妻二人的關係,忙去拉他的袖子道:「二郎,是我錯了,我這就去向爹認錯,若是他不原諒我,我就跪在他床前不起來。」

    程幕天一把甩開她的手,「一個婦道人家,甚麼事都愛衝在前頭,你再有錯也有男人擋著,輪不到你出頭。」說完他見小圓的眼圈紅了,還以為她是委屈的,忙緩了口氣又道:「回去歇著罷,記著,此事你一概不知,都是我所為,若爹要打我,你別攔著,也莫要說漏了嘴。」

    小圓有些驚詫地望著他地背影。二郎不責怪我不孝。反而要一力承擔?採蓮輕輕走到她身旁。「夫人。少爺比那些好手好腳地還可靠些。」小圓再也忍不住。站在院子裡就哭起來:「傻官人。你是男人就非要出頭麼。要是再讓爹打個稀爛可怎麼辦。」

    採蓮笑著安慰她道:「夫人你是關心則亂。你忘了老爺如今地處境了?他再生氣也不會責怪少爺半分。」

    小圓聞言稍稍放心。扶著她地手一步一回頭地走到自己房中。托腮想起和程幕天地點點滴滴。彷彿每次自己捅了簍子。他都是一邊講著不中聽地話。一邊忙著把事情往自己肩上抗。叫人又氣又暖。

    且說程幕天打算將郭管事一事暫且瞞下。等程老爺病癒後再去請罪。他打定主意重回房中時。程老爺正睜著一雙眼睛直盯著牆角地一隻箱子。見兒子進來。忙喚他道:「二郎。你回來得正好。替爹瞧瞧。那個箱子是否被人動過?」

    程幕天想起郭管事先前進來是開過那個箱子地。生怕程老爺得知真相。生氣牽動傷口。忙道:「一直是我守在房裡。並無他人來過。」

    他地意思是既然房中無第三人來。那箱子自然就沒有誰動過。不料程老爺目光閃爍。竟是對 兒子起了疑心。執意要他取箱子來看。

    程幕天見老父如此不相信自己,心中的失望一層一層翻滾上來,全堵上了胸口,他也不取箱子,直挺挺跪倒在床前:「爹,那箱子是郭管事動的,他背著你在泉州置辦了私產,又偷了賣身契,兒子不孝,一時氣急,沒等你醒來就將他賣掉了。」

    程老爺的一雙眼立時瞪得有銅鈴大,若放在平時,程幕天早就自請了籐條來,今日他實在是有些傷心,就學了小圓避重就輕的戰術,道:「郭管事固然可惡,但爹若為個下人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值當了。」

    程老爺哪裡是為這個生氣,他是惱火程幕天趁他未醒,借了他跟前的人來立威,「請家法來,莫以為我動彈不得就教訓不了你。」

    屋裡的人都是小圓換過的,竟無人敢上前應聲,程幕天忙自己起身取來籐條,強命個小廝抽了他幾下。他身上疼痛,心中卻暗自慶幸,虧得沒叫娘子來認錯,不然疼就在她身上了。

    程老爺勉力抬頭朝下看去,程幕天雖挨著籐條,卻未和往常一樣倔強地抬著頭,而是將臉隱在頭髮裡,叫人看不清神色,他心中的膽怯突然就壓過了惱怒,忙命小廝住手。

    程幕天身上的綢子棉襖早已讓帶刺的籐條抽成了條子,程老爺大悔,明明想好往後要巴結著兒子的,怎地又動起怒來,這下可好,手裡的莊子少不得要多拿一個出去討他歡心了。

    程幕天若是知曉他與程老爺的父子親情要以莊子多寡來計算,定當大哭一場,但他此時只能看見老父被氣得氣息不穩,脖子上的白布隱隱又滲出血來,便大罵自己忤逆不道,撲上去替程老爺撫胸順氣,又高聲叫郎中。

    程老爺一心想要修復關係,忙撫慰他道:「二郎,是爹的不是,不該為了個下人打你,再說郭管事是自作自受,換了我也要叫人牙子來。」

    程幕天何時聽他講過如此窩心的話,就算明白這話中水分甚多,還是不免更加悔恨自己在言語裡氣他。

    小圓帶著郎中趕到時,一眼望見的就是程幕天身上破爛的衣裳和紅著的眼眶,她的心猛地揪起,偏生在公爹面前又不好顯露,只得躲到一旁默默拭淚。



第五十五章 四娘子的下落(上)

    程老爺不過是生氣時把傷口牽動了些,因此滲了血出來,郎中瞧過說並無大礙,重新包紮傷口敷些藥便是。程幕天鬆了口氣,轉頭見小圓躲在角落裡抹淚,知她是被嚇著了,立時心疼不已,想要上前好生安慰,偏這又是父親房裡,好容易挨到程老爺重新服過藥睡過去,他頭一件事就是把小圓拉出去道:「天冷穿得厚,不疼。」

    就是在二十一世紀,能在親爹面前替媳婦擔待的男人又有幾個,小圓又是感動又是心疼,哽咽道:「是我連累你了。」

    「胡說,你是為了爹好,不過行事急些罷了,難不成下人犯了錯,當家主母竟要當沒看見?」程幕天最是見不得娘子哭,一見她那雙紅腫的眼,就算有錯兒,也被他自動忽視了。

    小圓見他在此事上對自己確無芥蒂,激動地一把將他抱住,這下程幕天可慌了神,外頭還有好些下人在呢,忙一把推開她,說要回房換衣裳,跑得飛快。小圓含著淚忍著笑跟回房中,脫了他的衣裳一處處看過,見確是沒甚麼傷痕,這才放下心來,「往後到爹跟前,記得要多加件衣裳。」

    程幕天瞪了她一眼,「我今日已是講了好些忤逆之言,豈可再有不孝的念頭,老子打兒子,乃是天經地義,我給臉色看都是不應該。」

    小圓聞言暗歎了口氣,父父子子的觀念,程幕天這輩子怕是脫不了了,自己今後行事還是謹慎些,莫要讓他在父親面前為難。

    她取了件新棉襖來服侍他穿好,聽見採蓮在外頭叩門道:「夫人,郭管事藏的屋業田產的契紙搜出來了。」她心中一喜,拉 開門接過個小匣兒,遞給程幕天道:「這個入爹的私賬罷,好叫他高興高興,多心疼你些。」

    程幕天苦澀一笑。接過匣子道:「理他呢。我自做到問心無愧。爹要實在是不喜我。我也無法。」

    小圓送他出門。轉身問採蓮:「四娘子可曾尋到?」採蓮搖頭道:「不曾。今日全在忙前院兒地事。只叫阿雲阿彩去各院子瞧了瞧。」

    家中只有這幾個人。除卻程老爺、程幕天兩口子。就只剩下程三娘。小圓問道:「三娘子院子裡尋了沒?」

    採蓮答道:「頭一個就是尋地那裡。院兒裡地屋子都悄悄看過了。並無孩子。」

    莫非是府外地人抱走了?小圓心內疑惑。無奈天色已暗。只得明日再作打算。她收拾了程幕天地鋪蓋衣裳。親自送到程老爺房中在地上鋪了。這才回房歇息。

    第二日大一早。她到前頭去請安。見侍立在床前地程幕天滿頭都是冷汗。忙找了個借口拉他出來相問。原來程家未鋪煙道。房中生地火暖不到地上地青磚。程幕天在地上睡了一夜。雖有鋪蓋隔著。短一截地那條腿還是舊傷復發。疼了起來。

    「二郎,酸疼得緊罷,都怪我不仔細,竟忘了家裡是沒鋪煙道的。」小圓看著程幕天皺眉的樣子自責不已,忙命人請工匠來,程老爺病著不能動,就把隔壁屋子的地翻了先鋪上煙道,待竣工後再把程老爺挪過去。她交待完煙道的事體,又去程老爺的藥箱裡尋活血的膏藥,翻來翻去卻一塊也無,只得叫採蓮回去取來。

    程幕天見她忙前忙後又是找人又是找藥,攔她道:「爹還在屋裡躺著呢,我哪裡就這樣嬌氣起來,你回去尋四娘是正經。」小圓喜道:「爹鬆口了?」程幕天微微皺眉:「沒有,你且去尋罷,此事我做主了,我們程家的血脈豈能流落在外。」

    小圓得了程幕天撐腰,心中大定,正要回去分派人手,就見程二叔兩口子一前一後自院門處走來。

    程老爺的傷不光彩,因此家裡並未給親戚們去信,但程二叔乃是程老爺的親弟弟,又同住在臨安府,定是昨日的事傳得沸沸揚揚,被他聽到小道消息這才趕了來。

    小圓扶著程幕天迎上去行禮,將他們請進程老爺房中。程二叔見到程老爺脖子上纏的白布,驚道:「外頭的傳言竟是真的?大哥果然被那瘋女人咬了?」程老爺極是滿意他把丁姨娘稱作瘋女人,道:「可不就是她,虧我以前拿她當個妾待。」

    程二叔點頭:「租來的妾就是不頂用,不然怎麼只小戶人家去租呢,等大哥傷好,還是買一個來的好。」

    程二嬸在一旁聽得心動,想起她以前給程幕天安插的幾個丫頭,都因鬥不過小圓,才無人能爬上主子的床,若是給程老爺送個妾,兒媳總不大好管罷;想到此處,她又記起方才進來時,程幕天瘸得愈發厲害,定是舊傷復發,不如就拿這個來挑頭說事兒,她打定主意,便朝程二叔打了個眼色。

    程二叔亦是惦記大哥的這份家產已久,瞧見程二嬸的眼色立時會意,問程老爺道:「二郎可是舊傷復發?這地上冰涼冰涼的,難為他日夜服侍在大哥床前。」

    昨日程幕天端茶送藥,服侍得比小廝還好,程老爺心中很有幾分感激,聞言憐惜地看了兒子一眼:「可不是,這孩子心眼實,我叫他回去睡,他就是不肯。」

    程二嬸故意歎了口氣,接過話來:「大嫂去得早,大哥身邊無人,二郎不伺候誰伺候,只苦了這孩子了,腿上定是疼得很罷?」

    程二叔見程老爺有些動容,知他開始心疼兒子了,忙扭頭責備程二嬸:「這家裡只有小輩,自然不曉得操心這個,你既曉得緣由,怎地不給大哥送個人來。」

    小圓聽著他們一唱一和,心中暗自冷笑,這話換個人來說,或許程老爺樂得應下,但程二嬸以前送來的知蘭害了喜慶在前,程老爺必不會由得她再朝家中伸手。

    果然程老爺在床上哼了一聲:「你有人自留著使喚罷,咱們家就不勞你們操心了,上回你們送來的人毒死了大姐的丫頭,害她找我哭鬧了好幾日才罷休呢,我一把老骨頭,可經不起再折騰了。」

    程二叔兩口子見程老爺如此直白,再也坐不住,灰溜溜地告辭,小圓陪著程幕天送到門口,望著他們的背影道:「二叔倒提醒我了,爹才過四旬,保不準往後還要納妾,就是娶個繼母回來也不定。」程幕天笑道:「怎麼,你怕爹娶個繼母回來給你立規矩?」小圓紅著臉拍了他幾下,又好奇他怎麼不擔心程老爺再起納妾的心思,程幕天見她問這個,臉紅得比她還厲害,怎麼也不肯講緣由,支吾了幾句丟下她就往程老爺房裡跑。

    小圓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將疑惑擱下,回房分派人手,四處尋找程四娘,不料他們將整個宅子明裡暗裡翻了個遍,還是不見孩 子的蹤影。採蓮奇道:「咱們連下人房裡都翻過了,難不成四娘子是被府外的人抱走的?」小圓道:「那時門口紛亂,有人趁機進來抱了孩子也不定,你趕緊去問守門的小廝。」

    採蓮依言使人到前頭盤問,但守門的諸人都道,當時因圍觀的人多,怕出事,大門是特意關上了的,除非有人能生翅膀,不然絕無外人抱走四娘子的可能。

    小圓聽得回報,坐在窗前托腮皺眉望著天邊,冬天黑得早,吃過午飯沒過會子天色就暗下來,遠處的烏雲一層壓著一層,隱約還能聽見雷聲,她擔心道:「入冬已久,只怕馬上就要下雨下雪,天寒地凍的,那孩子才生了沒幾天就離了娘,可莫要出事才好。」

    院子裡的丫頭婆子忙著收拾晾曬在外頭的衣物,程大姐穿過忙亂的人群,看見小圓坐在窗前眉頭緊鎖,心裡愈發急了起來,幾步上前等不得進屋,隔著窗子便問:「四娘,我聽說爹傷得厲害,妹妹也被人抱走了,可是真的?」小圓點頭道:「大姐既知道爹傷了,還不去看看?我也不請你進來了,趕緊去瞧瞧再來罷。」程大姐自從上回得小圓搭救,就把她當作了良師益友,扒著窗子問道:「我本是想去了再來的,又怕自己魯莽衝撞了甚麼——聽說爹是被丁姨娘咬 的?」她說著說著提起裙子自己進了屋,坐到小圓對面,「我特特地先來找你問問清楚,免得不曉 得情況又犯上回那樣的錯,你是咱家最明白不過的人兒,快跟我講講到底怎麼一回事。」

    小圓歎了口氣,將事情從頭說起,講到程老爺執意要洗兒,孩子至今下落不明,程大姐憤慨不已:「那是咱們的親妹妹,又不是親弟弟,怎地能說扔就扔,爹爹太糊塗,我去說他。」小圓望著她半晌無語,若是弟弟,要分二郎的家產,影響她家的生意,所以得扔;如今生的是妹妹,不妨事,就講起了親情來,這位大姐的打算和程老爺可真是「異曲同工」,不愧是他最疼愛的人兒。程大姐的念頭雖讓人不齒,但她好歹是心向著程幕天,因此小圓也不好說甚麼,只勸她道:「爹還在床上躺著,你要說也得等到他傷好,切莫惹他生氣。」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17 PM

第五十六章 四娘子的下落(中)

    程大姐風風火火到得程老爺房中,見到他脖子上的傷,一聲爹爹還未喊全淚就先下來了,哭道:「那個作死的瘋女人,等我見到,非一頓板子打死不可。」程老爺心道還是這個閨女最貼心,招手喚她近前,道:「你道人人都和你一樣心疼爹呢,我聽人說,丁姨娘本來就快被郭管事打死了,半路卻被你弟媳婦攔下來,倒把郭管事打了一頓賣出去了,你瞧瞧,她這胳膊肘朝外拐得厲害呢。」

    程大姐眨著淚眼:「這個我也聽說了,不是二郎做出的事體麼?」程老爺朝外努了努嘴:「院子裡,屋裡,全換成了她的人,當我糊塗呢,二郎能有這個膽子?定是他媳婦的主意,別看我打了他,其實我心裡跟明鏡兒似的。」程大姐如今不肯輕易講小圓的不是,就道:「許是她懷疑原先的人中有誰偷走了妹妹,叫去盤問了,又怕爹屋裡少了人使,這才送了新的來罷?」

    不提這個孩子還好,一提程老爺更是火大,又怕牽動了傷口,忍得十分辛苦,噴著粗氣道:「那個女娃讓我顏面盡失,有甚麼好盤查,真是多事。」

    就曉得你的顏面,你的權你的錢,那可是我的親妹妹你的親閨女,弟媳婦好心找尋,你不感激也就罷了,還怪她多事?程大姐滿心要找妹妹,就忘了她自己先前還想毒害丁姨娘肚子裡的「弟弟」,一意只怪起程老爺來。

    她向來又是個只揪別人的錯不問自個兒的人,坐在床頭越想越氣憤,若不是來時小圓再三叮囑,當場就要大發雷霆,指著程老爺的鼻子開罵,不過現下她的臉色也好不了哪裡去,黑得能擠下墨汁來。

    程老爺最是怕程大姐發脾氣,她鬧起來能把這屋頂給掀了,因此一見她沉了臉,就忙哄她道:「爹也就是一說,你弟媳既要找,那就找找罷,反正如今是她當家。其實爹也是疼她的,你不曉得,今兒你二叔二嬸過來,說要給我送個妾,我當場就給推了,就是怕給你弟媳找麻煩呀。」

    程大姐一想起被程二嬸送來的丫頭害死的喜慶,咬牙又切齒:「爹沒收是對的,要真收下,還指不定下一個害的是誰呢。」
程老爺摸了摸脖子,「爹如今多病之身,恐怕在床上要躺好幾個月呢,你且先去罷,往後再來是一樣的——過會子二郎就要來,叫他看見你,又沒好臉色。」

    程大姐同程三娘一樣。都很是怕程幕天。聞言再也不敢久留。辭了程老爺匆匆朝小圓房裡去。坐下先喝了兩盞子茶。方憤憤不平開口道:「爹太不像話。心裡全然沒有小妹妹。還怪你多事。」

    小圓暗歎。你心裡還沒有小兄弟呢。

    程大姐見小圓無甚反應。又問:「四娘。聽說你把爹屋裡地人全換了。還賣了郭管事。我在爹跟前給你打馬虎眼。說是為了盤查偷妹妹地人。果真是這樣?」

    小圓也不瞞她。將郭管事挑撥離間。唆使程老爺叫程幕天洗兒地事講了一遍。「大姐。若二郎真上了當洗了兒。落個心狠手辣地名聲。往後在生意場上如何行走?至於爹屋裡地人。都是郭管事調教出來地。我怕以後再出這樣地事。所以才全都換了。反正我一心為了二郎好。就算在爹面前落個不賢惠地名聲也認了。」

    程大姐家地生意也繫在程幕天身上。因此她深以為然:「二郎地名聲重要。是爹太護短。你也莫急。他總有想轉過來知道你好地那天。不過四娘你還是太心軟。換了我。這樣地惡僕還賣甚麼。直接打死了事。還有那丁姨娘。她挨打你攔甚麼。留著後患無窮。」

    小圓笑道:「她租期已滿。已不是咱家地人。還能後患甚麼?大姐你這時說得暢快。萬一打死了小妹妹地生母。她長大後把你恨上。你悔是不悔?」

    程大姐悟了過來,一把抓住小圓的手:「我就說,萬事還是得你提點我,不然又要犯大錯。」說著將小圓拉起身來,「走,咱們找妹妹去。」

    小圓拽住她道:「莫急,咱先琢磨琢磨,四娘子被抱走只有三種可能,要麼是主子,要麼是下人,再就是府外的人,先說外人,那天大門是緊閉的,我們家的後門又常年不開,因此四娘子定是家中人抱走的,至於下人……」

    程大姐接口道:「下人無事抱四娘子去作甚,自家孩子還養不活呢。」

    小圓笑道:「大姐聰慧,正是這個理。」

    程大姐得了小圓稱讚,很是自得,接著分析道:「外人下人都不得手,那便是三娘抱走的。」說完不待小圓發問,自顧自疑惑:「可我已去過她那裡了,屋中並無孩子。」

    小圓隨手從書架子上取下個空白的封筒(信封),喚來孫大郎,叫他在上頭寫上「手啟程丈——泉州甘遠謹封」,孫大郎只習武不愛文,幾個字寫得歪歪扭扭,程大姐看了直皺眉:「甘遠不就是三娘的未婚夫婿麼,四娘你假冒他給爹寫信作甚麼,再說這字也忒難看了些,甘遠可是進了學要考舉人的。」小圓正吹著墨跡,聞言笑得氣息不穩,一口氣把封筒吹落在地,「大姐準是沒見過他先前來的信,寫得太端正才不像他呢。」

    程大姐撿起封筒又細看了看,歎道:「我早說這門親不好,偏爹就是不聽。」小圓道:「咱先不提這個,還要請大姐合著我誆三娘一回,咱們拿著這封筒去尋她,只說泉州來了信,要提早娶她過門,冬至節前就上船。」

   「然後呢?」程大姐問。

    小圓賣了個關子:「然後咱們就只等著四娘子現身。」說完又怕她瞞不過精明的程三娘,就將如何誆人細細教導了她一番。

    程大姐半信半疑地應了,隨著她到得程三娘房裡,三娘子正拿著個竹繃子繡個不停,見她們進來,忙丟了繃子上前行禮,程大姐取過活計一看,上頭繡著鮮亮的鴛鴦,活靈活現,讚道:「三娘的手藝愈發進益了,到了婆家必要受稱讚。」

    程三娘正疑惑今日怎麼連大姐也打趣起她來,小圓把那封筒兒舉到她眼前晃了晃,笑道:「三娘怎麼急急地繡起嫁妝來,可是知道泉州來信了?」

    「泉州來信了?」程三娘眼巴巴地盯著小圓手中的封筒,那上頭的幾個雞爪子字,果然像是甘遠的筆跡。

    小圓暗自偷笑,若換了別人,單靠一個封筒肯定是騙不過去的,但程三娘一向以老實性子示人,斷不會開口要信,更不會伸手來搶。

    程大姐見程三娘急得眼中淚光隱現,心想火候已到,故意推了小圓一把,嗔道:「信中到底說甚麼了,給我們三娘講講,看把她急的。」

    小圓笑道:「是喜事,甘家要提前來娶親,叫咱們冬至節前就把船備好呢。」

    程大姐謹記小圓的教導,臉上也裝出了笑來:「虧得咱們嫁妝備得早,不然這時節匆匆忙忙的,哪裡買妝奩去。」

    小圓點頭稱是,二人你說一句我遞一句,竟把個程三娘晾在了一邊。

    突然窗外響起驚雷,嚇了程三娘一跳,她有些慌神地站起身來:「打雷了,怕是要下雨。」

    小圓拉了程大姐一把,道:「眼瞅著雨就要下來了,你也趕緊家去罷,別耽擱在路上。」程大姐點頭,二人回到房中,小圓馬上命人去跟著程三娘,看她要朝哪裡去。

    程大姐猶自質疑:「我看三娘很是正常,哪裡有要出門的意思?」小圓但笑不語,不到一個時辰,果然接到回報,說程三娘帶著好幾個丫頭出了大門,往慈善堂去了。

    南宋洗兒盛行,臨安街上亦多棄嬰,朝廷特設慈善堂,專作收養,程大姐此時真正信服:「既然孩子在妥當地方,誰能想到三娘要雨夜出去看?四娘你真是料事如神。」

    小圓看她一眼,「你以為她是心急?真是小瞧三娘子,她是擔心自己馬上遠嫁,再也顧不到小妹妹,因此給咱們引路,好叫我們接著照料呢。」

    「她曉得咱們派了人跟著她,因此故意為之?」程大姐瞠目結舌,「真不曉得你們這些人的心是怎麼長的,都說七竅玲瓏,我看倒比七個孔還多一個似的。」

    小圓樂不可支,心道你還錯料了一樣,程三娘並不知有人刻意跟著她,只是她故意從大門口招搖著出去,存的就是叫人看見報與我知曉的意思。二人正說笑,突然程幕天的咳嗽聲從院門口傳來,程大姐就如同程三娘一般直跳起來朝後門跑:「四娘,我改日再來看你。」

    小圓忙叫人來開小院的後門,站在滴水的屋簷下哭笑不得,這姐妹倆見了程幕天,怎地都跟老鼠見了貓似的。程幕天在廊下脫去淋濕的鞋襪,光著腳走到房門口瞧了瞧,「走了?」小圓輕輕踩了他一腳:「原來你故意的,人家好心來救妹妹,你嚇她作甚麼。」

    「說得好,她確是因為丁姨娘生的是妹妹,所以才來救的,若生的是弟弟,你看她來不來。」程幕天自己光著腳,反倒責怪小圓:「外頭冷風吹著,你站在外頭作甚麼,還不進去。」

    小圓又踩了他一腳,飛快閃進屋,喚丫頭們打熱水,開箱子找棉襪,把他收拾暖和了方道:「四娘子找著了。」



第五十七章 四娘子的下落(下)

    小圓又踩了他一腳,飛快閃進屋,喚丫頭們打熱水,開箱子找棉襪,把他收拾暖和了方道:「四娘子找著了。」程幕天忙問是誰人抱去,又是在哪裡尋得的,小圓伸出三根指頭,道:「孩子被三娘養在慈善堂,料是無事,咱們明日再去抱回來;為了尋著這個妹妹,我今日同大姐一起誆了三娘子,還不知如何收尾呢。」

    程幕天聽她講了拿甘遠作幌子編的話,從腳踏上撿起個封筒,看了看上頭的字,大笑:「虧得咱們家還有個孫大郎,就是你的字,都比這個強些。」

    小圓白他一眼,「圓謊的事兒就交給你了,橫豎三娘最怕你,你到她跟前把眼瞪一瞪就能了結。」

    程幕天望著給他臉子瞧的娘子好生後悔,甚麼不好講,偏要提她的字難看,這下可好,懷裡被塞了個剛烤熟的山芋,燙得慌,又不好就扔,他左右為難,便開始怪起程三娘:「三娘為何要瞞著大家,直接說孩子是她抱走的不就得了,害你繞著圈子去套話。」

    小圓見他口中說著程三娘,眼神卻往自己這邊飄,撐不住笑道:「你這個妹妹精明著呢,怕爹遷怒於她,所以只躲著叫我們出頭,不過咱們身為哥嫂,替她擋著些也是該的。」

    程幕天卻想不開,怒道:「她怕爹遷怒於她,就不怕爹遷怒於你?看我明日怎麼罵她。」

    小圓對程三娘是同情遠大過責怪,勸道:「她自小沒了娘,又不討爹的喜歡,若不會明哲保身,恐怕都死了好幾回了,我也是個庶出的,曉得她的難處,你就莫怪她了。」說完又給他指點迷津:「你也不用為難怎麼圓謊,現成的借口擺在這裡,爹在床上病著,哪有這時候送閨女出門子的道理。」

    「好借口,看你面子,這次不同她計較。」還是娘子心疼人,程幕天露了笑臉,湊到她臉上香了一口,將那封筒拿到燈上燒了。

    第二天四娘子被抱回來,粉粉嫩嫩一團,一屋子的人看了都喜歡,小圓卻犯起了愁,交給誰來管教好呢。趕來看妹妹的程大姐甚是奇怪:「不是有奶媽子麼,還需怎麼管教?」

    若不好生教導。萬一長成她生母那樣地人。不是給自個兒找麻煩。小圓輕輕搖頭:「養兒不教。不如不養。」

    秦嫂聽見這話。把正在逗弄孩子地孫氏一指:「交給她帶。認字兒繡花兒全能包下。教書先生和繡娘都省了。」這話逗得滿屋子地人都笑起來。小圓就依她所言叫過孫氏。問她肯不肯教四娘子。孫氏自己失了個女兒。極是願意再帶一個。當即點頭應下。

    孫氏知書達禮。教出來地孩子必是好地。小圓一顆心放下來。命人去帶奶媽子來瞧。挑了兩個樣貌一般品性老實地;再按著程三娘地份例。選了兩大兩小四個丫頭去四娘子地院子;分派完人手。又叫人去報與程老爺知曉。

    程老爺正在聽程幕天念郭管事地田產契紙。滿面堆笑:「東西既是你們翻出來地。自留下便是。拿來給我作甚麼。」程幕天據實回道:「是媳婦地主意。剛搜出時她便要我拿來入爹地私帳。但爹一直昏睡。就被我混忘了。今日才想起來。」程老爺捏了捏手裡地契紙。結結實實地一沓。跟郭管事和前院被換了地小廝相比。還是這些來地實在。他臉上地笑容愈盛:「你媳婦是個好地。她管著家。我放心。」程幕天正要回話。小丫頭在門口道:「老爺。四娘子接回來了。少夫人選了奶媽子和丫頭。問老爺要不要叫過來瞧瞧。」

    程老爺立時覺得自己地好心 情全被破壞掉了。待要轟走丫頭。又想到這也是媳婦地面子。忙道:「兒媳賢惠。她辦事我有甚麼不放心地。叫她自作主便是。二郎。你去幫著點。別勞累了她。順便看看你妹妹。」

    程幕天聽了這話。高興中卻又泛上些無名地醋意來。帶著酸味兒回房裡問小圓:「我自認無哪裡不孝。怎地爹就是不喜我?他都已知曉郭管事地事兒其實是你所為。可還是滿口地誇你。」

    小圓哭笑不得地瞟了他一眼,不信他就真的不知是那匣子契紙的功勞,再說哪有同自家娘子吃這種飛醋的,因此她也不搭話,只叫人抱了程四娘來給他看。程幕天隔了奶媽子老遠,探著個頭瞧了瞧,撇嘴道:「皺巴巴地,有甚好看。」

    明明已長開,哪裡難看了,小圓接過孩子遞到他面前,「小奶娃都是這副模樣,往後你自己得了閨女,也這般厭惡?」程幕天推開襁褓,斜了她一眼:「我自個兒的閨女自然是好看的,快些把她抱下去,別哭鬧起來。」這話叫奶媽子都笑起來,小圓無可奈何搖頭,讓人把孩子帶了下去。

    陳姨娘聽說程府新添了人口,備了賀禮上門來,卻見滿宅子冷清得很,孩子也不是跟在生母身邊,忙悄悄問小圓:「外頭傳言竟是真的?」小圓淡淡一笑:「理他呢,反正不缺奶媽子。」陳姨娘心疼閨女,自懷裡掏出張紙塞到她手裡,小聲道:「這是你薛大叔托人弄到的祖傳秘方,包生兒子,只要有了長子嫡孫,打主意的人就少了。」

    提起孩子,小圓又是期待又是擔心,「姨娘,我才十五歲,生產豈不是要去半條命?」

    陳姨娘道:「瞎說,我生你時也才十六歲,甚麼事都無,如今又懷上了;你長得隨我,骨架子大,生產定是順順當當的。」

    「姨娘,你已懷上了?」小圓又驚又喜,伸手將她的肚子摸了又摸,想起在這家裡,不早些有身孕,再得寵愛也終是虛無,且還要叫程幕天為難,就又把那方子接了過來。

    她自是不信甚麼生子秘方,但卻擔心自己遲遲懷不上,就拿了方子偷偷問略曉岐黃之術的程幕天:「二郎,你來瞧瞧這方子,可有讓人早些有喜的功效?」程幕天接過那張紙,看也不看就丟到一旁:「咱們成親還不足半年,急甚麼。」小圓苦笑:「我哪裡是急,是怕不早些有喜,爹就要給你納妾。」程幕天撫平她皺起的眉頭,道:「我納不納妾你不曉得?至於爹那裡,你三哥才升了官,他怎麼也要給幾分薄面,不會早早催我收人的,且放一百個心。」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20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24 PM 編輯

第五十八章 有喜

    雖說程慕天不急著要孩子,但小圓卻放不下,心想著自己今年才初潮,開幾副中藥來調理調理氣血也是好的,就命人去自家鋪喚郎中。

    哪知郎中來請過脈,搖頭晃腦道:「夫人想要調理氣血,還需多等些時日,我先與你開幾副上好的安胎藥吃。」

    小圓嚇了一跳,自家鋪子何時來了江湖郎中,上個月才來過月事,這個月的還未到,怎地就要吃安胎藥。那郎中見她一副要趕人的模樣,忙站起來彎腰抱拳:「恭喜夫人,這是有喜了,因還未滿一月,所以先吃些安胎藥。」

    小圓按捺住心中驚喜,疑道:「不是要一個多月才能診出喜脈麼?」

    郎中笑道:「血氣旺盛脈象清晰,未滿一月就能診出也是常事,若我把脈有誤,夫人儘管來打我板子。」

    這可真是想甚麼來甚麼,小圓喜得忘了接話,還是採蓮拿來賞錢將郎中送出去,又叫了跑得最快的小丫頭去程老爺屋裡報喜訊。

    程老爺聽小丫頭喘著氣講完,覺得傷好了大半,不要人扶就從床上坐起來催程慕天:「你媳婦有了,我就要得孫子,還不趕緊回去看看,真是不孝。」程慕天也是又驚又喜,就不去理會這怎麼也成了不孝,拔腿跑得飛快,一陣風似的衝進房裡,等見著了小圓,卻又不曉得手腳忘哪裡放。

    小圓見了他這副模樣直發笑,指著自己肚子叫他來摸,程慕天挨著她坐下,小心翼翼地拿手碰了碰,「你還記不記得上回?

    「哪回?」沒頭沒腦的問題,她哪裡答得上來。

    程慕天把耳朵輕輕貼上她肚子:「定是那回我們吃醉了酒懷上的。」

    「啊呀。」小圓著羞,伸手就揪他耳朵,放在平時,程慕天定要瞪眼說她不敬郎君,可這會兒他的頭擱在有孩兒的肚子上不敢亂動,便只得乖乖認栽,不過小圓哪裡捨得用力,只輕輕意思了下就心疼起來,忙不迭送又是吹又是揉。

    程慕天突然跳將起來。叫道:「忘了正事兒。」說著奔進裡屋一通亂翻。沾了滿身地灰舉著兩本冊子出來。得意洋洋道:「幸虧我藏得好。要派大用場。」

    小圓接過去一看。原來是《孕婦禁忌食品手冊》和《不能混吃地食物》。她一邊替他拍灰一邊笑:「這些自有廚娘們操心。哪裡輪得到你。」

    程慕天很是不服氣。明明是我自個兒地兒。怎麼不該我操心。從此就和這兩本冊子較上了勁。日夜帶在身邊。不論小圓吃飯吃點心。他都要對著冊子一一查看後方才許用。不知惹來多少笑料。

    自得知孫子有望。程老爺地傷一日好過一日。不出半個月便能下地。正巧這日程大姐來瞧老父弟媳。一家人就聚到一處吃個飯。菜上齊正要動筷子。只聽得程慕天一聲大喝:「慢著!」。眾人嚇了一跳。連襁褓中地四娘子都莫名其妙看他。他這才反應過來。這裡是飯廳不是自個兒小院子。立時大窘。但還是堅持著吩咐採蓮:「把冊子拿來對照對照再吃。」

    等到他手捧冊子細細查看桌上菜色。一桌子人再也忍不住。連小圓都笑得直不起腰。程慕天面不改色對完菜。也不顧老父姊妹在場。第一筷子就夾給了小圓。惹得程大姐咂舌。程老爺側目。他一本正經解釋:「為了子嗣。」

    小圓如此這般享受了好幾天地特殊待遇。再也忍不住。嗔道:「雖說爹看在孫兒地份上不同你計較。可這也太過了些。我日日只覺得在刀尖浪口過日子。」

    程慕天翻看著新編寫的《孕婦營養手冊》,頭也不抬:「你多慮了,如今人人都恨不得把你供起,還怪我沒多哄著你些哩。」小圓撫著還未顯形的肚子微微笑道:「這孩子會挑日子呢,知道咱們家如今沒有妾,得了安穩日子,這才跑到我肚子裡來。」程慕天扶她坐下,道:「把心再放寬些,爹不會納妾了。」

    「為何?」小圓很是奇怪。

    程慕天心中藏著老父的秘密,但卻不願說與她知曉,只一個勁兒地叫她放心;小圓根本不信他這套,只當他是寬慰自己,問了幾句見他不肯說,也就丟開不提。

    陳姨娘得了小圓有喜的信兒,忙收拾了幾包小衣服小鞋兒來看她,再三叮囑,懷胎未滿三個月,除了至親,誰也莫要告訴。小圓捧著陳姨娘的活計愛不釋手,又笑:「姨娘肚子裡的弟弟在前頭呢,這些衣裳怎不給他先留著。」陳姨娘看她一眼,故意歎氣:「誰叫我養了個不會針線的閨女,不早早替她把這些備著,豈不讓人笑話了去?」

    小圓聽了這話自然不依,和小時一樣滾到陳姨娘懷裡,嚇得陳姨娘抱住她叫:「我的兒,別閃了腰,你現下是雙身子呢。」

    母女二人同有孕,話匣子打開就聊不完,小圓偎著陳姨娘,把程慕天吃飯翻冊子的事兒講給她聽,陳姨娘笑個不停:「你薛大叔也差不離,成日裡比我還緊張。」說完見房中無旁人,又悄聲叮囑閨女:「頭幾個月可千萬莫同房,這時候最是容易小產。」小圓也略知道些這樣的道理,紅著臉點頭應了。

    陳姨娘細細給閨女講解完孕期注意事項,又去瞧了一回四娘子,這才起身告辭,小圓本想留她多住幾日,無奈她也是有孕在身的人,只得送到門口,依依不捨地看著她去了。

    陳姨娘走後,小圓仔細琢磨她的那句話:「懷胎未滿三個月,除了至親,誰也莫要告訴」,想來想去不知府裡到底算不算至親,就拉了程慕天相問。程慕天知她不愛和府裡打交道,心疼她有孕的人辛 苦,就道:「生產 前一個月女家才送催生禮呢,急甚麼。」小圓掐指一算還有好幾個月可以混過去,滿意笑了,施施然往桌前一坐:「官人,取你的冊子來,瞧瞧新鮮小菜吃不吃得。」



第五十九章 豆芽菜

    娘子說要吃小菜,本是輕輕巧巧一件小事,程慕天卻犯了難,大冬天的,家裡除了幾根竹筍,再就是韭黃,後者娘子她不愛,前者上頓才吃過。小圓見他犯愁,極是不解:「就算冷天無甚可吃,拿豆子用熱水澆著,泡個豆芽菜總成罷?」

    「甚麼是豆芽?」程慕天出言相問,廚娘也是一臉茫然。小圓見他們不知,連忙把發豆芽的法子講了一遍,道:「其實極簡單的,黃豆綠豆都使得,拿熱水泡出芽,用篩子裝了瀝干水再用布蓋上,免得見了光,還要記得每日裡拿溫水澆幾遍。咱們家都是鋪了煙道的,暖和得很,定能泡出來。」

    就是拿熱水泡出芽後再反覆澆嘛,果然很簡單,廚娘一聽就明白,忙忙趕到廚下裝豆子燒水,不出幾日就端了一盤脆嫩的豆芽菜上來,一家人吃了都說好,小圓便命人多多泡製,分送給陳姨娘和親戚好友。

    這日她飽食了一餐豆芽菜,心滿意足地躺在榻上翻看一本據稱是名醫所編的《衛生家寶產科備要》,只見上頭記著:「食兔肉令子缺唇,食雀肉令子盲,食羊肝令子多患, 食鴨子令子倒行,食鱉肉令子項短,食驢肉令子過月,食乾薑蒜令胎不安。」

    她拍著書頁大笑,叫程慕天過來看笑話:「二郎,我倒想曉得倒行是怎麼個行法,不如你抓只鴨子來與我吃?

    程慕天瞪了她一眼,「那可是名醫朱瑞章所編,句句珠璣,你懷著我的兒,要處處小心。」說著又拿了本朱熹編的《小學》來給她瞧:「你看這個,首章即是『胎孕之教』,『古者婦人妊子,寢不側,坐不邊,立不蹕,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視邪色,耳不聽淫聲,夜則令瞽誦詩道正事。如此,則生子形容端正,才過人矣』……」

    他念得起勁,小圓聽得昏昏欲睡,忙打岔道:「不知我泡的那豆芽菜犯不犯禁忌?」她一句玩笑話,程慕天卻直跳起來朝廚房跑:「我得去瞧瞧。」引得一屋子丫頭婆子都捂嘴偷笑。小圓終於得了清靜,摸了摸有些發麻的耳朵,「我頭一回曉得二郎原來如此嘮叨。」

    冬至節才過。豆芽菜就風靡了臨安東西南北。相熟地不相熟地全來討要。小圓懷著身孕地人。哪裡經得住這個折騰。忙忙地叫了陪嫁鋪子地大管事任五來。叫他拿個主意打發那些要菜地人。

    任五猴精兒地一個人。站在地下眼珠子直打轉。夫人哪裡是叫我拿主意。分明就是問我如何能摟錢。不過賺錢本就是他專長。便自懷裡掏出個訂好地單子遞過去。請小圓先瞧瞧。

    小圓接過去一看。原來是蛋糕鋪子並棉花包鋪子地賬單。說是賬單。更像是「年終總結」。上頭不僅列了毛利純利收益開銷。還分月分年分季度將各種貨品賣出地數量記得清清楚楚。最後一頁還有他對來年產品地建議——哪些該多銷。哪些該停產。講得頭頭是道。

    她邊看邊點頭。指著最後地「產品建議」問任五:「那你說說。這個豆芽菜是該銷還是該停產?」

    任五笑道:「夫人說笑了。停產作甚麼。有錢還能不賺?不過單賣豆芽利太薄。再說這東西做起來簡單。人人都能學了去。倒是咱們山上地莊子。藏著大買賣。等過幾日田二下山。我同他一道來與夫人說。」

    山上地莊子出產哪幾樣事物小圓都知曉。除了高粱、竹筍、羊肉和野味再無其它。這些東西早就運下山開始賣了。哪裡還有甚麼大商機?她地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偏任五是個嘴嚴地。就是不肯提早告訴她。急得她在家上火。日日拿著程慕天出氣。

    程慕天起先是摸不著頭腦,待得知曉了原委,又直覺得好笑,這日他忍著笑陪她罵完任五,摸著她肚子道:「人人都道做了娘就沉穩起來,偏你沒懷前比誰都穩,有了孕反倒像個小兒……」他一席話未講完,眼見得娘子的眉毛豎了起來,忙轉口道:「莫氣,莫氣,講個喜事與你聽,你還記不記得前幾日采梅來咱家借郎中?」

    小圓懷著孕,記性有些不大好,偏著頭想了半日,隱約記起采梅好像是來過的,因只是借郎中,她就沒大在意。程慕天輕輕敲了敲她的頭,嘲笑道:「果然變笨了,趙家世代行醫,你就不奇怪她為何還要到咱們家來借郎中?」小圓不以為然:「所謂醫者不自醫,這有甚麼奇怪。」

    程慕天搖頭:「趙郎中得了病,卻死活不讓人把脈,她無法才來我們家借人呢。」小圓興致寡然:「與我講這些作甚,我再不管他們的事,任他得甚麼病都與我無關。」

   「你不是最在意幾個陪嫁丫頭的麼,如今她守了寡,你不想著給她再尋人家?」程慕天左右看看無人,將她抱進懷裡。

    小圓這才動容:「趙郎中死了?到底是甚麼病?」程慕天突然想起趙郎中的那種病是不好啟口的,立時紅了臉,抓起手邊的《小學》:「你懷著孕,耳不能聽淫聲。」小圓氣極,抓起書丟得老遠,「你比任五還壞。」忽見程慕天一臉尷尬,立時明白過來,湊到他耳邊:「可是得了髒病?他納的梅行首是勾欄裡出來的,**那種病來也不足為奇,不過那種病雖厲害,但也不至於送命罷?」

    程慕天忙用手遮住她肚子,方道:「怕人知曉,一直拖著不敢醫治,不送命才怪。我不過見你煩悶,講來叫你高興高興,快些莫再提了,別污了我兒子的耳朵。」

   小圓推開他的手站起身來:「別人家的事,我有甚麼好高興的。」她嘴上不在意,心裡還是十分慶幸采梅終於脫了苦海,就命人拿些豆芽去給她吃。

    採蓮一向與她親厚,親自去送過豆芽,回來唉聲歎氣:「采梅說要守節呢,就是我送去的豆芽菜,轉眼就供到了靈前。」小圓如今早已換了心境,聞言也不過淡淡地:「各人自有各人緣法,隨她去罷。」

   霜凍前田二終於趕著忙活完,收了高粱宰了羊,獵了野味拔了筍,又是木筏又是大車,水陸兩路並舉,帶著厚厚的賬本子下山見主人。

    小圓見著滿滿噹噹的幾車山貨極是歡喜,倒不是為著能賺錢,而是想著山上的莊戶能過個好年了。

    田二笑呵呵地搓手:「夫人,上回你和少爺在山上沒吃上高粱飯,今兒我特意拖了兩車下來,讓你們嘗個鮮。」

    小圓手捧著賬本子,眼睛卻朝門口瞟,「任五說有大買賣,就是這高粱飯?」

    正說著,任五帶人扛著個大筐子出現在院門口,遠遠兒地就笑道:「夫人又說笑,高粱飯不過圖個新鮮,到底是粗糧,哪裡賣得起價。」

    小圓不搭話,只盯著那筐子看,田二老實,上前就把遮著的棉布掀了起來,一樣樣拿出來給她瞧:山藥、萵苣、菠菜,菌蕈(蘑菇)……筐子裡竟裝了數十種新鮮小菜!

    小圓挨個揀起來瞧了瞧,驚喜道:「這個菌蕈倒還罷了,山中想必到處都是,但萵苣菠菜你們是如何弄來的?」

    田二笑道:「上回夫人說莊裡無新鮮菜蔬吃,我便讓人在谷中種了些,沒想到谷裡氣候與外頭不同,現下還暖得很,因此這些菜都長得極好,我想著快過年了,就拖了些出來,看看能不能換幾個錢。」

    任五拍著筐子道:「豈是換『幾個』錢,換『幾貫』都能行。」

    這不就是反季節蔬菜?小圓微笑起來,一面命人把筐子扛到廚房,晚上每樣菜都燒一個,一面在心裡打著小算盤,這些新鮮蔬菜能賺幾多錢。程慕天從這裡路過,一盆冷水潑下來:「過不了幾日大雪封山,你有再多的菜蔬也運不出來。」

    任五哈哈一笑:「少爺講得極是,所以咱們要趕在封山前先運些下來,賣給預備過年的採辦們;等來年春天化凍,城裡東門菜園子的菜蔬才冒芽,山裡的菜又能運出來賺大錢。」說完朝小圓拱拱手:「至於封山後開凍前,就要靠夫人的豆芽菜了。」

    程慕天聽得只點頭:「不曾想娘子還藏著這樣的人才,光賣菜實在大材小用,不如到我的碼頭來?」

    小圓笑罵著把他趕出去:「有你這般明目張膽挖人的麼?」

    她主僕三人商量了半日,都認為零賣不是他們專長,因此議定,就在東門菜市門口租幾個月的倉庫,專門批發反季節蔬菜。啃厭了凍蘿蔔的臨安人,突見天降新鮮小菜,立時引發瘋搶狂潮,那些個有錢人家的採辦,成日裡萬事不理,只蹲在程何氏倉庫門口守貨。

    等到大雪封山,採辦們正哀歎拿著錢買不到菜,何氏菜鋪的豆芽菜又上市了,雖說跟風泡豆芽的鋪子也不少,但賴不住何氏的豆芽都是綠豆泡的,根根肥嫩不泛紅,因此還是她家生意最好。

    小圓賣甚麼火甚麼,心中自得,孕中又無事,就叫人給打了個金算盤,盤坐在鋪了煙道的地上?裡啪啦撥個不停,旁邊還有阿彩磨墨,採蓮捧賬本,兼著阿雲講笑話,小日子過得極是愜意。

    這日程慕天捧著一匣子犀角從碼頭來回來,見她又在算賬,笑話她道:「娘子,你若缺錢使,這犀角送你,轉眼萬貫到手,何苦日日在算盤上磨手指。」小圓頭也不抬:「嘲諷我的豆芽生意,有本事你別吃飯。」

    程慕天初聽這話還不解意,到了午飯時才傻眼,清炒豆芽、醋溜豆芽、豆芽 豬血湯,就連中間擺的羊肉火鍋,都是她莊上的出產。小圓也不叫人給他擺筷子,側頭只望著他笑,程慕天哪裡是個嘴裡肯服軟的人,指著桌上的湯挑刺道:「豬肉都只窮人才吃,弄這些豬血來作甚?」

    小圓還是一臉壞笑,摸著肚子道:「你的兒要吃呀。」程慕天對著她的肚子沒脾氣,湊過去也摸了摸,「今兒拿回來的犀角就是給他備的,如今的人都愛掛在腰間作裝飾。」小圓剛夾的一筷子豆芽兒笑落到地上:「我才懷了兩個月,你且慢慢盼他長大掛犀角罷。」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21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24 PM 編輯

第六十章 何耀弘回京

    到了臘月裡,小圓的豆芽菜愈發出盡了風頭,為她的陪嫁產業很是添了幾分光彩,三哥何耀弘新近又升了官,過完年就要回京,根據女人需要娘家人撐腰這萬年顛撲不破的真理,她的身價漲了不少,連程老爺都不敢小覷,把想趁她懷孕給程慕天塞幾個小妾的念頭悄悄地藏起。

   臘月二十四,家家戶戶都祭灶,小圓袖著手看下人們準備魚肉糕點,想起同陳姨娘相依為命的日子,家裡連個祭灶的男人也無,好在如今都有了好歸宿,也不枉當初拼了命出府。

    程慕天親自搬了椅子來叫她坐,「勞累你了,我定記得在灶門上塗抹些酒糟,好叫灶王爺上天多講好話。」小圓攀著他的胳膊笑道:「我不過看著,有甚麼好勞累,倒是你,今日爹請了僧人看經,定是要忙碌一番了。」

    程慕天道:「過節是歡喜事,不怕忙碌,你記得『照虛耗』,夜裡莫要等我,早些睡罷。」

    小圓看著他往前頭去了,吩咐採蓮取燈來,看著她點燃擱到床底照虛耗。

    祭過了灶王爺,日子格外跑得飛快,轉眼月窮歲盡新年到,程家上上下下都發了新衣新帽,連小四娘都換了新襁褓,下人們早早起床,打掃門戶,去塵除穢,辭舊迎新。程老爺想著來年家中要添人口,心情大好,親自到大門口看著他們換門神,掛鐘馗像,又領著程慕天貼春牌,祭祖宗。

    一家子人都忙年,只有小圓被勒令坐在房中養胎萬事不許動手,無所事事好不煩惱,好容易挨到吃年飯,又害喜吐了個一塌糊塗,好在程老爺認為孕吐得厲害是生兒子的前兆,並不計較她失禮。進了正月,她的喜害得愈發不可收拾,偏程家又只她一個女主人,拜年吃酒都少不得,程慕天實在無法,只好把娘子有孕的消息散了出去,他程家是單傳,子嗣大如天,人人都知趣,不來擾她,這才讓小圓安安靜靜養了半個月的胎。

    待得春暖花開時,小圓的孕吐漸漸地少了,恰逢何耀弘進京上任,她愈發覺得神清氣爽,就要收拾賀禮回娘家,她如今肚子已有些顯形,程慕天哪裡放心得下,少不得擱下手中事務,先陪她往何府走一遭。

    這世間多是踩低就高之輩,何府人人都曉得小圓與新升了官的何耀弘親厚,因此待她格外慇勤,她正與程慕天感慨,就見三嫂子李五娘親自迎了出來,親親熱熱喚道:「四娘,你三哥正念叨你,我說咱就這一個妹妹,怎地會不來,你看這不就來了。」
說完見小圓要福身,忙一把挽住她:「四娘你有孕的人,講究這些個虛禮作甚麼。」小圓見她今日性情大變,心中雖疑惑,嘴上還是客氣:「不過懷孕而已,哪有那樣嬌氣,禮還是要行的。」

    李五娘一面把她二人往屋裡引,一面歎氣:「你是有了孕,自然不覺得,你看看我,你三哥一直在任上,我這個正室至今不得一兒半女,倒是叫那個……」一句話未完,何耀弘已是迎了出來,她忙閉嘴低頭,竟是有些怕他的樣子。小圓又好生疑惑了一回,待得進到屋裡,一個肚子挺得比她還高的年輕娘子來行禮,這才明白過來,敢情是三哥在任上納了妾,挺著肚子回來,李五娘慌了陣腳,才轉了性子。

    想當初何耀弘獲差遣,還是李五娘拿錢出來通的路子呢,男人怎地都這般模樣,稍微有點出息就要納妾?任小圓有些兒恨李五娘曾經染指她的鋪子,還是為她抱不平。她在親三哥面前無甚顧忌,心裡想著就說了出來:「三哥,三嫂為你打點著家裡,你不感激也就罷了,還帶個人回來氣她?」

    何耀弘只低頭喝茶。半天方道:「納再多地妾她也是正妻。誰還能越過她去。」說完又扭頭喚那個妾。叫她去李五娘旁邊伺候。李五娘方才見小圓替她講話。心裡已寬慰不少。此時又見何耀弘在人前還是給她做臉面地。愈發放寬了心。就帶了那個妾。親自出去備飯。

    何耀弘見他地一妻一妾都出了門。這才吐了實言:「 你們當我願意納妾呢 。實在是你這個三嫂霸道得不成樣子。連剛進門地大嫂都要讓著她三分。我實在無法。才買了個妾來叫她警醒警醒。」

    李五娘是個剛嫁過來就敢算計小姑子產業地人。地確是該時常敲打敲打。小圓雖覺得納妾地法子不大好。但想起方才李五娘對自己地慇勤。又忍不住地笑:「三哥這個法子十分地見效呢。」

    程慕天見何耀弘身上穿地還是官服。笑道:「三哥是把為官之道用到了家裡。這一招就叫作制衡罷?」

    何耀弘不知他是三分玩笑七分譏諷。正色道:「我是正妻不賢惠。方才出此下策。我妹妹可是連你爹都誇讚地好媳婦。你莫要納個妾來叫她煩惱。」

   小圓見程慕天又犯了嫉妾如仇地毛病。忙把話岔開。問起何耀弘任上地趣事來。

   何耀弘深歎了一口氣:「能有甚麼趣事,就是我此番陞遷,也不過是借了朝廷北伐的光。」

    「朝廷要北伐?」程慕天對此話題比小圓更感興趣,搶先問道。

  何耀弘苦笑:「是,朝廷前年追封岳相公(岳飛)為鄂王,就是因為有了北伐的打算,今年更是將反戰的官員盡數罷黜,我因為沒參合反戰的事,所以才被提了上來。」

    程慕天見他嘴上說著沒參與,臉上卻是不情不願的樣子,心裡對他的瞧不起又多了幾分,道:「金狗佔我河山,朝廷英明,要去討回來,有何不妥?」

    何耀弘起身取了幅大宋版圖來指與他看:「金狗當然該除,但卻不是現在,如今他們內外交困,蒙古韃子卻兵強馬壯,所謂唇亡齒寒,若真北上滅了金狗,少了這道屏障,怕是韃子們就要蠢蠢欲動了。」

    南宋可不就是幾十年後聯蒙滅金,才早早地把江山推到了蒙古人的嘴邊?何耀弘竟有如此遠見,小圓頓生佩服之心,但這樣的道理,就算大家都明白又如何,他無法勸服朝廷,她也沒有改變歷史的能力。

    程慕天不是笨人,道理一點就通,心裡卻還是放不下,猶豫道:「難不成就由著金狗佔著咱們的京都?」

    小圓推了他一把,笑道:「三哥講的大謀劃,是朝廷該操心的事,咱們小百姓,頂多曉得個『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依我看,朝廷若真個兒要北伐,咱們還是捐些戰衣糧食盡一份心,理它結果如何呢。」

    「極是。」程慕天露了笑臉,實在是覺得只有這個娘子才是自己的知心人。

    何耀弘卻對妹妹的這番言論很不以為然,助力朝廷北伐,等於加速大宋亡國,就算憎恨金狗,也總要為子孫們打算打算,但他轉念一想,她只是個婦道人家,妹夫也不過是個生意人,有此念頭實屬正常,若都和他想得一樣,那還要朝廷官員作甚麼。他雖想轉過來,到底還是操心這個唯一的妹妹,勸道:「看樣子這場仗是非打不可了,誰曉得會不會殃及臨安,你們還是早作打算 的好。」說完又自暗櫃裡取出一張契紙,遞給她道:「我在隱秘的山中買了幾畝地,搭了兩個小莊,分你一個,備作退路罷。」

    小圓接過來,兩口子一看,笑作一團,程慕天抖著契紙笑道:「你們真真是兄妹,買的莊子都在一處。」何耀弘這才知道小圓的陪嫁莊子亦在那裡,也笑起來:「正好,咱們把那幾座山都包了去,以後就算有甚麼意外,還是在一處。」

    小圓把契紙推回去,道:「三哥定是沒親身去山裡瞧過,好幾家都在那裡買地蓋屋了呢,想必和咱們是一樣的打算。我那個莊子比三哥的大上許多,這契紙你還是收回去,你這一大家子……還有夫人他們呢。」

    高堂尚在沒有分家的道理,何耀弘很是明白,若真要避往山中,少不得要把全家人都帶上的,當即也只能苦笑一聲,將話題轉開去。

    程慕天方才聽了何耀弘對北伐的言論,也有些佩服,又見他著實替自家娘子打算,就將他的「制衡歪論」丟到了一邊,真心把他當個哥哥敬起來。

    回家的路上,他猶自念叨著何耀弘,在轎子裡握了小圓的手笑道:「三哥還真是偏著你,自己往屋裡拉人,卻不許我納妾。」小圓故作大方:「你納去呀,我不是那拈酸吃醋之輩。」可憐程慕天在生意場上滑溜得似條泥鰍,又成了親這麼些日子,還是聽不懂女人的玩笑話,當即板了臉就想發火,卻礙著她的肚子,只得別了頭道:「朝廷就要北伐,你不想著多做戰衣,倒操心起這些有的沒的來。」

  小圓笑得抱著肚子直叫岔了氣,他這才明白過來娘子是故意逗她,一張俊臉立時透紅,想要呵癢報復,怕她躲閃中動了胎氣,想要出言罵幾句,又擔心她當了真,左想右想無法,只得摟過她在唇上狠狠香了幾記才作罷。



第六十一章 兒孫自有兒孫福

    程慕天自打從何耀弘那裡回來,就把為兒孫備後路的事放在了心上,這日終於忙完生意得了閒,就來尋小圓商量:「娘子,咱們把山裡的莊子整一整罷,院牆修高些,若臨安真要打仗,你就帶著孩子們搬到山裡去;海船是不是也要備幾條,如果孩子們不願去山裡,你們坐了船去海外也便宜。」

    小圓奇道:「你不是一心抗金的麼,怎麼想起這個來?」

  程慕天不好意思起來:「我自然是要打金狗的,可誰知道孩子們怎麼想,若他們不願上戰場,難不成就不管了?」

    小圓啞然失笑,她肚子裡的頭生子都還沒落地,他就一口一個孩子「們」起來,再說她心裡很清楚,金人是打不到臨安來了,就是蒙古韃子,也二三十年後才會南下,攻破臨安至少是六七十年後的事了,他們自己自然是要全力打韃子的,可就算要為兒孫準備後路,也不用急於這一時。

    但程慕天能不將自個兒的想法強加到未來的孩子們身上,可見還不迂腐,小圓執了他的手放到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上,道:「你說得是,兒孫自有兒孫福,反正咱們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至於往後他們是要上戰場,還是要避世,就由他們自個兒做主罷。」

    程慕天得了娘子支持,辦起事來格外起勁兒,丟了大注的錢叫田二多多種糧,高高砌牆,又把好幾艘常跑外國的海船整治得舒舒服服。小圓看著他大把的錢往外扔,很想跟他講幾十年後的事不用這樣早就準備,又怕被人當作怪物,只得兩眼一閉,當他在做長遠投資。

    如今天氣暖和,東門菜園子的菜蔬大量上市,她的反季菜生意暫停下來,山中就空出了不少的地,田二特意下山來討主意:「夫人,本來空地就多,又照著少爺的吩咐新買了不少,這些地,要種點甚麼才好,總不能荒在那裡。」

    小圓在孕中過得糊里糊塗,不願動腦筋,就叫始作俑的程二郎來想辦法,程慕天興致甚高,道:「多多養家畜家禽,多多種菜蔬,新買的地,全部栽杉木。」小圓知道他打的是杉木能給閨女做妝奩的主意,也不說破,忍著笑走到門邊,讓採蓮叫做戰衣的幾個媳婦子來領針線。

    田二聽得「戰衣」二字,顧不得程慕天還在指點江山,忙忙問道:「可是朝廷要北上?夫人莫忘了許過我的假。」

    小圓回身望著他。依稀又看見那個站在車轅邊。說要北上親手收復失地地意氣風發地莊稼漢。程慕天未等她開口便回答田二:「你有此等抱負。自然是要成全你地。家裡地媳婦孩子儘管放心。有夫人呢。只可惜我是個瘸子。想上戰場去卻無人要我。」

    田二得了主人許諾。喜不自禁。深拜下去:「謝少爺夫人成全。」又對程慕天道:「少爺何須自責。我上戰場不過憑一人之力。少爺夫人要捐戰衣。才真真是叫人佩服呢。」

    還有好些糧食呢。小圓在心裡默默念叨。不知後世若曉得我這番舉動。會不會笑話我明明知道結局。卻還要做這些無用功。她想著想著又釋然:難不成因為家中一定會被盜。就敞開門放強盜進來?

    田二走後。他媳婦也尋了來。自找採蓮領了份縫戰衣地差事。說要親手縫個衣裳給他男人帶去穿。

    小圓很受感動。站在門邊看了好一會兒。叫來採蓮吩咐:「告訴廚房。做戰衣地媳婦子。頓頓不能少了肉;再跟咱們地賬房知會一聲。田二不在地時候。他地月錢照發。」

    採蓮猶豫道:「夫人。田二倒好說。他是陪嫁過來地。月錢照常走夫人私賬;只是這做戰衣買糧食。是走公帳還是私賬?」

    小圓愣了愣,緩緩道:「這是大數目,且等我先去問問老爺。」

    她說是去問程老爺,其實未抱多大希望,想著不過知會一聲,若他不答應,就動用她的陪嫁。但程老爺的反應卻很是出人意料,他一聽說捐衣捐糧是要北伐,激動得話都說不全,反覆只一句:「咱們程家的祖墳是在開封呢。」小圓揣度他的意思,試探問道:「爹的意思是咱們家要多多捐獻?」

    程老爺連連點頭,「捐,自然要捐,不但公中出錢,我還自拿一萬貫出來。若是有生之年能去開封看一看,我死了到地下,也好去見祖宗了。」

    這是家族觀念還是民族大義,小圓懶得去分辨,只覺著公爹從未如此可親過,她滿臉掛著笑意,回到房中頭一回把程老爺讚了又贊。

    程家的戰衣糧食很快就備齊,田二準備就隨著這批物資一起到戰場去,小圓為了安他的心,特意任他的大兒子作山莊副管事,代管山中事務。家中上上下下聽說田二要去親手殺金狗,個個欽佩不已,全放下手中活計來送他,一群人在門口依依惜別了許久,散去時才發現少了一個人。

    「夫人,我那兒子孫大郎不見了。」孫氏焦急萬分地來尋小圓。

    小圓心想孫大郎不過十歲,小孩子貪玩跑丟了也是常事,便玩笑道:「他不會是跟著田二北邊去了罷?」

    阿雲急道:「可不就是擔心他往北邊去了,夫人還記不記得他講過的『兩腳羊』?」

    小圓這才記起,孫大郎本就是北邊的人,因爺爺被金人殺害才逃到南邊來,「莫非他想回去報仇雪恨?但他不過一個孩子,沒有大人帶著怎麼好行路?」

    孫氏是心急則亂,聽了這話醒悟過來,忙忙地同阿雲又去找,果然發現教孫大郎習武的兩個武師也不見了。

    「胡鬧。」小圓拍著椅子扶手發脾氣,「他們兩個習武之人,要殺敵自去便是,把個孩子帶著作甚麼,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叫孫大娘下半輩子怎麼活。」

    孫氏被她道明心思,痛哭道:「還是夫人體貼人,我自認不是膽怯之輩,但大郎才十歲,要殺敵也得等他成年啊。」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23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25 PM 編輯

第六十二章 小阿雲情竇初開

    自發現兩個武師帶著孫大郎去了北邊,小圓三番兩次加派人手城裡城外尋了整整兩天兩夜,還是不見他們的蹤影,她欲繼續朝北找尋,孫氏卻道:「如今那邊亂作一團,若連累了找他去的人,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再說他此去本就莽撞,就算有甚麼事,也是他該得的。」

    她深明大義,阿雲卻急得直跳腳:「他才多大,怎麼就是該得的,我看他就是被呂十六和鄧十五那兩個作死的武師拐走的,咱們去報官。」

    「這倒不失為好主意。」小圓略點了點頭,命人去官衙備案,但朝廷分兵三路北上,一片兵荒馬亂,哪裡有人理會這些個小事,轉眼一個多月過去,孫大郎三人還是杳無音信。

    孫氏向來情感不外露,再擔心兒子,外頭也瞧不出來,照常盡心盡力照料小四娘,阿雲卻是個憋不住的性子,每日裡要把孫大郎念叨個上百遍,這日阿彩實在忍不過,冒出一句:「阿雲你是不是瞧上孫大郎了?」

    這個阿彩,平日悶聲不語,一開口就嚇人一跳,採蓮怕 阿雲害臊,忙拉她道:「休要胡說,孫大郎才多大,再說阿雲比他還大上兩、三歲呢。」

    不料阿雲卻不領情,道:「我就是看上他了,怎地?大三歲怕甚麼,女大三抱金磚呢。」

   採蓮慌得直捂她的嘴:「姑奶奶,你是個女孩兒家呢,還要不要名聲了?」

    小圓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枉她自詡是受過自由戀愛熏陶的人士,也不敢講出這樣大膽的話來。她望著阿雲,彷彿看到深藏心底的另一個自己,便上前細細詢問。原來阿雲自去年就教孫大郎認字,時日久了,生出感情來,再加上孫大郎北上抗金,她佩服至極,愈發將一顆芳心暗許了去。

    阿雲比程三娘還大些,情竇初開實屬正常,可孫大郎怎麼看都還是個孩子,有沒有領這份情很難說,小圓一想到「芳心暗許」那個「暗」字,心就突突地跳,猶豫再三,還是開口:「阿雲,孫大郎對你可有意思?你莫要表錯了情,采梅的下場你可是看到了的。」

    阿雲毫不猶豫:「他知不知道的,等他回來一問便知。」

    採蓮聽了半日,急道:「八字沒一撇你就先嚷嚷開去,萬一他對你無意,眾人都要把你看輕。」

    小圓心中輕歎一聲。這要是在千年後。她必要為阿雲地真性情撫掌叫好。但是當下。她還是站在採蓮一邊。「阿雲。你採蓮姐姐講得有理。剛才那些話。莫要再出口。」

    阿雲梗著脖子道:「我哪裡講錯了?」

    小圓笑道:「一句都不曾錯。但我問你。你喜歡便喜歡。就非要將心思講與他人知曉?你且放寬心。等孫大郎回來。我親自替你去問。」

    阿雲雖性子直口無遮攔。但勝在機靈。稍稍一想就明白過來。跪下磕頭道:「當我方才一句話都不曾講過。先在這裡謝謝夫人。」

    小圓見她不似采梅那般糊塗。放心之餘又忍不住歎息。孫大郎貿然跑去戰場。還不知能不能活著回 來呢。

    採蓮瞧她神色有些黯然。忙將話題岔開:「夫人。陳姨娘下個月就要生了。她沒有娘家。哪個來送催生禮?

    小圓把自己一指:「怎麼沒有娘家,咱們這就動手備禮。」

    採蓮見成功轉移了她的注意力,鬆了口氣,喚來幾個丫頭齊動手,拿銀盆盛上粟稈,用錦繡帕子蓋上後再插上通草,貼上五男二女的花樣兒,取個喜慶的意思;小圓親自取了圓盤,裝上饅頭,又讓人添上一百二十枚鴨蛋,謂之「分痛」。

   生產向來是女人的鬼門關,雖說每月都有郎中去給陳姨娘把脈看胎位,小圓還是放心不下,摸了摸自己六個月的肚子,還不算太大,就帶了幾個產婆親自去送催生禮。

    陳姨娘見了她又是歡喜又是擔心,「挺著肚子還亂跑甚麼,也不怕二郎說你。」小圓摸了摸她的肚子,道:「我帶了幾個好產婆來,據說胎位不正她們都有法子。」陳姨娘笑道:「昨兒才瞧過了,說是正得很,再說我不是初產,想來是容易的,倒是你,都六個月了,肚子怎地還是不顯?」

    小圓不好說是自己擔心胎兒過大不好生,故意沒吃那些多油多脂的東西,便學了採蓮的乾坤挪移**,變換話題道:「姨娘,阿雲那丫頭竟瞧上孫大郎了。」

   「孫大郎?」陳姨娘想了想,「不就是那個去了戰場的孩子?阿雲這丫頭,怎地……萬一他要是回不來呢?」

    小圓笑道:「姨娘不想想,他們還是兩個孩子 呢,誰知道是真是假。」陳姨娘捂嘴也笑:「想當初你和程二郎在後園子裡悄悄遞手帕子的時候,還沒阿雲大呢。」小圓立時大窘,想要撒嬌撲過去,卻無奈腰身粗了扭不動,惹得陳姨娘又是一通大笑。

   薛武師聽說小圓給陳姨娘做臉送了催生禮來,親自來謝她,走到門邊恰巧聽見她們議論孫大郎,推門進來道:「你家孫大郎年小志大,叫人好生佩服,可惜我放心不下你姨娘,不然也上北邊去了。」

    小圓忙起身行禮,道:「我姨娘就要生產,薛大叔是該陪著,不過為國效力不一定要親身上戰場,你們家世代習武,開個武館教人武藝不也一樣?」

    薛武師苦笑道:「咱們大宋一向重文輕武,哪裡會有人來學。」

    小圓腦子裡閃過五禽戲,太極拳,道:「不知薛大叔可有簡單易學的拳法,動作不要太多。」

    薛武師點頭:「這個自然是有的。」

    小圓本想直接說助他開個「健身館」,但又不知效果,便站起來施了一禮:「我家老爺近來多病,正想學個簡單的拳法強身健體呢,不知薛大叔肯不肯來教教他。」

    薛武師不知她想做大生意的心思,還以為是憐他在家無事幹,不過他是在程家做過活兒的,無甚顧忌,當即謝過小圓,應了下來。



第六十三章 李五娘登門求教(上)

  小圓將薛武師請到家中,教程老爺打那改良過的薛家拳,養尊處優的老人家本就缺乏鍛煉,早晚一次拳,堅持了不到半個月,效果就顯現出來。

    臨安人向來愛趕時髦,聽聞程家老爺練了個甚麼甚麼拳,身子骨強健了不說,消渴症都有減輕,紛紛前來打聽,一時間程家門庭若市,廚房備的茶水點心都翻了好幾倍。

    小圓有心要助薛武師開個健身館,就趁程老爺成日裡出風頭心情大好,故意拍著賬本子埋怨:「爹,自你習了這個拳,家裡待客的開銷見天兒地往上漲。」

   程老爺還以為她是不想走公帳,大急:「這才幾個錢,你也太小氣。」

   小圓不慌不忙道:「跟爹比我自然是小氣的,你老人家放著大注的錢不往家裡拿,倒還往外貼錢,真真是大方得很。」
程老爺聽出了點門道來,忙問:「哪裡有錢?媳婦你莫瞎說。」

    小圓把薛武師一指:「既有那麼些人都想學拳,爹何不開個『健身強體館』,有薛師傅坐鎮,你就是分他幾股,也有大頭賺。」

    程老爺將信將疑:「媳婦你把這錢送與我賺?你嫁妝如今不少,又不是沒本錢。」

    小圓笑道:「甚麼你呀我的,咱們不是一家人?爹賺了錢,還不是花到我們身上。」

   程老爺聽了這話,就如同大冷天裡喝了碗熱湯,只覺得五腹六髒都暖得服服帖帖,樂呵呵地將薛武師請進書房:「薛師傅,說來咱們還是親戚,且好生商量商量開館的事體。」

    健身館是個無甚本錢的行當,除去租場地的費用和雇工的工錢,餘下的都是賺的,再加上那些來學拳的老爺們又都是有錢不知往哪裡使的,交起學費來連價都不還一個,因此程老爺頭一個月就嘗了甜頭,喜得他逢人就誇兒媳孝順。

    小圓地好名聲愈傳愈廣。連成日裡焦頭爛額地李五娘都聽說了好幾回。這天她在堂上受了婆母地氣。回房又一眼瞧見妾地大肚子。就頗有些不服氣:「我哪裡比何四娘差了。憑甚麼她處處得意。我卻處處受委屈?」

    何老大新娶地媳婦柳七娘磕著瓜子兒從門口路過。譏諷道:「有本事你也拿個生錢地路子出來獻給老夫人。準保你不再受氣。」

    李五娘知她是沒搶到管家大權心中不滿。聞言也不生氣。笑道:「我傻才學呢。自個兒有本錢不拿出來。倒讓老頭子賺私房。」

    幾個曬太陽地媳婦子聽見她們妯娌拌嘴。偷偷地都笑:「兩個傻大姐。怨不得一個搶不到管家權。一個不得老夫人歡心——四娘那是要給生母家送錢。不好明目張膽。所以叫公爹來入股。生母落了實惠。她自個兒得了賢惠名聲。真真是好手段。」

    何家向來家風不嚴。這話經由無數張嘴。最後傳到了李五娘地耳朵裡。這要放在以前。她必定是由妒生恨。進而再朝小姑子地產業伸伸手。但今日不同往昔。眼看著妾懷地孩子要落地。她又一如既往地婆婆不愛官人不疼。就把對小圓地羨慕放到了嫉妒地前頭來。

    「想當初我是讓老夫人給氣糊塗了。竟得罪了四娘。不然現在向她討教一二。說不准在家就要好過些。」她想著想著。竟生出一絲悔意來。

    她的陪嫁丫頭勸道:「夫人,是該去見見四娘,現下你還有周姨娘幫著,等二少爺娶了親,那也是她的親兒,你指望誰去?再說四娘就數和咱們三少爺最親厚,她不幫著你還能幫著誰,以前的事,你放下身段陪個不是,也就過去了。」

    李五娘復又高興起來,「你說的是,到底是至親,她能將我恨到哪裡去,我們這房好起來,對她只有助益沒有壞的。」

    她想通了關節,忙忙地備了禮,又把以前從小圓那裡奪來的幾個空鋪子折成錢帶上,這才坐了轎子到程家去。

    程老爺如今滿心只有兒媳好,見小圓娘家來了人,特意叫人過來叮囑,要她留客吃飯,李五娘見小圓在家的地位果然不同一般,咂舌道:「你果然將公爹哄得好,怪不得三郎叫我過來向你請教。」

    小圓心中發笑,她自個兒的親三哥甚麼性子她會不知道,何耀弘斷不會讓他媳婦來請教如何哄公婆,必是李五娘自己的主意。說她一絲兒都不恨李五娘那是假的,因此連眼簾都不抬,吹著茶道:「三嫂說笑,論生意,你鋪子比我的大,論管家,大嫂進了門都沒能爭過你去,你哪樣都比我強,倒是我要向你討教才是。」

    李五娘見她話裡帶刺,忙命人把錢抬上來:「四娘,以前是我不懂事,那幾個空鋪子,我折成了錢,都還給你,只望你不計前嫌,看在你三哥的份上,教教我該如何處世。我再有甚麼不是,也是一心向著你三哥的,若是家裡的權叫上頭那幾個搶了去,我們三房可就沒好日子過了。」

    小圓知她講的是實情,她對何耀弘一心一意,就連娘家都不曾幫襯,但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自己只是個已嫁的女兒,便含混道:「三嫂只瞧見了我的風光,沒看見我的苦處,其實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呢,我也好不了你多少。」

    李五娘見小圓耍太極,雖惱火卻無法,只恨自己得罪她在前,可惜世間沒有後悔藥吃,再悔也只能歎幾口氣告辭。

    她一走,程慕天就從裡屋溜出來,望著小圓的肚子無奈道:「娘子莫非真個兒變笨了?那可是你三哥家,你娘家就剩這一個能給你撐腰的人了;若叫你嫡母當了家,你連個送催生禮的人都無。」

    小圓見他替自己打算,心裡一暖,笑道:「那你倒說說看,我該如何給她出主意?叫她也學些狐媚子拴住三哥的心,然後早些生個兒子?還是繼續打壓嫡母和大嫂,不給她們可趁之機?」

    程慕天聽她講的不著邊際,愈發無可奈何,摸著她圓滾滾的肚皮道:「我看你還是專心養胎等著生兒子罷,盡出些餿主意,還好我這裡已有妙計。」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25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26 PM 編輯

小圓的獨白(1)

  那年的雪好大啊,我從來不知道古時候的杭州也會下雪,事實上,我從來沒來過杭州。

    那年的冬天真是冷,漫天的雪花兒飄著,落在我只穿了件薄裌襖的肩上,我突然想念家中的羽絨服,習慣性把手伸進兜裡去掏手機,卻只掏出了兩塊芝麻糖,哦,這裡周姨娘生的三哥說過,冷了偷偷 咬一口糖,便暖和了,千萬不要有怨言,不然夫人會把我賣掉。

    冷,真是冷啊,我突然有些嫉妒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她現在一定躲在我的身體裡,依偎著我的媽媽,躺在我的沙發上,舒舒服服地吹著我的空調,看著我的電視。

    我使勁跺著我的腳,但還是漸漸麻木,屋子裡沒有生炭火,怎麼都是徒勞。

    這裡的姨娘還在忙著刺繡,好讓夫人不要把我們趕出去,我只能把頭埋在這具小小身體的細小胳膊裡,默默地流淚,媽媽,我好想回去。

    夜晚,我躺在冷冰冰的被窩裡,肚子餓得咕咕叫,三哥要明天早上才能偷偷塞給我兩個饅頭,現在,我只能餓著。

    冷啊,我餓,顧不了那麼多了,雖然穿越小說上都說到了古代不要逞能,但我真的怕活不過這個冬天啊,我披著姨娘的外衣裹著薄被爬起來,哆嗦著用腫成了包子的手畫下了跳棋的草圖。

    我多幸運啊,南宋是個偏安的朝代,人人都愛奢侈享樂,那張跳棋圖賣了個好價錢,雖然劉媽剋扣了三分之二,我還是歡欣鼓舞,這個冬天,我應該是死不了了。

    我把錢偷偷交給姨娘,叫她去買棉花來做衣裳,姨娘卻摟著我哭了,她說有錢也不能買,要是讓夫人看見,所有的錢都要被翻出來沒收了。

    所以我還是繼續生著凍瘡,流著不光彩的鼻涕,但至少吃得飽飯了,姨娘買回了糕餅藏在床下,叫我趁沒人時翻出來吃。

    那天早上夫人沒有讓人送飯來,我餓極了,沒等天黑就爬到床底下去,結果被夫人逮了個正著,我閉上眼咬著牙,準備讓她的巴掌落到我臉上,聲音響了,臉上卻沒疼,原來阿繡把事情應了下來,說那糕餅是她藏下的。

    夫人走後我捧著阿繡的臉哭到天黑,阿繡卻說不疼,叫我發誓不要告訴其他人,她不想讓人知道她是個貪吃鬼。我淌著淚答應了她,這輩子也不把這事告訴任何人,等我長大了,定要開間糕餅鋪子,再也不用爬到床底下偷著吃。



第六十四章 李五娘登門求教(下)

    小圓不信自己有了孕腦子就不如他好使,可想了半日還是掏不出錦囊來,只得甘願服輸,纏著程慕天講他那絕妙的好計。程慕天把她的背輕輕拍了拍:「去叫你三嫂把管家權放心大膽地主動交出去,我包管不出半個月,你嫡母就要將這權雙手奉還。」

    姜夫人豈是那般良善的人,小圓自然不信,待要問個詳細,程慕天卻再不肯開口。她頭一回見自家官人這般神神秘秘,好奇心盛,等不得第二日就把李五娘請了來,將他所謂的「錦囊妙計」細細傳授了一番。

    李五娘聽了她的計策又喜又憂,喜的是小姑子到底念親情,要幫她一把;憂的是,這計要是不靈,再想將管家權要回來可就難了。她心中憂喜參半,且不大相信小圓的話,但到底還是想搏一搏,回家便忐忑不安地將賬本子盡數交了出去,姜夫人接了賬本子,喜出望外,帶著親兒媳柳七娘關在屋裡對了整整三天的帳,卻不料第四天頭上家中收入就開始銳減,叫人來一問,才曉得程家海上的船遇了風浪,接連好幾個月都將無進賬。

   「好在咱們還有鋪子,不至於斷炊。」姜夫人正在慶幸,轉眼瞧見柳七娘笨笨拙拙地撥著算盤,就有些氣悶起來,抱怨道:「還想著把這份家業交給你們,卻連個帳也算不全,去叫李五娘來打算盤,順路把鋪子裡地帳說道說道。  」

    李五娘帳都交出去了,哪裡還理會這個,接了消息就躺到床上開始裝病,除了「哎喲」外一句話也不往外吐。姜夫人氣極,卻又不好將她從床上拖起來,只能坐在屋裡罵人,柳七娘頗有些李五娘當年的風範,撇著嘴安慰婆母道:「不就是管個鋪子,有甚麼難的,娘你且讓我來,不出半年包管賺個盆滿缽溢。」

    姜夫人當了好些年頭的家,不似她這般糊塗,喚來管家問哪裡有好牙郎,管家倒是忠心,回道:「夫人,要是開新鋪子,請個懂行的人來指點指點倒不妨,可咱們的店是老鋪子了,一時間哪裡去尋個門兒清的人來?」姜夫人見他講得有理,只得將牙一咬,招呼柳七娘:「媳婦,咱們自己把鋪子管起來。」

    她們平日裡冷眼看著李五娘打點鋪子覺得平常,真自個兒動起手來卻處處是難,管了鋪子還沒幾天,就有管事來抱怨:「老夫人,少夫人,咱們鋪子裡地外國貨比別家的都貴,哪裡有人來買。」

    柳七娘眉毛高挑。斥道:「無用地東西。你就不知把價標少些?這樣地小事還來煩我們。」

    管事被罵得一愣一愣。「少夫人。本錢高高地在那裡。貿然標少了。豈不是要虧錢?」

    姜夫人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當初真是瞎了眼。千挑萬選娶了個這樣傻楞地兒媳回來。她心頭地火壓不住。就先把丟人地柳七娘趕出去才問管事:「以前不是說咱們鋪子地外國貨全臨安最便宜地。怎地突然就成了最貴地?」

    管事愁眉苦臉道:「以前在李家進 貨。都是按最便宜地價。如今……如今……」他畏畏縮縮不敢說。姜夫人已明白過來。定是李家見李五娘不再管家。就不給那幾分進貨地優惠。她越想越氣。罵道:「不愧是利字當頭地商人家。報復地竟這樣快。」

    她凶也不濟事。轉眼半個月過去。賬上地錢一日少過小些地店已是入不敷出瀕臨倒閉。眼看著家裡就要斷炊。姜夫人捨不得動用私房。只得將帳又交還給三房。李五娘重掌了家中大權。志得意滿。就公然取了個小鋪子地契紙送把小圓作謝禮。

    小圓見了這份厚禮嚇了一跳,這個李五娘,生意上一把好手,別的事還真是平常,把公中地鋪子拿來送人,是謝我還是害我?她忙不迭送地把燙手的契紙推了回去,道:「三嫂能當家,是自己地能耐,與我這個出了嫁的小姑子何干。」李五娘還要往她手裡塞,她忙推說陳姨娘得了閨女,要去備三朝禮,挺著肚子幾步快走出去,躲進東廂

    過了會子採蓮勸走李五娘,來請小圓回房,笑道:「天下有禮不收地,大概也沒幾個。」小圓朝外望了望,拍著胸口道:「若不是為了三哥,我才不與這樣的人打交道,沒得惹一身騷。」說完又笑:「快去把你少爺喚回來,就說海上地那個風浪,可以停了。」

   採蓮也忍不住地笑:「夫人少說了一樣,為了哄姜夫人,瞞下的那半個月的分紅,還得悄悄送去。」

    小圓得了穩穩的娘家撐腰人,只等著再過兩個月收催生禮,她自家萬事不愁,卻替陳姨娘擔心:「姨娘已然三十有二,卻生的是個女兒,不知薛家人可有給她臉色瞧。」

    採蓮見左右無旁人,輕輕一笑:「夫人是關心則亂,大戶人家的 夫人們懷孕,有幾個沒趁機納妾的,就是自家不願意,父母親戚也要塞幾個,為何咱們家卻沒有?」

    小圓笑道:「怨不得二郎說我懷了胎腦子就不好使,我有娘家撐腰,姨自然也是有的,就算再生幾個女兒,薛家又怎敢小瞧她。」

    她想轉過來,一心要為陳姨娘做好娘家人,顧不得七個月的大肚子,帶了粟米炭醋,親自去送三朝禮。

    她坐著軟轎到了薛家,卻因自身懷著身孕進不得產婦房中,便由薛武師的兩個嫂子陪著在湯餅會上用湯餅。薛大嫂見她面有憂色,安她的心道:「你薛大叔頭一回當爹,樂呵著呢,哪裡計較是兒是女。」薛二嫂也道:「我和大嫂生的都是兒子,爹娘頭一回抱上孫女,歡喜得很,直道你姨娘是大功臣呢。」

    且不論這些話是真心還是假意,能講出來安慰人就已是難得,小圓回家的 路上還在感概,世間居然還有如此不刁難媳婦的人家,自己姨娘真算是苦盡甘來了。

    一路的轎子晃著,她有孕的人經不起勞累,靠在轎壁上昏昏欲睡,忽然聽見有人在外驚呼了一聲,她迷迷糊糊掀開簾子一角,只見阿雲伸手指著間金碧輝煌的閣樓,採蓮正忙著捂她的嘴。

    這兩個丫頭這般舉動必有緣故,小圓也不開口相問,揉了揉眼自朝前一看,原來是程慕天坐在那二樓的窗前,不知在陪何人飲酒。

    生意人應酬多了去了,吃個酒有甚麼稀奇,她有些嗔怪丫頭們大驚小怪,又怕被程慕天瞧見她在街上,正忙忙地要將簾子放下來,卻瞥見招牌上的幾個大字——花月樓。

    見到這金光閃閃的招牌,饒是她沉靜過人,也忍不住同阿雲一般驚呼出聲:「這不是蓄男妓招客的地方麼?」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27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26 P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納妾風波(上)

  回說到小圓在養男妓的花月樓瞧見自家官人,一時麻,忙忙地催著轎子回到家中,一顆心還是怦怦直跳,腹中的孩兒都似緊張起來,她忙撫了撫肚子,不知是安慰孩子還是安慰自己:「乖,你爹舉止端正,斷不會作出狎妓的事來。」採蓮在一旁聽見,先把阿雲狠狠瞪了一眼,又開解小圓道:「夫人想是 記差了,好幾年前咱們大宋就不許酒樓裡有男寵了,怎還會有蓄男妓的地方。」

    小圓道:「明面兒上是不許養,私下裡的多著呢,那些有後台的花茶樓,哪有不在女妓裡摻上幾個行頭的。」

    阿雲聞言急起來:「那咱們趕緊去把少爺尋回來呀。」

    小圓低頭不語,心中很是掙扎,若要圖個放心,立時便可使人去找,但相知相守一場,難道這點信任都不與他?阿雲見她不講話,以為是默許,轉身就跑出去叫人,小圓身子沉重攔不住她,忙叫採蓮跟了去。

    採蓮幾步追上阿雲,教訓她道:「夫人懷著身孕,就算少爺有事,你也該瞞著,怎能冒冒失失喊出來惹夫人著急?」

    阿雲有了幾分悔意,卻還要嘴硬,見前頭走來個眼生的婦人,就隨手一指:「你還瞞,看那裡,少爺相好的都上家來了。」採蓮待要罵她,抬眼一看,卻真是個生人,跟在程老爺房裡的丫頭槐花身後,正朝這邊過來,她見那婦人打扮得妖氣妖氣
不似良家女子,心中忐忑起來,忙把阿雲推了一把。

    阿雲這丫頭雖莽撞,卻是一心向著小圓,被採蓮推了一把馬上反應過來,幾步搶先上前攔她們道:「夫人正歇覺呢,這是老爺新納地姨娘罷,你去回老爺,就說夫人已知道了,回頭就發份例錢。」

    槐花笑起來:「這不是夫人給少爺新買的人麼,你竟不知道?」

    阿雲吃了一驚:「我們夫人何時給少爺買過人,你休要瞎說。」

    採蓮見這事兒不似那般簡單,忙把那丫頭拉到一旁,從頭上拔下根玉簪子塞給她,低聲細問:「槐花,你素來是個明事理的,且跟我講實話,這女人是不是老爺買來給少爺的?」

    槐花把簪子遞還回去。笑道:「姐姐忘了。我還是你挑出來放到老爺院子裡去地呢。怎會睜著眼講瞎話。那婦人確是方才被花月樓地夥計送來地。說是少爺喜歡。夫人就替他買下來了。」

    「胡說。花月樓不是蓄男妓地地方麼。怎麼會有伎女。」採蓮出言斥道。

    槐花把聲音壓低:「姐姐。你打小就進了深宅大院自然不曉得。那樣地地方哪有只養一樣地。伎女伎男都有呢。那伎女說是夫人買下來地。其實咱們都心知肚明。必是少爺動了心。又怕夫人責罵。這才打了她地名頭。」

    採蓮聞言大驚。下意識先朝正房看了一眼。見屋裡沒動靜。才悄悄叮囑槐花。千萬莫把這事傳出去。尤其別讓夫人知曉。

    阿雲方纔還嚷嚷著不能瞞著小圓。如今曉得那確是少爺買地妾。變得比採蓮還謹慎。一把揪住那伎女就要往偏僻地小院子帶。但她做事到底還是差一著。只顧著拉人。卻忘了捂嘴。教那個妾大聲地叫嚷起來:「夫人。何夫人。我可是程少爺最中意地頭牌行頭。你怎能如此對我。」

    她嗓子尖利,又就在院子門口,小圓哪有聽不見的,當即命人帶她進去。阿雲幾步先衝進屋,叫道:「夫人,你竟要替少爺養妾?依我說,一頓打死拖出去了事。」小圓心中隱隱作痛,強笑道:「是不是地,帶進來問問再說。」

    說話間那婦人已到了門口,見眾人看她亦不在意,不慌不忙地理了理頭上的釵環,扭著細腰上前萬福:「奴家綠娘見過夫人。」

    小圓抬眼看去,只見她上著織金短衫兒,下穿前後開胯的旋裙,腰間還繫著一條鄉花裹肚兒,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耳邊地琉璃墜子晃蕩個不停,果真是個賣笑的伎女。

    綠娘見小圓許久不出聲,嘟著一張血紅的小嘴道:「哎喲,站了半日腿都酸了,夫人就不給我安排個住處?」說完伸出一雙粉拳,彎腰把腿捶了一捶,嬌滴滴地叫道:「少爺回來看見,可是要心疼的。」

    小圓藏在袖子裡的手將一條巾子絞了又絞,面兒上神色卻是分毫未動,問道:「哪個將你買下來的?」

    綠娘將她指了一指,反問道:「不是夫人花了一千貫從花月樓將我買來地麼,怎地倒問起我來?」

    採蓮見小圓詫異,忙上前附耳,將槐花的話講給她聽。

    「打著我地名頭去買伎人,可不像二郎所為。」小圓疑道。

    阿云「啊」了一聲:「莫不是有人設了『美人局』要害少爺罷?聽說有些賊人,專門養娼婦送與有錢的少爺作姬妾,搾乾他們地錢財後再溜之大吉。」

    那綠娘捂著嘴笑道:「小丫頭還真會想,你若不信我,等程少爺回來一問便知。」

    「講得好,就等少爺回來再說,來啊,先拖到柴房關起來,記得敲幾板子。」小圓扶著腰站起身來朝裡屋走,身子沉重,坐久了腰酸背疼。

    綠娘見小圓通共沒講幾句話,還道她是泥菩薩,卻沒想到她出口就要打人,慌道:「程少爺可是許了我名分的,你不能打我。」

    小圓嫣然一笑:「就是叫你進門呢,這是咱們家地規矩。」

    綠娘哭天搶地的被拖了出去,採蓮憂心道:「拿布堵了她的嘴罷?」小圓面色一沉:「萬事我都能忍,唯獨這個不能忍,就是要叫人曉得,我屋裡容不下妾。若是程二郎真負了我,我立時就搬出去,連生了孩兒都不跟他姓。」

    採蓮很是不解:「夫人,咱們剛進程家門時,九個丫頭你都能不動聲色,怎麼這一個你卻著急起來?」

    小圓聞言苦笑,她如今拿不準官人的心,自然沉不住氣來,若程二郎已有貳心,她萬般計算又有何用,不如鬧將一場各自撒手。



第六十六章 納妾風波(中)

    小圓不顧身子沉重,立在窗前,不住地踮腳朝院門處看,採蓮生怕她動了胎氣,上前勸道:「夫人,少爺平日裡如何待你?前兒還怕你沒了娘家撐腰,特特地助三房奪權呢。

    我看此事必有蹊蹺,莫要聽阿雲那丫頭渾說。」小圓一怔,莫非真個是當局者迷,怎地一見那個伎女就疑神疑鬼起來,倒把二郎的好全忘了

    阿雲進來見她臉色稍霽,吐了口氣,道:「夫人,老爺請你過去。」

    採蓮看了小圓一眼,斥道:「沒見夫人累著了麼,你就回說她在養胎,莫非老爺會罵你?」

    阿雲委屈道:「老爺臉上是帶笑的,想必是好事。」

    「罷了,橫豎在這裡也是空等。」小圓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扶著她的手慢慢朝程老爺院子去。

    程老爺果然是帶著笑在等她,見面就誇她賢惠。小圓略抬眼將屋內掃視一遍,未見有旁人在,心中立時透亮,公爹必是在誇她主動給程慕天納了妾,幸而他還沒明說,不然落實了名分,再辦可就棘手了。她孕中許久不曾動過的腦子飛快轉了起來,搶過話道:「爹謬讚了,媳婦不賢惠,那個伎女我已是讓人打了板子丟進柴房了。」

    程老爺鬍子抖了一抖,手裡捧著的茶杯子眼看就要往下摔,小圓緊接道:「非是媳婦不願給官人納妾,只是外頭良家女子哪裡尋不著,爹非要給他買個伎女回來,壞了門風如何是好。」程老爺馬上將已脫手一半的茶杯收了回來,急急地辯解:「瞎說,瞎說,這是哪個在嚼舌根,他們明明說是你買來的,再說我要買也買好的,弄個伎女來作甚麼——呸、呸、呸,我可沒有要給二郎買妾的意思。」

    公爹為何如此忌諱別個說他要給兒子納妾。別是反話罷。小圓穩妥起見。低眉微欠身:「爹這是哪裡話。婚姻大事都得父母做主。給兒子納個把妾算得了甚麼。」

    程老爺猛咳幾聲。連忙拿茶盞子遮住發紅地臉。幾點茶水濺到了衣襟上都沒發現。「外頭都在瘋傳。說你三嫂穩掌了家中大權。頭一件事就是給你三哥謀了個泉州市舶司地差事。怎麼你竟不曉得?」

    泉州市舶司。那不是直接管海運地地方麼。饒是小圓對政事一竅不通。也曉得這個所在。原來是自家三哥把著程家命脈。怪不得公爹生怕別人誤會他給二郎納了妾。必是擔心護妹子地何耀弘知曉。背地裡給程家小鞋穿。小圓心中欣喜又自得。但畢竟是一家人。總不能讓公爹一直舉著茶杯遮著臉。便開口道:「恭喜爹。往後就是大房他們。都得看你地臉色行事了。」

    這話講得程老爺一掃尷尬之色。他正要假意謙虛兩句。突然「啊呀」一聲。「那伎女莫不是奸人使來害我地?拿這個女人引得你夫妻反目。好叫何家不助力咱們家地海運生意;說不准還想鬧得你們和離。再趁機把你娶回去……」

    這話雖有些道理。但他講得卻十分不堪入耳。和離再嫁這種事。豈是做長輩地輕易能提地。小圓地眉頭越皺越深。生怕他還要講出甚麼不好聽地話來。連忙把肚子一捂。呼了聲疼。幾個丫頭都是機靈地。不消人打眼色。一個去跟程老爺告罪。另幾個扶了她就走。

    小圓挺著肚子一氣走回自個兒房內。自嘲道:「連爹都沒往二郎變心上頭想。我卻自亂了陣腳。」

    程老爺的一番話竟誤打誤撞寬了夫人的心,這叫採蓮驚喜不已,親自帶人去廚房拿了飯,勸她多吃了半碗。飯畢收過桌子,阿雲又把多寶格上的玉船取來湊趣,纏著小圓叫她講少爺夜半送船地故事,引得她笑個不停。

    天色偏黑時,程慕天終於歸家,卻是醉成一團泥讓程福扶回來的,一屋子服侍的丫頭婆子俱愣了愣神,才上前去接人。

    小圓本想親自去扶他,還未近身就聞到一股濃濃酒氣,熏得她扶著牆乾嘔了好幾回。她一心急著去瞧程慕天,卻拿肚子沒辦法,只得在外間候著問程福:「少爺在哪裡吃醉地?」

    程福替程慕天陪著笑臉,道:「少爺是身不由己,生意上的應酬,夫人也是曉得的,今日那個官人酒量大了些,他才醉狠了。」

    小圓叫人搬了個凳兒來給他坐,笑道:「你成日裡跟著少爺到處跑,雖是辛苦,卻叫人羨慕得緊,哪像我們婦道人家,大門不許出,二門不許邁。」

    事關主子婦道,程福不知如何接    也不敢再坐,起身低頭直盯著腳。

    小圓也不急,慢慢地吹著給程慕天備的醒酒湯,直到他地額上冒出汗來,方道:「怎麼,我進不得酒樓,連聽聽故事都不成?」

    程福大鬆一口氣,原來夫人是要聽故事,他嬉皮笑臉地又摸到凳兒上坐下,將程慕天如何講著外國話和客商們周旋的豐功偉績吹得天花亂墜。

  他正講得興起,冷不防小圓插進一句:「你光講吃酒,那樓名兒叫甚麼?」

    程福聞言冷汗淋漓,後背的衫子濕了一半,但他常在外頭行走的人,慌亂中還曉得到處機,聽得裡間有動靜,忙把手一指:「少爺醒了。」

    「猴兒。」小圓狠瞪了他一眼,端著碗起身去裡屋。

    程慕天躺在床上正抓著胸口的衣裳叫口渴,她忙讓婆子把他扶起,將醒酒湯捧到他嘴邊。程慕天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迷糊間見是個俊俏女子,竟是一驚:「綠娘。」

    小圓手一軟,一碗醒酒湯盡數潑到床上,緊咬著牙關講不出話來。採蓮見她面白如紙,大急,一面使人去煮安神湯安胎藥,一面苦勸:「夫人,少爺現下醉著,講地話做不得數的,咱們等他醒了再問。」小圓知她講得有理,可就是挪不開步子,寧願坐在床頭垂淚,也不願出去躺著。

    她今日本就折騰了好幾趟,又哭得脫了力,便漸漸覺得肚子裡地孩子動得厲害起來,扶著床柱子竟起不了身。幾個丫頭婆子大驚失色,慌忙將她扶到外間榻上躺下,採蓮待要去叫產婆,一個婆子一把拉住她:「八個月都未到,叫甚麼產婆,必是動了胎氣了,快去請郎中來。」

    阿雲見少爺風流,惹得夫人傷心,實在氣不過,跑到廚房提了一滿桶的冷水,劈頭蓋臉潑到程慕天頭上。程慕天一個激靈猛醒過來,只見床上一片汪洋,小丫頭提著空桶橫眉相對,他一時間又驚又怒:「你想害主子?夫人怎麼教你地?」

    「虧我敬你是個少爺,外頭偷人不說,還買到家裡來氣得夫人肚痛,我沒有你這樣沒良心的主子,要害地就是你。」阿雲叉著腰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程慕天聽說小圓肚子痛,顧不得計較她以下犯上,濕漉漉地跳下床,鞋都不穿就朝外跑。阿雲生怕小圓見了他更生氣,忙攔住門不讓他走,程慕天剛醉過的人,頭痛欲裂,勉力推開她,一個踉蹌跌到外頭,正好摔在小圓榻前。

    小圓雖氣惱又傷心,但見了他這副模樣還是忍不住的心疼,便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丫頭們扶他起來。程慕天不待丫頭們上前,自扒著塌沿子坐起來,緊握了小圓的手:「怎麼突然就動了胎氣,出甚麼事了,要不要緊?」

    小圓扭過頭去不看他,丫頭婆子們也都不出聲,郎中見一屋子人都不言語,只得履行醫者職責,解釋道:「少爺,夫人是急火攻心,兼著傷心過度,這才動了胎氣,我已開了安胎藥,夫人只要按時服用,臥床靜養幾日便無事。 」

    「又是吃藥又是臥床,這還叫無事?」程慕天沖郎中吼了幾句,突然想起小圓需靜養,忙壓了火氣,輕言細語問她道:「娘子,到底何人惹了你?」

    「不知悔改,厚顏無恥。」阿雲氣得直跳腳,一面罵一面將他偷人的話又講了一遍。採蓮深知,小圓心結不解終是好不了,因此也不攔她,只忙忙地把郎中送了出去。

    程慕天被罵得莫名其妙,動怒道:「滿口胡謅的婢子,我見了妾就恨的人,怎會去特特地買一個來家。」

    小圓見他伸手要打人的樣子,輕輕地問了一句:「綠娘是誰?」

    程慕天的手立時頓在了半空中,吭哧了半晌,「你如何得知?」

    這般猶豫,定是有鬼,小圓再也忍不住,捂著肚子又哭起來,程慕天慌了神,撲過去一手替她拭淚一手撫她的肚子,「娘子,郎中才說要你靜養,切莫又動了胎氣。」

    「醉成那樣還不忘念叨綠娘,你既有了新歡,還要孩子作甚麼?」小圓咬牙推他道:「不要拿你摸過別的女人的髒手來碰我。」

    程慕天辯解道:「你怎變得這般不講理,我為人如何你不清楚麼,怎會去碰別的女人。」

    採蓮見小圓推攘的動作大起來,慌忙上前抱住她,急道:「少爺,你若是沒做對不起夫人的事,何不把事情挑開了講清楚,夫人放了心,自然就不會動胎氣。」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27 PM 編輯

第六十七章 納妾風波(下)

    事情挑開?說的輕巧,若真道明綠娘的來歷,只怕小圓惱,程慕天坐在軟榻邊上,看看小圓的肚子,又瞅瞅她的臉色,極是為難地開口:「娘子,我指天發誓沒有碰過別的女人,你就莫要再問了。」

    「沒碰過?人都尋到家裡來了你還嘴硬。」小圓氣得將個枕頭砸到他身上,扭頭吩咐採蓮:「去給程少爺把相好的請過來。」

    程慕天大驚失色:「甚麼相好,你說的不是那個綠娘罷?」

    小圓冷笑道:「這下曉得慌了?方才不是還抵死不認的麼?」

    程慕天還要再辯解,阿雲已把綠娘帶了上來,「夫人,我就怕少爺不認,早就把人拖到院子裡備著了。」說完一腳將那披頭散髮的伎女踢跪在地,「快些說,你是不是少爺在外頭相好的女人?」

    那綠娘細皮嫩肉的經不起打,又餓了半天,本似顆霜打的蔫茄子伏在地上,聽了這話卻猛地抬頭,語出驚人:「哪個說我是女人?」

    小圓嗤笑道:「不用胡扯,救你的人在這裡呢。」說罷將程慕天一推,「快些去拉你相好的起來呀。    」

    程慕天一言不發,站起身來走到綠娘跟前,直接一腳踹了過去,回身問小圓:「這下信了?」

    他這一腳可不比阿雲,乃是下了死力氣的,綠娘疼得差點暈厥過去,強撐著爬過去摟住他的腿道:「程少爺,你就一點不念著舊日情份?」

    程慕天慌忙要再踢。卻被她死命黏著使不出力。只得伸了雙手去拉。那綠娘身上地衫子本就鬆鬆垮垮。這一拉扯。半邊衣裳滑了下來。露出大半個身子——幾個丫頭尖叫一聲。全都捂著臉背過身去。小圓則是望著他平坦地胸和脖子間地喉結目瞪口呆。

    程慕天亦是瞠目結舌:「你。你怎地是個男人?不是行頭麼?」

    綠娘比他還吃驚。將自己敝著地胸一指:「你連行頭行首都分不清?」

    程慕天面紅耳赤:「你扮得和女人無異。又取個名字叫甚麼綠娘。我哪裡分得清。我可沒有龍陽之好。你莫要辱沒了我地名聲。還不趕緊滾出去。」

    綠娘見他根本不曉得自己是男是女。料想那編出來地假話再哄不了人。便鬆了程慕天地腿。譏笑道:「一屋子村人。行頭本來就是作女人打扮。用女人呼謂。虧你還是日日生意場上應酬地人。連這個都不曉得。」

    程慕天臉上紅暈更盛。一掌扇 到他臉上。罵了聲「滾」。提起來就扔了出去。丫頭們雖背著身子。卻都是豎著耳朵。現下曉得了少爺是被冤枉地。個個腳底抹油。溜得飛快。眨眼就只剩了個低頭扭手指地小圓。

    程慕天喘著氣重重坐回榻上,這回小圓不敢再推他,結結巴巴解釋:「誰叫你醉了還喊綠娘,不然我也不會心。」程慕天苦笑:「被他纏怕了,準是見了你,以為是他又來糾纏,這才叫了出來。」小圓怕他秋後要算帳,絞盡腦汁想了想,又揪出一個點來:「你既然跟他並無首尾,早先為何吞吞吐吐不承認?」程慕天氣結:「我本無事,承認甚麼?我不過是真的認得那伎男,所以便應了,難不成講實話也是錯?」

    「那,那我方才要把綠娘帶上來,你為何大驚失色?」小圓見他臉色不善,偷偷往後挪了挪。程慕天頗有些無奈:「我是怕了他,所以才吃驚,你以為是甚麼?」

    小圓再也搜不出話來問他,一時氣短,縮手縮腳扯著被子往角落裡躲,程慕天哪裡由得她躲閃,連人帶被子抱了過來,伸手就去捏她的臉。小圓慌忙求饒:「官人,奴家錯了,不該冤枉你。」程慕天捏完左臉捏右臉:「還是不知錯。」小圓一愣:「我還有哪裡錯了?」程慕天狠狠地在她嘴上啃了一口:「非禮勿視你不曉得,竟敢瞪著一雙眼看別的男人。」

    小圓暗道,方纔你自個兒都沒反應過來,還好意思怪我沒背過身去,但她如今是理虧的人,哪敢將這話講出口,只能抱著官人的胳膊耍賴道:「婆子們見我們吵架,早就躲出去了,丫頭們是背著身子的,無人看見,就算不得數,你還說我,先前一屋子的丫頭婆子,連郎中都在,你還不是撲上來就抓我的手。」

    程慕天將手伸進她衣裳裡捏了一把 :「我不是人?抓你地手那是急著了,哪裡還顧得了那麼些。」小圓見他動手動腳起來,忙道:「我可是才動了胎氣的人,要耍,自找你的綠娘去。」

    程慕天緊緊摟她在懷,把頭埋進她脖子裡,悶聲道:「連個伎男都笑話我分不清行頭行首,就為著我不解風情,不知被多少人嘲諷,偏你還不信我。」小圓聽他語氣甚是失落,忽然了悟,他所謂嫉妾如仇,並不全是為了枉死的娘親,還有幾分是不願讓自家娘子傷心難過。她心中湧上七分感動三分慚愧,緊緊回擁著他,喃喃道:「二郎,從今往後,在你身邊一天,我就信你一天。」

    他二人和好如初,親親熱熱說著貼心話兒,正講到晚飯叫個甚麼新鮮菜來吃,就聽見小丫頭在外頭回話,說是程老爺親自尋了來。

    程慕天多少有些怕父親的,忙忙地理過衣衫就要出去,小圓笑著攔住他道:「莫慌,爹定是為了綠娘來的,他老人家擔心綠娘是奸人故意送來要害我們和離的。」

    「爹真是如此說地?」程慕天的臉色有些不自然起來。

    小圓將他神色瞧在眼裡,眉頭微微一皺:「莫非爹料中了?方才就忘了問你,那綠娘又不是自由身,怎能自個兒上咱們家來,到底是誰指使的?還有,你若是談正經生意,又怎會摸到花月樓那樣的地方去?」

    程慕天重新坐下,握了她的手道:「你不是才說要信我的,若真信我,就莫要再問,你只記得養胎就成,外頭有我呢。」

    小圓點頭,放了他出去,可心裡又是疑惑又是好奇,若不是郎中囑咐她要臥床靜養,早就起身聽牆角去了。她揣著一肚子的問號過了幾天,好容易熬到郎中宣佈靜養期過,馬上藉著耽誤了幾天沒請安,走到前頭去見程老爺。

    程老爺見了她慌得直擺手:「媳婦,你快些回去安胎,亂走甚麼。」小圓笑著行過禮,道:「因被那個伎男氣著了,耽誤了這些日子沒來給爹請安已是罪過,如今已大好,哪裡還敢倦怠。」程老爺歎氣道:「你是個好的,只可惜……」小圓見程老爺自己挑起話頭,心中一喜,緊緊追問。程老爺卻搖著頭道:「媳婦,這事你若知曉又得動胎氣,還是好生養著。」

    小圓腦中轉眼閃過好幾個念頭,故意急問:「可是我三哥有事?」程老爺捋著鬍子一笑,「直言不諱」道:「若是何三郎有事,我還能安坐在這裡?」小圓暗笑,公爹口稱甚麼都不說,其實都說了。

    她一臉輕鬆地自程老爺房中出來,哼著小調扶著採蓮的手逛到園子裡看子花,跟丫頭們念叨這臨安城最貴重地花兒能換得幾多錢。饒是採蓮心思玲瓏,也沒能明白她為何跟程老爺講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就將心中惑全解開了。

    中午程慕天回來,見飯菜擺在園子裡,笑道:「在房裡悶了幾天,才得了允許就出來逛了?」小圓正忙著挑揀子花,頭也不抬:「那個綠娘可還在臨安府?」程慕天剛拿起的筷子頓了頓,皺著眉頭問:「你問這個作甚麼?」小圓將一朵花簪到發間,望著他似笑非笑:「也沒甚麼,我看那伎男生得還不錯,想給大哥二哥送過去,可惜哥哥有兩個,伎男只有一個,你說送給誰好呢?」

    程慕天將一雙筷子狠狠摔到地上,怒問幾個丫頭:「誰講出去的?」小圓見不慣他遷怒,故意道:「除了爹還有誰曉得這事兒,我竟是不知。」一提程老爺,程慕天的氣焰就黯了下去,猶猶豫豫地問:「真是爹講的?」小圓白了他一眼:「不妨礙你做孝子,是我自個兒從爹的話裡猜出來地,你也是太多慮,我那兩個哥哥是甚麼德性我會不曉得,若是跟他們置氣,早就生生氣死了。」

   採蓮見她不生氣,忙把心中惑問了出來:「夫人,方才老爺也沒講甚麼,你怎地就曉得了綠娘的事兒不是大少爺就是二少爺?」

    小圓笑道:「這有甚麼難猜的,除了我那不爭氣的娘家哥哥,再想不出還有誰能讓我動胎氣。」說著把一筷子蓮藕塞進程慕天口裡,努嘴道:「可惜這位少爺太不明白他娘子,竟不曉得這世間除了他一個,其他人都是不值得我動怒的。」

  程慕天嚼著蓮藕,嘴裡甜蜜,聽了娘子地話,心裡也甜滋滋起來,就自個兒把筷子揀起來丟給一旁的丫頭,又偷偷看了她一眼,:「我不是為著這個才瞞你。」



第六十八章 以牙還牙(上)

    小圓咬著筷頭偏了偏腦袋:「那你為甚麼瞞我,且讓我猜猜,難道是我二哥又纏著你要做生意,你不想答應,卻又覺得拂了我的面子?」程慕天將頭埋進飯碗裡,支吾著點了點頭。小圓見他如此,料想是她哪個哥哥有甚麼不能叫人聽見的齷齪事,便將問暫且按下,直到吃罷飯回房,遣走下人,這才悄悄地拉他的袖子:「二郎,你再不與我說,覺 都睡不著。」

    程慕天先將她緊緊箍在懷裡,再三叮囑她不許動怒,方開口道:「你大哥這段日子,隔三差五請我到花月樓,想再要咱們海上生意的三分股。」小圓在他懷裡猛地一扭:「三分?當初你去提親,嫡母已是趁機要了三分,再拿三分去,他們想佔大頭?」程慕天忙使了點力按住她,悔道:「就說不該跟你講,還不如讓你誤會著我和綠娘呢。」

    小圓氣道:「為著這三分股,我在程家已是抬不起頭,若他們厚著臉皮再要去三分,我還做人呢?」程慕天忙安慰她道:「甚麼抬不起頭,哪個小瞧你,我去罵他。」

    小圓前後慢慢想了一想,突然笑起來:「讓我再來猜一猜,大哥定是沒要到股份,所以弄了個綠娘來鬧咱們?只是那綠娘說買他花了一千貫呢,好大的手筆。」

    程慕天在她肉乎乎的腰上輕輕摸了一把:「你又在打甚麼鬼主意?」小圓笑著摸回去:「也沒甚麼妙招,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說著就要推開他喚人來佈置,程慕天卻還是不肯撒手,道:「既然你已想開,我就全告訴你,免得你不曉得實情吃了虧——你大哥叫綠娘上門,不止是想鬧呢,他已給你另尋了戶人家,想著把咱們離間成功,就要將你嫁過去……聽說連給你墮胎的藥都備好了。」

    「他要將我另嫁?還要給我墮胎?」小圓不自覺的雙手護上肚子,渾身止不住地戰慄。程慕天見她情形不對,摸了摸她的手,一片冰涼,悔得自扇了個耳光,高聲叫採蓮。小圓忙攔他道:「我無事,莫叫她們又跟著擔驚受怕一回。所謂出嫁從夫,我再嫁不嫁地,與他何大少爺甚麼相干?不過是乍聽到這消息,有些心涼罷了。」說完又自嘲:「虧我還自詡瞭解他的品性,卻不知他更勝一籌,總能出人意料。」

    程慕天慢慢搓著她的手,待得暖起來,問道:「你方才說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可是要把綠娘送還給你大哥?」

    小圓拍了他一下兒。道:「你真當我懷了孩子就變傻了?給大哥送男伎是好名聲呢。不是人人都似他那般不要臉皮。」

    程慕天深恨何老大要拆散他和他地親親娘子。道:「你有甚麼妙計儘管使來。出了漏子我來補。」小圓衝他一笑:「衙門裡都是青天大老爺。怎會出漏子?」程慕天記了起來。有官職在身地人。狎妓是要打板子地。雖說這條規矩早就形同虛設。但若他們真要計較。官老爺是不介意收點外快。替他們出這口氣地。他臉上帶了笑。 卻又猶豫:「會不會礙著你三哥?畢竟他如今是有差遣地人。」

    小圓點頭:「是該聽聽他們如何說。」說著走到窗邊喚採蓮:「使人去請三嫂。就說咱們園子開了好子花。請她來賞呢。」

    李五娘上回求教小姑子得了甜頭。正想著要再尋機會親近親近。突然見她主動來邀。歡喜得飯都顧不得吃。抬上早就備好地禮。匆匆往程家趕。

    小圓聽說她是餓著肚子來地。連忙叫人就在園子地子花下擺了一桌酒。只命幾個陪嫁丫頭服侍。李五娘走到桌邊瞧了瞧。見幾株花已是盛開。惋惜道:「可惜了。子花須得還是花苞時就採下來。不然運到花市上都爛了。哪裡還賣得起價。」

    總共才三株子花。她就想著要賣錢。真是個走到哪裡都打算盤地人。小圓見幾個丫頭苦忍著。生怕她們笑出聲來叫李五娘難堪。忙道:「又不是甚麼好東西。早上起來簪幾朵圖個香氣罷了。」李五娘猶自搖頭:「子花比菋莉還貴呢。真真是可惜。」

   小圓自己也待要忍不住笑,只得道:「三嫂掌著家,怎還把這樣的小錢放在眼裡。」李五娘歎氣道:「咱們那個大哥,在賬上支了一千貫,到現上,我要不多想些法子掙錢,到年底家裡又是虧 。

  小圓替她斟上一杯西瓜搾地汁,奇道:「原來你是知道的,那怎還由著他去買男寵?」李五娘卻是頭一回聽見這個說法,呼地起身:「怪不得死活也不肯講那筆錢的去處,原來是拿去買男寵了。」小圓忙勸她消氣,道:「錢是小事,只不知與三哥做官有無妨礙,畢竟朝廷是不許官吏狎妓的,何況還是明令禁止的男伎。」

    李五娘大樂:「我怎忘了這條規矩,這就上衙門告他去,至於你三哥,那差遣本就是拿錢買來的,能有甚麼妨礙。」小圓聽說牽連不到何耀弘,放下心來,笑著替她出主意:「我本來是要自己去告地,但畢竟和他不是一家人了,沒得讓人說我多管閒事。三嫂你也莫要大張旗鼓地去,到底辱沒門風呢,你使人給官老爺塞個紅包兒,讓衙門把他拖去悄悄兒地打幾板子也就罷了。」

    李五娘笑道:「這等事哪消你去做,替我出出主意就很好,若是這幾板子能叫那個禍害老實些,我再來謝你。」她性子急,等不得吃完酒就告辭,坐了轎子也不回家,先到娘家借了個面生的下人,命他去衙門塞錢。衙門的官老爺見慣了這檔子事,緣由都不問,點了幾個熊背虎腰的衙門,叫他們換了便裝,到煙花地尋著正摟著行頭樂的何老大,架回衙門一頓好打。

    何老大在家跋扈慣了的人,疼得呲牙裂齒還不忘破口大罵:「少爺我可是有官職在身地人,瞎了你們的狗眼,竟然敢打我。」官老爺是只管收錢的,面兒都不肯露,一個師爺出來笑道:「不是個官咱們還打不起呢。」幾個掄板子的衙役起哄:「是呀,是呀,朝廷只打狎妓的官員,不打狎妓地白丁,不如把你身上的官職換與我們做,免了你這頓板子。」

    等到板子打完,何老大已是被氣得七竅生煙,想要罵回去,卻無奈身上火辣辣地疼,只得忍了氣,許了衙役一弔錢,央他們抬個門板送自己回去。

    此等丟人地事,他不敢叫姜夫人曉得,只讓衙役們自後門進去,直徑到他一個最受寵的妾房裡。這個妾名喚俏姐,是在勾欄院裡住過幾天地,雖是沒開苞就讓何老大買了回來,但到底學過的技藝還在,見了那幾個衙役不但不慌張,還能在安頓何老大地間隙裡忙裡偷閒拋幾個媚眼。

    那幾個衙役,平日裡無錢逛窯子,此刻見有這等不要錢的秋波,就不急著討錢,都站在門口看得津津有味。他們不急,何老大卻急了,奮力在俏姐的腰間狠搗了一拳,叫她去取錢來打發幾個衙役。

    俏姐腰間吃痛,見他在幾個得趣的人面前給自己沒臉,氣道:「我無錢,你自找正頭娘子拿去。」何老大罵道:「那錢又不是你的私房,乃是我賣了綠娘的錢,虧得我寵你,盡數藏到你房裡,早知道伎女都是這般無情無義,我還不如把給我娘子。」俏姐最恨別人道明她出路,咬牙道:「綠娘是你一千貫買來的,轉手賣掉也該一千貫,為何只拿了八百來我這裡,還有兩百怕是在你娘子那裡罷。」說完走到衙役們跟前,把柳七娘的正房一指:「你們只要一弔錢夠作甚麼,那邊的正房夫人手裡有兩百貫呢」

    衙役們都笑起來,領頭的一個大鬍子在她臉上掐了一把,也學她拋媚眼兒道:「小姐出得主意,咱們去要一半兒。」伎女才被喚作「小姐」呢,正經人家的女兒那都是小娘子,俏姐聽得他們如此稱呼,又是氣得吐血,將個身上稀爛的何老大丟在床上不管,自取了錢出門耍子。

    且說那幾個衙役,大搖大擺走到正房門首,到底敬柳七娘是個正經娘子,就不進去,只叫個丫頭通傳,說是何老大在外欠了他們一百貫。柳七娘是姜夫人娘家拐了彎的遠房親戚,向來只顧著兩件事,一是把婆母哄好,二是給李五娘找茬,她聽得何老大欠錢一百貫,居然不嫌多只嫌少,叫人請了幾位衙役大人進去,隔著簾兒同他們商量:「幾位官人,一百貫夠作甚麼,不如你們一口咬定是三百貫,待得我要來了錢,二一添作五。 」

  幾個衙役大樂,這一家子有趣得很,個個都嫌他們將錢要少了。這年頭人人精似猴兒,好容易掉下個傻子要送錢,何樂而不為?大鬍子當即代表衙役們和她討價還價,最後商定,他們二百貫,柳七娘只拿一百。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31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27 PM 編輯

第六十九章 以牙還牙(中)

    柳七娘還曉得讓幾個大男人站在房裡不好看,便要他們去後門口等,那幾個衙役怕她賴賬,哪裡肯挪窩,幾人爭執一番,大鬍子提議道:「不如打個欠條罷。」柳七娘不肯,推說不會寫字,大宋人都好文,連大戶人家的丫頭都會畫個名兒呢,大鬍子自是不信,想了想道:「的確不是你欠的錢,叫你畫押不公平,咱們還是去找你官人。」說著招呼幾個衙役,重回俏姐房裡,卻翻來翻去尋不到寫欠條的傢伙,只得又回轉,問柳七娘借 了筆墨,寫了一張足有四五個別字的欠條,再去強壓著何老大按了手印,這才得意洋洋地去後門口守著。

    大好的找李五娘要錢的機會,柳七娘一刻也不願耽擱,提了裙兒挪著小腳就朝三房的院子裡跑,可惜卻撲了個空,下人們說三夫人出去走親戚還未回轉,叫她過幾個時辰再來。

    那幾個衙役還在後門口候著,她哪裡有那麼些時候來等,便賴在房裡不肯走,李五娘的一個陪嫁丫頭見不是事兒,便道:「大夫人若是急用,我這裡有三夫人壓箱底兒的幾個錢,先借與你使罷,不過到底不是公帳,須得寫個條兒才好。」家裡人的借條柳七娘才不放在心上,反正有何老大外頭的借條在那裡,到時候推給他,把自己撇乾淨便是,於是高高興興地簽了名兒,兩百貫抬去後門口,一百貫藏進自家房裡。

    她雖領到了錢,卻沒找著李五娘的茬,心裡有些不滿足,就嘟囓著嘴走到姜夫人面前抱怨:「三弟妹也太不像話,成日裡只曉得躲懶。」

    她這話可是冤枉了李五娘,她這會兒可沒偷懶,正忙著尋人哩。要說這李五娘,雖說處事不夠圓滑,但論起整人來,誰也比不過她。

    她自離了程家,使人去官衙塞過錢,又命人去打聽何老大買的男寵的下落,臨安府有名號的男伎本就不多,尋起來極是容易,不多時就有人來回:「夫人,那男寵名喚綠娘,現下在個花茶樓接客。」李五娘疑道:「不是大少爺買下了麼,怎地還在外頭?」那人又道:「就是大少爺將他買下,又轉手賣出去的呢,不過聽說沒賺到錢,還是一千貫的原價賣出去地。」李五娘聞言將何老大又恨上了幾分:「既錢已回籠,居然不報帳,起地是藏私房的心呢。」

    她本只想將綠娘帶到姜夫人面前叫何老大難堪,此刻卻改了主意,叫人去街上尋到常混飯吃的萬三兒,如此這般教導了他一番,臨走塞給他一把錢,又許他事成後再給一百文。

    那萬三兒有一頓沒一頓的人,聽說只要去尋個人,引個路,就能憑空賺百來文錢,歡喜得一路狂奔到那花茶樓,找到綠娘問:「想不想賺一注錢。」綠娘前些日子被程慕天踹了一腳,身上正疼呢,病蔫蔫地擺手道:「客都接不動,哪裡也不去。」萬三兒說不動他就沒得錢拿,自是不肯放棄,但苦勸了幾回都不得法,只得歎自己與何家沒緣分,賺不到他們地錢。

    不料綠娘聽得是何家。忽地來了精神。叫住他問是哪個何家。萬三兒見他起了興趣。忙道:「何大少爺何耀齊家。你可肯去?」綠娘冷笑道:「若是別個家也就罷了。何耀齊說好許我那張賣身契。轉頭卻就反悔。就是沒錢得我也願去耍耍他。」

    萬三兒大喜。連忙把良策講出來。綠娘聽後二話不說。起身就到照台前塗粉抹脂。笑道:「若是得了錢。分你幾個。」

    他風月場混跡久了。曉得大戶人家都好抖狠。若只身前去。怕是要被人打出來。便待上好妝。走到老鴇房裡求道:「昨日有位客人。睡了我卻不給錢。媽媽且借我幾個好打手。上門去催帳。」無良地嫖客白吃白喝是常事。老鴇也不多問。當即就指了幾個凶神惡煞地打手給她。

    萬三兒把他們帶到何府門首。指著看門地小廝道:「你們只管去。老夫人在正房呢。」綠娘一笑。看來何老大得罪地人還不止他一個。

    他幾個一路暢通無阻到得堂上。將姜夫人和柳七娘嚇了個結結實實。姜夫人見為首是個伎女打扮地婦人。後頭跟地卻有幾個男地。忙叫柳七娘躲起來。又高聲問是哪個作死地下人放了他們進來。

    綠娘自尋了張椅子坐下,笑道:「老夫人莫急,等把欠我的錢還了,再罵下人也不遲。」何耀齊被勾欄院的人追帳是常事,

    恨這個兒子不爭氣,沒奈何卻只有這個是親生,少他兜著,便問:「欠了你幾多錢?」綠娘實在沒料到姜夫人竟如此爽快,愣了愣才回答:「一千貫。」

    「甚麼?」姜夫人只覺得血氣朝上直翻,眼一黑差點昏過去,「休要獅子大開口,何家可是官戶。」

    綠娘把胸前的衣襟一拉,露了他那白花花平坦坦的胸來,笑道:「可沒有訛你家,實是因著城裡地行頭漲了價。

    姜夫人見他是男人,又是一陣頭暈目眩,疊聲地叫人去找何老大。何老大此刻正趴在俏姐的床上,水也沒得一口,見幾個姜夫人房裡地下人來尋他,魂兒先飛了一半,待得被抬到堂上見了那綠娘,更是嚇得閉眼裝死。

    姜夫人見他滿身是傷,又是心疼又是惱怒,還道是眼前這幾個打手打的,就對綠娘地話信了一半,怒道:「你跟這個行頭到底有甚麼首尾,為何他上門來討一千貫?」

    何老大聽說綠娘是來討錢的,也生起氣來,睜眼罵綠娘道:「那一千貫是我賣了你,老鴇給我地,與你有何相干?」

    柳七娘一直以為他只將綠娘賣了兩百貫,此刻躲在屏風後聽得足有一千貫,那心頭的火就蹭蹭蹭地直往上竄,再顧不得婆母外人在場,衝出去揪住何老大就打:「叫你瞞我,叫你瞞我,那錢是不是你送給那作死的小娼婦了?」

    姜夫人再恨這個兒,也見不得別個來打他,忙不迭送地衝上去扯住柳七娘的頭髮往外拽,柳七娘不敢還手,只將捶到何老大身上的拳頭掄得更圓,一時間何老大的慘叫聲,姜夫人的怒罵聲混作一團,引得站在門口看了半日戲的李五娘樂的合不攏嘴。

    她在門外站了好些時,待得兩個女人都沒了力氣,才走進去將綠娘一指:「娘,大哥有官職在身,狎妓的名頭傳出去不好聽呢,還是給這個行頭幾個錢,叫他們把嘴閉嚴些罷。」姜夫人眉頭一豎:「一千貫呢,你出?」李五娘走到綠娘跟前罵道:「臨安城最有名的行頭,睡一夜也沒那麼貴,你這裡自抬身價,不要臉呢。」說著悄悄兒自袖子裡伸出三根指頭去。

    綠娘常作戲的人,一瞧就明白,當即掩了衣裳委委屈屈哭道:「非是我要訛人,實在是何少爺錢欠得狠了,累我日日被媽媽責罵。」

    李五娘和小圓打了幾回交道,很是學了些本事,待問過了價錢,就故作大方道:「娘,這錢我替大哥出罷,沒得為幾個錢壞了大哥的名聲。」說著就叫人去她房裡抬錢。

    姜夫人頭一回見李五娘如此大方,忙喚了幾個貼身的人跟了去。不料他們卻是空著手回來,回道:「三夫人房裡的丫頭說,錢全被大夫人借走了。」

    李五娘剛回來已從丫頭那裡知道柳七娘借了錢,卻確是不曉得她借錢去做了甚麼,因此將驚訝的模樣裝了個十足:「這個月的月錢可是才發過,大嫂借錢作甚麼?」

    姜夫人又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強忍著問:「為甚麼借錢?借了多少?」柳七娘忙把衙役們的借條遞過去:「娘,可不關我事,是官人在外欠了別個的錢,我好心替他補漏呢。」姜夫人接過去一看,足有三百貫,她眼前一黑,幾欲倒下,柳七娘到底是親兒媳,忙上前扶住她出主意:「娘,不用急,不是還有八百貫在俏姐那裡麼,取來還了三弟妹的錢,還有多的。」

    姜夫人見不用在庶子媳婦面前失體面,心下一寬,稍稍緩過氣來,吩咐人去俏姐房裡翻錢。

    李五娘笑吟吟地站在那裡,等著收了那三百貫,又大大方方地當著眾人的面數了兩貫錢替大伯打發走行頭。

    她既破費,何老大少不得要裝了樣兒謝她兩句,李五娘笑道:「一家人謝甚麼,只是既然大哥的一千貫已取了回來,就趁早把公帳上的虧空補齊罷。」何老大方才就想問柳七娘,為何一弔錢變作了三百貫,此刻見李五娘要賬,更是忍不住,朝柳七娘罵道:「賤婦,我明明只許了官差們一弔錢,為何經了你的手就變作了三百貫?」

    柳七娘才不怕他,將借條自姜夫人手中接過來遞到他面前:「自己瞧瞧,上頭還有你的手印哩。」

    姜夫人聽得「官差」兩個字,頓時覺得腦子裡混亂起來,扶著個小丫頭揉了半晌太陽穴,罵何老大道:「你狎妓也就罷了,怎地還欠了官差的錢?」



第七十章 以牙還牙(下)

    何老大心想綠娘的事已人盡皆知,就死豬不怕開水燙,道:「我狎妓的事不知怎地被官府曉得了,將我拖去打了板子,吃痛走不動,才出錢央幾個衙役抬了回來,不過我只許了他們一弔錢,多出來的,你找那個賤婦要去。」

    柳七娘好歹是姜夫人的遠房親戚,親手挑的兒媳,他當著李五娘這個「外人」的面一口一個賤婦,姜夫人面兒上就有些掛不住,沉著臉不說話。

   李五娘心知只要自己在場,他們就不會敞開了講話,便識趣地先告辭:「大哥既損失了三百貫,我也不做惡人,就先將剩的七百貫抬回去。」

    柳七娘自然不肯把自己的那兩百貫拿出來,還要再辯,卻被姜夫人一眼瞪回,逼著她去取了錢,湊足七百貫,交由李五娘抬了去。柳 七娘猶自抱怨不該把錢交出來,姜夫人一盞子茶摔到她身上,罵道:「蠢貨,這些錢將來都是你們的,有李五娘幫你們守著不好麼,非要猴急地取出來亂花掉。」

    柳七娘聽說這錢都是他們的,突然想起衙役們抬走的那兩百貫,肉疼道:「早知道娘是要把家產盡數留給我們的,就多給衙役們一百貫了。」

    何老大聽地分明,馬上問她為何要多給一百貫,柳七娘一面心疼,一面把衙役來要錢的事講了出來:「他們本只要一百貫,我想從李五娘那裡多掏些錢出來,便許了他們一百貫,叫他們寫了這個三百貫的條子。」

    姜夫人聽了詳細,只覺得胸中一口氣吐不出來,取了笤帚追著她就打。那頭雞飛狗跳,何老大卻琢磨,明明是一弔錢,怎地到了柳七娘那裡就成了一百貫,定是俏姐那個娼婦使 地鬼。他有心爬起來去尋她,無奈動不了身,又見柳七娘已被姜夫人打了好幾下為他出了氣,待得回房就轉頭哄她道:「今兒的事怨不得你,都是俏姐那個小娼婦起的頭,不如你去尋她打幾下,替我出口氣。」

    何老大平日裡對幾個妾都護得緊,柳七娘早恨下不了手,如今見他主動要打,哪有不肯出力地,還怕自己手勁小扇不疼她,特意挑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媳婦子,一群人浩浩蕩蕩衝到西廂,把剛從外頭回來的俏姐逮個正著,不分由說先將她打作了個豬頭。

    俏姐最是在意自己地一張臉。此刻眼也腫臉也腫。恨不得一頭將柳七娘撞死在地。罵道:「自己哄不住男人。只曉得打我。」

    柳七娘洋洋得意:「此話差矣。我多給了衙役一百貫。自己還瞞下一百。官人反倒誇我。你也是許了他們一百貫。官人卻叫我來打你。到底是誰哄不住男人?」

    俏姐自然是不信。譏笑道:「長得似個倭瓜。官人會偏著你?」柳七娘衝上去親自扇了她一掌。罵道:「老夫人開了口。將來這家業都是我地。趁早招子放亮。不然提出去就賣。」

    她打完罵完猶覺得不解氣。又帶著幾個媳婦子將俏姐房裡地箱籠櫃屜全翻了個遍。把稍值錢地物件盡數摟走。連照盒裡地幾個琉璃簪子都沒放過。

    俏姐哪裡是個肯忍氣地。趕著跑到三房院裡尋李五娘:「三夫人。虧得你成日裡勤勤儉儉只想著如何替大夫人補虧空。卻不知是替他人作嫁衣裳。老夫人都發了話。說這份家產只留給大房呢。你連口湯都喝不著。」

    何耀弘到底是做著官地人。老夫人會不平分家產?李五娘不信。使人去一打聽。卻居然是真地。立時氣得直磨牙。回房就叫貼身丫頭小桃紅把當年地嫁妝單子翻出來。小桃紅奇道:「夫人。你地嫁妝早被老夫人奪去給大少爺買官使了。尋個空單子出來還有何用?」

    李五娘冷笑道:「正是成了空,才要討回來呢。」小桃紅跟了她多年,一聽就明白:「夫人要挪公帳補嫁妝?這筆帳咱們早該討回來地,只是賬上有了虧空,終究是說不過去。」李五娘笑看她一眼:「太小看我手段,鋪子裡都是我們的人,你且去把管事請來。」

    何家公中地鋪子共有大小七個,小桃紅依言把七個管事全都請了來,這些都是自己人,李五娘直截了當地問:「可會做假賬?」做生意的管事,哪有不會這個地,當即全都直點頭,李五娘便吩咐他們各做一本,合力湊齊十萬貫,又拿著這些    著嫁妝單子將當年的陪嫁一一補足。

    她做了這樣一筆「大生意」,心中正自得,卻聽見隔壁那個大肚子地妾生孩子,叫得她心煩意亂,便收拾了銀盆和鴨蛋,躲出去給小圓送催生禮。

   雖說這催生禮送得也太早了些,但娘家嫂子能親自來,小圓臉上還是有光,就歡歡喜喜把她接到正廳上看茶,李五娘見她如此鄭重,歎道:「只有你把我當個人呢。」小圓嗔道:「三嫂這是甚麼話,你是正房夫人,又不是妾,哪個敢不敬重你。」李五娘聽了這話更覺得窩心,就將她作假帳補嫁妝的事講了出來。

    小圓先是一驚,想了一想卻生了幾分佩服:「三嫂果真好手段,我自歎不如,十萬貫不是小數目,假賬一事遲早要敗露,但那些錢你是用來補嫁妝的,他們就算知道有虧空,也不敢鬧將起來,不然你把當年嫡母霸佔兒媳嫁妝的事拿出來抖一抖,就夠他們喝一壺。」

    李五娘苦笑一聲,歎道:「都道我李五娘霸道跋扈,就是這樣我又討到了甚麼好處?一進門嫁妝就被佔;辛辛苦苦管家,婆母一絲謝意都無,還不願分家產。 」

    小圓見她難過,忙將何老大挨打丟臉的事拿來問她,逗得她笑了幾聲。二人閒話一陣,李五娘有些心神不定起來,小圓看在眼裡,遣退了下人一問,原來是 家裡那個妾正在生產,不知是男是女。

    自家這個三嫂,還真是外頭風光,內裡苦似黃連,小圓在心裡狠狠替她歎了幾口氣,勸道:「三嫂,我雖是三哥的親妹妹,也替你抱不平,沒奈何日子還要往下過,那個妾再怎麼礙眼,懷的也是三哥的親骨肉,你正房夫人不回去照看著,等三哥從泉州回來,怕就要給你臉子瞧。」

    這番話恰中李五娘心事,她人前人後都要強,這回卻再也忍不住,伏在小姑子身上哭得似個淚人兒。可憐她千般傷心萬般難過,哭過之後還得將痕跡細細掩飾,扮作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回去替那個妾忙前忙後。

    小圓送走李五娘,歎道:「三嫂那時候要奪我的鋪子,怕也是被嫡母氣急了,她實在是個可憐人呢。」採蓮如今大了,對這樣的事情很是關心,問道:「三夫人有娘家撐腰,連老夫人都不怕的人,怎地卻要委屈自己去給一個妾張羅,她就算不理睬又如何?」

    小圓更是歎氣:「她心裡只有一個三哥,一顰一笑都是為他呢。」程慕天今兒回來的早,走到門口正巧聽見這話,笑道:「你三哥是她官人,不為他還能為誰?」小圓才見了李五娘哭得肝腸寸斷,這會子見了男人就來氣:「你們這起子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都是吃著碗裡望著鍋裡,家裡娘子辛苦持家,貼錢買官,沒討到好兒不說,還要替妾接生,替妾養兒子。」

    程慕天不知她講的是何耀弘,還以為又來了個綠娘,唬了一跳,「莫要瞎說,不然阿雲那妮子又要拿涼水潑我。」小圓被這話逗笑,忙拉過阿雲,叫她給少爺陪不是。

    傍晚時分,何府派人來報喜信,說是何耀弘的那個妾,給他添了兒子,小圓接到消息,飯也不吃,坐在那裡發呆。程慕天笑話她道:「叫別人看見你這模樣,還以為是我的妾生了兒子。你三嫂正房位子坐的穩穩當當的,就算妾生再多的兒子又如何,等她自己有了兒,還是嫡子為大。」小圓愁道:「可不就是擔心這個,三哥回京還沒幾天,又去了泉州,這夫妻倆隔著這麼遠,何時才能有兒,只怕是三哥再回京時,又帶個大肚子妾來家的情形多些。」

    程慕天也擱了筷子,道:「如今好容易你三嫂同你親近,你在娘家才有了個說上話兒的人,照說她不如意,咱們是該幫著些,可自古以來男子納妾天經地義,你又能如何,頂多勸她捨了家裡去泉州任上陪著,早些生個兒子出來。」

    小圓也正有 此意,但聽了這話卻很是不快活,非逼著他解釋那個「男子納妾天經地義」,問他是不是也有意納上一個,自她懷孕,這樣的胡攪蠻纏就沒少過,程慕天輕車熟路指天發誓賭咒,忙了個不亦樂乎。

    第二日小圓使人去請了李五娘來,勸她放下管家大權去泉州尋何耀弘,李五娘已挪齊了十萬貫嫁妝,還有甚麼捨不下的,當即謝過小圓,回家就收拾行李,過了幾日果真坐船上泉州去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3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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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程二郎VS衛生巾(上)

    李五娘去泉州前交出了管家權,何府的當家人易了主,李家又開始不賣賬,姜夫人成日裡為生意忙得焦頭爛額,無暇旁顧其他;何老大則是上回拆散妹子與妹夫不成,反挨了打又破財,乖乖收斂著在家養傷,娘家幾個愛鬧事的都不冒頭,小圓的日子就舒心起來,每日裡在家翻書閒逛逗官人,好不自在。

    這日吃過午飯睡罷午覺,她正躺在榻上叫程慕天聽她肚子裡的動靜,突然聽見外頭有人喚,便要起身出去看,程慕天攔她道「還有十來天就生了,亂動甚麼,我去瞧瞧便是。」她正覺得身子沉重不願動彈,便依了他的話重新躺好,叫小丫頭進來打扇。

    程慕天推門出去一看,卻是任五的兒子任青松。

    這任青松半年前就開始幫著大管事任五打理小圓的兩個陪嫁鋪子,如今也算作個小管事,但此時不是月末亦非年尾,他來作甚麼?程慕天也是生意人,料想十有**是鋪子裡出了事,他怕小圓知道了費神,忙先把他帶到隔壁方問緣故。

    任青松說是有事,卻支支吾吾不肯講一句全話,程慕天沉了臉道:「我知你忠心,只認夫人一個主子,可此刻她懷著身孕,難道要她挺著肚子來操心?」

    原來外頭傳言說少爺萬事以夫人為先竟是真的,任青松縮了縮頭,道:「少爺,非是我不說,只是這事兒咱們男人不好管,不如你叫採蓮姑娘來?」程慕天奇道:「你找一個丫頭作甚麼,難道不是鋪子有事?」任青松道:「少爺沒料錯,正是棉花包鋪子出了事。」

    棉花包不就是家裡女事房月月要做的物件麼,程慕天聞言立時紅了臉,連鋪子具體是出了甚麼事都不敢問,匆忙去尋採蓮:「小任管事找你有事呢。」採蓮正帶著幾個產婆準備小圓生產要用的事物,一時丟不開手,就先問了一句:「少爺,小任管事是管鋪子的,尋我能有何事?」程慕天紅著臉,偏還要裝作若無其事:「誰曉得,那是夫人的陪嫁,我也不好多問。」

    採蓮只得擱下手頭的事情,一臉莫名其妙地去問任青松。任青松雖還不到二十歲,卻管了這個鋪子足有半年多,早練就得講起各種棉花包來面不改色心不跳:「採蓮姑娘,咱們棉花包鋪子出了點子事,本不想來勞煩你,無奈這女人地事體,我們大男人鬧不清楚,所以來向你請教請教。」採蓮聽得「棉花包」一詞從個男子口中輕飄飄地講出來,臉頓時漲紅得不比程慕天差多少但她一向曉得事分輕重緩急,因此雖害臊地不敢抬頭,腳下卻沒挪動半步。

    任青松見她很是曉事。暗讚了一聲。繼續道:「咱們地棉花包鋪子開張兩年多。向來口碑極好。臨安府跟風賣這個地店少說也有上百家。可只有咱們家有藥棉。且只有咱們家地棉花是用沸水煮過地。」

   採蓮輕輕點頭。說來這棉花包地問世。她和采梅也出過一份力呢。就是藥棉地配方。她都是曉得地。

  任青松輕輕咳了一聲。終於轉入正題。竟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聽聞程家地丫頭媳婦子們都使過藥棉包。我想問一聲。可有誰用過後有過敏症狀地?」

    採蓮本以為他要問鋪子生意相關地事體。因此才一直忍著羞。不料他講得卻是這般隱秘地事。臉上就止不住地燙。含羞帶怒道:「這樣地小事。人家怎會講給我聽。你不如回家問你娘子。」

    任青松理直氣壯:「我要有娘子。還來問你作甚?此等女人家地事。我比你還羞。可鋪子出了事。總要有人管。你要是不肯去打聽。就尋幾個丫頭媳婦子來。我親自一個一個問。」

    採蓮紅著臉呸了一聲。丟下他扭身就往外走。回到房裡卻坐也坐不穩。站也站不直。到底還是又挪到隔壁。用蚊子聲兒講了一句:「以為誰都跟你似地不知羞哩。且等我給你問去。 」

    家裡女事房是現成的,她先去問過女事房管事,又在幾個交好的小姐妹中間問了一圈兒,回去向任青松道:「並沒有你說地那樣的事。」

    任青松緊鎖了眉毛,背著手在房內走來走去:「我就曉得多半是詐,可這樣的事,哪個講得清。」

    採蓮站在門邊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端了杯茶來與他,道:「鋪子到底出了甚麼事,你也莫要太心焦,講出來咱們都替你出出主意,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哩。」

    很是高興她主動相問,忙把事情前前後後講了一遍個被喚作葛娘子的夫人,幾個月前在棉花包鋪子裡買了藥棉和布料,回家自己動手縫了棉花包使,這個月卻使人來鬧事,說用過之後下體瘙癢難忍,吃了好些日子的藥都沒好。

    採蓮聽了這篇話更是羞得很,背過身去不敢看他,道:「藥棉和布雖是咱們煮過的,可誰知道她縫之前有無洗手。」

    任青松歎氣道:「可不就是這個理,咱們地藥棉和布料,賣前都是封在盒子裡的,那封條一撕即壞,斷沒有事先就弄髒地可能,但葛娘子一口咬定她縫前是用澡豆洗過手的,咱們也拿她無法。」

    採蓮憂心道:「這事要是揪不出她地錯來,咱們恐怕不是要賠錢,就是要打官司。」

    任青松苦笑:「賠錢打官司倒不算甚麼,只是這事兒要不給個說法,往後哪個還敢來咱們鋪子買藥棉?」

    二人俱是憂心鋪子,竟忘了這是件羞人的事,同坐到桌邊商議起來。過了會子小圓那裡有事要找採蓮,程慕天親自來叫,見她同任青松同坐在一處,還以為任青松是借了鋪子有事地名頭來私會丫頭,臉上就十分好看起來,道:「你們若處得來,去求夫人配婚便是,這般偷偷摸摸成何體統。 」

    採蓮聽了這話,捂著臉就往外跑,任青松急道:「少爺,真是鋪子有事,咱們是一時情急,才坐到了一處商量。」

    程慕天此時認定了棉花包一事是假的,就不再害羞,哼了一聲:「我也是做生意的,有甚麼事,且說來聽聽,我倒要看看你還能編出些甚麼話來。」

    任青松方才瞧了採蓮半日,對她已生了那麼幾分好感,就有些埋怨程慕天老古板,連小廝丫頭坐在一處都要管,便故意把葛娘子使了藥棉包得了婦人病的事講了個詳詳細細,直到程慕天的臉由白變紅,由紅變紫方才停下來,又問他道:「少爺,這事兒處理不好,鋪子怕就要關門哩,夫人若是曉得她一年多的心血付之東流,怕是要……」

    「閉嘴。」程慕天橫了他一眼,「休要以為拿個棘手的事來考我,就能將勾引我家丫頭的事混過去。」

    任青松也有幾分倔強氣,梗著脖子道:「若少爺能將藥棉包的事圓過去,我自背了棍子來任你打;若是你圓不過去,就把採蓮許給我。」

    程慕天很想說,那是我娘子的丫頭,嫁與不嫁的,我作不了主,但此等掉價的話他哪裡好意思講出口,臉上更是紅了一層,幸虧他對自個兒的能力很是自信,袖子一甩:「你回去備棍子罷。」

    他為了男人的臉面,應承下了這件事,但卻對棉花包幾乎一無所知,僅僅曉得那是女人家來了月事要使用的物件,至於為何要摻進藥物做出個藥棉包來,就絲毫不清楚了。

    他皺著眉頭苦思冥想不得法,想去請教請教娘子,又礙著屋裡有下人,便謊稱還要歇午覺,將她們盡數趕了出去,連個打扇的都沒留下。

    小圓抿著嘴望著他笑:「都甚麼時辰了,還歇午覺,害得我無人打扇熱得慌。」無外人在場的時候,程慕天向來沒甚麼脾氣,二話不說撿了扇子,就勢坐到小丫頭坐過的凳子上,替娘子扇起風來。小圓跟他認識這麼些年,自然曉得他是心裡有事,卻故意不主動相問,只一會兒腰酸,一會兒腿痛。

    程慕天有求於人,無可奈何地一邊替她揉腰捏腿,一邊思忖如何才能既問了問題又不叫她曉得鋪子裡出的事。小圓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笑道:「到底有甚麼為難的事,竟叫我們程少爺皺起眉頭來?」程慕天終於等到她主動來問,忙湊到她耳邊放低了聲音含含混混地問:「娘子,你可用過棉花包?」

    小圓很是驚訝他問這個,又見他俊朗的一張臉紅撲撲的模樣煞是可愛,就逗他道:「我用那個作甚麼。」程慕天的頭愈埋愈低,恨不得將整個臉藏進她脖子裡:「你不用那個,設女事房作甚麼。」小圓的脖子覺到他臉上的滾燙,知他已是羞極,忙拍了拍他的背,道:「用的,用的,只是懷著身子的這幾個月沒了月事,所以許久沒去取而已。你這幾天不是只關心孩子尿布的麼,怎地想起問這個來這可是女人的事,你一向不是不屑於過問的麼?」



第七十二章 程二郎VS衛生巾(中)

    程慕天猛地抬起頭:「胡說,我何時問過孩子的尿布,那也是該女人管的事。」小圓慢慢地挪下軟榻找鞋子穿,笑道:「是,都是女人的事,你只管做生意賺錢便是。我現在要去園子裡逛逛,產婆和我姨娘都說,生產前多走動,孩子才好落地呢。」程慕天很自覺地替她把鞋套上,卻抹不下面子扶著她的手去外頭,只叫丫頭們來侍候,自己在一旁跟著。

    小圓出行,丫頭婆子跟了一群,人一多,程慕天又犯了內向的毛病,恢復成那個永遠板著臉,沉默寡言的程二郎來。

    程家的後花園地盤極大,中間有潭清亮的湖水,養著上百條斑斕的錦鯉,在蓮花荷葉下自在游來游去,叫人看了挪不開眼程慕天板著臉,下人們都不敢開口,一行人默默站在湖邊瞧了一回魚,又一路無語地登到湖中心四面敞亮的亭子中,小圓讚了聲「好風」,馬上就有人搬來鋪了玉石片兒的躺椅,端上各樣新鮮瓜果。

    採蓮今日才被程慕天斥責過,很是有些兒怕他,正想尋個借口溜走,抬眼看了看小圓的神色,見她像是有話要與程慕天講的模樣,就上前低低問了一聲,帶著下人們盡數退下,只在橋那頭遠遠兒地候著。

    轉眼亭中只剩了她夫妻兩個,小圓慢慢地往程慕天身上靠去,程慕天慌忙抬頭看了看遠處的下人們,伸手把她扶正:「那邊有人看著呢,正經些。」

    小圓被他哄著捧著過了這些日子,還真當他是轉了性子,此刻見他還是那副食古不化的模樣,就生起氣來,往椅子上一躺,「就是不告訴你棉花包的事,急死你。」

    「又作小兒姿態。」程慕天皺了皺眉頭,忽地又警覺:「哪個要問那個甚麼的事,我不過是隨口提提罷了。」

    小圓閉了眼不理他,一隻手擱在在肚子上輕輕摸著,一隻手搭在小幾上慢慢拍著,程慕天無法,只得裝模作樣慢吞吞地踱過去,朝橋那頭看了又看,見下人們確是都垂著頭地,這才飛快地從盤子裡揪下一顆葡萄,塞進她口中。小圓覺著嘴裡多了顆酸酸涼涼的果子,立時就睜了眼,還是只來得及看到程慕天又走回欄桿邊低頭看魚地背影,她突發奇想,就是練了輕功的武藝人,怕也是沒這般快的速度罷。

    程慕天背對著她。耳朵卻豎得老高。聽得身後一聲輕笑。忙轉過身來:「這下滿意了。快些講給我聽。」說完又編了一篇話來:「生意上來往地幾個朋友。聽說咱們家賣得好棉花包。都想買了回去討好娘子。但卻不知買哪一種好。便來問我。可這女人使用地物件。我哪裡曉得詳細。只得先來問過你。改日再去敷衍他們。」

    這謊話編地極有條理。小圓真個兒就信了。起身走到他身旁。將普通棉花包和藥物棉花包細細講了一遍。「外頭傳地邪乎。其實就是加了活血地方子並幾味香料。不過用了確能緩解肚痛倒是真地。」

   「來月事還會肚子痛?又不是生孩子。」程慕天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很是好奇。居然跑偏了題。

    小圓望著他忍了半晌。還是撐不住笑了:「你是沒瞧見我以前。疼得在床上打滾呢。後來使了藥棉包。方才好些。」

   原來來月事是會疼地。那癢也不是不可能了。程慕天若有所思。但卻萬萬不敢將這樣地問題講出口。只旁敲側擊道:「到底是藥物。所謂是藥三分毒。用多了不會有害處罷?」小圓笑看他一眼:「那藥又不是吞到肚子裡。能有甚麼害處。咱們家上上下下都使那個。你看哪個使出過毛病來?你打聽得如此詳細。莫非是想偷技。這個卻是不能。乃是我祖傳——傳女不傳男。」

   程慕天心裡裝著事。無心與她辯解祖傳秘方怎能「傳女不傳男」。但他身為生意人。卻甚是忌諱別個說他有偷師之心。當即閉了嘴。收起所有表情。

    他滿腹惑,偏生娘子興致頗高,游完了湖,又要去賞花,賞完了花,又要去瞧石頭,好容易待到她走累,陪著回去吃完茶,這才抽身出來尋程福。

    程福如今有子萬事足,正在房裡同阿繡兩個逗弄兒子,聽見程慕天親自在外頭喚他,忙帶了兒子喜哥出來,教他叫人行禮。喜哥快滿一歲,墩墩實實虎頭虎腦,程慕天自己也是快當爹的人,見了孩子就不像以前那般無動於衷,自腰間扯了塊玉珮下來送他。程福忙替兒子謝了賞,叫阿竹抱了進去,這才悄悄問程慕天:「少爺,可是棘手事?」

    到底還是自幼服侍小廝懂得我心思,程慕天虛握了拳頭湊到嘴邊咳了兩聲:「你兒子如今是良人,還需得取個大名的好。」程福心中一忖量,看來少爺這回遇上的事不僅棘手,且還不好啟齒,他一向擅長替主子解憂,忙道:「少爺,我雖跟你學了幾個字,可哪裡會取名字,不如你交件差事與我辦,若辦得好,就賞個名兒給喜哥?」

    程慕天滿意地點了點頭,招手叫他近前,低聲把任青松的話和在小圓處套來的消息講了一遍。程福聽後大呼後悔,極不該上了程慕天的當,一時口快應承下來,這等女人家地事體,他個大老爺們如何去辦差?

    「少爺,夫人的鋪子不是有管事麼,他們都是能幹人,哪裡輪得到咱們去費腦筋?」程福心一急,腦子轉得更快,開始搜尋起推脫這尷尬差事地理由來。

    程慕天可不願告訴他自己是因為抹不下面子才應下這事來的,正躊躇間,一抬頭瞧見阿繡坐在窗前,靈機一動,提高了聲量道:「他們管事與我打了賭,若我解決了此事,就將家裡地丫頭嫁一個給他;你說不願替我辦這件事,其實正合我意,我家裡的丫頭又懂事,又會認字,把個給你不好些,沒得便宜了外人。」

    話音未落,就見阿竹抱著兒子風風火火地跑了出來,「少爺,他既是你地小廝,哪有不替你辦事的道理,看我揍他。」

    程慕天還要多添把火,程福急得只差冒眼淚,拱手求饒道:「我的好少爺,我去辦就是,切莫再說了,我家婆娘可是真會使棒槌的。」

    他送走暗自得意的程慕天,轉頭怪阿繡:「虧你跟了夫人這麼多年,還這般沉不住氣,少爺是叫我去打探棉花包鋪子裡的事呢,你說我怎麼好開得口。」

    阿繡撲哧一笑:「怪不得少爺要哄你去辦,他面皮兒比女人家還薄的,恐怕連棉花包鋪子的門都不敢進。不過你也是太迂,現成的先生在面前不曉得討教,倒在這裡唉聲歎氣。」

    程福眼一亮:「怎地把你給忘了,好娘子,不如你上那葛娘子家去打聽打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阿繡卻搖頭:「你要問我棉花包,我還答得上來,可這與人打交道,還是去請別個的好,我的火爆脾氣你不曉得,怕是事情沒打聽清楚,倒與人吵一架。」

    程福抓了兒子的手羞她道:「你倒是有自知自明,不如就請你去尋個懂事的人?好歹你現下在程家也是有頭有臉的管事娘子,任誰都要賣你幾分面子。」

    阿竹把牆角豎著的棒槌看了一眼,笑道:「少拍馬屁,我就算要去,也是怕你辦不成差事無奈收了少爺賞的人,要挨我的打。」

    程福老在外跑的人,花茶樓哪個月不去個幾趟,他又不似程慕天嫉妾如仇,少不得就動過幾次心,要仗著主子的寵愛收幾個家來,可無奈每回都鬥不過阿竹的棒槌,這才慢慢地歇了花花心思。他心有餘悸地也朝牆角看了一眼,主動要求在家帶孩子,娘子不回來絕不出門,恭恭敬敬送了阿竹出門去求人打探消息。

    雖然程福沒提醒,阿繡倒也曉得不能給小圓添堵,思前想後,程家除了夫人,就屬採蓮與自己最熟,且都是從陳姨娘家出來的。她打定了主意要去尋採蓮,就先到院子去打聽,正巧小圓逛累了園子在歇息,便使了個小丫頭把採蓮喚了出來把棉花包鋪子的事講與她聽,又央她去葛娘子家打探詳細。

    採蓮與阿繡相識多年,又羨慕她嫁人後還過得好,就在她面前吐露了實言:「繡姐姐,非是我不願幫你,只是今兒我幫著小任管事出了幾個主意,就被少爺誤會我不守規矩,這要是再替他去葛娘子家走一趟,還不知被誤解成甚麼樣呢。」

    阿繡笑著把她輕輕一拍,「哪個他?明明是我求你辦事,怎麼同小任管事扯上關係了?」

    採蓮向來心思縝密不下小圓,此番卻說漏了嘴,頓時羞得滿臉通紅,扭身便要走,阿竹忙一把抓住她道:「採蓮,聽姐姐一句話,這樣的事,任別個怎麼說,你只當不曉婚姻大事自有夫人替你做主,你若不大大方方行事,叫旁人看見,倒真以為你們有甚麼首尾似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34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29 P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程二郎VS衛生巾(下)

    採蓮聽了這話,初時不以為然,細想過來卻覺得字字在理,福身謝過阿竹,替她去那葛娘子家跑一趟。她是個聰明的,回房脫下丫環的衣裳改了打扮,又收拾了幾樣首飾絹花,用個雙層的盒子提著,也不坐家裡的轎子,只在外頭雇了個滑竿,扮作個走街串巷賣珠子的媳婦子,到葛娘子左鄰右舍賣了一圈兒下來,就把事情打聽了個七七八八。原來葛娘子並非任青松所料想的是個渾人,乃是清清白白一個小寡婦,雖家裡窮些,但卻從未做過偷奸耍滑之事。

   採蓮提著盒子藉著賣珠子,又進到她家去瞧了一瞧,屋裡收拾得清清爽爽,房頂無蜘網,桌上無浮灰,再打量葛娘子,頭髮梳得一絲不芶,指甲縫裡也是乾乾淨淨。

    她回去向阿竹講了所見所聞,奇道:「我看葛娘子不是邋遢之人,想來縫棉花包前是洗過手的,既然東西是乾淨的,怎會用後得病?」她不能明白,阿繡更是想不通,這話就原封不動轉到了程福那裡,程福一聽,了一聲:「你們女人家都不懂,我哪裡曉得關節,不如交還給少爺。」

    於是這團經由數人,兜兜轉轉一整圈,又擺到了程二郎的面前,他望著眼中帶著些許期盼的程福哭笑不得:「你可是故意不辦事,想收個人回去?」程福連忙搖頭:「想也無用,阿繡的棒槌嚇人,她是夫人的丫頭,我得罪不起。」

    他是少爺的人,卻怕夫人的丫頭,這是在暗諷少爺比夫人低一頭?程慕天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要納便納,莫要扯到夫人頭上。」程福腦袋一縮,忙專心致志出主意:「少爺,查不清就不查,私下裡塞葛娘子幾個錢,叫她把事情自個兒認了;要不就鬧上官衙,給官老爺塞錢。」

    程慕天又瞪了他一眼:「你說地那些,要麼是查不出頭緒的事,要麼是對付無理取鬧的渾人,那葛娘子是哪樣?」

    程福吶吶講不出話來,好半天試探了一句:「是查不出頭緒?」程慕天踹了他一腳:「我看你的確是欠棒槌,還不跟我去鋪子裡瞧瞧,若真查不出頭緒,咱們程家鋪子地人往後就別想在陪嫁鋪子面前抬頭。」這一腳沒下力氣,程福嘿嘿笑了一聲,趕忙跟上去,免得他家地少爺到了棉花包鋪子跟前不敢進門。

    他卻是多慮了,棉花包鋪子根本不賣棉花包,各種吸水的隔水的布料,還有普通棉花藥物棉花,都是分開來賣,配套盛在各種不同檔次的小盒子裡,——這裡只有布料與棉花,沒有「棉花包」,要是不知詳細,根本看不出這是賣女人用品的店舖。

    程慕天站在櫃檯前笑了,娘子果然好心思,若真是賣地成品棉花包,怕是沒一個女子好意思上門來買;這般佈置,卻是連他這個男子,都敢堂而皇之地站在店裡觀看。程福見少爺笑了,也站直了腰,叫了個夥計去請管事的。

    任青松早就候在鋪子裡專門等候程慕天大駕。笑著拱手迎出來。將他往後邊讓:「少爺。可是有頭緒了?」程慕天今天臉紅了無數次。這番又變了顏色。但還是穩穩站在櫃檯前。指著那些布料棉花問道:「小任管事不介紹個清楚。我就是青天大老爺。也沒法斷案。」

    任青松見程慕天竟敢當眾問詳細。倒很是佩服了一番。當即將各種棉花包上至功效下至使用方法。講了個仔仔細細。羞走櫃檯前看貨地小娘子無數。程慕天認真聽完。走到後邊坐下任青松一心想要瞧他地本事。親自捧了一盒子擱到桌子上。

    程福打小跟在程慕天身旁。最是知曉他心思。見他要棉花包。忙尋了把剪刀過來。動手將棉花和布料各剪下一小塊。放到他手邊。程慕天取了布料。用兩根手指揉搓一番。搖了搖頭。又揀起藥棉放在鼻下細細聞了聞。道:「艾葉、當歸、益母草、魚腥草、香附。還有一味是薄荷。這棉花是用藥水煮過地?」

    任青松聽他將藥名一個不差地報出來。額上沁出薄汗。強自穩神道:「是煮過地。不過少報了幾味。」

    程慕天這是常年在碼頭接貨聞香料。順路練就出來地辨藥本事。從來就沒失過手。他輕輕一笑。也不爭辯。道:「這些藥就算口服。也無甚麼大礙。何況只是煮了棉花。葛娘子地症候。必不是出在這上頭。程福。你且去把給葛娘子瞧過病地郎中請來。」

    任青松道:「她哪裡肯請郎中瞧那種病。還是我們要告她訛詐。才讓一個老郎中地閨女給瞧了瞧。說是用了不乾淨地棉花包才得地病。」

    程慕天與程福對視一眼,這可奇了,人也愛乾淨,棉花包也乾淨,問題究竟出在何處?任青松見程慕天眉頭皺了起來,心中竟有些竊喜,勸他道:「這事也不急於這一時,天色已暗,少爺不去,明兒再來想辦法。」程慕天很是不悅被人看低,這麼些年,總是有些習慣和套路,便吩咐把賬本搬來查一查。

    任青松也不悅起來,叫你來幫著處理糾紛,又不是請你來查賬,賬本子這樣的機密,怎能叫你曉得。程慕天見他不肯,明白這是他地忠心,道:「不看也成,你把葛娘子買布料和棉花的時間數目報與我聽聽。」任青松緩了神情,叫來賬房先生查賬本,回道:「葛娘子是三個月前買的布料和藥棉,各買了一盒,共六塊布料,六片藥棉。」

    程福脫口而出:「六個哪裡夠用。」說完見幾個男人全都一臉好奇盯著他看,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拉著任青松道:「我家少爺不曉得底細還罷了,你是管鋪子的,難道不知道棉花包都是用後即扔的,我家——」他本想說,我家娘子每個月起碼要用十來個呢,突然意識到場合不對,及時把後半截話吞了回去。

    任青松聽了只顧著笑,程慕天卻馬上發問:「六個只能用多久?」他好容易抓住了些頭緒,不顧臉紅地發問,程福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扭扭捏捏道:「只能……可能……恐怕一個月都不夠用。」

    程慕天微微一笑,果斷吩咐任青松:「派人去問葛娘子,為何三個月前買的東西,現在才出問題?」程福好奇插了一句:「少爺,萬一她有怪癬,買了藏到現在才用呢?」任青松道:「這東西藥效還不滿一個月,咱們都是現制現賣,若是她使的是過期的東西,咱們可是不負責任的。」他急於弄清狀況,不顧這時外頭已是漆黑,仍使了幾個站櫃檯的女夥計去葛娘子家詢問。

    半個時辰後便有消息傳來,說那葛娘子見人來問,窘得連門都不敢開,原來她嫌棉花包太貴,捨不得用完就扔,便拆拆縫縫,洗洗刷刷,硬是將六個棉花包用了三個月,這樣的東西都是不敢見陽光的,陰乾的棉花比草木灰更是容易生菌,用了不得病才怪。

    程慕天今日臉紅了太多回,見事情已水落石出,就不願再多留一分鐘,將後續扔給任青松,匆匆往家趕。

    此時已是夜深,房裡還亮著燈,阿雲阿彩見他回來,一個打起湘妃繡簾,一個忙忙地跑進去報信。小圓扶著腰迎出來,心疼道:「怎地忙到這時候,快些來用飯。」程慕天朝桌上看了一眼,兩雙碗筷,飯菜分毫未動,生氣道:「你不疼惜自個兒餓著肚子,我忙活來忙活去又有甚麼意思?」小圓先前見他打聽棉花包,早就使人去查探了詳細,不過是不想拂了他的好意,這會兒才裝作不知情。她此刻聽了程慕天發火,還以為是事情沒有解決,有心要安慰他,又不想露了餡反叫他難堪,只得裝了笑臉哄他道:「早就吃過了,肚子大了容易餓,所以陪你再吃些。」

    程慕天這才露了笑容,但他生性不喜張揚,就是鋪子裡的事已圓滿解決,還是隻字不提,害得小圓擔心了一晚上,直到第二日大清早,任青松上門負荊請罪,她才得知了實情。

    任青松背著根棍子跪在房裡,講到程慕天昨日心細如髮,甚是服氣:「少爺是個有本事的,可惜我沒福氣跟著他歷練幾年。」小圓笑道:「你真是個膽大的,叛變也不用當著我的面講出來罷。」任青松忙道不敢,「我與少爺打過賭,若是他解決了這事兒,我甘願受罰。」小圓望著他背著的棍子又笑了起來:「既是賭注,斷沒有只論輸不論贏的,若是你贏了,少爺許你的是甚麼?」任青松看了採蓮一眼,卻是搖頭道:「我是故意激少爺呢,哪裡會許下那麼多。」

    小圓曉得此間必有緣故,也不多問,只將葛娘子後續處理的事拿來問他。任青松道:「那葛娘子不過是勤儉,並不是故意為之,再說這事兒也沒鬧大,因此我只叫人給她另送了幾盒去,教她如何使用。」

    此番話連躲在裡屋的程慕天聽了也不住地點頭,做生意也要有容人之量,方才能興旺,他曉得替人掩飾尷尬,這葛娘子只要手頭有了錢,定還會來店裡買東西。



第七十四章 初為父母(上)

    小圓深知程慕天能鼓起勇氣辦完棉花包的事已是極限,斷不會出來見任何跟此事有關的人,便命人扔了那根棍子,好說歹說將一心求打的任青松勸了回去。待得任青松出了院子,她走到裡屋門口,將竹簾子掀開一道縫,輕輕倚在門框上,沖正在聽牆角的程慕天一笑:「二郎,若是你沒辦成這件事,要將甚麼輸給青松,為何他竟不敢說?」

    程慕天才聽任青松用棉花包作主題,演講了半日,正羞得不敢挪步,忽見小圓堵在門口,還以為她也要把這個拿來說,就不由自主地往床後躲,直到聽見她問的是賭注,這才小鬆了口氣,從床後走出來道:「他想讓咱們把採蓮許給他呢。」

    小圓朝外看了一眼,走進來把簾子重新放下,道:「方纔採蓮就在我身後站著,想必是青松怕她羞惱不敢提,但我看採蓮那丫頭,並不像對他有意思的樣子,大大方方地看他,臉都不曾紅。」

    程慕天看了看她挺得高高的肚子,責怪道:「都快生了,不向產婆請教請教如何生產,倒琢磨這些小事,他們有沒有意思的,等你生完孩子,叫過來問問便是。」

    小圓摸了摸肚子,道:「你說的是,昨天肚子就墜墜的,怕就是這幾日了。

    不過這事兒無需我琢磨,若青松那小子真對採蓮有意,自有他老子任五去操心聘禮婚嫁。」

     說話間外頭的早飯已擺上,小圓出去一看,桌上有程慕天最愛的蝦仁餡包子,忙招呼他來吃。程慕天急著去碼頭,想把幾天事務一日之內就處理完,後頭幾天好在家守著娘子,因此也不坐下,抓了幾個包子就走。小圓見他急沖沖的模樣,笑問:「可是想把事情今兒都做完,好在家守著我生產?」

    程慕天被她點中心思,又見丫頭婆子們俱捂嘴偷笑,立時就惱了:「你生又不是我生,守著作甚麼。」他怕被人笑話,本來下午就在碼頭看完了貨,硬是挨到晚飯時分才歸家,豈料一進房門,就聽見產婆們低聲議論,說夫人中午見了紅,怕是這兩天就要生。他不知見紅是何意,估摸著是不好的症候,想起自己故意在外晃悠,不早些回來陪著娘子,一時間悔恨莫及,短一截的那條腿突然就失了重心,朝前猛跌了兩步,好容易勉強穩住身形,一抬頭,卻見小圓就站在面前,正同幾個產婆一起看他,都是一臉地莫名其妙。

    糟糕。定是我會錯了意。程慕天地臉。一點一點地紅起來。直想把閒雜人等全都趕下去。好叫她們看不見自己窘迫地樣子。可惜這裡在場地都是有用人。一個也遣不得。他只好低著頭。匆匆扎進裡屋。

    小圓知他是擔心地緊了才站不穩。忙跟進裡屋關上門。將產婆們隔在外頭。安慰他道:「二郎。我還沒發作呢。莫怕。」程慕天地嘴角勾了勾。忍不住笑了:「你肚子疼不疼。怎地反安慰起我來。」

    小圓過去摸了摸他地額頭。道:「我這裡還沒開始痛呢。你就先出了一身冷汗。不安慰你安慰哪個。」說著就去翻衣箱。要取乾淨衣裳 出來給他換。程慕天忙扶她到床上坐下。自己動手換了身全新地。笑道:「第一次見我兒。且穿件新衣裳。」

    小兩口說說笑笑。一同吃過晚飯。小圓地肚子還是沒動靜。程慕天要去請郎中來瞧。產婆們笑道:「夫人頭一回生產呢。瞧這樣子。至少要明天才能生。且安心去睡罷。若腹痛再來叫我們。」

    這也就是大戶人家。才專門養著產婆。一般地小門小戶。都是肚子痛得受不了才匆匆忙忙去喊人呢。產婆們對程慕天著急地態度很不以為然。但到底拿了人家地錢。就得勤快辦事。便主動排了兩班。留了三人徹夜不睡。在隔壁小廳裡吃濃茶候著。

    小圓早由陳姨娘仔細教導過。曉們講地是實情。就拉著朝產婆瞪眼睛地程慕天回房睡覺。誰知經驗老到地產婆也有失算地時候。四更天還未過。她地肚子就一陣一陣疼痛起來。雖然還不至於疼到皺眉。但她兩世都未生產過。旁聽來地理論知識豐富。攤上實踐地活兒還是免不了緊張。一時間竟只曉得捧著肚子叫哎喲。卻記不起叫產婆。還好程慕天睡眠淺。聽到她低低地呻吟立時就醒了過來。輕輕推她道:「娘子。快起來生孩子。」

   他匆匆下床披衣裳,高聲叫產婆,盯著她們把小圓扶進了產房,仍站在門口不肯離開,採蓮勸他再去睡會子,他竟發起了脾氣:「夫人正在生產,你不說去伺候著,倒在這裡躲懶。」

    陪嫁丫頭都是未嫁之身,怎麼好進得產房,採蓮,只得勸他往旁邊挪了兩步,莫要礙著產婆們進出。

    天色漸漸泛白,產房裡還是無甚動靜,外頭等候的眾人俱是捏了把汗,忽然房門開了道縫,走出個產婆來:「夫人還未大痛呢,說要吃蛋糕。」程慕天不等丫頭們動身,拔腿朝外奔:「那東西鋪子裡才有,我叫小廝們拿去。」

    前院住著的程老爺覺得今日很是奇怪,怎地兒子兒媳都不見過來請安,待問過下人,方知小圓半夜進了產房,孫兒就要落地,他捋著鬍子樂了一陣,突然想起程慕天來:「兒媳生產,不來也就罷了,二郎怎地也不來?」下人們連忙出院門,把親自取了蛋糕來的程慕天攔在了半路,「少爺,老爺叫你過去請安呢。」

    程慕天平日裡最守孝道,今兒實在是著急才混忘了,聽得下人們提醒,忙提著蛋糕盒子趕往前院。心情大好地程老爺拉著他講了半日閒話,直道女人家生孩子沒男人甚麼事,叫他等著抱兒子便是。

   等他聽完程老爺的嘮叨奔回後院,產房裡地呼痛聲已是一陣高過一陣,他忙拉了個出來端熱水的產婆,叫她把蛋糕送進去,那產婆卻搖頭:「已疼成這樣了,還怎麼吃,少爺等夫人生完再送進去罷。」程慕天望了望手裡還未開封地蛋糕,想起產房裡餓著肚子受累的娘子,頭一次對老父生出一絲埋怨。

    產婆端了熱水回產房替小圓擦汗,笑道:「夫人,少爺是真擔心你呢,慘白著臉站在外頭一動也不動,拳頭攥得比夫人還緊。」小圓本已疼得昏頭昏腦,聽了這話忽地清醒過來:「不是備地有布麼,拿來我咬著,定是我喊痛,嚇著他了。」

    蛋糕盒子的提手幾被程慕天攥斷,突然房裡的聲音小下來,他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去問,方纔那個產婆又走了出來:「少爺,夫人怕你擔心,特特咬了塊布在口中,不叫你聽見她喊痛呢。」

    小圓在房裡聽見直髮急,這婆子,將這事兒告訴二郎作甚麼,不是讓他更著急麼。她正想忍著疼痛斥兩句,那產婆走回來道:「夫人,莫要慣著男人,不叫他們曉得生孩子的痛,還以為孩子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呢。」

    原來她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很是有幾分超前,小圓心中發笑,轉移了注意力,倒覺得疼痛稍稍減了幾分。轉眼到了中午,產婆們還是一致認定沒到用力的時候,便端了加人參的雞湯來勸小圓喝兩口補補力氣。

    小圓已疼得蜷作了一團,不願再爬起來,突然窗外的程慕天大吼一聲:「夫人還餓著呢,我吃甚麼,都不許吃。」她聽見這話,不知怎地就生出了力氣來,忙叫婆子們扶她起來喝湯,先前的那個產婆極是明白她心意,不待吩咐就隔著窗子道:「少爺,夫人已在用中飯了,你也去吃些罷。」

    小圓半躺在產床上,趁著陣痛的間隙斷斷續續喝著雞湯,一碗湯才下去小半,就有產婆走上來接過碗去,道:「夫人,是時候了。」

    花了大價錢請來的產婆果然有真本事,一個守在小圓旁邊教她何時吸氣,何時用力,另幾個則輪番上陣,手法老道地替她文學迷推肚子助力。

    小圓先前疼了足足十幾個時辰,等到真正使力生產,反倒順利起來,僅一個多時辰孩子就落了地。

    程慕天在門外候到心焦,終於等來了那聲啼哭,他心中喜極,想大喊一聲「我當爹了」卻又不好意思,只得將面前的那棵老樹重重拍了幾掌,口稱「叫你也沾沾我的喜氣」;待得房門打開,他頭一個衝進去,直奔小圓床前,問她還疼不疼。小圓雖筋疲力盡,精神卻尚好,輕輕搖頭道:「產婆們說我底子足,使力不到兩個時辰就把孩子生了下來,我這是在府裡做粗活時攢下的一把力氣呢。」

    方才產婆們開門,是抱著孩子想討賞錢,卻被他一陣風捲進來的模樣嚇住了,待得他們兩口子講過幾句知心話才回過神來笑道:「少爺真真是好郎君,連孩子都不瞧就先去看夫人。」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36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30 P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初為父母(下)

    程慕天見產婆來討賞錢,便知得的是個兒子了,他接過孩子,竟是輕鬆大過喜悅:「這回爹無甚可說了。」小圓聽見這話不免有些心酸,原來承受著壓力的不只我一個,不過都埋在心裡不開口罷了。

    程家乃是單傳,少夫人一舉得男,家中添丁,上上下下都喜氣洋洋,親戚友朋送來的粟米碳醋滿滿堆了一屋子。

    程老爺親自上後院,抱著孫子足足看了一日,樂得合不攏嘴:「幾十年前老太爺帶著咱們南遷,到二郎這輩落地時,一大家子還是七零八落,因此沒能按著族中人口論排行,如今咱們安定下來,我要親自上泉州報族譜,看看我孫子在族中排行第幾。」他在家裡,程慕天連兒子的襁褓都摸不著,因此歡歡喜喜地把同樣歡歡喜喜的程老爺送上了去泉州的海船。

    小圓本是打著自己奶孩子的主意,因此並未備得奶娘,卻無奈人算不如天算,任她吃遍了催奶的食物和湯藥,還是一滴奶水也無,正愁匆忙間尋不著好奶娘,陳姨娘及時趕到,領來個才生了孩子的余大嫂。小圓以為她家孩子夭折才出來做奶娘,細細一問才知,她自家孩子已滿月,丟在家裡吃米湯。陳姨娘見小圓面露不忍之色,寬慰她道:「她若不出來做活,孩子連米湯也沒得喝,你要真憐惜她,不如多給一份月錢。」

    小圓如今自己做了娘,很是能將心比心,忙道:「多給月錢哪裡夠,我家莊上產得好羊奶,叫人每日裡送了去。」余大嫂大喜過望,爬下就磕頭:「早先也在別的人家做過奶娘的,哪個都比不上夫人這般有善心。」

    程慕天在外候了半日,實在忍不住,親自抱了兒子帶著怒氣進來:「女人家就是話多,等到你們講完,我兒子已是餓死。」

    才剛餵了羊乳吃,哪裡會這樣快就餓了,小圓無可奈何,陳姨娘欣慰,余大嫂目瞪口呆,幾個丫頭則是司空見慣,裝了著急的樣子接過孩子交到奶娘手中,果然,程慕天見奶娘要解衣餵奶,不待人催他,忙忙自掀了簾子出去。

    「才吃過,莫要漲著他。」陳姨娘攔了奶娘接過孩子,摟在懷裡輕輕拍著,歎道,「還是我閨女有福氣,頭胎就得男孩。」小圓心一緊:「可是薛家人為難你?」陳姨娘搖頭:「談不上為難,不過是看我年紀大了,怕不能再生養,想過繼個侄子給我們。」小圓臉一沉:「又沒分家,甚麼過繼不過繼的,再說姨娘的年紀也不算大,四十歲上得兒子地人都有呢;他們非要這樣也成,叫薛大叔兩個哥哥家去,不必在我家健身館做活了。」

    陳姨娘向幾個陪嫁丫頭笑道:「瞧瞧你們夫人。到底有了兒子地人。講起話來硬氣不少。」小圓不好意思地低頭揉被角:「我就這麼一個妹子。自然想讓你們把家產都留給她。」陳姨娘叫她這一聲妹子暖到心窩裡。「有你幫襯著她。我還愁甚麼」

    程慕天在外繞了好幾個圈子。怕奶娘還沒掩衣裳。不敢就進來。隔著門簾問:「還沒吃飽?該行三朝禮了。」小圓嗔道:「沒見過你這樣地爹。外頭辦著湯餅會呢。想必賓客不少。你不去招待客人。倒在這裡胡鬧。」陳姨娘見她小兩口要拌嘴。忙抱了孩子出去落臍炙鹵。好讓程慕天安心出去待客。

    一家子圍著孩子轉。日子格外跑得快。一臘二臘接踵而至。轉眼二十一天過去。三臘又到了。採蓮帶著丫頭們抬了男女家親戚送地禮來給小圓過目。豬腰、豬肚、蹄腳並雞魚。乃是「送蛋湯」。又謂之「催奶」。小圓看著直發笑:「虧了這些好東西了。我吃了也沒得奶水。還是叫廚房燉了給余大嫂端去。」余大嫂偏了夫人地好東西。十分感激。照顧起孩子來更加盡心盡力。連愛挑毛病地程慕天看了也無話可說。

    眨眼又是八、九天過去。程家張燈結綵。再一次大宴賓朋。舉辦「洗兒會」。此洗兒非彼洗兒。乃是孩子地滿月禮。是日。產婦娘家需備得彩畫錢金銀錢、果品綵緞、珠翠鹵角兒。送往婿家。

    小圓在家盼了又盼。直等到香湯煎好。親朋俱齊。也沒能等到娘家地賀禮。程二嬸朝自家幾個媳婦丟了個眼神兒。笑道:「親家也是奇了。別個都是生了女孩兒才不好意思上門送禮。他們卻是得了兒子都不來

   大兒媳方十娘接口道:「娘,你是不曉得,何家到咱們程家的股份,心裡惱著呢,只怕是生了女孩兒才會來看熱鬧……」

    她一句話未完,程大姐一盞子滾燙地茶照著她的臉潑過去,「要胡回你家去,爹早與二叔分了家,再怎麼也輪不到你來插嘴。」此時八月天,秋老虎仍在,那杯茶又極燙,方十娘拿冷水沖了好幾遍仍疼得哇哇叫,程二嬸護著媳婦,怒道:「咱們好心好意來賀大哥得孫子,你不給個笑臉也就罷了,竟還出手傷人。」

    程大姐連程老爺都敢罵的人,哪裡把她放在眼裡,回嘴道:「道賀?你巴不得咱們家男人死絕了,把家產盡數摟進你家,那時才真心來賀呢。」說著又喚媳婦子:「趕緊把二嬸送來的禮好生查看查看,莫要害了我的小侄子。」

    程二嬸想要辯解,卻見周圍親戚俱是一副深以為然的表情,她怕越描越黑,忙藉著要替方十娘敷臉避了出去。

    小圓惱火娘家不替她做臉,連看這出鬧劇地心情都無,恨不得裝作暈倒,好叫人抬進去躲著,正坐立難安之時,忽聽得外頭鞭炮?裡啪啦,和著小廝們的報喜聲一聲接著一聲直傳進內院來:「女家賀禮至。」採蓮湊到她耳邊道:「夫人,是三夫人從老爺那裡得了信兒,使人用船裝了賀禮來,還捎帶了一封信,我給夫人擱到房裡去。」

    不過一個滿月禮,竟要三嫂從泉州千里迢迢送來,小圓心下百味紛呈,強壓著萬般情緒輕輕抬手示意。候了多時的下人們魚貫而出,往裝了香湯地銀盆中投入洗兒的金銀、棗子、蔥、蒜等物,又用數丈綵緞將四周纏繞成「圍盆紅」。

    銀盆備好,該輪著家中尊長「攪盆釵」,這項差使本是程二嬸的,但她見著何家已送來賀禮,更是不好意思再露面,她的幾個兒媳倒是躍躍欲試,卻被程大姐一個一個瞪回去。小圓感激方才程大姐維護她,便笑道:「我家大哥兒只得你一個大姑,勞煩你呀。」

    程大姐等地就是這句話,讓也不讓一下兒,直逕取了金銀釵往盆裡攪去,眾親友見香湯已動,紛紛取了金錢銀釵投進去「添盆」,那些新婚不久的,又或婚後久不生育的娘子們,爭相撿那豎起的棗兒來吃,取個早生貴子的意頭,小圓輕歎一聲,可惜三嫂不在這裡,不然也取幾個棗子來吃才好。

    既是洗兒會,自然要替孩子沐浴,程大姐親自給小侄子剃了胎發,裝入金銀小盒中,又抱著他向親友們一一參拜。這一圈兒還沒拜完,程慕天稱外頭的賓客都等著看孩子,親自接到了門口來,他見兒子是被程大姐抱在懷裡,皺著眉朝小圓望了一眼,接了孩子就走,連客氣話也不留。

    程大姐幫著招呼完女客,極是忐忑地問小圓:「四娘,二郎是不是惱我抱了大哥兒?」小圓忙搖頭:「你是孩子親大姑,他惱你作甚麼,那是怪我沒請尊長呢。」程大姐記恨程二嬸不是一天兩天,道:「若二郎是怪罪你這個,我一人擔著,她害死我丫頭地帳還沒跟她算哩。」

    小圓此次對程大姐刮目相看,不曾想她這麼個渾人,很是曉得一致對外;程大姐也是感激小圓今日給了她臉面,讓她作了一回尊長,二人互存幾分好感聊得倒比往日投機些,直到程慕天抱著孩子回來方才道別。

    小圓見程慕天仍是黑著一張臉,知他還在為「攪盆釵」不合規矩而生氣,心道這講究的也太過頭了,二嬸當眾給我沒臉,難不成還要忍辱負重去請她來?她越想越生氣,索性不理他,自喚了丫頭取李五娘地信來念。

    夫妻間的氣勢,向來都是此消彼長,但程慕天當著下人地面,卻是要端夫君的架子,將孩子往她懷裡一塞:「你這做娘地,萬事不理,大哥兒都滿月了,就算大名要等著爹回來取,小名兒總該有一個罷。」

    余大嫂見少爺發飆,嚇得在門口探了探頭又縮回去,小圓故意喊道:「少爺是在向我賠罪呢,莫要錯怪了他。」

    其實她早就去得遠了,哪裡聽得著,但程慕天還是?噹一聲被個銅盆絆了下,差點跌到小圓腳跟前,他又羞又惱正要認真發脾氣,一抬頭卻見屋裡的下人們早就無聲無息撤了個乾乾淨淨,只有娘子捏著兒子的小手在臉上一下一下的劃,他一肚子的氣突然就散作了天邊的雲,搶過兒子道:「我替他取了個好名兒,既是午時生的,就喚作午哥罷。」



第七十六章 驚天大新聞(上)

    採蓮帶著丫頭們在外頭候著,直到聽見屋裡轉來歡笑聲,這才拿李五娘的信進去給小圓瞧。

    程慕天伸過頭去瞟了一眼封皮兒,興致乏乏:「定又是些女人家雞毛蒜皮的小事。」說著抱起兒子,自帶他去外頭搖撥浪鼓。

    小圓抽出信紙,共有兩張,第一張打頭是些恭賀他們喜得貴子的吉祥話,後頭才是正題,李五娘說她一路舟車勞頓到得泉州,將妾生了兒子的消息告訴何耀弘,何耀弘歡喜之餘卻責怪她沒留在家中照顧那個妾坐月子;信中還說她再過幾個月就要動身回臨安,因為何耀弘新納的妾肚子也大了,要帶她回家生產。

    她才讀完一張信紙,已是氣不打一處來:「三哥不時提醒我要看緊二郎,不叫他納妾,怎麼他自己卻左一個右一個,三嫂是跋扈了些,可還不是為了他。」

    採蓮接過信紙折好,勸道:「三少爺不過是愛溫柔,他家的那個妾不就是細聲細語話不多的,再說他還是敬著三夫人的,再多妾也越不過她去。」

    小圓歎道:「兩口子過日子,舉案齊眉有甚麼趣味,總要交心才好,可惜三嫂這輩子怕是學不會低眉順眼的模樣了,只盼著三哥哪天能真正曉得她地好。」今兒小圓地臉面全靠李五娘相助才得以保全,阿雲就替她打抱不平道:「夫人,你讓三夫人去泉,是指望她懷著身孕回來的,怎麼如今卻變成了妾大著肚子回來?不如你叫她還留在泉州,不懷上就不回。」

    採蓮拍了她一把:「這話也是你說得的,女孩兒家呢。」小圓卻笑道:「她說的有幾分道理,既然我得了三哥的幾分寵愛,不拿來用用豈不可惜,來啊,磨墨鋪紙。」

    她怕何耀弘不聽勸,親自提筆寫了洋洋灑灑幾大篇,信中稱,若是李五娘不大著肚子回來,她就親自送三嫂上泉州。程慕天聽見屋裡的動靜,掀了半邊簾子笑道:「你三哥生怕你三嫂生了兒子愈發彈壓不住呢,豈會聽你這幾句小兒撒嬌的言論。」

    小圓一愣:「到底同為男人。我看你把三哥地心思琢磨得透徹呢。」程慕天搖頭:「這是為官之道。咱們平頭百姓可不敢相提並論。我又不怕正房娘子生兒子。多生幾個才好呢。」小圓走到門口親了親兒子地小臉。道:「你這幾句話。怎地不和我三哥說。興許他聽了你地話。就不再納妾了呢。」

    程慕天有些哭笑不得:「咱們說地不是一回事。難道就因為我自己不願納妾。就要去勸親戚家也不納?再說你三哥納妾其實無傷大雅。只是不叫正妻生子。終歸不是正途。」

    連嫉妾如仇地程二郎都認為男人納妾是無傷大雅地行為。小圓按了按額角。突然有種無力感。阿雲等程慕天放下簾子出去。嘀咕道:「要是都跟繡姐姐學起來。看他們還敢不敢納妾。」小圓腦中浮現出阿竹提著棒槌滿院子追著程福打地場景來。笑道:「這主意倒是好。只是那畢竟是我地親三哥呢。沒得唆使人去打他地道理。」

    採蓮伏在桌上寫好兩層封筒。外頭一層是何耀弘地大名。裡頭一層則寫著李五娘地閨名。她吹乾墨跡。捧去給小圓過目。小圓就著她地手瞧了瞧。滿意點頭。叫小丫頭們拿去封好。交與外頭送信地小廝。

    採蓮遞過李五娘地第二張信紙。小圓以為這張還是些嫂子地不如意。就只匆匆掃了一眼。不想這一掃。竟瞧見了大新聞。忙命人把院子裡逗弄兒子地程慕天喚進來。

    程慕天極是不捨地將兒子交到余大嫂手裡。抱怨道:「明兒我就要去照看生意。好容易得閒抱抱兒子。偏你看個信還大呼小叫。」小圓也不言語。將信紙丟到他面前。笑道:「咱們家又要辦喜事了。」

    程慕天莫名其妙拿起信紙看了看,驚道:「爹要娶繼室?」小圓開了帶鎖的小箱子,取出賬本來翻,道:「我倒是料到過爹要帶個妾回來,不曾想卻是位正室,信上說她地陪嫁,比我三嫂的還要多一倍呢,真不知是哪樣富足地人家。」

    程慕天將信紙揉成一團,道:「那家是絕戶,只得個獨閨女,一直想留在家裡招贅,卻又挑三揀四,拖到三十來歲還是個老姑娘,估計是實在招不到合適的上門女婿了,這才下決心將她嫁出去。」

    小圓奇道:「她家在泉州,你如何得知?」程慕天把揉成一團地信紙又慢慢地展平:「是我大伯的舊識。」小圓見他把一張好好的信紙折去,笑道:「是位正經繼母呢,又有好陪嫁,你惱甚麼?」程慕天默不作聲,竟將信紙折好塞進懷裡,重重歎了口氣。小圓心中好奇,追著他問詳細,程慕天被纏得無法,含混道:「爹身子不好呢,養病要緊,繼室甚麼時候不能娶。」不過消渴症而已,跟娶妻有何干係,這話愈發讓人生疑,小圓待要繼續問,卻聽見兒子在隔壁哭了,忙和程慕天爭相恐後往外衝,都將程老爺要給他們娶繼母的事忘到了腦後。

    轉眼秋意漸濃,針線房呈上給小主子做的小棉衣小棉褲來,小圓仔細瞧了瞧,不是棉布就是絲綢,針腳都很是細密,裡頭穿的小衣服則是阿竹家的喜哥穿過的舊衣。針線房管事娘子祝嫂取了百衲衣給她瞧,道:「夫人,都是到全福的人家討來的呢,小少爺穿了定也是有福氣的。」

    小圓讚了一聲,命人賞錢,又把幾件新衣翻了翻,問道:「怎地都是奶娃娃穿的,沒給小四娘做麼?」祝嫂回道:「我叫她們做了兩套新的,已是送過去了。」小圓看了看堆滿桌子的小衣裳,責怪道:「你們也太偏心,午哥才一點子大,做這麼些也穿不了,四娘子是小姑娘,怎麼不給她多做些。」

    程慕天在外聽見,很是不滿:「我掙來的錢做的衣裳,不給我兒子穿給哪個穿,四娘子又不曾把她凍著,我看你才是太偏心。」小圓被他堵得哭笑不得,只得壓低聲音跟做賊似的吩咐祝嫂給四娘子多做幾套喜慶衣裳預備過年。

    祝嫂低聲應了,抱著衣裳去午哥房裡,程慕天忙跟了過去看兒子換新衣,程大姐在院門口探了探頭,幾步溜進房裡,撫著胸道:「好險,差點跟二郎打照面。」小圓笑看她一眼:「又不會吃了你,今日怎地有空 過來。」程大姐笑嘻嘻地把她身後的三個丫頭挨 個打量一番,道:「四娘,你 這幾個丫頭生得都水靈,沒想過給二郎收一個在房裡?你自己的陪嫁丫頭,可比外頭買來的更貼心。」

    小圓如今同她很熟了些,知道她是個不會饒圈子的人,便也學她直截了當:「二郎願不願意納妾你不曉得?小心他又給姐夫送樂女。」

    程大姐果真不同「常人」,聽了這話不僅半點尷尬神色都無,反倒興高采烈起來:「說起來還要謝你,若不是那幾個狐媚子,我哪裡曉得屋裡人要找個貼心的。」她說著說著,挨著小圓坐下,打起商量來:「四娘,把你的丫頭送個與我罷,回頭我給你補兩個來。」

    小圓故作聽不懂她的話,道:「大姐既有兩個丫頭,留著自用便是,何必做這虧本的買賣。」

    程大姐急道:「我那兩個丫頭也是極伶俐的,只不過生得差些,你姐夫看不上眼。」

    這話實在是講得直白,小圓朝身後看了看,採蓮臉色微紅卻未低頭,阿雲撇著嘴,阿彩則是跟沒聽見似的,她心中暗笑,我這三個丫頭,怕一個都不是任人擺佈的主兒呢。

    程大姐見她不言不語只盯著丫頭們瞧,道: 「我知你是個心善又心軟的,想必是開不了口,也罷,我自己來問。」

    小圓想起還未來提親的任青松,心道若採蓮亦對他有意,豈不是生生叫程大姐拆散一段姻緣,忙道:「那個大的已是許了人家了。」

    程大姐倒不堅持,只把阿雲阿彩叫到跟前,問她們可願去給金九少做通房。阿雲看了小圓一眼,道:「我也是許了人家的,只不過他上戰場殺金狗去了,沒得他在戰場殺敵我卻在這裡改節的。」程大姐帶了薄怒:「又沒成親,何來改節一說。」小圓親手替她添了熱茶,笑道:「這回朝廷北伐,爹都捐了錢糧呢,這孩子既有意等個替咱們殺金狗的壯士,何不成全她。」

    程大姐不知那抗金壯士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兒,只得熄了心思轉頭欲問阿彩,卻見她正望著一盆花傻笑,口水滴到了胸前都不知曉,她皺眉嫌棄道:「怪不得平日裡聽不到她一聲言語,原來是個傻愣的。」

    小圓又是一陣好笑,真傻子才會上趕著去做個沒名沒份的通房呢。

    程大姐一個丫頭都沒說動,心有不甘,一雙眼睛就東瞄西瞄起來,小圓實在是怕了這位大姐,忙把那件大新聞拿出來講:「大姐,你可知爹給咱們尋了位繼母?」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40 PM

第七十七章 驚天大新聞(下)

    程大姐聽了這新聞,果然就忘了挑通房的事,急切問道:「是哪家的女子,陪嫁幾何?」小圓笑她道:「聽說嫁妝倒是不少,恐怕二十萬貫都不止,只是這回你怎麼不怕爹給二郎添兄弟了?」程大姐聽說陪嫁豐厚,喜笑顏開:「妾哪裡能和正妻相提並論,若這位繼母帶得好嫁妝來,對二郎的生意也有助益呢。」

    小圓想起程慕天看到那張信紙時的奇怪舉動,悄聲問程大姐:「咱爹除了消渴症,可還有別的隱疾?」程大姐一愣,隨即搖頭:「這倒不曾聽說,不過爹自得了那病,消瘦得厲害倒是真的,你們也該多給他老人家燉些好補品補補身子。」小圓解釋道:「消渴症就是不能暴飲暴食呢,咱們可是按郎中的囑咐來的。」程大姐聽說是郎中的吩咐,就沒了二話,起身告辭,說要回去給程老爺寫信,問問那位繼母的詳細。

    她一走,小圓先衝著阿彩樂:「還不趕緊把你那哈喇子擦了。」幾個丫頭都笑起來:「想不到不聲不響的人自有不聲不響的法子。」採蓮因方才小圓當眾說她是許了人家地,卻不知這話是真是假,就提了紅泥小爐上來,說要替夫人煎茶。

    她這是要尋機會單獨說話呢,小圓用了她這些年,豈有不知的,當即配合道:「這又是蔥又是鹽的茶湯我可吃不慣,還拿桂花泡的茶來。」採蓮忙把幾個小丫頭遣去廚房取曬好的桂花,待得房中只剩了她與小圓兩個,福身謝道:「多謝夫人救了我一回。」她只道自己是趁機,卻不想小圓也是在尋機會,拉了她到近前細細詢問,問她可對那任青松有意思。

    採蓮見她開口就提任青松,愣道:「夫人,可是少爺講地?那只是場誤會,可惜少爺不信。」小圓本就在奇怪任青松為何還不挑聘禮來,此刻聽說是場誤會,反倒釋然,就又問她可有真正的意中人。採蓮取了乾淨瓷壺來預備泡桂花,搖頭低聲道:「咱們的親事自有夫人作主,夫人挑的必是好的。」

    採蓮雖是個丫頭,卻也是一直住在深宅大院,平日見小廝的機會都寥寥無幾,因此沒有瞧得上的人實屬正常,小圓見阿雲阿彩兩個捧著花茶罐子也進得屋來,就笑道:「也罷,我替你們多留意,必給你們都挑個好婆家。」採蓮阿彩聽了這話面兒上都是害羞,只有阿雲嘀咕兩句「我要等孫大郎」,眾人只當沒聽見,都去洗手來泡桂花。

    沒過幾日,大概程大姐的信還沒走到泉州,程老爺的家書先至,這回卻是程慕天搶先一步拆開封筒,才看了幾行神色就不自然起來,硬生生把信紙裁去了一截,只把下半頭遞給小圓。

    因丫頭婆子站了一屋,小圓不好與他搶,只得接了半截信紙來瞧,一邊看一邊驚歎:「未過門的繼母家果真有錢,竟然要先舉家搬到臨安來,將隨嫁田置辦齊了再送閨女出門子。不過我猜,定是他們地家財被族中盯上了,怕被人塞個過繼兒子,這才起心躲出去。」她讀完信一抬頭,見程慕天還在揉另半截信紙,以為他不高興多個繼母,便笑著勸他:「我這做媳婦的都不怕多個婆母來立規矩,你擔心個甚麼?」

    程慕天扯著嘴角勉強笑了笑。藉著碼頭要來船。飯也不吃便獨身出門。小圓本就心。忙使了個人悄悄跟出去。不多時就接得回報。說少爺是去了自家藥鋪。同常替程老爺瞧病地江郎中鑽進後邊講話去了。

    採蓮拿著賞錢進來。問小圓道:「夫人。要不要再打探?」小圓搖頭道:「既是找江郎中。想必是為老爺地病。公爹到底不比婆母。既有兒子操心。我就當不曉得罷。」

    正說著。程三娘抱著程四娘來尋小圓。羞答答地問起程老爺可有從泉州來信。小圓知她是要打聽甘遠地消息。可偏偏甘家並未有書信隨來。只得安慰她道:「甘十二早已買通了舉人。說是明年就要來臨安考進士呢。如今定是在家苦讀。所以才無暇寫信來。」

    程三娘被猜中心思。雙頰飛上紅雲。把程四娘擋在身前羞道:「人家是問爹爹。嫂嫂盡講別地。」程四娘朝小圓撲騰著小胳膊。興奮學著叫嫂嫂。小圓忙把她接過來親了親。又叫人抱午哥來給她看。程三娘瞧見桌上地封筒。問道:「爹來信了?在泉州可還住得慣?」

    小圓一手摟著小四娘,一手摟著午哥,笑道:「家書而已,你又不是不識字,自個兒拿來看罷。」程三娘取了信讀完,默默將信紙重新折好塞回封筒,良久不語,連小四娘叫姐姐也不理會。小圓關切問她:「可是怕繼母來了立規你本來就是個守禮的,就算繼母進門,也挑不出你的錯去,怕甚麼。」

    程三娘偷偷瞧了瞧她的神色,試探問道:「嫂嫂,你不怕繼母進門要當家?」小圓深深看了她一眼,叫來奶娘把兩個孩子抱出去,方道:「婆母當家天經地義,怎能用一個怕字。」程三娘點頭稱是,卻忍不住黯然垂淚,小圓安慰她道:「繼母是大家出身,必不會為難你,且放寬心。」程三娘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拿手帕子自己將淚擦乾淨,禮數周全地告辭。

    採蓮送她到院門口回轉,向小圓道:「夫人,將來咱們家的老夫人進門,這位三娘子怕是背地裡有動作呢。」小圓重新接了午哥摟在懷裡拍著,笑道:「我如今有子萬事足,恨不得關了小院子的門過日子呢,管她們怎麼鬧去,若是這位繼母真不待見三娘,咱們貼補些便是,她一個女孩兒家,能有什麼開銷。」

    晚上程慕天回來,擔心娘子會問起另外地半截信,匆忙扒了幾口飯就扎進裡屋。小圓哪裡不曉得他的心思,便裝了萬事不知,只鋪床拍枕頭,一句話也不提。程慕天候了半晌,見她確是忘了那信一般,就高興起來,撲過去將她按到床上,口稱要行人倫。小圓被嚇了一跳,驚呼出聲:「甚麼是人倫?」程慕天嫌她地聲兒大了些,忙俯身堵住她的口,手下一刻不閒地扯了她地裙子,含混道:「且讓為夫教教你如何行人倫。」小圓輕輕將他的舌頭咬了一口,趁他吃痛避開,故意逗道:「我還沒去瞧兒子呢。」程慕天哪裡停得下來,喘著氣道:「那殺千刀地郎中,從你懷著八個月起就不讓我碰你,我都忍了足足四個多月了。」

    誰人能想到,外頭正經地連扶娘子一把都不敢的程二郎,關了房門這般如饑似渴模樣,小圓待笑又怕他惱,只得緊緊纏了他的腰,謝他這幾個月來苦忍的辛勞。

    程老爺不在家,小兩口萬事如意,夜夜汗流浹背研究人倫之事,好不快活,轉眼十月節過完,泉州來的海船泊在了碼頭,下來幾個面生的小廝丫頭直奔程家,分頭尋到程慕天和小圓,講了同樣的話:程老爺與親家翁錢老爺一家人三日後到臨安,錢老爺先奉上金銀一箱,務必要少爺少夫人在他們踏上臨安的碼頭前,將宅子下人都備好。

    小圓瞧著滿滿一箱子金元寶銀元寶發了半日呆,「雖說替繼母家出力是該的,可我怎麼就覺著這是拿人手短呢。」程慕天從鋪子裡回來,將兩個金元寶重重摜在地上,惱道:「幫個小忙還塞這個給我,把我程二郎當甚麼了。」

    採蓮見他兩個臉色都不好看,笑道:「這要換作別人,見繼母家大方,不知樂成甚麼樣兒呢,也就咱們的少爺夫人,自願幫忙,還嗔著別人不該給錢。」小圓被逗笑起來,親自撿了那兩個元寶放進箱子,鎖上蓋兒,吩咐道:「就照著這些金去買宅子下人,一文錢也不許剩下。」

    程慕天心中大讚,還是我家娘子會辦事,但他向來不會在人前將誇讚娘子的話講出口,只道:「錢老爺家錢不算頂多,卻比常人愛花銷,你趕緊叫她們給午哥多做幾套時興的衣裳備著,莫要讓人笑話了去。」

    午哥還不到兩個月大,需要甚麼時興衣裳?小圓又發了半日呆才想轉過來,這是變著方兒地叫她自己去做新衣裳穿呢,她忍住笑,叫來祝嫂吩咐:「安排人手加緊給三娘子四娘子做新衣,料子式樣都要臨安府最時興的款。」

    程慕天見自己的一顆關愛娘子之心被她生生移到了兩個妹妹身上,大急:「光給她們做,我兒子呢?」小圓起身背著下人們輕輕捏了他一把,道:「繼母是甚麼性子還不知道呢,這般早就張揚起來,惹人厭呢?」

   娘子擔心婆母刁難,竟連新衣也不敢穿?程慕天又是心疼又是難過,偏偏孝字當頭,他甚麼話也說不得,只能暗自祈求那尚未過門的繼母是個善待媳婦的好婆母。



第七十八章 程老爺娶親(上)

    且說那照著小圓的吩咐去替錢家置辦房宅的管事,訪遍了臨安府,尋牙郎買了最貴的一座四進大宅,每個院子塞進二十來個下人,還是剩下半箱金銀未動,他不敢擅自作主,特特來回小圓,說他不會花錢,請少夫人責罰。

    小圓領他到程老爺的正房,指著牆上的名人字畫笑道:「是咱們家佈置得太樸素了麼,竟讓你為這個犯難,琴書字畫可有備得?」

    管事苦笑道:「夫人,最時興的山水畫掛滿了牆,瓶兒裡插的都是最貴的絹花,我還給添了一張焦尾古琴,就是這樣,那箱子金銀也還剩一半;說起來咱們家也算得是臨安數一數二的大富商,花錢卻不如他。」

    小圓笑道:「若我們家也如此,你豈不是更要日日為難?」又指點他道:「天氣眼看就冷了,你把翠毛茵褥、貂褥多買些,錦帳、珍珠帳,也要多備,還有虎皮的暖席,金子打的唾壺,銷金的帳幔……」她一氣講了一大串,怕他記不住,便讓採蓮提筆寫了個冊子與他。

    管事接過冊子翻了翻,猶豫道:「夫人,怕還是花不完。」小圓把桌子敲了敲,果斷吩咐:「那就在城外替他們再置個別院,湖水繡樓,嶙峋怪石,甚麼貴搬甚麼去。」

    主僕二人花費了大腦筋,終於將那箱金銀盡數花完,小圓還沒來得及歇一歇,就聽得碼頭來人報信,說錢老爺帶著好幾艘滿滿噹噹的大海船到了臨安,正等著少夫人派挑夫去接應。她不敢怠慢,忙點了十幾個最穩妥的小廝,去碼頭幫錢老爺搬物件,又使人去知會錢宅裡的下人,叫他們提起精神,好生伺候著。

    程老爺陪著未來的岳丈下船,先到他的新居看了看,對媳婦的豪華佈置十分不滿意,回來責備她道:「你怎將那箱金銀全花在宅子上了,也不留幾個攢私房。」他在兒媳面前將自家岳丈當外人,小圓實在不知如何接口,好在有個小午哥,忙命人抱來見祖父。寶貝孫子果真是靈丹妙藥,程老爺一抱著他就只會笑:「我看過族譜,我孫子排行第二十八。」

    小圓暗笑,幸虧取了個小名,不然二十八哥叫起來,拗口多少人。程慕天大概是一樣的想法,抿了抿嘴道:「兒子已給他取了個小名叫午哥,大名還請爹來。」

    程老爺樂呵呵地看了孫子一眼。「在泉州就請半仙算過了。說他五行缺木。就叫程梓林罷。」

    一旁候了多時地程三娘見他高興。便抱了小四娘來見爹爹。程老爺地一張臉立時就垮了下來:「過幾日你們繼母就要進門。無事莫要出來。不然她還以為我納了多少妾呢。」

    程三娘不敢回嘴。低低應了一聲。紅了眼眶帶著小四娘退下去。程老爺見她們離開。又換上了笑臉。抱著孫子喃喃自語:「午哥。祖翁娶妻都是為了你呢。將來那些陪嫁都是你地。」

    小圓將這話聽了個大概。正尋思。程老爺喚她道:「媳婦。錢家同我已商定。待他們將嫁妝置辦齊全就成親。聘禮地事還需你操勞。」公爹何時這樣客氣過。小圓心下明白這是要支開自己。忙上前接過午哥。帶著下人們退下。

    她回到房中。命採蓮翻出當年程慕天與她地定禮單子。見上頭列著珠翠、首飾、銷金裙褶。還有緞匹茶餅等物。便讓人照著去準備。

    採蓮猶豫道:「夫人。聽說錢家陪嫁無數。咱們地聘禮是否也要加些?」小圓搖頭道:「方 才你沒聽見。老爺怪我對錢家太大方呢。我何必多花自家地錢反去討埋怨。」

    過得兩日聘禮備足,她送了單子去給程老爺過目,果然贏得了幾聲誇讚,她不禁暗自替未來的那位繼母感歎,程老爺對陪嫁地熱心怕是比她那個人更多些呢。

    陳姨娘聽說她家要迎娶繼母,怕閨女沒操辦過這些不懂得規矩,特特趕過來幫她,笑道:「你嫁過了生母,如今又要替公爹娶親,也真是個奇才了。」小圓見了娘親,歡喜道:「正愁不知如何下定,虧得我還有個親娘。」陳姨娘親自上陣,指揮下人們裝了八樽金瓶酒,飾以大花銀方彩勝,再蓋上羅帛貼套花酒衣;又取了四幅銷金有色紙,請字兒寫得的先生寫了三份婚啟,用紅綠銷金魚袋盛了,連一同裝進繪了五男二女的木盒子裡,使人用彩色包~羊一併送去錢家。

    小圓看得眼花繚亂,謝她道:「今兒要不是姨娘,我怕是要被人嘲笑呢。」陳姨娘抱了午哥在懷裡,笑她道:「你也趕緊學著些吧,將來我外孫子娶親,少不得還要你自己操辦。」小圓抱著她的胳膊撒了一回嬌,命廚下去做新鮮地鵝肉,留她在家吃飯。

    陳姨娘歎道:「那時把你嫁過來,還道沒有婆母能少受些氣,哪裡曉得你家老爺去了妾又娶繼室。」小圓寬慰她道:「哪裡有誰給我氣受,我不是還當著家麼。」陳姨娘知道自家女兒不是個任人揉搓的,但還是心疼她要在婆母面前去立規矩,便同小時一樣摟著她拍了半日,又在飯桌上把聘禮財禮的規細講與她聽,直到日頭西下方才辭去。

    程家下過定禮沒幾日,錢家便送了回定禮物狀來,莊子、鋪子、金銀首飾、綾羅綢緞,果真足有二十萬貫,小圓握著單子感歎了一回有錢好辦事,命人去準備「三金」:金、金鐲、金帔墜;因程老爺和錢老太爺都是做過官的人,又添上銷金大袖、黃羅銷金裙、緞紅長裙、珠翠髻冠和上等細好綵緞匹帛,再加上取意頭的花茶、果物並羊酒,尋了穿紫背子的媒人送去錢家作聘禮。

    定聘二禮既下,財禮不過是過場,錢老太爺盼了整整三十多年才尋到個佳婿,竟比程老爺還急,等不到冬至節就使人來鋪房,要早早地把閨女送過來。小圓只好忙忙地做起迎親地準備,幸好四司六局齊全,操辦宴席是他們的老行當,做菜迎客敬酒,不消人操半點心。

    迎娶這天,她早早地指揮下人們抬出花瓶、花燭、香球、妝合、照台、裙箱、衣匣、百結、清涼傘並交椅等物,雇了吹鼓手和行郎,又請來媒人,讓他們帶著花轎替程老爺去錢家接新婦。

    小圓前前後後忙活了個把月,待到迎親隊伍出門,她卻閒了下來,同程慕天兩個搭了個炭火爐子烤羊肉串吃,又叫採蓮把程三娘程四娘也請過來。

    程三娘雖怕那個板著臉替嫂子烤肉地哥哥,卻到底有些孩子心性,見了雙面的鐵絲網夾子很是新奇,就挨在小圓那邊坐下,自己動手取了串菌子來烤,悄聲問道:「嫂嫂,你同哥哥怎地也沒出去吃酒,是不是爹爹怕繼母不高興,所以不許你們去?」

    程慕天就挨著小圓地那一邊,豈有聽不見的,不悅道:「爹怎麼說,咱們做兒女地照做便是,豈有你我論是非的份。」

    程三娘得了哥哥的訓,嚇得丟了半熟的菌子垂首站起,小圓忙拉她重新坐下,又衝她吐了吐舌頭,張口做了個「孝子」的口型,逗得她嘴角翹起來,連才滿一歲的小四娘也咯咯地笑,撲到嫂子懷裡討肉吃。

    鋪了煙道的房中暖烘烘,小午哥在搖籃裡酣睡,程三娘帶著欣喜研究著鐵絲網,小四娘舉著小手喂小圓吃肉,就連板著臉的程慕天,也隱隱帶著笑意。

    突然外頭一陣喧嘩,緊接著咚咚咚的腳步聲愈傳愈近,直到房門口才停下,「少爺,少夫人,外頭花轎才攔門,有個瘋女人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非說她是老爺的妾室,前來拜見正房夫人。」

    程三娘看了小四娘一眼,不消小圓吩咐,就抱起她躲了出去。採蓮放了報信的丫頭進來,卻原來是槐花,小圓問道:「那女人要拜,就讓她胡亂拜一個便是,總不能不讓轎子進門罷?」

    槐花回道:「少夫人,她捧著一盞子冷茶,說正房夫人不吃她敬的茶,她就不起來。」

    程慕天拿起鐵絲網在爐子上重重敲了敲,不耐煩道:「多大點子事,叫人拖下去便是。」

    槐花道:「早就想拖她了,可外頭看熱鬧的人都起哄,說那就是生了四娘子的丁姨娘,錢家送親的客就在門口,老爺不敢動手,叫我來向夫人討主意。」

    小圓深感頭疼,只恨自己怎麼沒早些尋個借口躲出去,丁姨娘當初在程家大門口當眾咬程老爺,就已鬧得沸沸揚揚,如今若再來一場,程家的臉面怕就再也拾不起來了。

     她還在這裡左右為難,外頭又有人來催:「少夫人,女家親戚都在問那個妾是怎麼回事,老爺急得直跳腳呢。」

    程慕天突然問道:「未進門的老夫人怎麼說?」小圓不禁笑起來:「她定是在花轎裡穩穩當當地坐著,能怎麼說?」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47 PM

第七十八章 程老爺娶親(下)

     慕天聽說新夫人躲在花轎裡是不會表態的,眉頭就他再怎麼孝順,也曉得做兒子的不好插手老子的妻妾糾紛。

    小圓想起上回的洗兒事件,提議道:「要不咱們再避一回寒?」程慕天正犯難呢,聽了這提議連聲稱好,採蓮馬上叫來幾個丫頭,動手收拾行李,不料幾個包袱還沒裹完,第三個報信的又至:「少爺,少夫人,不用出主意了,新夫人已喝了那杯茶,叫丁姨娘進門了。」

    程慕天揮退報信人,頗有些懊惱:「當初就該幾板子打死,這樣的人又進門,家宅不寧。」採蓮亦道:「不想新夫人這般好性子,不過一個租來的妾,拿出契紙來打發回去又如何?」

    小圓慢慢地把火上烤的肉串翻了個面,心道:我看這位新夫人可不像你們想的那般好性兒,怕是恨著丁姨娘衝撞了她的喜事,要收進府裡慢慢整治呢。她礙著旁邊有位「孝子」,這樣的想法不敢講出口,只把兩面金黃的羊肉串遞了過去,笑道:「長輩的事,沒有咱們小輩插嘴的份,且吃肉喝酒早些歇下,明日還要去前頭請安呢。」程慕天對她這個態度極是滿意,吃罷烤肉摟著她進裡屋睡下,一夜溫存不提。

    第二日,兩口子俱起了個大早,抱著兒子,捧著賬本,去給程老爺錢夫人請安。

    二人到得程老爺院中,錢夫人已端坐堂上,只見她頭戴白角冠,頰間唇上點著紅妝,銷金大袖黃羅裙,底下隱約露著一雙三寸大的金蓮,端得是位美人。程慕天帶著小圓問過安,又讓奶娘抱上午哥來,錢夫人許是還沒適應才做新婦就當祖母,賞過見面禮就再無話可說。

    小圓見冷了場,便要奉上賬本,忽見丁姨娘滿面春風地出現在門口,忙站起身要行禮,卻聽得堂上的錢夫人慢吞吞講了一句:「媳婦乃是嫡長子正妻,正經的塚婦,一個妾能受得起你的禮?」小圓謹守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之原則,見繼母要趁機管教妾室,忙斂聲靜氣重新坐好。程老爺乾咳了兩聲,喚了聲二郎:「鋪子裡有事呢,咱們且瞧瞧去。」說完帶著程慕天一溜煙地出門去了。

    看來這位繼母很是有些手段,才一夜就將公爹制的服服帖帖,小圓一面暗笑,一面起身,欲學程老爺遁走,不料錢夫人卻留她道:「我才進程家門,兩眼一抹黑,媳婦不教教我?」

    小圓忙稱不敢,重新坐下。錢夫人命人給她端上熱茶,卻連個凳子也不與丁姨娘,還是那副慢吞吞地語調:「我進門晚,老爺有個把妾實屬正常,你以前是如何過的我不管,往後須得同我一道盡心服侍老爺,做得好,有賞,若犯了錯,罰起來也莫怪我。」

    丁姨娘張了張口,還未出聲,錢夫人指了她身上的衣裳又道:「所謂尊卑有別,咱們程家在臨安也算有頭有臉,這身大衣不是你能穿的,回去換了背子再來請安罷。」丁姨娘昨日遞出了那杯茶,就拿錢夫人當個軟柿子,哪裡想到她綿裡藏針的手法比起小圓來毫不遜色,就有些後悔重進程家門,垂頭喪氣地邁過門檻回房換衣裳。

    錢夫人轉頭朝著小圓微微笑:「我屋裡地妾不守規矩。讓媳婦見笑了。」小圓忙起身垂首。將賬本子奉上:「這是家中賬目。娘先瞧著。若哪裡不對。再喚媳婦來。」錢夫人搖頭道:「你管得好好地。交與我作甚麼。」小圓是真心誠意敬婆母。無奈錢夫人也不是客套。二人推了幾輪太極。到底還是小圓做媳婦地落了下風。將賬本子重新收起。

    錢夫人叫人取了泉州地吃食來。慢慢問她些臨安地風俗。二人都不是外頭帶刺地。一婆一媳竟相談甚歡。讓前來見新母親地程三娘鬆了一口氣。錢夫人見了程三娘倒不覺甚麼。只盯著她身旁地四娘子看了看。問道:「瞧這樣貌。是丁姨娘生地那位罷?」

   小圓欠身答了個是字。走到小四娘身旁教她給錢夫人行禮。小四娘來時是由孫氏教過地。奶聲奶氣叫了聲「娘」。引得錢夫人臉上稍稍露了些笑意。小圓趁機道:「家中長久無女主人。媳婦這才代行母職。如今娘在這裡。還是叫她跟著你罷。」

    錢夫人慢慢吹著茶湯。嘗了嘗鹹淡。方才開口:「她不是有生母麼。」小圓笑道:「她一個奴婢哪能教導主子。再說咱們大宋不都是這規矩麼。子女不論嫡庶。都是要跟著嫡母地。」錢夫人放下茶盞子。臉上看不出喜怒。語調還是一如既往地慢:「既然如此。就在我院子裡騰一間屋出來給她住罷。」

    小圓得了這話。就將小四娘留下。只帶了程三娘去幫她搬物件。

    孫氏聽說四娘子要跟著繼母去過活。忙道:「夫人。 四娘子既有了嫡母教導。我還是回你屋裡罷。」小圓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只叫奶娘跟過去。其他人都留下。不然讓人嚼舌頭。說是我不放心繼母。」

    待得四娘子的物件都送過拉了程三娘回房吃酒釀圓子,笑道:「多虧來了身上擔子少了許多。」程三娘手裡的調羹一頓:「嫂嫂,你把帳交出去了?」小圓道:「我看這位繼母不是刻薄人,就算她管賬,也虧待不了你。」程三娘聽了這話,便知還是嫂子管家了,心下十分歡喜,兩口將圓子吞下,從奶娘手裡抱過午哥帶他出門去耍。

    小圓拿起賬本翻了翻,命人給丁姨娘收拾她原先住地院子,服侍的人和月錢照舊,沒過一會子,前頭錢夫人就有話傳來:「丁姨娘如今是簽了死契的妾了,用不了那麼些月錢,減半罷。」小圓十分聽話,立時照辦,錢夫人滿意,丁姨娘不幹了,匆匆上門,口稱有驚天大秘密,要面見少夫人。

    小圓叫人攔著不許她進門,道:「你如今有正房夫人,有事自找她去。」丁姨娘卻道:「少夫人,你可知老爺的病?」小圓心中咯?一下,突然想起程慕天地那些神神秘秘,按捺不住好奇,命人放了她進來,又將下人盡數遣退,只留了採蓮服侍。

    丁姨娘見這陣勢,以為小圓略知一二,就放大了膽子道:「少夫人,你在夫人面前實在無須那般恭敬,她遲早要看你們的臉色過活呢。老爺的那話兒早就不中用了,我能生下四娘子都已是老天開眼,若我沒料錯,她現如今還是姑娘身呢。」

    小圓大吃一驚,斥道:「休要胡說,老爺不過是得了消渴症而已。」丁姨娘嗤笑道:「少夫人不曉得麼,消渴症到了一定時候,是會加重那種病的再說我是老爺屋裡人,他行不行地,我能不曉得?」小圓深知她慣使暗絆子,雖對她的話信了七八分,但還是裝了副不感興趣地樣子出來:「公爹這種事,與我何干?」

    丁姨娘看了她面前的賬本子一眼,「這樣地事,傳出去總不好聽罷——少夫人,我那裡缺錢使呢,親生的閨女也不在身邊。」採蓮女孩兒家,在一旁害羞了多時,忽然聽見這個話,心頭直冒火,暗道當初要不是少夫人將你救下,你怕是早死在柴房裡了,如今見了面,半句謝話聽不到不說,竟還威脅起人來。她生怕小圓為難,先開口道:「丁姨,少夫人就算有心貼補你,也得有個說法才行,畢竟有婆母在上面呢。

    小圓卻是越想越奇,問道:「你這樣地話怎地不去向夫人說,難道她就不怕傳出去?」丁姨娘還是只看那賬本子,道:「她手中又無錢,與她講有何用?」小圓看著她極為頭痛,不是沒有法子來對付,只是她身為兒媳,去管公爹房裡的亂七八糟,這叫甚麼事 ?

    採蓮深知小圓有些話不好講出口,她身為貼身丫頭,自然要替主子分憂,便道:「丁姨,你這樣地話講出去誰會信,四娘子擱在那裡呢,莫非你是想叫別個說她不是老爺親生地?」

    丫頭機靈,主子果然就省事,小圓鬆了口氣,配合道:「休要胡說,四娘子還做人呢?」

    丁姨娘叫她們主僕一唱一和弄暈了頭,起身道:「你們不信,我去和夫人說,叫她來向你們要錢。」

    小圓看著她出了房門,渾身無力地靠到榻上感歎:「她以前不過是私底下做動作,現如今都敢當面講了,這是變聰敏了,還是變愚蠢了?」採蓮還在氣她不知感恩,道:「自然是變蠢了,這回老爺若還要打她,我頭一個遞板子。」小圓笑道:「若咱們能遞板子,我還為難甚麼,趁著繼母還無心旁顧,且躲著懶偷著樂幾日罷。」

     晚上她將丁姨娘到訪的事講與程慕天聽,程慕天立時就要喚人拖她去柴房,小圓掐了他一把:「大張旗鼓作甚麼,你瞞我那麼些時候,現在不怕別個曉得了?爹現在有了正房夫人,這些小事無須咱們操心。」程慕天才不好意思與她討論這樣羞人的「小事」,蒙上被子就裝睡,小圓坐到床頭又發感歎:「怪不得爹竟是有些怕繼母的樣子,她又待我親親熱熱,還叫我管賬,原來是沒了念想。」她還有半截子話不敢講,程老爺廢人一個,還娶個老姑娘進門,害人呢。

    程慕天哪裡不曉得她在想甚麼,伸手將她拖進被窩壓在身下,怒道:「長輩的事,不消你論是非。」小圓摟了他的脖子:「要是旁人說咱們是為了繼母地好陪嫁,這樣的名聲不好聽呢。」程慕天一臉的怒氣突然就變作了無奈:「沒有兒子管老子地理,爹非要娶,我有甚麼辦法。」小圓見不得官人為難,忙又勸慰:「我也不過白說說罷了,繼母定有法子管住丁姨娘,外頭不會曉得爹的事。 」



第七十九章 苦

      說丁姨娘將著那些話,到錢夫人面前又講了一遍,開口要錢要閨女。她那裡威脅得緊,卻不想錢夫人根本不拿這個當回事,帶著幾個陪嫁到她院子裡略略搜了搜,不知怎地就翻出條男人的褲子來,請來程老爺一問,卻不是他的,丁姨娘當場就嚇軟了腿,程老爺信以為真,親自上陣將她揍了個頭破血流,又要喚人來把她打死,錢夫人拉他到一旁死命掐了一把:「屋裡連個妾都不留,想叫別個都曉得你不行?」程老爺娶她本只為了財,此刻卻覺得她極賢惠,就如同撿了個大便宜,走路都輕飄起來。

    錢夫人拿了丁 姨娘的錯,反倒待她親熱起來,每日裡無事也要把她叫過來伺候著。這日小圓收到錢家送來的三朝禮,忙拿到錢夫人跟前,把冠花、綵緞和鵝蛋一樣一樣取出來給她瞧。一旁的小四娘頭一回見著圓圓的鵝蛋,伸著小手就討,錢夫人把鵝蛋舉到她面前,卻晃來晃去地與她。捧著茶盤子的丁姨娘見閨女著急,忙丟了盤子也取了個鵝蛋,遞到小四娘手中,不料小四娘卻哇地一聲哭起來,直往錢夫人懷裡撲。

    丁姨娘愣愣地看了看手中的鵝蛋,又看了看小四娘,「四娘,我是你生母。」小四娘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又哭起來,錢夫人忙把鵝蛋塞到她手中,哄得她破涕為笑,響亮地叫了聲「娘」。

    小圓看著錢夫人這個苦命人自娛自樂,一時不曉得是去同情丁姨娘,還是去同情她。錢夫人逗弄了一陣孩子,心滿意足地看著丁姨娘黯然退下,這才去尋了程老爺,同回娘家拜門。

    錢府雖比不得程家宅子氣派,卻勝在華貴,那一屋子一屋子的貴重擺設,讓程老爺見了心裡堵得慌,幸好他轉念想起錢家是絕戶,這些將來都是他的,這才好過了些,打起精神陪著岳丈去吃酒。

    錢夫人的母親辛夫人乃是錢老太爺的正房娘子,接著閨女到房中,足有七八個妾來服侍,辛夫人待得她們擺好了茶水果子,無事也斥責了兩句,這才趕了她們下去。錢夫人見房內只剩了她們嫡親的母女倆,就把設計丁姨娘的事講與辛夫人聽。

    錢老太爺這麼些妾,卻只有錢夫人一個閨女,全都是辛夫人的「功勞」,她使慣了大手段的人,根本不把這樣地小事放在眼裡,擺手道:「這樣的小事情,喫茶嗑瓜子都不好意思拿來閒話。」

    錢夫人把袖子慢慢擼起來給辛夫人瞧手臂上的守宮砂,「娘,你們給我尋地好人家。」辛夫人吃了一驚:「只道他那麼些兒女,哪曉得竟是個不中用的。」她反覆問過閨女,確認程老爺確是無法盡人事,站起身就要找錢老太爺進來談和離地事體,錢夫人卻攔她道:「娘,我三十好幾才出嫁,本就是一樁笑話,再丟不起這人了;再說我這個年紀還未生養,就算他中用,怕也是膝下無子的多,好在他還有個兒子,我又有好嫁妝,往後就指望他罷。」

    辛夫人悔恨難當。抱著閨女哭了一場。又替她出主意:「聽聞程二郎是個有出息地。你靠著他怕是比親兒還強些。但他屋裡地娘子不是自己人。終歸不讓人放心。不如把你阿姨地孫女嫁與他。」

    錢夫人輕輕搖頭:「我看她算是個好地。何必拆散人家夫妻。表侄女又不是肯做妾地。 」辛夫人將屋裡地陳設指給她看。道:「我們給她地金銀。她不要,是個有大主意地人呢。現下你們好著。自然相安無事。若哪天不留神得罪了。該當如何?」錢夫人叫她說地有些心動。又想著。親娘總是不會害自己地。便低頭不語只弄香囊。

    辛夫人曉得她這就是同意了。忙叫了貼身婆子來寫信。叫她地老姊妹把孫女送一個到臨安來。

    錢夫人地表侄女在路上。就有些後悔沒有就著小圓地意思把帳接過來。回家便給程老爺吹枕邊風。她到底沒有經過人事。不曉得並不是所有在枕頭旁邊講地話都叫枕邊風地。程老爺沒有將她得上手。再覺著她賢惠也不會拿她當自己人。被她嘮叨了兩句就不耐煩起來。自搬到書房睡了兩夜。

    錢夫人在程老爺那裡沒得逞,就趁小圓來請安,話裡話外旁敲側擊討要管家權。主動交權她不要,才回了趟娘家就變卦,其中必定有文章,小圓心中生疑,自然只裝傻充愣,將賬本子牢牢鎖起。

    採蓮見她日日在婆母面前忍得辛苦,心疼道:「頭天見她待少夫人親親熱熱,哪曉得才幾天就為難你。」小圓取了手帕子來擦汗,笑道:「其中必是有緣故的,且看罷。」採蓮奇道:「少夫人既曉得,怎不派人去打探?」小圓抱了午哥往榻上一躺,道:「無著無落的人才成日裡想鬥來斗去呢,我有胖兒子,官人又聽話,家中大小事務都在我地箱子裡,任誰來都不怕。」

    她懶得跟一個很可能要做一輩子老姑娘的可憐人成日裡耍太極,就帶了兒子去娘家探望回臨安過年的李五娘。李五娘房裡一個抱著奶娃地妾,一個大著肚子的妾,襯得她地神情很是有幾分憔悴,小圓愧道:「三哥不聽我的話。」李五娘笑起來:「心意我領了。」她自己沒兒子,見了午哥十分歡喜,抱在懷裡不肯放下,又命人取了個珠帽來送他。

    小圓接過帽子一看,小小地一頂,卻通體都是小珍珠串成,正中間還鑲著塊紅瑩瑩的寶石,忙推辭道:「他一個娃娃,哪兒能戴這樣貴重的帽子。」李五娘看了妾懷裡的孩子一眼,道:「午哥不能戴,難道還要給他不成。」那個妾低著頭看不清神情,小圓生怕這樣的話傳到何耀弘耳裡,更要不待見李五娘,只得將那華貴的帽子收下,另取了個小金鎖送與那個妾的兒子。

    李五娘看了看兩個妾,歎道:「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呢,你繼母已是進了門罷,如今是誰當家,可要我去替你撐腰?」小圓謝她道:「滿月酒那天要不是三嫂,我真不知該如何熬過去,現下家裡暫時還是我管著呢,萬一哪天出岔子,少不得還要你出面,讓我狐假虎威一回。」

    李五娘撫了撫午哥的小臉,「你有兒子,不怕。」她說著說著想起自身, 忍不住幾點淚落到午哥的臉上,忙伸手去擦,不想卻是越擦越多。小圓發狠道:「三嫂,等過完了年,我送你去泉州。」李五娘苦笑一聲:「傻妹子,這種事情,他不情不願的,我就是在泉州待上三年五載的又如何?」小圓本是要躲錢夫人才出來的,不想見了李五娘的遭遇更是堵得慌,想安慰她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將些好聽的話講來寬寬她的心。

   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小圓一路替旁人歎息,卻沒料到有人也想讓她不如意——才進家門就有丫頭來報:「夫人三日後要辦斗茶會,叫少夫人去下帖子呢。」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49 PM

第八十章 斗茶

  聽說錢夫人要鬥茶,很是高興她終於尋了點子事,不再只盯著自己,就問那丫頭,夫人要請哪幾位。

    那丫頭回道:「夫人說她那邊有幾位親戚要來,其他的客人,讓少夫人看著請。」

    這陣勢,是要泉州人與臨安人斗茶?小圓啞然失笑,回房吩咐採蓮:「既然夫人只請了親戚,咱們也請親戚罷,大姐,三嫂,再加上二嬸和她大兒媳方十娘。」採蓮猶豫道:「那邊的夫人少夫人也請?」小圓道:「都是至親,雖有不和,到底沒鬧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另兩家都請,獨獨不請她們,像甚麼樣子。」

    正說著,錢夫人那裡又有話傳來,說斗茶會的開銷,從她嫁妝錢裡出,不必動用公帳。丫頭們俱讚歎,錢夫人於錢財一事真真是大方。錢家一向手裡散漫,小圓以為她不介意用嫁妝錢是家風使然,便沒怎在意,依了錢夫人,由得她去花錢。

    三日後,幾位親戚齊聚程家,參加斗茶會,所謂斗茶,即是比試點茶技藝高下,程大姐見錢夫人還未到,先擔憂起來:「斗茶就是從福建興起的,她們久居泉州,想必精通此道,難不成今兒我們要被比下去?」

    小圓還未來得及答話,錢夫人攜著兩位小娘子走進廳裡來,笑道:「我一個堂兄的 閨女,一個阿姨的孫女,齊齊來臨安頑,都說閒坐無趣要鬥茶,我這個又作地主又作長輩的,少不得將出幾文嫁妝錢來,辦個斗茶會,邀眾位親戚一同來樂樂。」

    這話講得極客氣,小圓卻覺著有些不對勁,還沒想轉過來,就聽得程二嬸開腔:「你們還是兒媳當家麼,未免也太小氣,辦個斗茶會還要婆母自掏錢。」

    小圓心中自嘲,原來在這裡等著我,看來自己是舒服日子過久了,反應竟遲鈍起來。好在錢夫人討要管家權在暗,推辭在明,她幾步上前攙住繼母,親親熱熱地笑:「二嬸可是誤會我了,夫人進門頭一天,我就要將賬本子奉上,是她信得過我,叫我繼續管呢。」錢夫人面上一滯,這兒媳果然不貼心,幸虧聽了母親的話,叫了表侄女來,只可恨堂兄曉得了消息,也把個閨女送了來,倒讓一樁輕鬆事變得有幾分棘手。

    程二嬸三番兩次在小圓面前都落了下風,就把心思轉到錢夫人身上,心想她年紀不小,命中多半無子,尋機會將自家小兒過繼一個與她,真真是順理成章。她打定了這主意,就待錢夫人愈發親切起來,自頭上拔下兩根翡翠簪子,送與她的兩位侄女作見面禮。

    小圓用胳膊肘悄悄撞了撞程大姐,同她也各從身上取下幾樣小配飾送上,又問那兩位小娘子如何稱呼。錢夫人堂兄地閨女與錢夫人有幾分相像,極標誌的一位小美人,走到小圓面前福了一福:「謝姐姐賞賜,我在家排行十三,姐妹們都喚我十三娘。」錢夫人的表侄女卻不上前,只站在錢夫人身旁道:「謝少夫人地禮,我姓季,人稱季六娘。」

    一個叫「姐姐」。一個稱「少夫人」。這是依地哪門子叫法?小圓心裡一沉。面上笑容卻愈盛。先向季六娘道:「都是至親。叫少夫人多生分。若六娘不嫌棄。就喚我一聲嫂嫂罷。」李五娘今日來地目地就是替小姑子在繼母面前撐腰。便將不快寫在了臉上:「我在泉州也待過幾日。沒見過管表兄媳婦叫姐姐地。」

    屋裡坐地這幾位。都是家中妾室通房大群地。一見這陣仗。都曉得了這場斗茶會。不過是繼母要給兒媳房裡塞妾所豎地幌子。說不定還想更進一步。取而代之。一時間。眾人心中都打起了小九九。程二嬸一門心思要同錢夫人拉攏關係。自然想幫一把;方十娘是事不關己。只顧看熱鬧;程大姐夫家地生意與程慕天綁在一處。哪裡容許旁人插手。打定主意。只要繼母一開口。她就先將兩位不要臉地拐彎親戚打個稀爛。

    小圓心裡暗歎氣。自己同這位繼母。往後相處地日子還長著呢。現下就撕破臉面。往後倒霉地還是做兒媳地。想到此處。她開口 打圓場:「想必是十三娘才來。還不大明白親戚間地關係。一時叫錯了口又值甚麼。咱們還是快些斗茶是正經。不如就請十三娘先來?」

    錢夫人卻搖頭。把季六娘推到前面:「十三娘還小。讓六娘來。」

    錢十三娘垂了眼簾。默默退到邊上。小圓眼錯不見看到她眼裡地一絲怨恨。暗笑。這到底是誰和誰在鬥?

    季六娘想是深諳茶道,帶著幾分得意神色取出建州窯的茶盞,又拿出餅,道:「這是專為斗茶備地上好『斗品』。」她入茶碾槽,細細碾成粉面,後將研細的茶末放入建盞,加沸水調成膏。調膏完畢才是點茶,她果真技藝高超,一手高高執壺,熟練點水,一手握茶筅拂動茶湯,時緩時急,毫不慌張。茶盞裡漸漸浮上鮮白地茶湯來,錢夫人先讚道:「好茶。」

    方才季六娘剛把茶餅拿出來時,就有人竊竊私語,此刻聽得錢夫人讚好茶,全都忍不住,一個個笑得花枝亂顫。錢夫人不明所以,道:「我們六娘這技藝,稱個『三昧手』都綽綽有餘,莫非你們更有高人在?」

    程大姐嘴上最是不留德:「村人呀村人,這樣的茶,咱們早就不吃了,現下最時興地是花茶。 」

    程二嬸替季六娘辯解道:「許是花茶還未傳到泉州去,我倒覺得古方煮茶最是有趣味,二郎房裡正缺這樣一位擅調茶湯的賢惠人。」

    錢夫人暗道,我還未開口,就有人來分憂,倒是省了不少力氣,便順水推舟道:「我視二郎如親生,自然是捨得地,只不曉得媳婦嫌不嫌棄。」

    長者賜,本就不可辭,哪裡還敢嫌棄?婆母果然比公爹更難對付,小圓沒法接這一招,只得望向李五娘。李五娘自家幾個妾,那是拿官人沒辦法,對付別人的婆母她還會有甚麼顧忌,整了整衣裳就起身告辭:「市舶司來信了呢,我回去看看。」

    錢夫人忙問:「你家竟同市舶司有來往?」小圓終於能夠接過話來笑答:「我三哥在泉州市舶司當差呢」

    程大姐不糊塗,緊接而上:「咱們程家的海運生意,全仗四娘的三哥照拂,她三哥最是個不耐煩妹夫納妾的,小心惹惱了他,把咱家的海貨全都抽稅。」程大姐雖急於維護自家利益,卻到底不曉得其中詳細,錢夫人自己是個無子的,程家有再多的家產,也與她不相干,至於海運生意如何,更是不在她的謀算之內。

   但錢夫人卻有幾分擔心明目張膽給小圓房裡塞妾,影響了程家海運,會惹惱程老爺,就思忖著如何把自個兒的話收回來。季六娘見她有些尷尬,忙道:「我表姑是說笑呢,我家在泉州也是有頭有面的,豈會與人做妾。」錢十三娘在小圓身旁嘀咕了一句,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她聽見:「你本就是奔著正室來的,自然不與人做妾。」

    小圓只當沒聽見,拉住李五娘道:「三嫂,不過一場誤會,快些坐下,我叫人拿桂花和蜂蜜來泡茶。」

    程二嬸家也是靠著海運吃飯的,但她家那幾個兒子都不成器,不過白分幾股,就不如大房家那般看重,她生怕錢夫人從此偃旗息鼓,忙講出幾句頗有深意的客氣話:「大嫂,這兩個孩子我見了都是極喜歡的,可要留著多住幾日,我那裡還有好些玩意呢,改日叫人拿來與她們頑。」

    錢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但卻不知她為何一門心思幫著自己,便只淺淺一笑,不置可否。李五娘見錢夫人並不隨意被人拉攏,扯了小圓的袖子到外頭,悄聲道:「你這個繼母怕是比你嫡母還難對付程二郎又是出了名的孝子,你可得多留幾個心眼子。」

    小圓笑道:「只要二郎不負我,再來幾個繼母又何懼?」李五娘聽了這般有底氣的話,竟是有些恍神,被小圓連喚了幾聲才醒過來,一同重新進廳,吃那還未入口就已鬥了個不休的茶。

    下人們端上蜂蜜桂花茶,錢夫人嘗了一口,果然比加了姜鹽桂椒的茶湯好吃些,便問這茶是誰人所創。李五娘得意地將自家小姑 子指了指:「臨安府的娘子們時興用甚麼吃甚麼,看看四娘便知。」一直沒開口的方十娘也點頭:「這個茶配上她鋪子裡的蛋糕,更是味美。」

    小圓忙叫人去鋪子裡取各式蛋糕和新研製出來的脆餅乾,錢夫人望著她微微一笑:「媳婦,泉州還沒這樣好吃的茶呢,不如你教一教六娘,讓她把這法子帶回去?」

    留一個哪兒成,全留下才有趣呢,小圓爽快地應下來:「娘同我想到一處去了,我正有此意,要留十三娘和六娘住幾日呢。」



第八十一章 底線觸不得

    斗茶會結束,錢十三娘和季六娘都留了下來,錢夫人便叫小圓給季六娘安排個住處,又道:「十三娘是我本家,就同我一處住罷。」明明是兩個人,為何只提季六娘,小圓稍稍一想就明白過來,家中僅剩的一進空院子,同他們的緊挨著,錢夫人這是要單給表侄女親近二郎的機會呢。錢十三娘張了張口,卻不知如何反駁,一雙眼可憐巴巴地瞧著錢夫人。小圓豈會浪費自己多留下一個錢十三娘的「苦心」,笑勸錢夫人:「娘,我曉得你同十三娘親厚,要住到一處多講講貼心話,只是爹也住在這院子裡呢,進出怕是諸多不便。」

    錢十三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向錢夫人道:「姑姑,嫂子講得對,我的名聲要緊,還是同六娘住一處罷。」程老爺是個廢人,錢夫人無甚好擔心,但錢十三娘把自個兒的名聲抬了出來,她也無話可反駁,只能由著她去。

    小圓起身道:「還請兩位妹子在夫人這裡坐坐,待我替你們收拾完住處再來接。」錢夫人聽了這話,以為她是要去收拾那進空院子,滿意點頭,趕緊放了她回去。她也太小看了這位兒媳,小圓一回房,便命人去請程三娘,拉著她的手道:「三娘,斗茶會上的事你可曾聽說?」

    若嫂子換成了錢家親戚,程家便是繼母一手遮天,哪裡還有程三娘待的地方,因此她比小圓還焦急三分:「早聽說了,這可怎生是好,嫂嫂可得趕緊想法子。」

    小圓拍了拍她的手,道:「那兩位妹妹要在家裡住下,咱們那進空院子……」程三娘心裡比誰都亮敞,不待她講完便道:「她們又不長住,何必費事去收拾,再說馬上要過年了,嫂嫂多的是事要忙,我隔壁小四娘住過的那間小院子空著呢,不如就給她們住,我定會好生照料她們。」說罷又補上一句:「嫂嫂請放心。」

    小圓再三謝過她,親自點了幾個穩妥人跟著她去收拾院子,笑著感歎:「還是幫我的人多些呢。」採蓮帶著管事娘子們走進來,笑道:「所謂前因後果,少夫人平日裡待人就寬厚,有難自然都來幫襯。」小圓在桌邊坐下,攤開賬本,對管事娘子們道:「今日叫你們來,是因著家裡兩位女客要小住幾天,勞動大家都費神,因此各人多發半個月的月錢,你們管事的,多發一個月。」管事娘子們聽說有多的錢拿,俱是喜笑顏開,秦嫂笑道:「必替少夫人把她們盯得緊緊地,不給她們半點空子。」

    這些管事娘子的賣身契,都是在小圓手裡握著,因此她極為放心,道:「人家是客人,要以禮相待,只是既住到咱們家,規矩還是得守,不然叫旁人看笑話,你們倒說說,咱們家有哪些規矩?」

    秦嫂頭一個開口:「園子裡的出產都是要賣錢的,她們若想和丁姨娘當年那般,怕是不成。」阿竹如今管著各院的粗使下人,便道:「男女有別,我叫兩個婆子把著內院裡的幾個門,出入只走夾道。」

    小圓滿意點頭。到底是自小跟隨地人。極是知曉她心意。餘下地幾個管事娘子也都明白過來。一致表態。家中各處用度。沒有少夫人地牌子。一根針都不給。小圓此生最得意地除了官人與兒子。便是這家子忠心耿耿地奴僕。她笑著叫阿綵帶了她們去賬
房領錢。又命人請來孫氏。鄭重施了一禮。道:「余大嫂忠厚。怕是防不了小人。午哥就拜託孫大娘了。」孫氏側身避過。俯身回禮。亦是鄭重:「蒙少夫人收留。自當竭盡全力。」

    阿雲見她們文縐地講話。笑出聲來。「我竟從未見過少夫人這般厲害模樣。管事娘子們領了這樣令。別說那兩位女客。就是夫人。怕都要受幾回氣。」

    小圓心裡冷哼一聲。我真心敬她是個繼母。她卻明目張膽觸及我底線。須知棉花裡藏地針。戳一下也是要疼地。

    她佈置完方方面面。已是晚飯時分。想著馬上就是臘月二十五。躲懶不得。匆忙扒了兩口飯。命人掌燈算賬。分派事物。程慕天在外應酬了一整天。帶著薄薄酒氣回來。極想早些摟了娘子睡覺。卻見她端坐桌前。一手捏筆。一手托腮。將那筆頭啃得有滋有味。他帶了幾分醉意。膽子略大了些。就在八仙桌地另一邊坐下。笑問:「娘子。筆頭是鹹是淡。可要加幾顆鹽?」

    幾個丫頭捂嘴偷笑。連醒酒湯也不端。忙忙收拾了桌子退下。小圓愛極吃醉了酒地程二郎。想引他講些甜言蜜語來聽。不料程慕天並未深醉。膽兒還不夠「大」。只敢摟了她往嘴上香。小圓由著他親了幾口。提醒他道:「往a了回來。路上可得小心些。別認錯了人。親到別人嘴

    程慕天不愛聽這樣有些輕薄地話,把掉到桌上的筆重新塞進她手裡,道:「我地名聲,生生被你壞掉了。」小圓忍不住地笑:「你個大男人,還名聲呢,我是擔心後頭院子裡住著的那兩位嬌滴滴的小娘子。」

    程慕天吃了一驚,忙指著門外道:「挨著的那進?」小圓很滿意他這反應,笑道:「不是,同三娘子作鄰居呢。」程慕天稍稍鬆了口氣,還是惑:「誰家的小娘子,為何要住到咱們家來。」小圓將筆狠狠擲到地上,咬牙道:「是繼母家的兩位侄女,今日她當著諸多親戚地面,說要把給你做妾呢。」

    程慕天嚇得直跳起來,幾分酒意全醒:「你不會答應了罷?」小圓搖頭,冷聲道:「從今往後我要做幾件扎人眼的事了,免得這位繼母,動不動就想打我男人地主意。」程慕天嫌這話難聽,皺眉道:「大姐,二嬸,哪個沒想過往咱們屋裡塞妾,你怎都能忍下來,唯獨繼母不能忍?」

    小圓眼中含淚:「大姐和二嬸到底只是親戚,不管哪個送人來,我都能明著暗著拒回去,可她是婆母呀,別說長者賜不可辭,她就是硬要給哪個一個妾室的名份,我又能怎樣?若她只有這樣地打算,那還算輕的,咱們大宋可是有『出婦』這一條地。」

    所謂「出婦」,因姑不悅子婦而出之,講的是若婆母不滿兒媳,完全可以不顧兒子的意願,強行將兒媳休離。錢夫人雖說不是程慕天親母,但大宋可並未規定繼母與親母的權力差別,程慕天的嘴角猛地抽搐了兩下,「爹在那裡呢。」

    他的意思,小圓十分明白,是叫她放寬心,程老爺不會由著錢夫人亂來。她見程慕天還陷在「孝子」二字裡爬不出來,有心要將他激醒,便轉身取了兩張帖子,丟到程慕天面前程慕天撿起來一瞧,一張是小圓目前的嫁妝清單,一張則是錢夫人的陪嫁單子,他也是聰明人,一看就明白,程老爺是愛財的,若錢夫人送個陪嫁更豐厚的兒媳來,保不準程老爺那裡就變了風向。

    他死死攥著單子,好叫手不要抖動,勉力笑道:「咱們有午哥呢,爹總要看在孫子份上。」小圓抹了把淚:「換個兒媳生的,也是他孫子。」

    她的邏輯竟是嚴絲合縫,程慕天左想右想沒有出路,突然摟過她大哭:「是我沒用,連自個兒娘子都護不住。」小圓確是有意將事態講得這般嚴重,好叫他不要嗔怪自己反擊繼母,但她沒料到程慕天的反應竟如此之大,忙撫他的背道:「二郎你糊塗了,我還有個市舶司的三哥呢。」

    程慕天立時住了淚,瞪著眼道:「你故意逗我?」

    程二郎竟還是頑固不化,這回輪到小圓垂淚,捂著臉就往外走:「我這就抱了兒子回娘家去,免得在你家成日裡受欺負。」

    程慕天一見娘子哭了,慌得又是替她抹淚又是堵門,「我也是擔心別個說你不孝敬繼母,遭人詬病。」小圓嘴角微微一勾:「真只是為了我?」程慕天怕她再哭,除了點頭還是點頭,小圓笑著親了他一口:「你娘子是那般蠢笨的人麼,不過是想讓繼母不敢再往咱們屋裡塞妾而已,只要她不碰我這根底線,就算打我罵我,罰我在碎瓷渣子上跪著,我都不講個不字。」

    程慕天的嘴角又**起來:「你這說風就是雨,打我還罷了,你這身子骨,能挨幾下,若真到那份上,偷偷使人去叫我呀。」
小圓笑道:「叫你來有何用,你敢對繼母講個不字?」程慕天伸手擦去她淚痕:「我替你挨著。」

    小圓聽了這話,淚又淌了下來,這回卻是感動的。程慕天忙不迭送替她擦淚,趁機在她臉上捏了一把:「老實交代,你是不是都已佈置好了,怕我說你,所以將那些傷人心的話來試探?」小圓頗有些不好意思,只低頭扭他的寬腰帶。程慕天把嘴湊到她耳邊,「扯我的腰帶,想作甚麼?」

     「啊呀,又不正經。」小圓就勢朝他腰間輕捶兩下。程慕天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倒在榻上:「敢試探你官人,看我如何罰你。」「奴家做錯了事,甘願受罰。」小圓一面說,一面用空著的那隻手,將他腰帶扯了下來,程慕天從未見過這般主動的娘子,又驚又喜,正想好生罰一罰不聽話的她,突然外頭響起敲門聲:「少夫人,三娘子那院兒裡,吵起來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54 PM

第八十二章 人口粥

  慕天正在緊要關頭,生生被打斷,極為惱火,朝門喊道:「甚麼事?」報信人答道:「來咱們家作客的兩位小娘子吵起來了。」程慕天就要起身,小圓攬住他的腰,向門外問道:「三娘子在做甚麼?」門外答:「三娘子說,親戚吵架,她不好管,隨她們去罷。」

  小圓抿著嘴笑:「三娘子講得極有理,親戚間拌個嘴,咱們不好理會得,且叫她們院子的小廚房把宵夜備著,兩位小娘子若吵累了,端一碗吃食上去。」門外報信人應聲而去,連程慕天都忍不住地笑:「就是這樣。」小圓趁他鬆懈,翻身而上逃脫懲罰,笑問:「此番不怕是不孝順了?」程慕天不滿她挑戰自己權威,重新將她按在身下:「孝順繼母也輪到她們頭上去。」二人反覆幾個回合,最終還是官人佔了上風,將娘子好生罰了罰。

  第二日一早,小兩口抱著午哥去請安,毫不意外地在堂上瞧見了昨晚吵架的那兩位,二人問安畢,錢夫人先開口:「我這兩個侄女,不讓人省心,才住到一處就吵鬧,媳婦還是將她們分開罷。」

  原來昨晚的吵架大有深意,想來是季六娘先挑的頭,目的就是那進空院子,程慕天不經意地皺眉頭,突然覺得娘子的擔憂不無道理。小圓在繼母面前一如既往地恭順:「是媳婦疏忽了,這就叫人把那進空院子收拾出來,讓十三娘搬過去。」

  怎地是十三娘不是季六娘,錢夫人恨得牙根直癢癢,偏論起親疏遠近,確是該錢十三娘住那進大院子,她半句反駁的話也講不出來。

  錢十三娘生怕姑母變卦,不待她想出迂迴應對之策,先向前 謝過小圓,立時就帶了貼身丫頭下去收拾衣物,把錢夫人又氣了個仰倒。

  昨日斗茶會的事,程老爺業已知曉,他本是責怪錢夫人不該不顧何耀弘的臉面,強行往程慕天房裡塞妾,錢夫人卻道:「不定二郎自己就想納,只礙著媳婦不好開口呢,咱們何不試上一試,我那兩個侄女家中都是有錢的,隨便抬一個進來,咱們家不是又有進賬?」程老爺被那「進賬」二字撓的心癢癢,今日在堂上就只觀火,抱著孫子逗弄來逗弄去。

  小圓本也沒指望這個公爹,但他依靠著自家三哥,此刻卻連句場面話都不講,心裡就有些氣升上來,命奶娘去接過午哥,道:「我三嫂過會子要來瞧外甥呢,且先把午哥抱回去。」

  程老爺極是不捨,但小圓拿來擋箭的是他得罪不起的何耀弘媳婦,就只能將一雙眼朝程慕天那邊看,偏他地孝順兒子此刻滿腦子都在震驚要同一個陌生小娘子挨著院子住,無暇旁顧他的眼神,他左顧右盼了多時,見無人搭理,倒隱隱有些後悔得罪了兒媳來。

  小圓抱了兒子就走。行至他們所住地第三進院子天井裡。突然瞧見第三進與第四進相接地門口。錢十三娘地身影晃了一晃。這樣快就出來勾引人了麼。她輕輕把一旁地官人撞了撞。程慕天正為著第四進院子垂首苦悶。忽然被人一撞。沒弄清狀況就先發起脾氣來:「我日日在外辛苦。回家還不得生。」官人為著不願納妾而發脾氣。小圓開心還來不及。用兒子地襁褓遮住臉只顧偷笑。

  程慕天地聲音極大。院牆後地錢十三娘聽了心內竊喜。原來這小兩口地情感並不十分深厚。怪不得姑母要下手。她自以為逮著了天賜良機。提了裙子就想邁過月亮門。慰一慰暴跳如雷地程二郎。卻不想才邁了一條腿。守門地媳婦子就大叫著來攔。後頭還有丫頭高聲來回話。說季六娘有請。這般大地動靜。程慕天豈有聽不見地。但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朝小圓吹鬍子瞪眼:「你這家怎麼當地。這個門。就不能鎖起?」

  小圓作出副吵架地腔調:「你就曉得鎖。這個門要是不通。十三娘怎好進出。」程慕天朝第四進院子那扇該死地門狠狠瞪了一眼:「鎖起。全都給我走夾道。」

  程二郎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小圓心裡忍著笑。臉上還要裝出不情不願地樣子來。叫阿繡取了家裡最大地鎖。將第三進和第四進間地院門牢牢鎖起。阿竹一面親自鎖門。一面笑道:「少夫人多慮了。錢十三娘成日裡被季六娘絆著。季六娘又被咱們地三娘子緊盯著。根本脫不開身來邁這道院子門呢。」

  小圓笑著歎氣:「二郎非要如此。我有甚麼辦法。他那牛脾氣上來。少不得都要依他。」

  程慕天本還擔心封了這道門。娘子要被繼母責難。不料錢夫人不但不怪罪小圓。反倒誇她思慮周全。把陪嫁地首飾好好賞了她幾件。他見小圓笑容滿面地捧著首飾回來。放下一顆心:「看來繼母並不是刁難兒媳地人。」小圓大大地白了他一眼:「做夢呢。全是我安排地巧第四進院子裡住的是季六娘你再瞧瞧?」

  這樣地話程慕天不愛聽呀不愛聽,一雙濃眉擰成了結,小圓這回可不哄他,取了院門的鑰匙在手,狠狠威脅:「再給我臉子瞧,就去開院門,放小娘子進來咬你。」

  程慕天還要仗著娘子地保護,頭一回服了軟,放緩了神色笑道:「世間事,真真是奇怪,既然咱們都不愛要個妾,那兩位自個兒鬧來鬧去,鬥來鬥去,有甚麼滋味?」

  「可不就是自己 先鬥上了,誰愛搭理她們,今年咱們家多了小午哥,臘月二十五要添人口粥,我正忙得很,沒空去理會。」小圓催了他出門,叫他快些把生意上的事務打理完畢,好騰出空來在家過節。

  臘月二十五,宋人極為看重,小圓捎信給田二地兒子田大,叫他運反季菜蔬下山時,順路捎松 枝;又捎信給另一個莊上的管事,叫他拖豆~和稻草,預備二十五那天燒火盆。

  「春前五日初更後,排門燃火如晴晝。大家薪干勝豆秸,小家帶葉燒生柴。青煙滿城天半白,棲鳥驚啼飛格。兒孫圍坐雞犬忙,鄰曲歡笑遙相望。黃宮氣應才兩月,歲陰猶驕風栗烈。將迎陽艷作好春,正要火盆生暖熱。」小圓抱著午哥坐在院子裡,曬著冬日裡難得地暖陽,為他念著時人所作的詩,大廚房的管事娘子洪嫂來回事,笑道:「少夫人,午哥才四個月大,能聽得懂?」

  小圓柔柔看著襁褓中的兒子:「我覺著能呢。人口粥可熬好了,給咱們午哥也來一碗。」洪嫂稟道:「少夫人,我正是來問這事兒,錢、季兩位小娘子在咱們家住了三五天了,難不**口粥也在這裡吃?」小圓一愣:「這幾日沒理會她們,竟把這事兒混忘了,聽你這口氣,錢家竟是無人來接她們回去過年?」

  祝嫂道:「我看哪,她們就是打定主意要賴在這裡喝上一碗咱們家的人口粥呢。」阿竹抱著喜哥也進了院子,接口道:「休想,人口粥也是能亂吃的?不是程家人,碗邊也不許摸。」阿竹的性子極對阿雲的脾氣,她上前接過喜哥,笑道:「繡姐姐講得對,咱們家的阿貓阿狗都吃的,獨獨她們吃不得。」

  祝嫂瞧了瞧小圓的神情,試探著問:「少夫人,那我不給她們盛?」阿竹趕她道:「這樣的話本就不該拿來問少夫人,趕緊回去盛粥來,多多加糖霜。」祝嫂又瞧了瞧小圓的神情,得了准信兒,吐了口氣:「這下放心了,我叫她們拿笤帚趕人。」

  「怎麼,她們竟上廚房討去了?」小圓沉默了半天,這才開口。祝嫂點頭道:「使了小丫頭,在門口站了半晌了,我沒敢讓她們進去。」小圓讚許道:「你很盡職,今日熬粥勞累了,阿雲去把那根鑲玉的琉璃墜子拿來。」阿雲依言取來墜子,塞到祝嫂手中,祝嫂得了賞賜,腦子愈發轉得快,出主意道:「兩位小娘子到底背井離鄉,好不可憐呢,不如我使兩個人去錢家,端兩碗他們的人口粥來?」

  採蓮帶人拖著株大松樹進來,笑道:「好主意,記得挑底下印了姓氏的碗,若他家沒得,就現印一個 去。」祝嫂也笑起來:「還是採蓮姑娘技高一籌。」說完又問小圓可還有別的吩咐。小圓起身只看松樹,微笑:「該說的你們都說了,我還能講甚麼?」

  祝嫂知她這是揚不是譴責,帶著笑意出門,派了兩個婆子去錢家取粥,辛夫人自然曉得那兩位小娘子打的主意,哪裡肯給,婆子們都是得了教導才來的,絲毫不與她分辨,趕到賣瓷器的店子,買了兩個印了錢字的瓷碗,再回程家廚房舀了兩碗粥,給錢、季兩位捧 了去。

  錢十三娘同季六娘正賴在程三娘房中不走,盯著她吃人口粥,忽見婆子給她們也端了兩碗上來,喜出望外,抱起碗就喝,待得三人的碗都見了底兒,相互一看,卻只有程三娘那個印著程字,她兩個上頭都是錢。季六娘自認吃了暗虧,一言不發,尋錢夫人去了。

  錢十三娘曉得自己在錢夫人那裡討不到好,心道,反正我沒那樣大的志向要做正室,掙個妾來能離了家中嫡母的眼,就是個好結果;上回想同程二郎親近親近反被鎖了門,不如轉個方向,去和正頭娘子套近乎。她打定了討好小圓的主意,就回房將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三樣首飾揣進袖子,轉進通往第三進院子的夾道。



第八十三章 有原則的同情

  十三娘在夾道內一路暢通無阻,可就在她要到半中腰院子的小角門時,被兩個婆子攔住了,說要先瞧瞧少夫人得不得閒。大戶人家見主人要先通傳,這個道理錢十三娘很是懂得,便遞過幾文錢,站在夾道內候著。

  一個婆子跑得飛快去報信,攤著手心在小圓面前露出五六個銅板:「姓錢的小娘子與咱這些錢,說要見少夫人。」一院子的人笑得左右直晃站不住,阿竹拍了拍喜哥 身上,笑道:「我們喜哥荷包裡都不止這幾個錢,虧她好意思拿出手。」

  採蓮卻道:「錢家都是手中散漫的,為何這個十三娘這般小氣,必是有緣故。」阿雲對阿竹的棒槌一直十分佩服,此刻見來了機會,就要去取笤帚,阿竹到底作了管事娘子,行事比以前老成,攔她道:「打她作甚麼,落人口實呢,且叫進來咱們會會。」

  眾人本就為少夫人打抱不平,聽了這話都明白,這是要擠兌擠兌錢十三娘,為少夫人出氣哩,於是都道好,拿眼瞧小圓。小圓只顧哄午哥,指著掛了各式小玩意的松樹給他瞧,漫不經心道:「別太出格。」那婆子得了這話,不待阿繡她們吩咐,一溜煙又跑回角門,將錢十三娘引進來,邊為她指路邊道:「小娘子看清腳下了,別走錯路,咱們少爺並不在家。」

  錢十三娘的一雙眼可不正在東瞄西瞄,聞言臉上一紅,再一抬頭,一院子的丫頭媳婦子俱在瞧她,立時恨不得扎進地裡去。阿雲見她臉上通紅,拉著阿繡嘀咕:「那天她要衝進咱們院兒裡來勾引少爺時,怎不見這般要臉面。」錢十三娘好歹是個大家閨秀,受不了這樣的言語,將垂下的頭又抬了起來,想找小圓要個說法,偏小圓遠遠兒地站在天井裡瞧松樹,沒有聽見,她只得忍了一肚子的氣,走過去見禮,勉強堆起笑容,尋話來問:「嫂子,只聽說砍松枝燒火盆,這裡立這樣一支大松樹卻是為何?」小圓極和氣地指了樹上的布老虎、銀鈴鐺給她瞧:「見這松樹地枝多,掛上小玩意來哄孩子呢。」正說著,丫頭媳婦子們聚了過來,阿彩搬過一張交椅,阿雲搭上狐狸皮,採蓮請小圓坐下:「少夫人,坐下歇會子,都站半天了。」說著 又招呼孫氏和余大嫂過來抱午哥。

  小圓瞧錢十三娘還是站著,便問怎麼不給客人搬椅子,阿繡一本正經地欠身回道:「咱們院子只有兩張椅,一張是少爺的,一張是夫人的,再多可沒得位子。

  所謂鑼鼓聽音,聽話聽聲,錢十三娘糊塗卻不蠢笨,自然曉得這是在告誡她不要打妾室的主意,但她既然來了,豈有不出師就言敗的理,當即換了個話題,問小圓道:「聽聞嫂子是庶出?」

      她話音剛落下,就見眾人俱怒目,忙補上一句:「我也是庶出呢,咱們妾生的孩子,在家苦呀。」

  小圓想起婆子掌心地那幾文錢。再看看錢十三娘身上地衣裳。確是不如程三娘與季六娘地穿戴。她也是苦水裡泡大地。不免生了幾分同情。命人搬了個瓷凳子來請她坐。

  錢十三娘挨上那冰冷地瓷凳子。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涼嗖嗖。面前這位和顏善目。甚至有些少言寡語地程家少夫人。怕是不太好對付哩。

  小圓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笑道:「我是庶出。且不討嫡母喜歡。還不是一樣受人三媒六聘地抬來作正妻。十三娘不必太擔憂。待得尋個好郎君嫁出去。日子自然就好過了。」

  錢十三娘將她細細打量。身上半舊不新地祅子長裙。面不施粉黛。頭上只插著一支玉簪。可偏偏就讓人覺著她通身都是氣派。她將袖子裡地那三樣飾悄悄捏了捏。沒敢拿出手去。垂眉滴淚道:「我沒嫂子那般好本事。天生與人做妾地命呢。家裡比我小地幾個嫡出妹妹。早就許了人家了。唯獨我。好似無人瞧見。若不趁著還年少。厚了這張臉皮與自己謀個出路。待得年歲長了。就只有做姑子那條路了。」

  這張苦命牌著實打得好。小圓暗讚一聲。眼裡也不自覺落下淚來。再瞧瞧旁邊地幾個丫頭。也是眼眶紅紅。錢十三娘偷眼望眾人。心道。瓷凳子也是凳子。果真還是個善人。這事兒怕是成了大半。

  不料小圓流著淚握住她地手。十分真心誠意地道:「咱們是妾生地。所以命苦。難不成還要自己也做個妾。再生幾個庶出地孩子出來受同樣地苦?」錢十三娘似有所觸動。喃喃半晌。開口卻是反問:「嫂子替我尋一個?」

  小圓好心好意勸她,卻換來這樣一句話,心頭不免有了些火氣,乾脆順著她地話往下講:「這有何難,包在嫂子身上,你且先回去過年,來年開春,定為你a人家。」

  錢十三娘見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先是一愣,後見她只提給自己尋人家,卻不提季六娘,又是一愣:「嫂子既這般好心,不替季六娘也尋一個?」小圓微微一笑,卻不作答,只朝錢夫人住地第二進院子看了一眼。錢十三娘袖子裡的手一緊,一根簪子的尾尖刺入掌心裡,疼得她哎喲一聲,匆匆告辭。

  阿繡奉上茶來,撫著胸口道:「方纔少夫人落淚,我都捏了一把汗,生怕你一時心軟,要將她收入房中。」小圓笑看她一眼:「你剛才還不是紅了眼眶,怎沒見你善心?」

  眾人齊聲大笑,笑聲飄呀飄,飄到了第三進院子的正房裡。季六娘的長指甲直戳到肉裡,恨道:「表姑,你瞧她們那囂張樣子,就不替我作主?」錢夫人才被程二嬸的到訪攪地暈頭暈腦,揉著太陽**道:「我是不好出頭的,只能暗地裡替你安排,你也莫要心急,且先回我娘家過年,萬事等開春再說。」

  季六娘抱怨道:「我正經嫡出地小娘子,備下的陪嫁也有數十萬,哪裡尋不到好人家,偏信了表姑信裡地漂亮話,千里迢迢跑到臨安來,直到進了程家才現,原來你所謂的好二郎,不但是個瘸子,還有娘子與大兒,我是上了你地當呢。」

  錢夫人見她把自己形容成騙子,按捺不住火氣,道:「我怎麼聽說你是因為在泉州名聲不怎麼好,我阿姨實在無法,才把你送了來?」季六娘忘了錢夫人是才從泉州遷來的,對她的底細一清二楚,那氣勢就矮了下去,吭吭哧哧地又求她。

  錢夫人見好就收,安撫她道:「等過完了年,我還接你來住,所謂來日方長,不急這一時。你是不曉得,今日程家二嬸又來,說我年紀不小,擔心生不出兒子,要把她家的么兒過繼給我呢。我的娘家,就是因為族中親戚都想過繼兒子給我母親,這才躲到了臨安來,沒想到這樣的煩惱,我如今也要嘗味道。」

  季六娘道:「怪不得表姑你不喜錢十三娘呢,想必她家也打過主意罷。」錢夫人點頭:「她不足為慮,孤軍奮戰能有甚麼結果,你尋機會把二郎哄好就成。」季六娘對哄男人很是有心得,不然也不會有壞名聲傳出來,當即帶著七分自得點頭,又分了三分關心與錢夫人:「表姑,萬一程二嬸真的塞個兒子與你,可怎生是好?」

  錢夫人歎氣:「這事情現在還不足為慮,我們老爺也不願弄個侄子來分家產,只是我比他足足差了十來歲呢,一多半是他走在前頭,待到他歸西,誰曉得族長會不會強塞個侄子給我。」

  季六娘安慰她道:「表姑手裡有錢,怕甚麼,大不了到時帶著陪嫁改嫁,寡婦改嫁可是『義舉夫人自己能講「歸西」二字,卻不願意聽到旁人提「寡婦」,面色沉了一沉,道:「你曉得甚麼,程二嬸日日上門來擾,害我何事都做不成,偏她又是至親,罵也罵不得,趕也趕不得。」說罷就催季六娘趕緊回錢府過年,莫要年節也賴在未來的婆家,若在臨安也把名聲壞掉,將來如何坐那正房的位置。

  就同錢夫人不願聽「寡婦」,季六娘也不願聽「壞名聲」,但無奈錢夫人還是為她打算的,就只得露出笑臉謝過,回房收拾包袱,坐轎子去錢家。

  下午時分,程慕天提前收工,回家喝人口粥,一進院子就瞧見天井裡那株五顏六色的大松樹,他近前仔細看了看,只見上頭纏了彩帛,撒了彩紙,還用細棉繩掛著好些娃娃玩的玩意兒,他從小圓手裡接過午哥,取了個小鈴鐺搖給他聽,笑道:「這樹不錯,孩子瞧著必是喜歡的。」

  小圓吩咐下人們往松樹上再掛些吃食,亦笑道:「你到底見多識廣,我還以為你瞧見要大驚小怪呢。」程慕天抱了兒子回房,道:「不過一株樹,掛了幾樣玩意,有甚麼好奇怪,我還嫌你掛的太少呢,不夠咱們午哥頑。」小圓心思活動起來,同他商量:「過完年,咱們不如請個巧匠來家,給午哥多做些好玩意,如何?」

  程慕天大讚:「這才像個做娘親的等來年正月一過完咱們就請。」小圓心中的小算盤又撥開,取了紙筆塗塗畫畫,一心想要在來年,給自家陪嫁再添個鋪子。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55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31 PM 編輯

第八十四章 鼓子詞

    過了臘月二十五,轉眼就是年,臨安的爆繡連著放了響到大年初一,小圓抱著午哥坐在房門口,見小廝們要來院子裡放鞭炮,慌忙擺手:「午哥還小,莫要嚇著他。

    程慕天拿著根鐵絲走出來,笑道:「 他才不怕,昨日帶他到大門口,那般響的炮仗,也沒聽他哭一聲。」小圓見他手裡的鐵絲頭上綁了些東西,便問這是何物,程慕天離她遠了幾步,伸著鐵絲點上火,只見上頭纏著的那團事物立時燃起來,火花四濺。

    「原來是煙火,這是如何制的?」小圓驚奇問道。程慕天把手裡的鐵絲命個小丫頭舉著,另取了根沒燃的,拿到她面前,指著鐵絲頭上綁的事物道:「這叫『火楊梅』,裡頭綁的是棗肉和炭屑,我特意尋了來放給午哥看。」小圓把午哥遞給他,接過「火楊梅」來瞧了瞧,問道:「綁碳屑倒罷了,怎地還要塞棗肉?」程慕天一邊指給午哥看火花,一邊笑道:「我哪裡曉得,想必是為了濺出的火花好看些罷,要不是兒子,我才不會理這些玩物。」

    小圓將「火楊梅」遞給身後的採蓮,吩咐道:「藏起幾個,咱們預備開的玩具店,也賣這個。」程慕天哈哈大笑:「你竟比我更像個商人。」小圓白了他一眼,進房叫人取紙筆和親友花名冊,又喚他道:「你的字好,快些來寫拜年飛帖。」

    程慕天將午哥遞給余大嫂,走進房去坐到八仙桌前,翻了翻冊子,又笑:「偏你花樣多,親戚朋友也要編個花名冊。」小圓替他磨著墨,道:「這冊子本是我擔心繼母不認識家裡親友,特特編了來與她地,但她卻一大早就被二嬸纏住,結果這差事還是落到我頭上。」

    程慕天一氣寫完十來張,扔了筆叫採蓮取椒柏酒來,飲了一口,卻道:「這酒是除夕泡的麼,味道不對,柏葉放多了?」小圓連忙也倒了一杯抿了抿,道:「往年都是三粒椒,七枝柏葉,今年是繼母動手,興許這是泉州泡法?」程慕天擱了杯子不言語,小圓忙給採蓮打眼色,另換了屠蘇酒來。

    程慕天轉了轉酒杯:「做屠蘇酒的里閭藥是你親手浸的?」他得了肯定答覆,這才飲了幾口,又道:「這樣的小事,怎能讓長輩操勞,是你地是。」小圓忍住笑,朝他福了一福:「是奴家的錯,往後勢必親力親為。

    趁程慕天繼續寫帖子,採蓮悄悄問小圓:「往日裡少夫人講一講夫人的不是,少爺都是要駁的,今兒他自己怎地也防起來?」小圓輕輕一笑:「他又不是傻子,二嬸見天地往咱家跑,誰曉得夫人膝下會不會多出個過繼的兒子來。」

    第二日,厚厚的一沓拜年飛帖就投了出去,雖免了許多拜年的繁瑣,但至親的幾家年酒,卻是躲不了,按 著規矩,頭一個便是程二叔家,錢夫人極是不願見到程二嬸,但又無可奈何,只得帶上小圓一同前往,打定主意,若是遇到難題,就先把兒媳推出去。

    她們到得程二嬸家。一眾親戚正在廳上聽鼓子詞。程二嬸親自迎出來將她們引到最前面坐下。笑道:「聽聞四娘最愛皮影戲。我特地備了一台。咱們聽完鼓子詞就叫他們演。」

    錢夫人在這裡。她卻先依著小圓地喜好。真是一張口就挑撥離間。只可惜錢夫人當下最恨地人就是她。哪裡會中這樣地圈套。當即謝她道:「出門時我還說要給媳婦叫台戲來。不想弟妹這裡已備了。倒省了我好些事。」

    輕巧一句話。既堵了程二嬸地嘴。又向眾人昭示她是個疼愛兒媳地好婆母。小圓心中笑。卻也不禁暗讚了幾聲。

    這廳上臨時搭了個小台。說詞人在台上邊講邊唱。後邊還有數名歌伴又吹又彈地相和。方十娘挪到小圓身旁坐下。遞了塊皂兒糕給她。低聲道:「嫂子。這出鼓子詞。就是特特為你們演地呢。」小圓裝作聽不懂她地話。謝道:「就曉得二嬸偏著咱們。」方十娘急了:「你聽你聽。台上在唱牛二媳婦膝下無子。男人死後她被大兒奪了陪嫁。生生趕了出去。」

    小圓凝神聽了一回。還真是這樣地一篇詞。她心中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慢慢咬了一口皂兒糕。輕笑道:「年節裡說這樣地詞。有些不合時宜罷了。倒也沒甚麼。」

    方十娘以為她還不開竅。索性把話挑明:「我婆母要給你婆母過繼個兒子。你真不曉得還是假不曉得?」

    她一向唯婆母馬是瞻,怎地今日反倒維護起外人來,必    嬸只願將小兒送出去而不理會大兒的緣故,小圓把最也放入口中,細細嚼了嚼:「我家夫人陪嫁就有二十萬,足夠養個兒子了。」

    方十娘愣住了:「真有二十萬?我還以為是謠言。」她朝程二嬸那邊看了看,見她正與錢夫人講得如火似荼無暇顧及媳婦們這邊,便拉了拉小圓的袖子:「嫂子,我婆母想把么兒過繼給你婆母,打的是分你們家產的主意呢。」她頓了頓,見小圓神色無變化,又道:「我婆母動輒就打你們家產的主意,我實在瞧不上,若換成咱們大郎,能分得你婆母一半地陪嫁就心滿意足了。」

    這樣的話,同搶錢有甚麼分別,也虧得她好意思講出口,小圓只恨程大姐不在,無人罵她幾句,突然卻靈機一動,笑道:「若你真只想賺一注陪嫁,那可真是捨近求遠。去年斗茶會上得那兩位小娘子你可還記得?她們家中都是有錢地,陪嫁想必不少。」她說著說著卻將自己拍了一下:「不說了,倒像我要朝你屋裡送妾似的。」

    方十娘連連擺手:「大郎房裡妾呀通房地一堆,再來兩個又值甚麼,只不知你婆母捨不捨得。」兩個?你還真夠貪心,小圓忙道:「那個錢小娘子,乃是我婆母本家,豈會與人做妾,倒是季小娘子,我可替你打聽打聽。」方十娘喜出望外,謝她道:「若這事兒能成,我必死命勸說婆母,叫她不要過繼么兒給你家。」

    小圓正是需程二嬸日日纏住錢夫人,好叫她無心來為難兒媳,更何況有程老爺在,過繼一事必定行不通,方十娘若真勸動了程二嬸,那可真是幫倒忙了:「二嬸是好心,你勸她作甚麼,我幫你乃是看在咱們>娌情誼份上,你若張口閉口要報答,可就是生分了。」

    方十娘不知她的打算,感歎道:「你還真是個賢惠地,怨不得你婆母人前人後地讚你。」

    小圓但笑不語,起身去婆母身旁侍候,錢夫人正被台上的那出詞氣到內傷,見她過來,忙指著她向程二嬸道:「我本是想指望二郎的,過繼一事,我做不了主,還得聽他們的。」小圓恭恭敬敬立在一旁,道:「過繼這樣大的事,自有族長和老爺做主呢,哪有我們小輩插嘴的份。但孝敬母親乃是天經地義,難不成娘過繼了侄子,我同二郎就不盡心盡力服侍了?」

    程二嬸仔細琢磨這話,倒不像是反對過繼的樣子,歡喜道:「四娘對嫂子這般有孝心,羨煞我等旁人。」

    兒媳不怕多個兄弟來分家產?是真孝順還是太愚笨?錢夫人有些吃不透起來。

    台上的絲樂又響,幾句唱詞打斷眾人心思,方才記起這是節下,俱換了笑臉出來,講些比鼓子詞更中聽的場面話。

    錢夫人雖在娘家耳濡目染,精於心計,但到底嬌生慣養三十餘年,於家事應酬上不太擅長,待得回到家中,只覺著累得慌,歇了半日方才緩過勁來。小圓見她確是累著了,主動道:「娘在家歇幾日罷,那幾家的年酒我自己去。」錢夫人微微點頭:「你自作主罷,把六娘接來陪我幾日便是。」

    小圓絲毫不猶豫,爽快應答:「是媳婦疏忽,我這幾日在外頭,家裡自然得有個人陪著娘,我這就喚人去接六娘與十三娘。」

    錢夫人用她慣常的慢吞吞的語調,狀似漫不經心:「十三娘說住不慣大院子呢,第四進叫六娘住罷。」

    難不成婆媳真個兒天生是對手,我這般替她設想,換不來一個好字不說,還要大過年的與我添堵,小圓袖子裡的手不知不覺攥成了拳頭,但她再生氣,也不願落個不孝的名頭,只得點頭應下,安排人手去錢府接人,又叫人收拾院子。

    晚間程慕天吃完年酒醉醺醺地來家,現第三進與第四進間的門又被鎖上,嚇得酒醒了大半:「還來?」

    小圓見他被嚇得不輕,撲哧一笑,只覺得有夫如此,那些在繼母面前受的氣真不值甚麼,她扶著腳下有些漂浮的程慕天回房坐下,端了醒酒湯來與他,道:「有樁事同你商量,今兒在二叔家吃年酒,方十娘想求繼母把季六娘把給她做妾室,你說這忙我該不該幫?」



第八十五章 桃花眼(上)

    程慕天本在埋頭喝醒酒湯,聽了這話咧著嘴笑了:「把季六娘說與別個做妾不也是繼母的意思麼,皆大歡喜的事,為何不幫,你吃完這幾日的年酒,趕緊去和繼母說。」說完把院門上的鎖望了一眼,又笑了。

    程家在臨安的親戚並不多,除去程二叔,就只剩下程大姐、陳姨娘同何府,小圓花了兩天的功夫,去程大姐和薛家坐了坐,挨到最後,還是程慕天催促,才同他一道磨磨蹭蹭回娘家。

    大正月的,何府很是熱鬧——吵得熱鬧,小圓站在二門前不好進去,指著簷子下掛的兩個燈籠,問程慕天哪個紅些。

    李五娘帶著兩個妾走出來,笑道:「不關咱們的事,且到我房裡喫茶,二郎也來罷,今兒可沒得男人陪你吃酒。」小圓沖程慕天苦笑一聲,一同到三房屋裡坐下。

    那個生了兒子的妾端上三碗乳糖圓子,大肚子的妾輕聲輕語問:「可還甜?不夠我再去拿糖。」小圓微微點了點頭,待她們退下,悄聲對李五娘道:「三嫂,我瞧這兩個都還好。」

    李五娘拿調羹攪了攪圓子,冷笑道:「你三哥不太把她們當回事呢,不然也不會都留在家裡,男人靠不住,自然要看我地臉色過活。」小圓見她把「男人靠不住」的話都講了出來,就不好再提,轉而問她家裡的嫡母同哥哥們在為甚麼吵架。

    李五娘道:「你二哥瞧上章家的小娘子了,求嫡母去提親呢。」小圓想了想,道:「可是同我一起做過生意又過河拆橋的章家?他家小娘子和二哥門當戶對,有甚麼好吵的?」李五娘用手比了個圈:「還能為甚麼,那小娘子是庶出,陪嫁不豐厚,嫡母不願出聘禮錢。」

    小圓笑道:「沒有好陪嫁二哥都願意娶,那位小娘子必定是生得花容月貌。」李五娘也笑起來:「還是你曉得你二哥。」

    這東家長西家短。程慕天最是不耐煩。起身道:「午哥怕是在家哭呢。我先回去看看。」李五娘只看著小圓笑。小圓知他是耳朵受折磨。便放他先回去。

    臨安正月裡地大街上熱鬧非凡。程慕天也不坐轎。帶著程福順著一路地綵棚溜躂過去。這些綵棚都是小商小販節下賣小物件地地方。東西雖不名貴。卻勝在品種很齊全。程福心思活絡。向程慕天提議:「少爺。咱們家裡住進了兩位不明不白地小娘子。少夫人嘴上不說。惱在心裡。何不買上幾件首飾回去。叫她歡喜歡喜。」

    程慕天聞言。果真停下腳步自攤子上揀起個冠梳來看。嘴上卻笑罵:「人家是夫人地正經親戚。哪裡不明不白了?」程福撇撇嘴。道:「明白人不會放著正經地親戚錢府不住。卻賴在咱們程家不走。」程慕天嫌那冠梳地成色不夠好。丟下手朝前走了幾步。換了個攤子瞧那些珠翠。問程福道:「你自己都是個想納妾地。怎地在此事上卻回護少夫人?」程福一面替他挑頭面。一面嘻嘻地笑:「咱們少爺何許人也。要納也納個正正經經地。那般連我都瞧不上眼地人。哪裡配得上你。」程慕天瞪了他一眼:「正經地也不納。」

    主僕二人在綵棚間走了許久。無奈那些首飾。見慣了高檔貨地程大少爺一樣也瞧不上。最後只挑了一條畫眉地石黛和一本據說奇巧多變地《瑩姐百眉圖》。程慕天袖著這兩樣物品歸家。在夾道裡走了一小半。見通往下人院子地門就在旁邊。便叫程福回去陪兒子。獨自朝前繼續走。

    眼看第三進院子地角門就在眼前。程慕天突然想起忘了給兒子也買份禮物。匆忙轉身折返。卻在第二進院子地角門處偶遇季六娘。季六娘本是探望過錢夫人。準備順著夾道回第四進院子。不想在這裡碰見了程慕天。她驚喜交加。卻並不慌亂。慢悠悠地福了一福。趁抬身地機會拋了個媚眼過去。其實她容貌生地平常。但卻有雙含嬌帶俏地桃花眼。平添了幾分姿色。想她在泉州時。就是因為用這雙眼睛迷住了自家姐夫。這才傳了不好聽地名聲出來。

    她對自己十分自信。卻不曉得世間地男人並不只她姐夫那一種。程慕天被她地桃花眼嚇得一哆嗦。不敢再出去給兒子買禮物。轉身就朝自家院子方向跑。季六娘地桃花眼頭一回不管用。心裡一急。再顧不得裝樣子。趕上去就扯他地袖子。程慕天力氣大。三兩下就掙脫出來。但袖子裡藏地石黛和畫冊卻落到了地上。他生怕季六娘再糾纏。顧不得俯身去撿。一路狂奔轉進角門。連聲喊婆子關門。

    季六娘望了半晌,直到第三進院子地角門砰的一聲關上,才來,她萬分失望地垂頭,一眼就瞧見地上有兩樣散落的事物,撿起來一看,卻是一本專教人描眉的畫冊和一支上好的石黛。

    「原來是個假正經,要送我東西還不敢直說,非要拉拉扯扯掉下來。」季六娘捂著嘴笑了又笑。她自 泉州到臨安,存的是天下男人就沒有我哄不住的心思,因此壓根兒就沒往「這也可能是程慕天討好娘子的禮」上頭想。她攥著這兩樣,彷彿程二郎已被自己攥在了手心,歡歡喜喜回房,開照合,選脂粉,照著畫冊仔仔細細描了一個鴛鴦眉。

    她化好妝,穿了件夏日裡的薄紗衫,興沖沖地去拍院門,卻發現那門依舊鎖得死死的,轉去角門,不但上了鎖,還有兩個凶神惡煞的婆子。此時節乍暖還寒,夾道裡本就風大,她身上只一件能瞧見抹胸的紗衫,凍得嘴唇發青,卻不甘心就此折返,便縮著肩挪著小腳跑到錢夫人房裡躲風。

    錢夫人剛陪上門拜年的女客們吃完年酒,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散酒勁,忽見一個比伎女穿得還少的女子跑上前來,迷迷糊糊間還以為是程老爺新納了個樂女,驚道:「老爺害人呀,又弄個人來守活寡。」

    季六娘只聽到後半截,哆哆嗦嗦地接口:「表姑,我才不會守活寡,程二郎對我有意呢。」

    錢夫人這才看清面前的人,可不就是自己那名聲不大好的表侄女,她勉強坐起身,接過丫頭手中的醒酒湯喝了幾口,問道:「他怎麼對你有意了?就因為你穿得這般少?幸好今兒老爺出門吃酒去了,若被他瞧見你這副孟浪樣子,鐵定把你轟出門去,就算程二郎來護著都不成。」

    季六娘不知程老爺是個古板人,期期艾艾道:「我也是剛收了程二郎送的描眉冊子,一時歡喜才作了這般打扮。只可惜你們家,各處都被他媳婦把著,我眼看著就要成行,卻最後一步無法插手。」說罷就將程慕天拉扯間贈她禮物和她進第三進院子無門的事講了一遍。

    錢夫人至今還未要到管家權,心裡頭本就有根刺,此刻聽她這般講,愈發不是滋味起來,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裳,沒好氣道:「你趕緊回去換個正經裝扮,待他媳婦回來,我親自帶去你討說法。」

    她趕了季六娘回去換衣裳,雖氣這個表侄女不受 規矩,卻也很是佩服她前後不到半個月就將程慕天搭上了手,果然世間男子,俱是外頭正經無比,私底下都愛偷。

    不多時就有丫頭來報,說少夫人回府,第三進院子的角門打開了。

    錢夫人忙命人喚來季六娘,朝她身上一看,還是件夏裝,好歹這回瞧不見了那鮮紅的小抹胸,就沒再說她,扶了她冷冰冰的手,一同到第三進院子裡去。

    季六娘見了小圓,不等錢夫人開口,先問道:「二郎呢?」

    二郎也是你能叫得的?小圓沉了臉不作聲,就是錢夫人,面上都不好看起來,她一心想扶季六娘作正房,偏她的行事,處處都像個妾。

    一時間房中寂靜無聲,錢夫人挨不住,斥季六娘道:「還沒給你開臉呢,要喚作表哥。」

    季六娘忙垂首認錯:「叫慣了,一時忘了改過來。」她們一唱一和,句句扎人心窩子,小圓又驚又怒,偏偏程慕天一聽門上說們來,早就一溜煙躲出門去了。她沒法先找程慕天
問個清楚,兩眼一摸黑,只得強壓火氣,裝作沒聽見,不停地叫丫頭婆子們端茶送點心。

    錢夫人見她連話茬都不接,氣極,又想起她在家裡一手遮天,別說季六娘,就是她這個作婆母的,都是東西隨意用不得,院子隨意走不得,她心頭的恨意湧上來,怎麼也止不住,就不光想把季六娘推銷出去,更想連帶著抖一抖婆母的威風,便道:「本來我這個婆母,要往你們房裡送人,根本不消與你打招呼,但我一聽說你不願意,立時就打消了主意,這是對你尊重的意思。」說完又把季六娘拉到身邊,指著她那兩道八字鴛鴦眉道:「現如今卻是你自己管不住男人,叫他偷偷摸摸送了畫冊石黛給我們六娘,我們六娘的娘家,並不比你的差,且還是嫡出,按規矩是要做正室的,但我不是那蠻不講理的婆母,不做為難你的事,還讓你穩穩當當作正妻,只是我們六娘的名聲不能白白壞在你們手裡,名分你須得給一個。」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57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32 PM 編輯

第八十六章 桃花眼(下)

    瞧這個繼母的好手段,硬要往繼子房裡塞人,還口口聲聲說是對兒媳的尊重,小圓直覺得血氣翻騰,好一會子才壓下去,逼著自己換出笑臉來:「娘處處為媳婦著想,這裡先謝過。六娘是大家閨秀,就算是作妾,也不能草草了事,少說也要擺幾桌子酒呀,不如娘先帶她回去,等二郎回來,我同他好生商議,必要讓六娘風風光光地出門子。」

    錢夫人見她還算識時務,滿意點頭,重新扶了季六娘的手回房。

    待她們一走,小圓立時冷下臉來吩咐:「派人去查,季六娘這般好家世,為何甘願與人做妾;再去問問程福,那石黛和畫冊是怎麼回事。」

    採蓮忙忙地去安排人手,又問:「不去找少爺回來?」小圓不答,卻轉頭問阿云:「今日你怎地不急著去提涼水澆少爺?」阿雲在自己胸前比劃一陣,道:「季六娘穿得跟那個行頭綠娘似的,少爺能瞧得上她?這裡根本就沒少爺甚麼事,何須費力去尋他。」

    採蓮笑道:「阿雲有長進,卻是我糊塗了,此事本就和少爺無半點干係,全是季六娘演的戲。」她這話看似在作答,眼睛卻望著滿屋子地丫頭婆子,能進得少 夫人上房來的,俱是聰明人,立時就明白過來,全道:「若有人問起來,就是這個話。」

    且說程福接到消息,怕小丫頭傳不好話,自己跑了來:「少夫人,石黛和《瑩姐百眉圖》,不是少爺打算送與你的麼,怎地跑到了那個不清不白的季小娘子處?」

    小圓故意板著臉:「你問我?夫人和季六娘一來,你那少爺就腳底抹油溜出門去了,現在還不見人影,定是心裡有鬼。」

    程福捶胸頓足:「少夫人。你莫要看我是個想納妾地。就以為少爺也是如此。他不過是性子內向。不願與小娘子們打交道。這才躲了出去。我指天發誓少爺對你絕無二心。若我扯謊。叫阿繡大棒子打我。」

    小圓本就裝不來程慕天地古板臉。他地話又實在講得有趣。就破了功笑起來:「事情你也都曉得了。季六娘拿了石黛同畫冊。一口咬定少爺與她有首尾。你說怎辦?」

    程福何等機靈地人。馬上接口:「甚麼黛呀畫地。我同少爺一道回來地。怎地沒見他身上有這東西?」

    小圓笑著點頭:「猴兒。阿竹再要打你。我替你攔著。」

    程福聽了這話。真個兒爬下磕了個頭。謝了小圓來日地救命之恩。這才退下去。惹得滿屋子地人一陣好笑。

    守角門地婆子腳步匆匆地走進來。同上回一樣攤出五、六個銅板。剛止住笑地眾人又笑開了:「少夫人。定是錢十三娘來了。」

    守門婆子道:「少夫人,我趕她回去?」小圓搖頭道:「她好歹是個客呢,請進來說話。」

    錢十三娘十分的焦急,聽得一聲請,幾步就竄了進來,小圓好生驚訝,虧得她還是小腳,竟能走得這樣快。錢十三娘心裡有掛念,開門見山地問:「嫂子,表哥要將季六娘收房?」

    小圓低頭擺弄茶盞蓋子,十分地委屈:「不敢拂夫人的好意。」

    錢十三娘帶著怨恨朝第二進院子地方向望了一眼:「嫂子,季六娘還未進門就有一頂綠帽子呢,你不怕?」

    小圓正是要打聽季六娘為何要委身作妾,聞言暗喜,嘴上卻道:「人家是大家閨秀,且又是夫人親自保的媒,怎會有差池?」

    錢十三娘扭捏了會子,道:「若我把季六娘的密事講與嫂子聽,嫂子能否把房裡人換成我?」

    「不要臉。」阿雲氣不過,不待小圓出聲,衝到天井的大松樹下,折下一根粗枝,照著錢十三娘劈頭蓋臉地打。

    錢十三娘細皮嫩肉,哪裡經得住那幾下,哎喲了幾聲,跌到地上爬不起來。小圓本想哄著她將季六娘的秘密講出來,卻不想被護主心切的阿雲壞了事,只好編了篇話來:「十三娘,你表哥認得好些家中正室空缺的少爺呢,我替你尋一個,叫你風風光光地去作正頭娘子,豈不好過與人作妾?」

    錢十三娘被兩個婆子從地上攙起來,疼得直哼哼:「正頭娘子哪裡是那樣好當的,嫂子與我好陪嫁?」

    「不知好歹的狐媚子。」阿雲的松枝還未放下,聞言又上去補了幾下。

    小圓此刻也是被她氣得慌,就不攔阿雲,只繼續哄她道:「不過幾貫錢地事,嫂子替你出。」

    錢十三娘大喜過望,覺得這十幾下松枝挨得真是值,當即甩開兩個婆子,爬下就磕頭:「謝嫂子與我備陪嫁,這就把季六娘的事講與你聽,她與她姐夫頗有些不清不楚a 泉州都傳遍了的,實在呆不住,這才到臨安來。」小圓笑:「嫂子,你拿了我這個好消息,還怕我姑姑要把她塞給你?」

    她滿心要聽小圓道謝的話,不料小圓卻是一臉的失望:「就這樣的消息,你也好意思找我要陪嫁錢?無憑無據的事,拿到夫人面前去,倒要累得我挨教訓。」

    錢十三娘眼看到手的鴨子要飛,顧不得疼痛站起來:「嫂子家的海船哪一天不跑泉州,叫人去泉州找人證呀。」小圓道:「人證遠在泉州,你姑姑就坐在家裡,等到他們千里迢迢地跑來,季六娘怕是都進了門了。」說完將她仔細打量一番:「你不就是個絕好地人證,何不親自去你姑姑面前把真相道明?」

    錢十三娘唬了一跳,別說當面作證,就是今日她來告密地事,若讓錢夫人知曉,她便要吃不了兜著走。

    阿雲見小圓一提錢夫人,錢十三娘就支支吾吾起來,便丟了松枝上去扯她,非要同她一起去前頭院子找夫人講個明白,錢十三娘一見這陣仗哪裡還敢再要陪嫁錢,死命掙脫阿雲的手,連滾帶爬衝到角門前。

    守門的婆子見她渾身是傷,又一雙小腳,跑得實在是艱難,就好心去助力,將她的背輕輕拍了一掌,錢十三娘本就站不大穩,被這一推,直接咕嚕咕嚕滾下台階去。守門婆子將她的那幾個銅板砸到她身上,拍著手笑:「錢小娘子,咱們都是熱心人,不拿你地錢也幫你。」

    阿雲也是樂得撫掌大笑,又叫小丫頭們把松枝好生撿好,若再有這起人物上門,照著樣子伺候。採蓮責備她道:「她是客人,又是夫人的親戚,你將她打成這樣,小心被夫人責罰。」阿雲笑道:「她比我還怕被夫人曉得,哪裡敢去告狀。她給臉不要臉,活該今日被我打,還是白打。」

    小圓無心去理會錢十三娘吃虧,忙忙地派人去碼頭,叫去泉州地船捎幾個知道季六娘底細的人回來。幾個丫頭這才明白過來,方才少夫人講得乃是托詞,為地是把錢十三娘打發走。阿雲十分地佩服,笑道:「還是少夫人有謀略,不然就靠我的松枝,哪裡趕得走她。」

    小圓重重地歎氣:「她沒得好靠山,不足為慮,只這季六娘地事很是棘手,須得花費心思多拖幾日,好等泉州的人回來。」

    阿雲問道:「咱們一口咬定石黛和畫冊不是少爺之物,她們能有甚麼法子?」小圓搖頭道:「我之所以叫你們那般講,不過是想表個清白罷了,所謂眾口金,積毀銷骨,加上老爺又瞧上了她的好陪嫁,只怕就算眾人都曉得這事兒是假的,咱們還是推脫不掉。」

    她言罷長歎,最可悲地事,不是被蒙在鼓裡,而是一切都心知肚明,還是只能無奈屈從。

    她料得一點沒錯,待得程慕天回來,聽聞了此事勃然大怒,顧不得孝子的名頭衝到前堂,當著程老爺錢夫人的面,矢口否認石黛畫冊一事,但錢夫人卻道,六娘的名聲已毀在你手裡了,你想納也得納,不想納還得納。

    程老爺也道,這樣一注好嫁妝,不要就是蠢貨,難得還有個不得不納的借口,不怕小圓的三哥翻臉,你就是再看不上她,也得把她抬進來擱著。

    程慕天被氣得不清,當面他不敢和父親繼母對著吵,回房就叫人收拾行李,說要帶了娘子兒子上山去避寒。他這樣的大孝子,能為了納妾一事直面高堂,已屬難得,小圓一面欣慰官人立場堅定,一面又歎他將自家父母想得太過簡單:「我倒是願意同你一道上山,但只怕等咱們下山時,房裡已多了一 位妾室了。」

    程慕天雖嘴上不願承認,心裡其實也曉得,自家堂上的那兩位,確是做得出這樣的事體的,他頹然跌坐到椅子上,頗有些絕望:「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非要把我逼死才算完麼。」

    小圓忙捂他地嘴:「瞎說些甚麼,我和兒子還指著你呢。不過就是納個妾,你又不虧甚麼,大不了抬進來不理她就是。」

    程慕天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納,死也不納,我不能叫你走我娘的老路,她要敢進咱們的門,我先把她打死。」

    小圓偎在他胸前,輕輕笑道:「且不說打死人要償命,咱們不必為了一個外人落個不孝的名聲,不孝敬父母的人,做生意都無人搭理呢。二郎,你先出去躲幾天,待得我將這事兒打理完再回。」

    程慕天不解她的意思,問道:「你能有甚麼好辦法,若是要做惡人,還是我來,女人家不賢惠的名聲比不孝更不好聽呢。」

    小圓拍拍他的手,故意逗他:「我的法子好著呢,明日一早就去同爹說,我要替你納妾,這是賢惠不是?」



第八十七章 你爭我搶(上)

    程慕天知她不會真弄個妾來屋裡,不然也不會叫他先躲出去,第二日一大早,他就到程老爺跟前指了個甚麼甚麼生意,帶了程福坐船往泉州去了。

    納妾的緊要關頭,關鍵人物卻不在,程老爺的臉上很有些不好看,把前來請安的小圓責備了幾句。小圓見錢夫人不在,心道天賜良機,就不去計較公爹的態度,反倒安慰他道:「爹,反正季六娘的嫁妝從泉州運來也須得些時日,興許陪嫁運到時,二郎就辦完事回來了。」

    程老爺想起程慕天也是去了泉州,歡喜道:「有理,二郎同捎信去的船是差不多時候啟程的,說不定他隨著陪嫁船一同回來呢。」

    小圓朝前走了幾步,壓低聲音道:「爹,你可曉得,季六娘因著陪嫁豐厚,二叔家的老大也想討呢,我去他家吃年酒時,他媳婦方十娘就跟我提過這事兒。」

    程老爺不以為意:「你婆母不會將人把給他的。」小圓道:「夫人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但誰能給季六娘打包票,反正是個妾,到誰家做不是一樣,二叔家的老大也是一表人才呢。」

    程老爺有些意動,便問小圓可有穩妥的法子。小圓答道:「其實也極簡單的,叫她先寫個賣身契來。」程老爺連連搖頭:「她到底是你婆母的親戚,是要正經做二房的,哪會肯寫這個。」小圓笑道:「又不是不還給她,等到二郎回來圓了房,再將契紙一把火燒了。」程老爺捋著鬍子讚道:「極妙,等到開了臉,咱就不怕她跑,二郎不在的這些時候,還是須得一張契紙管起。」

    小圓待得他急急忙忙地使人去季六娘處尋錢夫人,這才邁著輕鬆地步子回房,不多時前頭就送了張賣身契來,卻是程老爺半逼半勸讓錢夫人寫下,又叫季六娘按了手印,再拿來謝媳婦出的好主意。

    小圓的心情立時大好,命人尋盒子棒瘡藥與錢十三娘送去,不料送藥的小丫頭剛出門,就和迎面而來的風風火火的程大姐撞到了一處,程大姐毫不猶豫地甩了個嘴巴子過去,站在院子裡破口大罵。小圓連忙趕出門去,叫小丫頭下去擦藥,又問程大姐:「這丫頭衝撞了主子,理應責罰,但你站在我院子鬧,罵給誰聽呢?」

    程大姐兩道眉毛豎了起來:「我為何要罵?你倒說說。是我同你親。還是方十娘同你親?」小圓故作不解:「自然是同你親些。」程大姐緩了口氣。指著第四進院子道:「既然同我親些。那個小娘子。為何只把給方十娘。不把給我?」

    小圓笑起來:「還剩下一個呢。昨日不當心跌傷了。方纔那個小丫頭就是送藥去地。你不說跟著去瞧瞧模樣。反倒打人家。」

    程大 姐聽說還有一個。就不好意思起來。問道:「你不給二郎留一個?」小圓絕口不提季六娘。只道:「實話與你講。這個錢十三娘雖是繼母地本家。卻入不了她老人家地眼。一心想將她弄走呢。你要是願意把人接家去。倒是去了繼母一樁心病。」

    程大姐聞言大喜。一陣風似地隨著送藥地小丫頭去錢十三娘地房裡瞧了瞧。卻又一陣風似地回來尋小圓:「臉上被劃了好幾道呢。等她傷好。我家官人早等不及又買樂女了。不如你把許給方十娘地那個同這個換一換呀?」

    小圓本就惱她說翻臉就翻臉。打自家丫頭。還站在院子裡罵人。方才是顧及情面。才特意不把名聲不好地季六娘告訴她。現下見她自己一意孤行。就道:「我可沒許給方十娘甚麼。想是你聽岔了。繼母地親戚。也是我能拿來送人地?不過那個季六娘才寫了賣身契來。若你能說動繼母。我就把人給你。    」

    程大姐樂道:「賣身契都寫了,就是你的人,我這就去同繼母說,若是她不願意,我就去找爹爹。」她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直接就往錢夫人的正房沖。

    錢夫人此時正為著那張賣身契急得團團轉,季六娘安慰她道:「表姑,二郎對我必是有意的,等到他回來,拿了賣身契還給我便是,你莫要太著急。」錢夫人罵道:「你除了會勾搭男人還會甚麼?你以為二郎媳婦會拿著賣身契不作文章?」

    她正罵得起勁,突然程大姐衝進門來,還未行禮張口要人。

    錢夫人被她捲起的一陣風嚇倒在椅子上,穩了穩神方道:「我這裡沒你要地妾,三娘隔壁住的倒有一個,你若看得上去罷。」

    程大姐知她講地是錢十三娘,嗤笑道:「繼母,就你那個本家,臉上劃得跟花貓似的,我家官人哪裡瞧得上。」季六娘很是願意聽到她這般形容錢十三娘,樂得笑出聲來。程大姐這才注意到她,細細打量了幾眼,讚道:「好一雙桃花眼,我家官人必定喜歡,繼母,我就要這個。」

    錢夫人被她一口一個繼母堵得慌,偏她是嫁出去了地女兒,不比兒媳可以隨意責罵,只得強忍了怒氣問:「你可知她是哪個,張口就敢要。」

    「曉得。」程大姐自尋了張椅子坐下,又喚小丫頭趕緊上茶,「咱們家就兩個小娘子,錢十三娘我已瞧見過了,這個面生想必就是剛賣身給我家的季六娘。」

    錢夫人曉得小圓不會善罷甘休,卻沒想到來出頭地是程大姐,她駁不回「賣身」那兩個字,便揪她言語上的錯:「你家是金家,不是程家,她就算賣身,也與你家不相干。」

    程大姐這才曉得,原來並不是誰都跟小圓一樣好說話,她被繼母堵得講不出話來,只得將她和季六娘各瞪了一眼,又是一陣風地衝進程老爺的書房。

    程老爺正捧著個紫砂茶壺翻他的私房賬本,見得最心愛的程大姐來,笑著招呼她:「你好些日子都不曾來看爹爹了,正月拜年也只打了個馬虎眼。」程大姐哼了一聲:「我哪裡還敢來,繼母嫌我不是程家人呢。」程老爺心情正好,哄她道:「她到底是長輩,你就依著她些,爹爹疼你便是。」

    程大姐上前把他的賬本子翻了一翻,隨手甩到一旁:「爹的私房錢月月往上漲,還有甚麼好看的。」這話程老爺最是愛聽,被丟了賬本也不生氣,笑瞇瞇地叫人取果子來與她吃。程大姐把他的書桌拍了拍,道:「爹,我又不要你的錢,不過要個人而已,繼母太小氣。」

    程老爺忙問她要哪個,程大姐道:「剛簽了賣身契的季六娘呀,那個錢十三娘,若臉上好了,把給我也行。」程老爺吭哧吭哧,指著牆上的書畫問她寫得好不好,程大姐不耐煩起來,使出程老爺家傳的砸物,抓起他面前的紫砂壺就摔,程老爺見她撒潑,亦生起氣來,抓了個硯台也摔,父女倆都惱怒,爭先恐後地搶東西來砸,直到實在是砸無可砸,才各自丟開手,程老爺喚人來收拾,程大姐去尋小圓討主意。

    小圓聽說程大姐為了季六娘,先不敬繼母,後大鬧程老爺書房,驚道:「那個季六娘名聲不大好呢,你真要她?」程大姐不以為然:「不過一個妾,要那麼好的名聲作甚麼,正是拿了她的把 柄,才好揉搓。」

    小圓啞然,不想程大姐粗枝大葉的一個人,對付妾室上倒是頗有心得。程大姐見她不言語,連聲催問為何程老爺這回這樣小氣,連個人也不給。小圓當然曉得程老爺不是捨不得人,而是捨不得錢,便問程大姐道:「大姐,若季六娘沒有好陪嫁,你還要不要?」

    程大姐奇道:「她還有陪嫁?我家裡的妾不但沒這個,還要倒花錢買呢。」小圓見她不稀罕錢,就替她出主意:「你去和爹說,你只要人,不要陪嫁,保準他就應了你了。」

   程大姐做程老爺的閨女這麼些年,自然也是曉得自家老父的脾性的,當即笑容滿面地起身,尋到程老爺道:「爹,方才砸壞了你的書房,等季六娘的陪嫁到了,拿她的錢來修補。」程老爺方才生的那點子氣煙消雲散,心道還是這個閨女明白我心意,笑道:「哪裡用得著那許多,等船到了,爹爹與你些零花。」程大姐卻搖頭:「我不要這個錢,全都是爹的,你把人給我就成。」

    程老爺一思忖,反正他只要那注陪嫁,若把人給程大姐,既討好了閨女,又討好了兒媳,一舉三得的事,為何不依著她。程大姐見他臉上露出笑來,便知這事兒是准了,喜得抓住老父晃了又晃,轉身跑到錢夫人房裡,得意洋洋道:「到底還是親爹好,一說就准了。」

    錢夫人大吃一驚,忙問詳細,程大姐卻急著去小圓那裡報喜,哪裡肯理她,只道:「好生替我養著那個妾,莫要弄得和錢十三娘一般。」
她丟下錢夫人,又回到小圓房中,卻發現方十娘正坐在椅子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嫂子,你明明說好把季小娘子給我的。」
程大姐最愛看他人落淚,拍著手笑道:「你卻是來遲了,我爹已把季六娘許給我家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4:59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33 PM 編輯

第八十八章 你爭我搶(下)

    方十娘曉得程大姐雖渾,卻不會扯謊,她說程老爺把季六娘給了她家,那就是真的給她了。她明白自己與程老爺到底隔了一層,在他面前搶過程大姐,那哭聲,就越淒慘起來。

    小圓被她哭到頭疼,只好把程大姐一指:「你要人,就去同大姐打商量,在我這裡哭有甚麼用。」程大姐已是得勝的人,又曉得程老爺必不會偏著個侄兒媳,因此根本就不把她當對手,只諷刺了她幾句,轉身就走。

    方十娘見程大姐甩手走了,向小圓哭道:「嫂子,你看她。」小圓拿出哄午哥的本事來,安慰她道:「她就是這個性子,你莫同她計較,不如去我們夫人那裡打商量。」方十娘十分地畏懼自家婆母,順帶著連別人家的也怕,畏畏縮縮地不敢動身,只粘住小圓,央她去跟錢夫人說。

    小圓只覺得好笑:「你怕我婆母,難道我不怕?」方十娘抱住她的胳膊大哭:「我們家兄弟一大群,婆母又只顧著么兒,我們大房就要斷炊了呀,等著季小娘子的陪嫁回去買米呢。」

    見過哭窮的,沒見過這樣哭窮的,小圓有些招架不住,慌忙抽出胳膊,挑了張離她最遠的椅子坐了,方道:「我們大姐最得老爺喜愛,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去的東西,哪個能討回來?不過我們家還有位錢小娘子,這個我倒是能作主,你若看得上,今兒就能領回去。」

    方十娘抽出手巾子把臉一抹:「她家陪嫁幾何?」小圓故作迷糊狀:「這個我卻是不知,她是夫人的本家,你何不去問她?」方十娘歡喜起來,福身謝過她的大媒,一面擦淚痕,一面朝前頭去。

    前頭書房裡,程老爺同錢夫人正吵架,屋裡剛收拾好的物件又摔了一地,季六娘卻是遠遠靠在門口,一臉地忿忿不平。方十娘沒程大姐那般有底氣,不敢硬闖,只輕手輕腳地走到季六娘跟前,陪著小心問:「這位小娘子,我家大伯同大娘為何拌嘴?」

    季六娘在程家住著的這些日子,就是粗使婆子都不曾給過她好臉色瞧,忽見這樣一位小意兒的媳婦,很是歡喜,連她是誰都不問就一五一十地答道:「你看我那個表姑,口口聲聲說替我打算,其實哪裡是為我,替她自己打算罷了,那個金九少不但好手好腳,且還是正頭娘子親自上門來討的,為何偏要我守著個瘸子不放?」

    方十娘聽她稱錢夫人為表姑。便知她是季六娘了。忙連聲附和:「還是季小娘子有見識。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金九少地正室程大姐。最是好打罵作小地。你去了她家可沒好日子過。」

    季六娘心道。只要我將男人哄得好。有他護著我。任正房娘子再厲害也不敢動我。

    方十娘見她不作聲。還以為她意動。忙忙地添火:「我最是個疼惜人地。我家地妾。一個個白胖白胖。我家地大郎。長得比二郎還俊。你何不捨了金家來我家?」

    該著她運氣不好。這話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吵輸了架地錢夫人耳裡。

    錢夫人先在程大姐那裡受了氣。後同程老爺爭辯又沒贏。正是怒火中燒時候。突然聽見這話。氣得不顧儀態罵了幾句。等到罵完一抬頭。才現講話地是親戚家地媳婦。她生怕謾罵親戚地名聲傳出去。忙壓了火氣好言好語問方十娘前來有何事。

    方十娘被自家婆母罵慣了地。極是會瞧人眼色。見情形不對。哪裡還敢提季六娘。只道她是來求娶錢十三娘地。

    錢夫人正愁那個侄女不好打,聞言大喜,再不計較她方纔的話,將她請到正房看茶。

    方十娘在長輩面前十分小心,坐椅子只敢坐半邊,手邊有茶也不敢喝,錢夫人深恨自己怎麼沒這樣一個恭順地兒媳,歎了又歎:「二嬸有你這樣的孝順兒媳,真真是有福氣,且還是個賢惠地,曉得主動與官人納妾。」

    方十娘得了誇讚,站起身來謙虛了兩句。錢夫人愈愛起她來,命人去請錢十三娘過來給大婦請安,又道:「納妾而已,也無需甚麼禮儀,明兒就使個藍布轎子抬過去罷。」方十娘一愣:「到底是大家閨秀,需得準備幾日,再說泉州的嫁妝運來也沒那樣快。」

    錢夫人笑道:「她一個妾,能有甚麼嫁妝,少不得是我出幾文錢與她備幾個箱兒罷了。」

    原來這是個窮的,方十娘大悔,不該被她一罵便失了方寸,連嫁妝都不問就求娶,她不敢直接拒絕錢夫人,急得坐立難安。

    娘由個小丫頭扶進來,依著錢夫人地話去給方十十娘見她臉上有幾道劃痕,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忙攔住她不許她行禮,道:「小娘子臉上地傷還未痊癒呢,且等好了再說。」說完生怕錢夫人叫住她,匆匆行禮,轉身一溜煙地跑了。

    她前後反差太大,錢夫人半天才回過神來,將氣撒到錢十三娘身上:「臨安無人要你,且回泉州去罷。」錢十三娘落下淚來,浸得臉上的傷口辣辣地痛,抖著嘴唇道:「季六娘都被程大姐要去了,姑姑還不願用我一用?」

    季六娘不等錢夫人開口,搶道:「表姑,你不如就用十三娘,把我給金九少罷。」錢夫人手裡地茶盞蓋子幾被捏碎,氣道:「你真以為男人能哄一輩子麼,沒我給你撐腰,你在金家一天都呆不下去。」季六娘聽她提「撐腰」,越認定她是為自個兒謀算,跺腳就走:「空口說算甚麼本事,能不能呆的,何不把我送過去看看,反正我的賣身契也不在你手裡,我只等著泉州的陪嫁和金家的轎子到。」

    錢夫人看著她趾高氣昂地走出門去,突然覺得一陣頭昏眼花,身子朝椅子下溜去,錢十三娘忙上去扶住她,喚小丫頭找郎中來。錢夫人擺手道:「本就成了一樁笑話了,不要再張揚,你且回去罷,不是姑姑不幫你,現今的人娶妻,都是看資財,沒有好陪嫁,哪裡有人肯要。」

    錢十三娘咬了咬嘴唇,問道:「我只想做個妾都沒有出路?」

    錢夫人深恨她父母要過繼兒子給錢老太爺,有人主動上門來討還罷了,哪裡肯主動去給她尋人家,就只裝頭暈,扶著額頭不搭她的話。

    錢十三娘揣著滿腹的怨恨離去,回到房裡打開自家裡帶來的小箱子翻了翻,裡頭只有一百來文錢,幾根琉璃簪兒,一雙鐲子還是銀絲的,她扶著箱壁狠狠落了幾點淚,從底下抽出一條長汗巾來,靠著箱子坐到天黑,趁夜走到錢夫人房前,把自個兒吊在門口的樹丫子上。

    也是她命不該絕,脖子上還未勒出痕,就被值夜的婆子救了下來。小圓聽說她尋死,唬了一跳,忙趕過去勸慰她,問她為何想不開。錢十三娘拉著她的手哭道:「她把我往絕路上逼,我就叫她吃官司。」

    小圓知她指的是錢夫人,不好接口,便扭頭叫阿彩去打水,叫阿雲去請郎中。錢十三娘見屋裡只有她的幾個丫頭忙活,恨道:「你看,你看,我都要死了,她連面都不露。」小圓勸道:「許是夫人未醒呢。」

    錢十三娘捂著臉嚶嚶地哭起來:「拿我當傻子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不過就是因為我爹娘要過繼兒子給她家,所以就將我恨上了。」小圓只當沒聽見,親自絞了巾子讓她擦臉,又叫小廚房開爐子,給她燉參湯。錢十三娘見她忙前忙後,愈覺得她是個好
人,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放:「嫂子,你就可憐可憐我,把我收了房罷,我定處處以你為先,只聽你的話,你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小圓被她這句話氣得不輕,突然覺得錢夫人不喜這個侄女還是極有道理的。採蓮見她氣得連話都說不出,忙上前掰開錢十三娘的手,將小圓扶出門去,邊走邊大聲道:「少夫人也是,人家不過是想作妾,何不成全她,程福前些日子不是還來央你賞個人與他麼,我看這個就很好。」

    阿雲帶著郎中走過來,聽見她們說要給程福納妾,她與阿繡近來很是親厚,忙道:「她哪裡配得上程福,外頭看門的小廝倒還罷了。」說完又叫郎中回去,稱這樣的人不配使郎中。

    採蓮比她明白許多,責備道:「別犯渾,要死也死在外頭,死在咱們家害人呢?」

    小圓扶著採蓮的手,直到回房坐下,方才順過氣來:「這個錢十三娘,比季六娘還可惡。」

    採蓮倒了杯熱茶給她,道:「她脖子上連痕都無一條,誰會信她是上過吊的,不如明日就備了轎子,送她家去。」小圓接過茶喝了一口,道:「她到底不是我的親戚,夫人不開口,錢府不來人接,不好就送回去呢。」

   採蓮寬慰她道:「她今兒這一吊,明日夫人定要送她走的,不然下回要是成了真,夫人可脫不了干係。」



第八十九章 程二郎的禮

   二日大清早,天還未完全放亮,錢夫人就使了一頂十三娘送回了錢府,只等季六娘的陪嫁船到後,把她帶回泉州去。

    一家子人盼呀盼,終於等來了陪嫁船,隨行的卻還有兩個人,口稱他們是人證,程老爺只顧看嫁妝,不管甚麼人證不人證,就把人丟給了錢夫人。錢夫人使人把他們領回來一瞧,大驚失色,你道是誰,原來是錢十三娘的爹娘錢大伯與錢大嬸兩個。她先讓陪嫁丫頭關上門,這才壓低了嗓子問:「你們怎會隨六娘的陪嫁船來?」

    錢大伯是早被人教過的,嗓門很大:「咱們早就想把你堂弟送來,卻苦於沒路費,正巧季六娘的陪嫁船要來臨安,這等不要錢的順風船,為何不搭?說起來你這婆家真不錯,咱們一來就有人幫忙把你堂弟送到他叔嬸家去了。」

    堂弟的叔嬸家,那不就是錢老太爺家,錢夫人一口銀牙咬得咯吱響:「那人證又是怎麼回事?」

    錢大嬸理直氣壯,嗓門也很大:「做人要厚道,季六娘名節有污,咱不能害了你家程二郎。」

    季六娘明明是給了程大姐,為何她說是程二郎,錢夫人也不是笨人,稍一思忖就悟過來,錢大伯兩口子必是兒媳故意尋來的,這是暗地裡警告婆母:我有把柄,不要惹我。她看了看錢大伯兩口子目光炯炯的眼,無力地揮手:「要多少錢,去我爹娘那裡領。」

    她的陪嫁丫頭把門在錢大伯二人身後重重關上,回頭問錢夫人:「夫人,六娘是做妾,名聲不好又怎地,為何要用錢來塞大伯大嬸的口?」錢夫人苦笑:「老爺最是個講究規矩的,若讓他知道我本要送到二郎屋裡地人,是個名聲不好的,定要怪罪於我。我這招棋敗在了媳婦手裡,往後少不得要看她的臉色。」

    陪嫁丫頭出主意道:「不如聽了程二嬸的話,過繼她家么兒。」錢夫人這點倒不糊塗,斥道:「且不說老爺那關過不了,隔了肚皮的本來就不親,何況還是個侄兒。」言罷又長歎:「我最是個苦命的,別看現下還風光,等到老爺和爹娘百年,我孤苦伶仃,就好似那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連我地陪嫁,怕都是要被人奪去。」

    她這裡愁雲密佈,程家和金家卻都是喜氣洋洋,程老爺得了豐厚進賬,樂得合不攏嘴,躲在書房撥算盤記賬,忙得不亦樂乎;程大姐帶了季六娘回家,當天就開臉作了金九少的八姨娘,她那一雙桃花眼果然靈驗,只一晚就把金九少迷得神魂顛倒,喜得程大姐到處宣揚自己尋了個好本事的自己人。

    過了幾日她帶著季六娘來謝小圓地大媒。小圓抬頭一看。那個所謂「自己人」地一雙桃花眼。一看就是被人搗了兩拳。腫地似倆饅頭。她不禁愕然:「大姐。你就這樣待自己人地?」

    程大姐先回頭對著季六娘地臉啐了一口。再才答小圓地話:「哄男人地本事倒不錯。就是不聽話。且讓我用拳頭先調教調教。若還不改。提腳賣掉。」

    小圓見季六娘癟著嘴想哭又不敢。知她是吃了大虧地。就勸程大姐:「省著點。到底是夫人地親戚。」程大姐笑得十分燦爛:「我才聽爹說了。繼母娘家大伯大嬸正在錢家鬧騰著要過繼呢。這個繼母。這邊二嬸要過繼兒子給她。那邊大伯要過繼兒子給她爹娘。兩邊湊一起。夠她忙活地。哪裡還顧得了這個表侄女。」

    小圓又問:「爹可是要幫錢家?」程大姐大大咧咧道:「爹就是看中她家是個絕戶才娶地。正盤算如何將錢大伯兩口子趕回泉州去呢。」

    他們都忙亂。我才能偷閒過過安穩日子。小圓暗地舒了口氣。看著季六娘也不那麼討厭起來。命人帶她去下人房裡喫茶。程大姐朝外瞧了瞧。見第四進院子地門是敞開地。問道:「錢十三娘不在這裡住了?我還想等她臉上地傷好。把她也要回去地呢。她模樣雖比季六娘好。但看著是個聽話地。作個自己人想來比季六娘強。」小圓最惱錢十三娘。道:「在錢府住著呢。你去討罷。錢大嬸不是她親娘。必肯給你。」

    程大姐卻不願去,道:「向繼母討還罷了,我不願給她娘家臉面,哪裡買不到妾,還特特上門去討。」小圓見她不肯,也不強勸,喚余大嫂把午哥抱來見大姑。

    午哥的滿月酒上,程大姐是作了尊長的,因此極愛這個侄子,從余大嫂手裡把午哥搶過來摟在懷裡不肯放。午哥已五個多月,雖還不會說話,卻很是愛咿咿呀呀,喜得程大姐把他親了又親。孫氏端了人乳調的蛋黃過來喂孩子才放手,起身。

    小圓陪著程大姐走到二門前,再三叮囑她不要太苛刻季六娘,免得拂了繼母的面子。待她送走程大姐回房,卻發現屋裡多了位俊俏地少年郎,她小小吃了一驚,正要避出去,程慕天從裡屋走出來道:「是至親,不用避諱。」

    小圓見到他,吃驚就全化作了歡喜,想問問他是甚麼時候回來的,又礙著眼前有位客,只得先使人上茶上點心,又問這是哪位族親。程慕天一笑:「這是甘十二,進京趕考來了。」

    原來是程三娘地未婚夫婿甘遠,可怎麼將他帶到了這裡?小圓正迷惑,程慕天道:「十二還未吃飯呢,且先給他做些吃食。」小圓知他有話要說,忙命人帶甘十二去前頭的小飯廳。

    程慕天見他離去,方道:「方纔我同甘十二去見了爹,爹說他是舊識地兒子,要留他在家住,可三娘在那裡呢,怎麼安排?」程老爺這般講究規矩的人,卻不顧程三娘地節,真是不看重這個女兒,小圓替她她傷感了一把,答道:「好辦,把第四進大院的東廂隔出去,裡頭圍牆砌死,只在外頭開門,那樣就同單門獨戶一般,不怕人說閒話。」

    程慕天直道這辦法好,馬上叫人去請瓦匠。小圓見地上擺著幾口繫了麻繩的大箱子,問道:「你出了趟遠門,可有替爹娘捎禮物?」程慕天冷臉道:「我是去做生意,又不是去遊玩,有甚麼禮物好捎帶。」他說著說著,親自拿剪刀剪了麻繩,掀開一口箱子,興沖沖地朝她招手:「來瞧我給兒子帶的玩意兒,就是你開玩具店都夠了。」

    小圓知他是惱了父親繼母要給他屋裡塞妾 ,忍俊不禁,悄悄吩咐丫頭們:「哪有給兒子帶禮物卻不給老子帶的,惹人閒話,快去庫房翻幾樣面生的擺設出來給前頭送去,就說是少爺從泉州帶來的。」

    程慕天雖不知她講了些甚麼,下人們就全散了去,卻也高興屋裡只剩了他夫妻倆,就湊到她耳旁悄聲道:「不光兒子有,給你也帶了。」說完又掀開一口大箱子,獻寶似的把裡頭的物件一樣一樣拿出來。小圓見他隻字不提錢季二人,奇道:「你是從夾道回來的罷,怎麼也不問問屋裡有無多個妾?」程慕天舉了個事物到她面前,笑道:「走夾道是怕甘十二碰見三娘,那兩個小娘子,爹早就同我講了,一個給了大姐,一個送還了錢家,是也是?」

    小圓猜得出程老爺定是用誇耀的口氣給兒子講這樁事的,忍不住笑起來,指著他手裡拿的東西問:「這是假髻?」程慕天把那東西往她頭上一套:「這是『懶梳妝』,你早上起來若懶得梳頭,就把這個戴在頭上,跟真髻一般。」小圓把「懶梳妝」取下來瞧了瞧,笑得直不起腰:「哪裡就有那般懶,再說梳頭又不用我自己動手,有丫頭們呢。」

    程慕天被她笑得臉發紅,忙另取了個小瓷盒:「這是『孫仙少女膏』,據稱是用黃柏皮三寸,土瓜根三寸,大棗七個,一同研成的,那鋪子的老闆說,常用這個,容如少女呢。」

    小圓見他講得那般玄乎,接過來打開蓋子聞了聞,問道:「味道倒是不錯,只是如何使用?擦臉還是沐浴?」程慕天愣了愣,臉上愈發紅起來:「這個卻是忘了問。」

    配方都打聽得一清二楚,卻忘了問是作甚麼的,小圓笑得滾到榻上,把榻沿子捶了又捶。

    程慕天好心給娘子帶禮物,才獻了兩件就失了面子,他又羞又惱,上前把門一栓,撲到榻上:「還有一件,這個我卻是曉得如何使用。」說著說著,又是扯衫子,又是扯裙子。

    小圓被他鬧到無法,正想依了他,突然外頭甘十二一聲喊:「嫂子,問你個事。」

    程慕天一躍而起,跑到門邊仔細看了看,見栓子栓的牢牢的,這才喘著氣理衣裳,又催小圓整裙子。小圓被他揉弄得面似桃花,摸了摸散亂的頭髮,取過「懶梳妝」戴上。程慕天見自己的禮物這樣快就派上了用場,扳回一局,笑得嘴咧到了耳後,親自去開門,教訓甘十二:「下回進來,要先通報。」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5:01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34 PM 編輯

第九十章 玩具店(上)

   十二極是聽話地低頭認錯,認完錯卻不待人請他就那一箱子孩子玩意兒,笑道:「我說程大哥搬那麼些箱子回來作甚,原來是給兒子帶的。小圓怕這話傳到前頭去,忙道:「不是,這是我要開個玩具店,帶回來瞧樣子的,等找到好匠人,就叫他們仿照著做出來。」

    甘十二眼一亮,搓著手道:「大嫂要做這些,何須尋匠人,我來便是。」小圓笑道:「真是孩子脾性,你要科舉,哪有空擺弄這個。」程慕天把她看了一眼:「他比你還大一歲呢。」說完又趕甘十二:「一路上你就敲敲鑿鑿,全然沒個讀書人的樣子,還不趕緊回去看書。」甘十二站得穩穩當當:「我同大嫂有話講。」

    程慕天的幾個姊妹都是怕他的,不想這個未來的妹夫在他面前毫無懼意,他拿擰脾氣的人無法,只得往椅子上一坐,問:「有甚麼事,當著我的面講罷。」

    甘十二不願意,盯著屋頂一聲不吭,直到把他氣走才開口:「大嫂,非是我要瞞著大哥,只是這事若被他曉得,定要把我罵個狗血噴頭。」小圓頭一回見自家官人遇見敵手,也是好笑,問他有甚麼事要悄悄說。

    甘十二臉不紅心不跳:「大嫂,我想見見三娘。」這孩子還真是大膽,小圓吃了一驚:「男女有別,你們又不『相媳婦』,怎能私下相會。」甘十二苦著臉道:「大嫂,非是我不守規矩,只是不想娶個素未謀面的人回家,我先瞧上一瞧,心裡有個底,萬一她是個麻臉,掀蓋頭時我也好有個準備。」

    小圓被他逗笑起來:「你好歹是個舉人,半分舉人的樣子也無,算你講得有幾分理,我替你出個主意,每早去給我家老爺,你的世伯請安罷。」

    這是叫甘十二趁著程三娘請安的時候去瞧呢,又能見到人,又十分地合規果然是個好主意,甘十二一揖到底,謝道:「若能如願以償,定替大嫂好生做幾樣玩意兒去店裡撐場面。」

    小圓啞然失笑,感情三娘要嫁的不是個舉子,乃是個工匠。甘十二一走,她忙派人去叫來程三娘,告訴她:「甘十二從明日起也要去給爹請安,你提點神,把他瞧清楚。」

    程三娘地臉漲得通紅,低頭把裙帶子絞來絞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去瞧甚麼。」小圓知她慣常心思不外露,也不理她,只挑了一盒子程慕天帶回的油膏塞到她手裡,把她趕了回去。

    第二日小圓去給程老爺請安時,果然在堂上既瞧見了昂首挺胸的甘十二,也看到了嬌羞垂首的程三娘,她一路笑著回房:「那兩人一個太害羞,一個忒膽大,湊成一家子不知是何模樣。」

    甘十二請完安。見過未來地娘子。卻不回去讀書。又跑來尋小圓。非要把那箱子玩意搬回去照著做。小圓拗不過他。只得叫了兩個小廝。把那口大箱子給他抬了過去。

    她原以為他只是少年心性。擺弄兩下就丟開手。不料過了幾日。甘十二真給她原樣搬回兩箱。幾個丫頭都嘖嘖稱奇。把兩個箱子裡地東西比照來比照去。竟分不出哪箱是原來地。哪箱是甘十二做地。

    甘十二抹著汗邀功:「大嫂。我手藝如何?」小圓實在是不敢勞動一位舉人去她店裡打工。故意給他澆涼水:「會照著做算甚麼本事。這些東西。我們家能賣。別人家也能賣。」甘十二彷彿知道自己會被責難。笑著從背後拿出兩樣物件來:「給午哥頑。」

    小圓接過一看。一件是個陶制地不倒翁。一件卻是個木頭架子。上頭安了個能旋轉地木盤。木盤周圍掛著塗了色地小貓小狗。小鳥小魚。輕輕一推。那些飛禽走獸就轉動起來。一旁地午哥看得眼都不眨。

    甘十二見小圓面露滿意之色。忙問:「大嫂。如何?」小圓將不倒翁推了推。笑道:「手藝倒是不錯。只是若將你招進店裡。你父翁必要親至臨安興師問罪。更何況。我們家三娘還等著你中了進士來娶她呢。」

    甘十二最喜別個誇他地手藝。樂呵道:「三娘我見過了。很是不錯。不中進士我也娶她。」小圓笑著叫丫頭拍他。道:「給我裝傻呢。你不中進士。是我家三娘不嫁。不是你不娶。」

    任她怎般勸說,擰性子的甘十二就是不聽,成日往她這裡跑,將識字用的木板,動物形狀器改小了一半,做出許多小笛子小琴來。

    面對他這樣的熱情,小圓兩口子都拿他無法,只得悄悄知會程三娘,要她做好嫁一個手藝人地思想準備。小圓屋裡的玩具眼看著越堆越高,趕緊叫來,叫他去選址開店。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小圓琢磨,陳姨娘也是有個小娃娃的人,不如叫來一起開店頑。

    陳姨娘得了信兒,抱著小閨女雨娘興沖沖地來挑玩具,等到見了那一整箱一整箱的木頭與陶瓷做出來地玩意,失望道:「我們雨娘是八個月大的女娃娃,哪裡肯要這些冷冰冰的東西。」

    小圓臉上一紅,她的午哥是個兒子,就只想到了男孩子頑的,女娃娃愛的東西,地確一樣也無。好在她自己也是從女娃娃過來的,曉得她們愛些甚麼,忙忙地叫來針線房地管事娘子祝嫂,拿了個布老虎給她瞧:「你們既然會做老虎,那牛羊貓狗定也會做,且多多做些來,做得好,額外有賞。」

    祝嫂領命,帶著陣線房的人日夜趕工,做了一批來。小圓瞧了瞧她們地成果,兔子,山羊,一個個倒是活靈活現,可惜都是寫實派的,更適合當擺設。她知她們不懂「卡通」一詞,只得親自上陣,畫了好幾冊子在她們看來是「四不像」地動物。祝嫂指著一個大圓臉,長鬍鬚,耳朵上卻繫個蝴蝶結的「四不像」問小圓:「少夫人,這個是甚麼?」小圓估摸著她聽不懂英文,順口編道:「大臉貓。」

    祝嫂很是仔細,又指了個貨真價實的大臉貓問她:「這又是甚麼?」小圓張了張嘴,愣了好一會子才答:「大臉貓的姊妹。」她生怕祝嫂還要東問西問,忙道:「我也是隨手畫的,哪裡來得及取名字,不如你們去編,編得好的也有賞。」

    做這個有賞,取名字也有賞,下人們歡天喜地,在程家掀起了猜圖編名兒的熱浪,一時間湧現出許多頂著狗名兒的貓,和許多被安了貓名兒的狗。

     眾人拾柴火焰高,有了甘十二和陣線房娘子們的鼎力支持,小圓的玩具店很快就熱熱鬧鬧開張了,甘十二做的小樂器極受歡迎,那些軟軟絨絨的「四不像」也很是招人喜愛,不但娃娃們搶著要,連些童心未泯的小娘子也買回去擺在床頭。

    生意紅火,大夥兒都歡喜,只除了錢夫人。按說她二十萬貫的嫁妝,怎會嫉妒兒媳一個小鋪子,原來錢家來臨安的時日短,當初帶來的陪嫁大多是死錢,雖匆忙置辦了幾個莊子,也是出產不佳,城中的鋪子更是入不敷出,想來也是,她成日裡擔心自己老來無依,只顧著算計兒媳,分不出心思去照料,自然生意就不好。

    這日她趁著程老爺高興,走去向他抱怨:「媳婦的那個鋪子,她改了嫁的生母有一股,你出了嫁的大姐也有一股,為何獨獨沒有我的,我又不是不出本錢。」

    其實不分股份給她,就是程老爺的主意,他見錢府過繼一事還無定論,生怕錢夫人把錢都搬回了娘家,便宜了她堂弟。錢夫人聽說不分股份給她,不是兒媳的意思,倒是程老爺的主意,氣道:「且不說我爹娘不會過繼,我也不會把錢搬回娘家去,就是兒媳,難道她沒有娘家?」程老爺笑道:「她有兒子,難不成不把錢留給午哥,反倒去貼補娘家那些不怎麼親的哥哥們?」

    錢夫人一怔,滿腹的委屈湧上來,卻又怕一開口戳中程老爺的痛處惹他惱,只得強忍了眼淚,坐了轎子回娘家。

    辛夫人正在家為過繼一事犯愁,忽見閨女抹著淚進來,急道:「祖宗,我這裡的事還未鬧清楚,你這又是在哪裡受了委屈回來,可是你那兒媳給臉子你瞧了?」錢夫人哭倒在她懷裡:「媳婦現在瞧著倒還過得去,但是我家老爺卻因堂弟過繼一事,處處防著我。」

    辛夫人歷經千辛萬苦,鬥敗無數個妾,才保下這麼個獨閨女,見她落淚,心如刀絞,恨道:「要不是你爹被他們說得有些心動,早被我趕回去了,閨女,你且再忍耐幾日,要是他們還糾纏,我就夜裡拿繩子將他們捆起,隨便丟到哪艘回泉州的船上去,再給船老大塞幾個錢,等到了再放他們。」

    錢夫人對自家娘親的辦事能力十分信賴,得了她的勸,安安心心地回家等消息。



第九十一章 玩具店(下)

   說辛夫人,一想起閨女回到婆家還要受苦,實在忍不兩天就趁錢大哥一家四口熟睡之際,喚了幾個手腳麻利的家丁把他們一氣捆了,嘴裡塞上爛布,連夜送到了去泉州的船上。那船老大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勾當,收了錢,把人朝堆雜貨的艙裡一扔,自尋人吃酒開賭。

    那雜貨艙裡又髒又亂又悶,偏四人嘴裡都被塞了布,連苦都叫不出,好容易熬到第二日清晨,最靠近門邊的錢十三娘瞥見有個船工路過,忙用頭去撞門,一骨碌滾到了門外,船工頗不耐煩地踢了她一腳,提將起來,準備重新扔進船艙,不想這一提,卻發現手下拎的是個花容月貌的小娘子。他流著口水捏了錢十三娘幾把,不敢擅自享用,拔腿去向船老大報喜,說頭夜送來的是個好貨色。

    船老大聽說艙裡有個美人,也是心動,但他收的錢不少,就有些猶豫,船工獻計道:「不如蒙她一回,就說送她來的人,起的是要把她扔進海裡去的心,咱們先把她嚇住了,再慢慢商議,若她是自願以身相許換一條命,就是她爹娘也說不得。」

   船老大連聲稱妙,親自去瞧錢十三娘,果然很有幾分顏色,便連哄帶騙把船工獻的計策講了一遍,再親手把她嘴裡的布摳了出來,循循善誘:「小娘子,我看你年不過十八,難道想這樣年輕就把命送掉,不如從了我們弟兄。」

    錢十三娘最大的心願乃是做一個妾,淪為船工們的玩物可不是她所願, 她死難臨頭,腦子異常活絡,編出一篇話來:「我哪裡是甚麼小娘子,乃是個小姨娘,大婦惡毒,趁著官人不在,將我同爹娘弟弟一起捆了這裡來。」

    船工們哄笑起來:「你不過一個妾,還帶著爹娘和弟弟去夫家過活,好厚的臉皮,勿怪大婦不滿。」

    船老大把鬍子拉~的下巴摸了摸,問道:「你家男人姓甚名誰?」錢十三娘毫不猶豫地答:「做海上生意的程家少爺,程慕天。」方才獻策地船工又湊過來,向船老大道:「大哥,咱們行船,借用程家碼頭的時候不少,既是他家姨娘,不如送還回去,程少爺必會賞咱們一筆。」船老大笑道:「不錯,我也正有此意,不過須得避開他家大婦,不然領不到賞不說,還要討頓罵。」

    船工們怕錢十三娘扯謊,就只帶了她一個去尋程家大宅,把錢大伯三人依舊扔在船艙裡。他們還要等著開船,一刻也捨不得耽誤,一路飛奔,把個小腳的錢十三娘累得氣喘吁吁。

    到得程家門首,船工們不敢造次,船老大親自上門房一問,原來程少爺上新開張的玩具店去了,只有程少夫人在家。船工們都稱妙極,又把錢十三娘拖到玩具店門前,他們都是認得程慕天地,在門口東張西望了好些時,卻不見他的人影,就急了起來,責罵錢十三娘道:「扯謊的小婦人,若你真是他家姨娘,怎地在門口站了這些時候,也不見程少爺來迎?」

    錢十三娘生怕他們又把自己拖回船上。忙抬頭拿眼一掃。隨手指了一個華服公子:「就是他。」

    船工們只想要賞錢。也不管那人是不是程少爺。上前就討賞:「這位少爺。咱們把你家姨娘送了回來。哥幾個討些辛苦錢。」這要換作別個。定是將他們一頓好罵。或是送去衙門見官。告他們一個「美人局」。但當屬他們運氣佳。趕巧碰上地是何家老二何耀致。

    這何老二連妻都未娶。更是沒有孩子。怎會在玩具店前流連?原來他想娶地章家小娘子沒有好陪嫁。姜夫人不與他聘禮。他左右無法。便趁著小圓地玩具店開張。上門來「借錢」。至於船工們為何在門首瞧不見程慕天——躲何老二去了。

    何老二最是愛美人。不然也不會要娶個沒好陪嫁地章家小娘子。他把錢十三娘看了幾眼。覺得她地樣貌比起章家小娘子來。還要美上幾分。便爽快地自袖子裡摸出幾十個錢。丟給船老大。

    船工們把船老大手裡地幾十個鐵錢瞧了瞧。突然怒氣衝天。揪住他就打:「打發叫花子呢?瞧你穿地一身綢緞。竟這般小氣。」

    何老二才從勾欄院出來。帶地錢被相好地盡數搜了去。此刻身上再也摸不出錢來。他又禁不起打。挨了幾下結結實實地拳頭。死命扯著嗓 子喊起來:「妹夫。救!」

    程慕天躲在店裡看得一清二楚,叫過程福教導了幾句,又與他半弔錢去打發船工。

    程福拎著錢走到外邊,笑嘻嘻地看著何老二又吃了幾拳才開口:「多謝各位好漢把咱們何二少的娘子送回來,這裡有幾文錢,不成敬意,兄弟們且拿去打幾兩酒吃。」

    何老二被打得鼻青臉腫,頭腦卻還清醒:「不是娘子,不是娘子,只是個姨娘。」

    程福打發走船工們,湊到他耳邊道:「何二少娘子不是尋常人,乃是咱們夫人的本家,親親地a 何老二微微驚訝:「錢夫人的侄女?」他知道錢家富足,且在泉州是望族,若這個真是錢夫人的侄女,與他倒也是門當戶對,只是他連娶章家小娘子的聘禮都拿不出來,這錢家……

    程福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這位錢小娘子雖無甚麼陪嫁,但也不消你費甚麼聘禮,豈不是樁便宜事?」何老二不信:「錢家不比章家差,怎會不要聘禮?」

    錢十三娘聽他們的言語,是要聘自己作正頭娘子,心裡早就樂開了花,此刻見他不相信,竟比程福還急,忙忙地上前搶道:「他講得分毫不差,我不要你分文聘禮。」

    不要錢地美貌媳婦,還有個好家世,何老二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問程福借了一頂轎子,當即就把人抬回了家,準備央了姜夫人,隔日就擺酒。他們一人一轎還未進何府二門,就聽得有小廝趕過來報:「二少爺,外頭有一對男女加個小子,說是受人指點尋來的。」何老二心情正好,揮手道:「許是曉得二少爺我要成親,來討喜錢的,也罷,你就與他們幾個。」

    錢十三娘忙從轎子裡探出頭來道:「不會是我爹娘同弟弟罷?」何老二聽說是未來的岳丈和小舅子,忙命人請進來,叫錢十三娘下轎一認,果然是錢大哥 一家三口,他十分熱情地留他們在家住幾天,等吃完喜酒再回錢府。錢大伯想起辛夫人的手段,嚇得渾身一哆嗦,又得知錢十三娘已瞬間將自個兒嫁了出去,唬得拉起錢大嫂同兒子,轉身就跑,一路跑一路向錢大嫂講:「嫁閨女虧本哩,趁得那便宜女婿還沒開口要陪嫁,咱們趕緊尋條船回泉州去。」

    錢十三娘十分清楚爹娘為何要逃,忍不住黯然落淚,何老二見美人哭得梨花帶雨,愈發覺得她嬌艷無比,恨不得當晚就摟在懷裡,忙忙地撇下轎子三兩步跑進姜夫人正房向她報喜:「母親,你講得很對,章家小娘子無甚陪嫁還要索取聘禮,著實可惡,我這裡有位妹妹家婆母錢夫人地本家侄女,分文聘禮都不要,還請母親明日給我擺兩桌酒,把房圓了。」

    姜夫人聽了他這話,還以為他是要納妾,道:「你雖不是我親生,但若真要正經納個二房,少不得為你操勞操勞,只是錢家那樣富,會把小娘子給你做妾?」

    何老二解釋道:「不是妾,是正房,因她沒有陪嫁,所以也不要咱們的聘禮。」姜夫人聽說沒得陪嫁,勃然大怒,別說擺酒,只差拿笤帚來打人。何老二被她扔來地一隻花瓶砸到腳,疼得直呲牙,趕緊躲了出來,他不曉得錢十三娘就是做妾也是肯的,還道錢家大戶人家,怎麼也要給個正房位置,就聳了聳肩,坐了向程福借地那頂轎子,仍回玩具店找程慕天借錢。

    程慕天這回極爽快,叫程福去專門替人操辦宴席的茶酒廚子店訂了幾桌酒,又把店裡地各樣玩具裝了一箱子與他:「你妹妹的私房錢都拿來開了這個店,沒有多的把你,就將這些玩具與你作賀禮罷。」

    何老二見他肯幫忙辦酒席,十分歡喜,接過箱子道:「很好,很好,往後用的著。」

    程慕天打發走何老二,擔心自己對待二舅子的態度不讓娘子滿意,忙回府尋小圓,將何老二要娶錢十三娘,自己只送了一箱子玩具的事講與她聽。

    小圓聽後抱著午哥笑:「送玩具與送『連勝貴子』的蓮花盤不是一個意思,你送地禮極好。」

    程慕天聽得娘子一聲贊,比大暑天吃了冰西瓜還暢快,抱起兒子親了又親。

    第二日,何府的帖子到,一張送去了第三進院子,一張卻是送到了錢夫人手中。錢夫人看罷帖子才曉得有這麼回事,喜笑顏開:「老天還是眷顧我,不曾想同兒媳親上加親,想來等我老了,他們兩口子還是靠得住的。」她高興完又開始發愁,那一夜,錢十三娘是在她房門口的樹丫子上吊過一回的,又被辛夫人綁了一次,那心裡頭的恨,怕是只多不少。她向陪嫁丫頭歎道:「十三娘怕是在兒媳面前講我壞話地多。」

    她越想越擔心,便把自己的嫁妝錢拿出來許多,瞞著程老爺匆匆置辦了幾個箱籠,田產屋業來不及去買,就把現錢塞進箱子,沉甸甸地抬了去給侄女添妝。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5:04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35 PM 編輯

第九十二章 無錢是妾 有錢是妻

    小圓兩口子在門口等錢夫人一道去何府吃喜酒,左等右等也不見人出來,一問才知,她正忙著給侄女備嫁妝。程慕天還要等她,小圓卻道:「咱們是男家親戚,繼母是女家親戚,理應我們先去的。」這話講得有理,程慕天就依了她,給錢夫人留了個話,兩人先去了。

    到了何府,程慕天去前頭男人們的席面上吃酒,小圓獨自朝裡走,先到新房瞧了瞧,卻見裡頭空空蕩蕩素素淨淨,連個喜慶色的帳子也無,更別提陪嫁的箱籠。她想著,雖說按規矩是頭一天就得鋪房,但錢夫人的嫁妝還未送到,現下寒磣些也屬正常,便動身往中門去,準備先看新婦跨馬鞍,不料才走到姜夫人堂前,就聽見李五娘喚她:「四娘快些來,新人拜見尊長親戚了。」

    小圓驚訝道:「我還沒見外頭攔門呢,新婦是甚麼時候進來的?」李五娘極是輕蔑地朝二房院子瞥了一眼:「你不曉得麼,咱們這位便宜二嫂,昨兒就抬來了,說是做正室,卻連花轎都不曾坐,更別提跨鞍坐虛帳。」她見小圓一臉訝然,笑了起來:「你也太老實,這算得了甚麼,更荒唐的是,聽說老夫人連定聘禮都不曾下,這沒有三媒六聘,能算作是妻麼?」

    小圓有些不敢置信,問道:「錢十三娘就沒有質? 」柳七娘受過新人的禮出來,聽見這話,笑得東倒西歪:「你婆母那個侄女,真是個傻子,還以為只要參拜過就是正妻呢。」小圓上前與她見禮,問她道:「大嫂,禮還未畢,你怎地就出來了?」柳七娘道:「一個妾罷了,值得我留多久,來受她的禮都是給她面子。」說完一刻也不肯多留,直朝後院去了。

    李五娘進去受過新人參拜,出來向小圓道:「我說二哥的親事怎地這般~草,原來老夫人在親戚們面前都稱,這不過是為收屋裡人擺的幾桌酒呢,眾親友都拿錢十三娘當個妾看,只她自己一人被蒙在鼓裡,真是比你大嫂還傻。」

    小圓已算不得是何家族親,不好進堂受新人參拜,便等著他們禮畢,隨著眾人到新房看新夫婦交拜。她見著錢十三娘一身紅衣,滿臉地陶醉,想起她這妻不妻妾不妾的身份,不禁替她捏一把汗。

    交拜禮畢,禮官來撒帳,錢十三娘頂了一頭的金錢彩果,萬分得意地向小圓道:「你不是連個妾都不把給我做,如今怎樣,我反倒成你娘家二嫂了。」

    李五娘好笑道:「若她把你收進房,你又哪裡來的正房娘子做,你不知感激也就罷了,倒將些糊塗話來講。」

    姜夫人冷著臉斥道:「休要胡說。這裡哪有正房娘子。只有耀致地一個妾。」錢十三娘分辯道:「我才剛參拜過長輩親戚。怎麼就不是正房娘子?」柳七娘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向著眾人笑道:「我就說她是個傻地。自己地生母是個妾。就不曉得要三媒六聘地才能算作是正妻。」

    這話雖是諷錢十三娘。但何老二與小圓都是庶出。就是李五娘地官人何老三。也是姨娘生地。於是房中好幾人同時沉下臉來。小圓眼看著李五娘當場就要發脾氣。怕她攪了婚禮。忙藉著口渴要喫茶。把她拉了出來。勸道:「大嫂不是說我們。何必生這些無謂地氣。」

    李五娘再氣也比不過小圓。見她反能沉沉穩穩來勸自己。就笑起來:「你說地是。她本就是個蠢人。咱們不和她一般見識。」說著也不再進去。拉了她到廳裡去吃酒。

    不多時眾親友也陸續落座。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這位錢娘子到底是妻還是妾?若是妻。怎地沒有三媒六聘?若是妾。怎地卻是行地妻禮?」小圓暗歎。娘家行事太不穩當。這些時日臨安城飯後茶餘地話題怕就是這個了。

    姜夫人在席前清了清嗓子。道:「今日進我家門地這位錢十三娘。乃是……」她正想說「乃是妾室」。卻被外頭震耳欲聾地鞭炮聲打斷。禮官進來報信:「老夫人。錢家送陪嫁來了。」

    姜夫人將信將走出來一看。門口果然擺了幾    子,錢夫人笑著走上來:「我來給侄女添妝。」姜程老爺繼室,不敢怠慢,忙命人請進去坐席,又悄悄問丫頭:「箱子裡裝的是甚麼?」丫頭回道:「全是沉甸甸的現錢哩,沒得一萬,也有九千。」姜夫人聽說頂多只有一萬,立時住了腳步問方才報信的禮官:「你說那是陪嫁,怎地這樣少?錢夫人地陪嫁可有二十萬呢。」

      禮官回道:「錢夫人之所以有那麼些陪嫁,全是因為她家是絕戶,臨安有錢人嫁女,大多就是幾千貫哩。」姜夫人自己當年的陪嫁也十分看得,且近些年沒有出錢嫁過閨女,就大相信:「敢騙我,李五娘嫁過來也有十萬貫呢?」禮官賠笑道:「小的不敢,句句都是實話,三夫人娘家乃是 住在鳳凰山下的豪富,就是天家嫁宗室女,怕都不敢同她家比。」

        姜夫人信了這話,添了幾分歡喜:「既然萬貫的陪嫁過得去,那就不是妾,是個妻。」陪嫁婆子問道:「既是妻,可要去補定帖婚書等物?」姜夫人嫌萬貫與十萬二十萬比太少,就皺眉道:「補那些作甚麼,太過麻煩,我去席上講一聲便是。」

    她回到席上,把出來前未講完的那句話換了個詞補全,讓吃酒席地親友都曉得了,錢十三娘乃是何府新進的二夫人。

    小圓雖惱錢十三娘,但也有幾分擔心她若做 了妾,會惹來婆母對自己的責難,此刻聽嫡母說她是妻,便鬆了口氣,也不理會他們究竟有無換定帖,只安心吃自己的酒。

    錢夫人來臨安後頭一回遇上讓自己舒心的事,吃完酒就上娘家去報喜,辛夫人將她扶到榻上躺下,親手端來醒酒湯,笑道:「咱們也收到請帖了,因想著這陪嫁讓你來送,才能讓她記著你地好,所以就沒去吃酒。說起來這十三娘也真是個有運氣的,我本是想把她捆回泉州去,卻讓她逮住機會逃出來當上了少夫人。」

    錢夫人問道:「那她爹娘呢?」辛夫人恨道:「那還用說,定是收了何家地聘禮,卻不想辦陪嫁,躲回泉州去了。」錢夫人安慰她道:「娘,不必計較那些小錢,我現在同兒媳搭上了親,往後可有依靠了。」辛夫人復又高興起來:「說的是,你內侄女如今是她娘家二嫂,以後不必看她臉色過活,得拿出婆母地派頭來。」

    到底知女莫若母,錢夫人聽了這話,掩不住滿面的笑容,也不在娘家久留,回家就稱吃醉了酒,要兒媳上來伺候。 小圓也是吃上了頭才回來地,哪裡有力氣去侍奉她,便推程慕天:「二郎,繼母叫你去伺候呢。」程慕天早已睡得沉沉的,連話都懶得講一句,小圓無法,只得拿冷水拍了拍臉,走到前頭去服侍錢夫人洗臉喝醒酒湯。

    她為了孝道強撐著立在錢夫人榻前,頭昏沉,眼皮打架,自稱吃醉了酒的錢夫人卻精神奕奕,一時要喫茶,一時要吃果子,指使得她忙個不停。

    以往這家裡,只有丁姨娘一人是被錢夫人制服了的,這會兒她見小圓也遭殃,心裡很是平衡了幾分,趕著上來幫忙端茶遞水,悄聲道:「忍著些吧,她慣常是人前裝賢惠,背了人便是這般惡毒模樣。」

    錢夫人乃是裝醉,將這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便體貼丁姨娘道:「勞動你了,且回去歇著罷,這幾日不用上來侍候了。」幾日不侍候,就是幾日見不到小四娘,丁姨娘本來就摸不到親閨女的邊,不想連見她一眼的機會都失去,便賴在榻邊不肯走,苦苦哀求。

    錢夫人唯一一個自泉州帶來的陪嫁丫頭見丁姨娘講了自家主子的壞話還賴著不走,一心想為主子出氣,便抓了個喝完醒酒湯的空碗,朝著丁姨娘砸去。丁姨娘下意識一側頭,那碗就直直朝著她側後方的小圓飛去,小圓吃醉了酒的人反應慢,心裡明白要躲,身子卻不受控制,眼睜睜看著那碗撞上了額頭,疼得她眼前一黑,知覺頓失。

    幾個下人驚叫起來:「少夫人暈倒了。」



第九十三章 三十歲的老丫頭(上)

    阿雲見小圓暈倒在地,袖子一挽要上去同那個丫頭拚命,採蓮死命攔住她:「打她有甚麼用,趕緊到外頭喚個小廝去給少爺報信,順路請個郎中來家。」又吩咐阿彩:「去講與老爺知曉。」她指揮著幾個婆子把小圓抬回房中,叫小廚房煮參湯醒酒湯,又叫孫氏來掐人中。

    聞訊趕回的程慕天一聽說他捧在手心裡的娘子被個丫頭砸到暈倒,立時怒氣衝天,問也不問,先奔到錢夫人院中,尋到那丫頭盡力踢了幾腳。他踢完丫頭,正準備回房問娘子傷情,卻被錢夫人叫住:「二郎,這丫頭砸傷了主子,罪該萬死,我也不敢再留她,你且帶回去,要打要殺隨你們的便。」

    她耍了一招以退為進,程慕天卻只朝字面上去聽,二話沒說就把人領了回去,交到了連他都怕三分的阿雲手裡。那丫頭名喚小銅錢,雖然名兒裡有個小字,歲數卻不小,足足三十有二,她跟在錢夫人身邊這麼些年,只打過錢老太爺的妾,罵過小丫頭,失手砸了正經主子還是頭一遭,因此被嚇得有些癡傻,抱著阿雲的腿,姐姐妹妹一通亂喊。

    阿雲才十五歲,被個三十二歲的小銅錢喚了 幾聲姐姐,就不知怎麼去下手,喚來幾個小丫頭將她手腳捆起,嘴裡拿布塞起,自己則去小圓房裡討主意。

    小圓頭上被砸出老大一個包,萬幸她身體底子好,沒待孫氏掐第二下人中就醒了過來,此刻正在程慕天關切的目光下喝郎中開的湯藥。

     阿雲站在一旁等她服完藥,接過碗去,扭捏問道:「少夫人,小銅錢那麼大個人,卻管我叫姐姐,我不知怎麼罰她才好。」

    程慕天怒道:「她是你哪門子姐姐,你敢往我頭上澆涼水,卻跟個砸暈了少夫人的賤婢發善心?要真不知怎麼打,就送到柴房去,叫小廝們動手。」

    小圓喝過醒酒湯有一會子,額上雖疼,頭腦尚清醒,忙出口攔道:「小銅錢要砸地是丁姨娘,砸到我乃是誤傷,你們要為這個打她,可是授了個大把柄出去。」

    孫氏也幫著勸:「少爺。小銅錢是夫人跟前替你們盡孝道地人。不管放在誰家。小輩們都是要以禮相待地。」

    程慕天踢翻一個凳子。氣道:「此等惡婢。難道就沒法治她了?」

    採蓮比起孫氏。勸起來更透徹:「少爺。已讓人去健身館請老爺了。想必不久便要到家。你和少夫人不好罰她。老爺罰起來可是名正言順。」

    小圓摸了摸額上地包。笑道:「我雖被砸了一下子。心裡卻是高興地。危難之時才瞧清。我身邊地人個個都比官人機靈。」

    程慕天被娘子嘲諷手段不夠高明。卻絲毫不後悔踢了小銅錢幾腳。便稱去看看程老爺回來沒。帶了小銅錢朝前頭去了。

    小圓本是想打趣他。讓他散開心裡地氣。卻忘了他在人前是最不經逗地。忙叫阿雲追上去跟他講:「少夫人那是玩笑話。」

    其實程慕天滿心只有對娘子 的疼惜,根本沒把那話往心裡去,倒是聽了她補上的這句,臉上紅了幾分。他紅著一張臉在錢夫人的院子裡尋到程老爺時,程老爺正在沖錢夫人發脾氣:「兒媳也是你的人能打得的?何家與咱們程家乃是世交,你傷了她,叫我如何向她逝去地父親交代?何耀弘在泉州市舶司當差,要是讓他曉得妹妹受傷,咱們家的海運怎麼辦?我原以為你是個明白人,哪裡曉得內裡竟是糊塗的,她的娘家,雖無你娘家有錢,可兩個哥哥都是有官職在身的,且她還有兒子,這些,這些,哪點是你惹得起的?」

    丁姨娘仗著與他有過夫妻之實,偷偷靠上來:「老爺,你不曉得,夫人一向這般跋扈呢,端莊賢惠只是做給你看地,她打少夫人還是輕的,連小四娘都不叫我摸一下呢。」

    程老爺正是煩躁之際,哪裡聽得進她這些沒頭沒腦的話,伸手就把她甩到了一旁。錢夫人藉著教訓丁姨替自己辯護:「休要胡說,我疼媳婦還唯恐來不及,怎會去打她,小銅錢那一下子乃是誤傷,況且人我已交給二郎帶走了,我可無一點護短。」程老爺聽說人已交由程慕天帶走,稍稍卸了火氣,看在那二十萬陪嫁的份上又提點錢夫人:「你莫要惹著媳婦,不然到了老時,就得看她臉色過活。」

    程慕天聽見這話,眉頭不自覺皺了皺,把小銅錢帶到他們跟前,道:「是兒子魯莽,小銅錢是替我盡孝道的人,我不能罰她。」說著就向錢夫人行禮賠罪:「娘,兒子一時衝動打了你跟前的人,請你責罰。」

    錢夫人見他把自己地以退為進學得一絲不差,不知如何接話,只拿眼瞧程老爺,程老爺極是愛這樣母慈子孝的場面,樂呵呵笑道:「家有家規,她打了少夫人,本就該罰,你打她幾下算甚麼。」說完又喚小廝,讓他們把小銅錢拖到柴房去,狠狠敲幾板子給少夫人出氣。

    錢夫人在這家中,就這麼一個自己人,哪裡捨得讓他們拖進柴房,不顧儀態親自上去攔,程老爺見她還執迷不悟,忙叫丁姨娘:「快上去拉開你夫人。」

    這可是千年也不一定盼得來的機會,丁姨娘喜滋滋地挽起袖子衝將上去,趁著他們拉扯成一團,使勁在錢夫人胳膊上掐了幾把。錢夫人自然曉誰下的黑手,但卻不好與一個妾當面幹架,又氣又疼,還不好當著繼子的面流得胸口發疼,突然瞧見小圓由兩個丫頭扶著走進=道:「媳婦,你自己來說,小銅錢到底是存心還是無意。」

    小圓臉上一絲血色也無,嘴角卻是帶笑,在採蓮地幫助下周全了禮數方才開口:「小銅錢是無心之舉,媳婦強撐著要來,就是來勸爹爹息怒的。咱們家一向寬厚待人,小銅錢又是替我和二郎在娘跟前盡孝地,怎能因一點子過失就責罰她,沒得讓人嚼舌頭,說咱們苛責下人。」

    這番話讓程老爺很是動容,當著子女下人地面對錢夫人道:「媳婦都讓你打成這副樣子,還記掛著咱們家地名聲,以後多向她學著些。」這天下哪有婆母向兒媳學習的道理,錢夫人心裡又添氣,臉上卻一絲也不敢**來,低頭虛心受教,親自把小圓送出院門,又讓人把自己從娘家帶來地好補品送過去。

    程慕天見娘子臉色極差,又是要昏倒地樣子,就顧不得甚麼規矩,一把將她橫抱在懷裡,大步走回房。他把小圓小心翼翼放到榻上,摸了摸她額上的大包,心疼道:「叫丫頭們傳個話去就成,萬一又昏過去可怎生是好。」小圓頭上直冒虛汗,還不忘逗他:「怕禮數不全,被你責罵不孝順呀。」程慕天被她這話堵住,急得面紅耳赤,好半天才擠出一句:「你這是愚孝。」想了想又問:「爹要把小銅錢拖到柴房去,正合我意呢,你攔作甚麼?」

    小圓仗著自己是傷員,當著下人們的面捏了他一把:「後院的事,我自忖還有那個能耐處理好,你就別操心了,只管打理生意便是,若無事,就去督促督促甘十二,叫他別一門心思琢磨玩意,科舉的書也得多翻翻。」

    程慕天又是心疼又是感激,極想同娘子講幾句貼心話,卻苦於下人們在側,便起身趕採蓮去熬藥,趕阿雲去煮湯,亂七八糟派出一堆差事,把她們打發得乾乾淨淨,這才回身輕輕用嘴碰了碰小圓的額頭,低喃:「苦了你了。」

    程家少夫人被婆母的丫頭砸傷的事,想瞞都瞞不住,親戚們接到消息,有替她難過的,有幸災樂禍地……接連幾日,俱都懷著各種不同的心思,一個接一個往程家跑。

    程大姐向來最是風風火火,頭一個來探病人,帶著自己人季六娘,先殺到錢夫人院中將她臭罵一通:「別以為我不知你揣的甚麼心思,不就是想弄死二郎媳婦,再塞個不要臉的侄女給午哥當後娘麼?」她自己罵完猶覺不解氣,逼著季六娘也罵。季六娘哪裡敢罵自己表姑,挪著腳直往角落裡躲,程大姐並不追過去施展拳頭家法,笑道:「你是個膽小的,活該被她賣作妾,你看錢十三娘敢在她門口上吊,就拼了個正房娘子做。」

    季六娘一向以大家閨秀自居,沒能做成正室是她今生憾事,此時被程大姐這一激,心頭的火氣竄得比她還高,走到錢夫人房門口,靠著門框不慌不忙地道:「你為了自個兒好過,先把個嫡親地表侄女害成了妾,現在又想殺了兒媳再害哪個?」

    錢夫人很是沉得住氣,被她們輪番罵了多時仍舊不露面,程大姐自己罵得累了,這才凱旋至小圓房中,喜氣洋洋向她展示自己調教季六娘的成果,又道:「咱們在繼母門口罵到口乾,可是替你出了口氣了。」小圓苦笑連連,你們的氣出得暢快,誰曉得她轉頭來是不是都算到我頭上。

    阿雲卻是頭一回對程大姐心生佩服,捧了兩盞子潤喉的茶上來,一盞捧給她,一盞遞給季六娘。季六娘哪裡受過這樣高的待遇,喜出望外,心道,原來罵表姑這樣有好處,往後得多罵才是。

    小圓很是苦惱地望著這二位,不知該謝她們好,還是將她們趕出去,突然想起大人唬小兒的招數,便抬頭問阿云:「少爺說去鋪子拿蛋糕,也該回來了,你瞧瞧去。」

    這招果然靈驗,程大姐極怕程慕天給她臉色瞧,跳起來拍落季六娘手中地杯,罵道:「你這茶吃得沒完沒了了,還不趕緊跟我回去。」她話音未落,人已到了院門口,阿雲極是不捨地抱怨:「少夫人就曉得一味的忍,好容易來個替你報仇的,還把人趕了去。」

    小圓靠在榻上,額頭還隱隱作痛,懶得去教導她,便道:「你不是一心要嫁孫大郎麼,還不去替他盡孝道。」她把阿雲趕去孫氏那裡,又叫余大嫂抱午哥來:「兩個半天沒見著兒子了,怪想的。」

    午哥才幾個月,還不懂娘親受了傷,只笑著把小手往小圓臉上摸,小圓甜蜜地享受著兒子的「魔爪」,迎來了第二位探病地客人程三娘。

    程三娘見著嫂子額上的包,還未開口先伏在榻邊哭了起來,引得午哥也跟著哭,小圓忙讓余大嫂把孩子帶下去,安慰她道:「我這不是好好地麼,不出幾天又活蹦亂跳了。」程三娘來探病人,反倒讓病人安慰,不好意思起來:「嫂嫂,我除了會做幾針活計,別的都不懂,本想給你燉個湯端過來,又不知該放多少水。」

    小圓被逗笑起來:「無妨,你嫂嫂我也只會拌小苦瓜,只不知甘十二嫌不嫌棄你不會廚下之事。」

    說曹操,曹操到,甘十二從門外走進來笑道:「不嫌棄,不嫌棄,到時把大嫂家地好廚娘借兩個去便是。」程三娘羞得敢抬頭,瞅準了機會從他身旁快步躲了出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5:06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35 PM 編輯

第九十四章 三十歲的老丫頭(中)

    甘十二見程三娘逃走,極是惋惜地歎氣:「打聽了半日,得知她這會兒 來探大嫂,我把才做了一半的玩意丟下就朝這裡趕,好容易趕上了,她卻又走了。

    小圓笑罵:「你以為人人都似你那般厚臉皮麼?也虧得你是我們老爺的世交之子,不然這樣公然偷看未婚娘子容貌,早讓一頓笤帚打了出去。」

    甘十二摸著腦袋嘿嘿地笑,忽見門口一前一後走進來兩位娘子,前頭一位蔥白大袖,鬱金香羅裙;後頭一位半袖衣背子,腰間束著勒帛。他料想這必是一位夫人領著她家的妾,忙上前衝著穿大袖的娘子唱了個肥。

    李五娘被嚇了一跳,問小圓:「這孩子膽子真大,誰家的?」小圓笑道:「這是甘十二郎,我們老爺的故交之子,三娘子的未婚夫婿,他向來膽大包天,三嫂不必理他。」李五娘也笑起來,問甘十二道:「你不問青紅皂白就行禮,萬一我是個小輩,你可不就虧了?」

    甘十二還未作答,穿背子的錢十三娘不滿道:「論輩排序,我還在她前頭,為何只與她行禮,不與我行禮?」小圓忙道:「十二,這是我娘家二嫂,快去與她見禮。」甘十二詫異地重新打量了錢十三娘一番,上前作了個揖,再回身向小圓告辭:「大嫂,既然你有客來,我先回去做活,隔日再來看你。」

    錢十三娘猶自抱怨他為何不先給自己行禮,小圓忙先讓丫頭們去開角門,待得甘十二出去,方向她道:「二嫂,你怎作這副打扮,許是甘十二錯認了。」錢十三娘也曉得自己這身衣裳不倫不類。指著李五娘繼續抱怨:「我來月事不當心。讓那身見客地衣裳染了紅。去向她借衣裳。她卻說我倆身量不合適。只拿了套螺姐地背子給我。」

    螺姐乃是剛給何耀弘添了第二個兒子地妾。如今正在做月子。李五娘哼了一聲:「要不是螺姐不用出門。背子都沒得借你地。」她地身量明明同錢十三娘差不多。卻偏偏把個妾穿地背子借她。擺明了就是要戲弄人。小圓心中暗笑。但更多地是奇怪。問錢十三娘道:「二嫂。我家夫人給你抬了那麼些陪嫁過去。你就沒拿些出來做兩身新衣裳?」

    錢十三娘站起身來:「時候也不早了。你歇著罷。我去瞧瞧我姑姑。」說完就像後頭有人要剪她尾巴似地。急急忙忙朝前頭去了。

    李五娘拍了拍裙子。嗤道:「就曉得到處搶面子。丟人地事怎地不敢講了?如今北邊在打仗。物價飛漲。她那幾千貫陪嫁錢。哪裡夠一大家子人花地。自然沒有多地拿來做新衣裳。」

    隨著她拍裙子。空氣中多出一縷花香。小圓驚奇問道:「三嫂你把花汁抹在了身上?」李五娘見房中只有幾個丫頭。就把裙子稍稍提了提。給她瞧仔細。道:「你嫡母得了錢十三娘地陪嫁。發善心給我也分了一貫。我就拿去換了這條裙子。聽說是用鬱金香草染地。因此有股子花香。」

    奪兒媳地陪嫁是姜夫人地老手段。小圓並不奇怪:「那陪嫁可是我們家夫人送地。要是讓她知道被我嫡母奪了去。可不會善罷甘休。」李五娘卻搖頭:「你這可是冤枉她了。錢十三娘地陪嫁。她只拿了一千貫而已。剩下地都被你二哥吞了。」

    小圓奇道:「你才說她地陪嫁拿去養了一大家子人的,二哥屋裡一個妾也無,哪裡來的人要養?」

    李五娘大笑:「你總不回娘家,不曉得詳細,你二哥的人,都養在勾欄院裡呢。」

    小圓想起得花柳病死的趙郎中,歎息道:「錢十三娘的命,怕是比我那個叫采梅地丫頭好不了多少。」

    李五娘一絲同情也無:「她自討的。」

    二人閒話一陣,她突然又道:「都是被錢十三娘攪地,差點同她一樣,連你的傷問也不問就走了。」小圓摸了摸額頭:「沒甚麼大礙,那天是因吃多了酒才暈地。」

    李五娘搬著她的腦袋仔細看了看,皺眉道:「這樣大地一個包,這叫沒大礙?傷人的丫頭呢,打死沒有?」

     小圓在榻上挪了挪身子,道:「她不是有意,打她作甚麼。」李五娘想了想,點頭道:「是,打她傷臉面,直接賣了就是。」小圓笑道:「賣她作甚麼,我憐她年過三十還未婚配,卻是要作一樁好事,給她挑個人家。」李五娘不信,只道她是有意隱瞞了絕妙好計,藏私不教給她。

    這可是冤枉了小圓,她是真想替小銅錢尋個好人家,待得頭上的包剛消退,就趁晚飯時問程慕天:「二郎,你常在外做生意,想必在你手下做事的管事不少,可有三四十來歲,尚未婚配,或要娶繼室的?」

    程慕天還以為她要給幾個陪嫁丫頭挑夫婿,捏著筷子瞧了瞧一旁的採蓮阿雲她們,悄聲問道:「年齡不對呀,她們犯了錯了?」小圓好笑地拿筷子敲了敲他的手:「想哪裡去了,我是要給小銅錢挑一個。」程慕天對她當著下人的面敲自己的手很是不滿,聽了這話更是氣得慌:「你又要亂做好人。」小圓又敲了他手背幾下:「叫你不要理會後院的事,你只管把合適的人選報給我,若是不報,我就把她許給程福做二房。」

    她的筷子雖敲得輕輕的,卻是大大跌了程慕天的面子,他想還手,又不好意思,瞪了她好一會兒,道:「沒得教壞了午哥。」

    進來取新鮮果子的余大嫂愣了愣:「少爺,午哥在隔壁呢,我來拿果子搗泥給他吃。」小圓見程慕天已遊走在老羞成怒的邊緣,忙忍著笑道:「少爺是想午哥了,你喂完果泥抱過來給他瞧瞧。」

    余大嫂應,取了個嶺南來的頻婆果,去給午哥搗果泥。

    程慕天悶頭吃米酒,小圓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裡,卻被他撥出來,再夾,再撥,直到午哥咿咿呀呀地聲音傳來,余大嫂掀簾子,他才匆匆吞下小圓最後夾來地一顆肉丸,道:「不是怕了你,只是不想在兒子面前駁你面子。」

    午哥連爹娘都還不會叫,會曉得面子為何物?小圓同幾個丫頭都抿著嘴笑。

    第二日程慕天做完生意歸家,帶回一頁紙,一聲不吭丟到桌上,自去隔壁抱兒子。採蓮拿來遞給小圓,笑道:「是幾個人名,職務年齡一應俱全。」小圓接過來一瞧,只見上頭寫著:張三,年四十,碼頭副管事;李四,年三十八,藥鋪副管事;王五,年四十三,田莊管事。

    採蓮湊在旁邊一起瞧了瞧,問道:「只有三個?」小圓笑道:「到了她那個年齡,還有甚麼好挑的,能尋出三個來已是不易。」阿雲看過那張紙,忿忿不平:「我還以為少爺同我想地一樣呢,卻選的都是好身份。」

    小圓將她腦袋敲了敲:「少爺準是想轉過來了,你以為都同你一樣糊塗呢?」採蓮將燈挑亮了些,問道:「夫人要給小銅錢挑哪個?張三李四還是王五?」小圓聽了她這一串子,笑起來:「這都是些甚麼名字。」採蓮卻沒笑,輕歎:「想必都是窮苦人家出身,有個姓和排行就不錯了,哪裡懂得去取名字。」

    阿雲見她嗟歎,笑道:「別個姓甚麼叫甚麼你歎哪門子氣,若是嫌不好,叫少夫人給你挑個名字齊全的便是。」採蓮紅著臉就去拍她,小圓卻連連點頭:「是我糊塗,昨日就該讓少爺多抄一份名單來的。」

    採蓮見她也說,愈發著羞起來,便藉著去喚小銅錢,擦著牆邊就出去了。

    錢夫人昨日才聽完錢十三娘訴苦,心裡正堵得慌,忽聽見外頭採蓮叫小銅錢,忙喚她到跟前教道:「必是少夫人傷好,有了力氣拿你作筏子,你且忍耐些,等我日後逮了空子再與你報仇。」

    小銅錢卻道:「我失手砸了少夫人,她打我罵我都是該的,只恨那個丁姨,若不是她偏頭躲了一下子,那碗怎會傷到少夫人?」錢夫人見她講得十分有理 ,就把小圓先擱到了一旁,叫過丁姨娘來罵著。

    小銅錢怕她罵人地聲兒被人聽見,輕輕掩了門出來,把一對黃澄澄的鐲子塞進採蓮手裡,悄聲央道:「姐姐,我傷了少夫人,理應受罰,只望姐姐們手下輕些,留我一條命。」

    這一聲姐姐叫採蓮哭笑不得,怪不得當初阿雲不好意思打她。她把鐲子塞回小銅錢手裡,笑道:「是喜事,你莫慌。」

    莫非少夫人是只笑面虎?小銅錢一顆心七上八下,挪著小步子跟著採蓮到得小圓房中,還未開口先跪了下去,把頭磕得??響,直稱少夫人饒。

    阿雲上去摀住她的嘴,罵道:「好利地一張口,少夫人叫你來是好意,這要是讓有心人聽見,倒以為我們苛責你。」

    小圓彈了彈手中的紙,極是和氣地朝小銅錢招手:「我這裡有三個人選,你莫要害羞,來瞧瞧喜歡哪個。」

    宋人好文成風,即使偏安江南一隅,只要吃得飽飯的人家,都識得幾個字,大戶人家有頭有臉的丫頭更是不消說。小銅錢戰戰兢兢地爬上前接過紙一看,又驚又喜又不敢相信:「少夫人,這是給我挑夫婿?」

    採蓮幾個俱捂嘴偷笑:「還以為她不曉得意思呢。」

    小銅錢不好意思道:「我還在錢家時,哪天沒有媒婆拿著這樣地單子上門來求娶我們小娘子,我早就看熟了。」說完又苦笑:「我像姐姐們這般年紀時,就是不當心聽人提起這些事,還要害上好一陣子的羞。可年歲一年大過一年,晃眼三十出頭,現如今只要能嫁出去就是好的,哪裡還顧得了羞?」

    主子不嫁,累得丫頭也受苦,小圓幾個陪嫁丫頭聽了她這話,心裡都酸酸的。採蓮揉了揉眼,道:「我們比你小呢,莫要喊姐姐了。」阿雲道:「你也是個魯莽的,拿著碗非要往我們少夫人頭上砸,虧得我們少夫人菩薩心腸,不但不與你計較,還要給你挑夫婿。」

    阿彩默默端了盞果子露到小圓手邊,一雙眼亮晶晶地望著她,小圓被她逗笑起來:「看我作甚麼,叫她起來罷,本來也不是我叫她跪的。我好心要辦場喜事,可不願你們都哭喪個臉。」

    採蓮走過去拉了小銅錢起來,指了那張紙問她:「這三個都是我們少爺精挑細選地,全是副管事呢,你喜哪一個,只管告訴少夫人。」

    小銅錢此時才真信了小圓是要給她尋人家,激動得流出淚來,跪下磕了三個響頭,邊笑邊哭:「我還以為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呢,少夫人真是活菩薩,多謝少夫人,多謝少夫人。」

    小圓命人扶她起來,笑道:「別光顧著謝我,趕緊挑一個,我再擇個吉日,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

    小銅錢此時卻扭捏起來,小聲道:「全憑少夫人作主。」

    阿雲拿過單子,笑她道:「我看你是挑花眼了吧。」她走到小圓身旁,指著單子道:「少夫人,挑誰也別挑郎中,郎中都無一個好東西。」

    小圓見小銅錢臉上明顯滯了一滯,忙拍阿雲道:「別因為采梅嫁了個不中用的,就以為天下郎中都是壞人。」采梅也道:「能在少爺手下做到副管事,必然是有德行地。」

    小銅錢喜笑顏開,道:「少夫人,我就嫁那個李四,家裡有個郎中,看病抓藥極便宜。 」



第九十五章 三十歲的老丫頭(下)

   小圓不是頭一回嫁丫頭,極是有經驗,並不貿然去提尋了黃背子的媒人先去打聽李四的家世。媒婆拿了賞錢,撐著傘跑得飛快,轉眼就來回話:「少夫人,李四家雖不富裕,但卻都是良人,不知貴府要嫁的這位姐姐,是死契還是活契?」

    小圓聽這話,便曉家不想娶賤民,找來小銅錢一問,她卻是賣了身的。小銅錢熬到三十來歲,好容易尋了個好夫婿,卻不想被一紙賣身契攔住了,急得她淚珠子在眼眶裡直打轉轉。小圓安慰她道:「夫人定比我更盼著你有個好歸宿,你去求她,必是肯還你的。」

    小銅錢覺著少夫人講得有理,就又高興起來,回到錢夫人房裡擺椅子撣灰,忙個不停。錢夫人笑她道:「媳婦看我面子,不但不罰你,反倒給你尋了個好人家,就把你樂成了這樣。」小銅錢瞧著她是高興的樣子,就收了雞毛撣子,挪到她旁邊,將李家只想娶良人的事講了。

    錢夫人也不是笨人,一聽就曉得這是在拐彎抹角找她討賣身契,但她從泉州只帶了這麼一個貼身丫頭過來,自然不想放手,便道:「咱們大宋不比前朝,良人與奴婢是可以通婚的,為何非要自由身不可?你放心,我多多的與你陪嫁,不怕李家不要你。」

    話雖不假,可奴婢嫁到良人家,怎能得夫家尊重?小銅錢還要再求,可一想到為著她失手砸傷少夫人,錢夫人先被老爺責怪,後被程大姐辱罵,卻自始自終隱忍,一味護著她,就不好意思再開口。

    她尋到小圓,傷心道:「我沒那個福氣,少夫人回了李家罷。」小圓忙問她為何,得知錢夫人不肯放人,有心幫她一把,便趁著請安,勸錢夫人道:「娘,小銅錢嫁了人,照樣可以服侍你,簽個活契便是。她以奴婢之身去嫁良人,被人瞧不起,那也傷你的臉面。」

    不管這話有理無理,錢夫人的丫頭砸傷她在前,怎麼也得給幾分面子,便依她所言,還了小銅錢賣身契,另簽了活契來。小銅錢做夢也沒想過有這樣一天,爬下先給小圓磕頭,再才去謝錢夫人。

    程家前後兩個大丫頭,都是以良人身份嫁出去的,下人們稱頌不已,就是臨安城的少爺夫人們,俱誇讚錢夫人婆媳待人寬厚。錢夫人甚麼也沒損失,白得了好名聲,心下十分歡喜 ,拿出一千貫,給小銅錢厚厚辦了份嫁妝,將她風光嫁了出去。

    小圓嫁過婆母地丫頭。又想起自家地來。取了張找程慕天要地單子。喚幾個丫頭來看:「我讓少爺把十八歲至二十八歲地夥計同管事全記了來。家裡也還有好些尚未婚配地小廝。你們瞧上誰了。儘管告訴我。」

    阿雲看也不看。嘟囓著嘴去尋孫氏;阿彩丟了句「我還小」。提起壺去澆花;採蓮倒是就著小圓地手看了幾眼。卻一臉地茫然:「我不曉得他們哪個是哪個。」

    小圓晚上跟程慕天提起這幾個丫頭。極為頭疼:「我就是怕錯點 了鴛鴦譜。這才叫她們自己挑。卻沒想過。她們也是兩眼一抹黑。」

    程慕天見慣她替下人們操心。不以為然道:「『相媳婦』時又不是不能看。急甚麼。」

   小圓還是擔心:「相媳婦只能看樣貌。哪裡瞧得出人品。我可不想讓她們一個二個都變成采梅。」程慕天懶得與她討論丫頭們。邊把弄她地腰帶邊轉移話題:「聽說你嫁了小銅錢。繼母待你很是親熱了些?」小圓扭腰躲開他地手。道:「小銅錢感念我。常私下替我說話呢。」

    程慕天鉗住她地手。將個同心結掛到她腰帶上。笑道:「還以為你要同繼母針鋒相對呢。白替你操心了。」小圓把同心結擺弄了幾下:「早說過地。只要她不給你納妾。我甚麼都不計較。咦。這個同心結誰竹地?」

    她攥緊了拳頭,時刻準備朝程慕天身上招呼,程慕天不等她動手,先制人,抱著她滾到床上,好好捏了她幾把:「外頭走街串巷賣湯水的婦人 都曉得繡個同心結掛上,就屬你手最笨,一針也不懂得繡,我只好替你買個現成的,免得被人嘲笑我,說我家娘子萬事不會。」

    小圓握著同心結,心裡甜絲絲,直到第二日去給錢夫人請安,臉上都還掛著笑。小銅錢得她助嫁,同她很熟了幾分,見她的手一刻不離同心結,讚道:「少夫人這個活計繡得精緻。」錢夫人聞言也看了幾眼,亦讚:「媳婦果然手巧,改日與我也繡一個。」小圓嚇了一跳,忙道:「我哪裡會弄這個,乃是丫頭來頑的,娘若瞧得上,回頭我叫她們送幾個來。」

    錢夫人聽說是丫頭地手藝,失了興致,只問:「你那幾個丫頭不錯,可有許人?」小圓愁道:「前頭有個丫頭嫁的不好,把她們嚇怕了,現下都縮手縮腳不敢挑人呢。」錢夫人拿茶盞蓋子撥了撥水裡的花瓣,狀似無意地問:「調教的那般伶俐也不容易,沒想過給二郎留一個?」

    小圓撥弄著腰間的同心結,極是不好意思地開口:「二郎瞧不上,爹倒是看中過一個,我又小氣捨不得。」

    錢夫人一口花茶差點嗆在嗓子裡,忙道:「你爹也不大願意納妾呢,就是丁姨娘屋裡都去地少。」

    小圓看了看眼眶深陷,顴骨高聳的丁姨娘,歎息了一聲,起身告辭回房,繼續替丫頭們挑郎君。阿雲實心眼,打定主意要等孫大郎回來,任誰也勸不動;阿彩年齡還小,暫時不用操心;採蓮想嫁人,又患得患失。小圓把單子從頭看到尾,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喚來採蓮問:「要不你親身去偷著瞧瞧?」採蓮羞道:「瞧又能瞧出甚麼,我不去。」小圓故意提了筆在單子上圈圈劃劃,嚇唬她道:「那我閉上眼,圈中哪個就是哪個。」

    採蓮歎道:「我看了采梅,看了老爺,就想嫁個不納妾的,可即便是種地地農夫,秋天多收了兩斗糧,還想買個妾幫著做活呢,我思來想去,不如不嫁了,就陪著少夫人一輩子。」

    小圓想嚇唬她,反被她嚇住了:「你是我身邊最得力的一個,我存心叫你自己挑個稱心如意地,才將你的親事拖到了現在,沒想到倒讓你起了旁地心思,說來都是我的罪過。」

    採蓮忙道:「我也是一說,少夫人別往心裡去,其實只是不知挑哪個好,才講了胡話。」

    小圓輕輕搖頭,把單子塞進她手裡:「你沒錯,就是換作我,也不肯僅憑寥寥數字就選定終生良人,這名單你且先留著,等有機會,我把人喚到家裡來做活,讓你瞧一瞧。」

    她將這話放了出去,卻找不出借口招人到家中來,突然想起甘十二,不如就說他要收徒弟,多挑幾個來家試靈氣,可還沒等她去向甘十二開口,他的書僮甘禮先找上了門來:「少夫人,我家少爺病了。」

    小圓忙問甘十二生的甚麼病,程慕天在裡屋聽見,也走出來準備喚人去請郎中。甘禮卻搶了幾步攔在門口,道:「已請郎中瞧過了,他也束手無策,這才來尋程少爺和少夫人。」

    程慕天聽說郎中都無法,駭道:「到底得的是甚麼病?」甘禮回道:「是圓朝程慕天打了個眼色,拉他到一旁低聲笑道:「現下才初春,蚊蟲還未出洞,哪裡來的~疾,倒是科舉快開場了。」

    程慕天又氣又好笑:「不爭氣的東西,不翻書自然怕進考場,偏還想出裝病這一招,唬誰呢?」小圓撞了他一下:「反正不是唬你的,是想借咱們的嘴,傳到他老子耳朵裡去,好免一頓責罰呢。」程慕天壞笑道:「不能叫他如願。」說著就叫甘禮帶路,說要去瞧甘十二。

    甘禮正是怕他不去,趕緊帶路,將他引到甘十二「病榻」前。甘十二見得他來,那擺子打得愈密集,程慕天關切問了幾句,在懷裡掏啊掏,掏出枚藥丸就朝甘十二嘴裡塞:「十二,這是我家藥鋪秘傳之物,專治~疾。」

    甘十二乃是裝病,自然不敢亂吞,忙扒住他的手問:「好大哥,我這人有個毛病,需曉藥有哪幾味,方才吞得下去。」程慕天猶豫了半晌,道:「這本是秘方,不好講與你聽,但你的病要緊,我就破例一次——這藥丸,是抓了狗身上的蒼蠅,去腿去翼,再裹了蠟製成的。」說完又喚甘禮:「差點忘了,去端冷米酒來,這藥用冷米酒送服最有效。」

    甘十二聽說這藥丸裡有蒼蠅,只差嘔出頭天的早飯來,哪裡還敢吃,忙忙地伸胳膊踢腿:「程大哥,你家藥丸果真有效,我還未服就好了。」程慕天也不同他糾纏,拿起桌上的書塞進他手裡,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就成,接著看書罷,待到科考,我親自送你進場。」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5:09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36 PM 編輯

第九十六章 撲賣

    十二科考在即,程慕天嚴令禁止娘子給他招徒弟。成全採蓮的自由戀愛,此路不通,便時不時地招小廝來後院做活,或是差遣採蓮去前院取東取西,可惜這丫頭眼界頗高,一晃半月過去,她一個也沒瞧上。

    程慕天笑她是無事忙,提了個籃子丟過去:「甘十二明兒就要進考場,你這做大嫂的,不說替他備些筆墨吃食,盡為丫頭操心。」小圓把籃子拋還給他,笑道:「莫要浪費了那些好墨,我看他是想帶一堆木頭進考場做玩意。」程慕天捧著籃子顛了顛,很是頭疼:「成日跟我磨嘰,說不願進 考場去坐牢,我正愁如何把他押去呢。」

    小圓取了採蓮的生辰八字,飄了個媚眼給他:「我看你才是無事忙,他那麼大個人,需要你操心?我現下要去繼母那裡,打聽打聽錢家可有適齡的小廝或管事,恕為妻不奉陪。」

    程慕天從未瞧見過娘子這般嫵媚神態,不覺得癡了,丫頭們在旁邊偷笑出聲,他才醒過來,想趕上去教往後不要丟那些不符規矩的眼神,又怕再也享不到此等樂趣,猶猶豫豫,躊躊躇躇,在禮教和閨房之樂間踱過來踱過去,直到把甘十二送進考場還沒拿定主意。

    程福見他心事重重,提議道:「少爺,金九少的採蓮船就在西湖,不如去散散心?」程慕天想起他家的「桃花眼」,打了個寒戰,忽然就覺得自家娘子的秋波實在是純潔無比,他瞬間釋懷,興致陡漲,借過路邊小攤地扇子敲了敲程福地腦袋,道:「你想去瞧金家的丫頭,自便,我要去逛逛橘子市梨子市,買幾個果子回去給午哥磨牙,再順路叫阿竹去湖邊接你。」

    程福很怕阿竹的棒槌,聞言哪裡還敢提,忙接過扇子自敲了幾下,丟下幾枚錢與攤主,乖乖地跟著程慕天往果市去。東菜、西水、南柴、北米,這果子市就靠著菜市場,青的杏、黃的梨,各樣新鮮果子豐富十足。程慕天在果市裡轉了轉,正不知買甚麼才合適給剛長牙的午哥吃,就瞧見一個經紀,挑著一籃永嘉黃柑子打面前過,忙叫住他問:「這柑子幾個錢?」

    程福撿起個柑子拋了拋,笑道:「他這小本生意,怕是要博的。」經紀點頭:「小人正是想博兩文錢使,官人可要賭一賭運氣?」

    程慕天何曾親自買過果子,叫他們這一說才想起來,小商小販賣果子,大多是要撲賣地,取一個或幾個銅子作頭錢,賭哪一面朝上,帶字那面向上為「叉」,沒字那面向上叫「快」。他看了看籃子裡金燦燦的柑子,忖道,若是博上兩個回去給午哥,既能哄兒子,還能當作故事講與娘子聽,豈不美哉,他想著想著,頑心大起,笑問:「幾個頭錢來博?」

    經紀今日還未開張。聽他要博。咧著嘴笑:「三個。」他在懷裡摸來摸去。只掏出兩枚來。程福看不下去。丟了一枚給他。湊齊了頭錢。

    程慕天把頭錢握在手裡。問:「三枚全是『叉』或全是『快』。是『渾成』;『叉』、『快』都有是『背間』。『渾成』為贏。『背間』為輸。是也不是?」待得經紀點頭。他將手晃了晃。輕輕擲了出去。他心情好。手氣也佳。竟輕輕鬆鬆擲了個「渾成」出來。

    經紀地一張臉皺成了苦瓜。把籃子提到他腳下。又數出一枚頭錢還給程福。程慕天還以為博贏一次只得一個柑子。沒曾想得了一籃。忙叫程福多數幾個錢給經紀:「他做生意也不容易。照著市價與他。」

    經紀捧著錢千恩萬謝。指點他們道:「果市那頭在博奴婢。官人手氣 這般好。何不去試試?」

    如今北邊打仗。流民甚多。就是全價買個人。也花費不了幾文錢。程慕天謝過經紀。卻是不想去。程福暗想。特特買個妾回去。阿竹定是要使棒槌。但如果是憑運氣博一個。想來她也無話可說。他心裡發癢。便不停地磨程慕天。程慕天叫他纏到無法。只得隨了他地願。一同往經紀指地那邊去。

    二人走了沒幾步。就見前頭圍了一大圈人。程福小跑過去瞧了瞧。興奮地朝程慕天招手:「少爺。就是此處。」程慕天站在外圍一看。果然是在撲賣奴婢。卻不是擲頭錢。而是扔飛鏢。那群被賣地男男女女旁邊。豎了個大圓盤。上畫六十四卦。每一卦上都貼了一隻僅有黃豆粒大小地小獸。

    程福在一旁解說:「少爺,打中老虎,可得一名男僕;打中獅子,得女僕。」程慕天又看了幾眼,道:「那獅子比老虎小上許多呢。」程福嘿嘿一笑:「少爺,來扔鏢的,打的都是同我一樣的主意,畢竟好男風的還是少數。」

    程慕天這才曉得這撲賣的不是甚麼正經奴婢,眉頭一皺就要拂袖離去,卻見程福一臉驚詫地望著內圈:「少爺,那不是甘少爺麼?咱送他去了考場,怎地在此處扔飛鏢?」

    程慕天抬頭一看,那個正捏著一枚堪比繡花針地小飛鏢,全神貫注地朝圓盤上投的,可不就是甘十二。他一時氣極,大喝一聲:「甘十二。」

    甘十二心一驚,手下一偏,那枚「繡花針」失了準頭,直愣愣朝著圓盤旁地奴婢們而去,斜斜擦過一名女子的臉。賣主立時不幹了,一手扯著劃傷臉地奴婢,一手揪住甘十二,叫他賠錢。

    甘十二一看,那奴婢的臉不過劃破一層油皮,連血珠子都無一個,他直道賣主訛人,同他理論起來。程慕天急著想問甘十二為何沒進考場,忙叫程福與賣主幾個錢,趕緊把甘十二拉出來。

    程福想要個妾久矣,如此良機豈會放過,奮力擠進人群,把一張會子悄悄塞給甘十二:「甘少爺,這名奴婢樣貌不差,何不買下?」甘十二偷眼望了望圈外地程慕天,還當是他要買,便拿了會子,同賣主換來那名奴婢,親自牽著她地手擠到程慕天面前,笑著同他打商量:「程大哥,你不把我沒進考場地事講出去,我就同大嫂說這個妾是我送你的。」

    程慕天還未作聲,程福先向他作揖道:「多謝甘少爺送美妾與我。」又笑:「我們夫人送少爺的妾,少夫人都敢趕出去,你要是真同少夫人那樣講,少不得連你一起趕。」

    甘十二失了同程慕天交換的條件,洩氣道:「我甘十二命絕於此。」

    這不是自個兒親弟弟,甚至連妹夫都還談不上,程慕天對他,打不得罵不得,氣道:「你爹為了你能上京考進士,特意花錢給你買了個舉人,你怎地就不珍惜?」

    甘十二笑道:「程大哥,這是我爹他糊塗,可不是我糊塗,他也不想想,我連舉人都考不上,何談進士?」

    程慕天從未見過膽大到當著外人的面說自家父翁糊塗的,他被這番言論嚇住,生怕再爭辯下去,甘十二還要講出甚麼大逆不道的話來,忙轉了話題:「你就這樣回我家,不怕我父親曉得你沒進考場?」

    甘十二自程福腳邊籃子裡揀了個大柑子,一邊剝皮一邊回答:「我在考場邊上訂了客房了,過了這幾天再回,還望程大哥替我遮掩幾分,小弟來日定當報答。」

    「看你這吊兒郎當的樣,是求人的態度麼?」程慕天忍不住地斥他。程福還要拿甘十二來當擋箭牌,忙替他講話:「少爺,所謂人各有志,甘少爺替少夫人把玩具店打理得有聲有色,這也是能耐 。」

    程慕天一言不發,拔腿朝來路走,甘十二要跟上,程福攔他道:「這便是准了,甘少爺放心。」甘十二笑著把他的肩一拍:「這奴婢是我送你地,你也放心。」

    程慕天回到家中,把柑子交給小圓,隱去甘十二那節不提,只把自己擲頭錢的事講與她聽。

    大戶人家地女眷,全是不能輕易出門的,別說小圓,就是那幾個丫頭,都聽得津津有味,聽完還纏著小圓,也要撲賣一番。

    小圓見她們有興致,就將柑子分了一半出來,任由她們去擲頭錢博輸贏,再令小丫頭給程老爺丁姨娘程三娘送去幾個,又裝了一盤子,親自送到錢夫人房中。

    錢夫人掰了個柑子,嘗了直說甜,她因著小銅錢出嫁的事,看兒媳很順眼了些,就把剩下的一半遞給她吃。小圓雙手接過柑子,笑道:「丫頭們鬧著要學人家撲賣,將半籃子柑子分了去,就只得這幾個送來給娘吃。」錢夫人也是沒逛過集市的閨秀,連撲賣是甚麼都不曉得,忙向她問詳細。小圓索性喚來頑的正歡地丫頭們,叫她們當著錢夫人的面演示一番。

     錢夫人在閨中待了三十多年,全靠各式玩樂打發時日,一見還有這樣有趣地遊戲,就躍躍欲試起來,但她不好意思和丫頭們同樂,便與小圓商量,要請親戚們來家撲賣頑。

    小圓極是樂意婆母有事情做,道:「娘這主意不錯,但我們不能拿事物出來賣,不然讓人說咱們是藉著玩樂賺錢;不如大方些,將出茶水點心,再辦一桌子酒席,只說邀親戚們來家頑,至於她們要拿些甚麼來賣,由她們去。」

    錢夫人於錢財一事,是秉承錢家家風的,聽了這話連連點頭,也不叫小圓出錢,自拿了嫁妝錢來,交給她去辦。



第九十七章 贈妾是風雅的事

  婆母要頑撲賣,兒媳自當精心籌劃,隔日,小圓擬了剛吹乾墨跡,就見小銅錢捧了一匣子會子來。她取出一看,一貫、二貫、三貫各兩張,一共竟有六貫,不禁驚訝道:「一共也沒幾位親戚,哪裡用得了這許多?」小銅錢回道:「如今會子不值錢,夫人怕少夫人不夠使。」

    小圓取了算盤來撥,笑道:「夫人真真是大家閨秀,現下的市價,一貫會子能兌四百文,六貫就是兩千四百文,親戚們來頑上一整天,也不過是些茶水點心,兩頓酒席,這麼多錢叫我往哪裡花?」

    小銅錢想了想:「夫人還說了,如今物價高,叫少夫人別省著。」

    小圓越聽越樂,正巧瞧見小廚房的廚娘從院中路過,喚她來問:「這幾天米價菜價如何?」

    廚娘答道:「米價漲得飛快,本只要二十來文一升,如今得四五十文;至於菜價,我只曉得少爺同少夫人,每日吃肉吃菜,約莫得花五百文。」

    小圓笑道:「瞧瞧,這還是在打仗,物價飛漲,每人每天吃下的也不過三百文上下,等親戚們來家,點心可以從我鋪子裡去拿,家裡只管兩餐的酒席,一千五百文儘夠了。」

    採蓮取了一張二貫的會子還給小銅錢,道:「要不是田大過年時把出欄的羊全賣了,連一千五百文都不用。」

    小銅錢在錢夫人身邊熏陶已久,不把這二貫會子放在眼裡,推回去道:「我在錢家時,老太爺一個妾吃一頓飯,都得五百文呢,少夫人莫要太勤儉。」

    程家已是奢侈,也沒那般費錢,廚娘問:「那個妾吃金子呢?」小銅錢道:「吃鵝,只吃翅尖尖,吃野味,只吃幾條腿,剩下的全扔,五百文僅是堪堪夠用。」

    這便不是奢侈了,是浪費,小圓忙告誡廚娘,不許和錢家一樣行事,又叫採蓮把才纔寫的幾個帖子拿來念給小銅錢聽。

    小銅錢不敢勞動少夫人地大丫頭。接過帖子來自己看:程二嬸婆媳、程大姐、何府三妯、錢家辛夫人。她把帖子理好放回桌上。笑道:「少夫人面面俱到。我告訴夫人去。」

    小圓微微點頭。叫阿雲送她出去。又讓阿彩去喚四司六局地管事娘子們來領差事。採蓮收起那匣子會子。取出賬本來記賬:「小銅錢這一去。又要在夫人面前把少夫人好生誇一番。」

    小圓道:「她是個念恩地。就因著我給她尋了個好人家。時時處處不忘替我講話。」講完又歎氣:「我替別個地丫頭尋人家容易。自己地丫頭卻犯了難。不如這幾個帖子你去送。瞧瞧她們家可有合適地人。」

    採蓮羞紅了臉。趕緊把帖子拿出去。讓小丫頭交給門上地小廝。小圓本是逗她。見她著羞。忙道:「我玩笑呢。快些把我娘家地帖子拿回來。叫阿繡 派兩個粗使丫頭直接送到後院去。他們人多手雜。要是送到門房。天曉得甚麼時候才能到嫂子們手裡。」

    何家自姜夫人管賬。發現少了十萬貫。又不好尋李五娘討。只得上下縮減開支。下人們地月錢少了近一半。自然幹活就不賣力。這其中地道道採蓮也明白。忙叫住小丫頭。讓她把何家地帖子單送到阿繡處。

    沒過會子那小丫頭又跑了回來。喘著氣回話:「少夫人。阿繡姐姐脫不開身。叫你隨便尋兩個人去送。」阿竹雖有些魯莽,但做事一向勤快,此番推脫必有緣由,小圓一問,果然是有事。小丫頭看起來是受了驚嚇,身子還有些發抖:「少夫人,忒嚇人,阿繡姐姐正拎著根胳膊粗的棒槌朝程福背上敲呢,還不許他出聲,若不小心喊了一聲兒,就要加一棒槌。」

    程福成天起賊心,哪日裡不挨上幾下,只是阿繡怎地為了這樣稀鬆平常的事耽誤正經活?小圓心下起,命小丫頭去何府送帖子,帶了陪嫁丫頭們往阿竹的住處去。

    她們穿過夾道,才拐進下人們住的院子,就聽得程福扯著嘶啞的喉嚨大喊:「少夫人救命,姐姐們救命。」阿繡兩口子都是管事,這間小院單獨隔開,此時除了門口圍觀的一圈兒人,院中只有跪著地程福和操著棒槌的阿繡。小圓輕輕咳了兩聲,下人們慌忙散的一個不剩,阿繡丟了棒槌來行禮,慚愧道:「我男人不爭氣,害我耽誤了正經事不說,還給少夫人臉上抹黑。

    小圓扶了採蓮的手走進去,責道:「管教男人倒沒甚麼,談不上抹黑不抹黑,只是程福向來有賊心沒賊膽,你打他兩下也就罷了,怎能耽誤正經事。」

    程福大概是被潑了涼水,渾身透濕,在春日還不太暖的風中直打哆嗦:「少夫人英明,她平日只打三兩兒足足打了幾十下不止,還罰我跪了一整夜。」說竹擠出一臉的笑:「好娘子,我被打本就是活該,若還害你耽誤了少夫人的正經活,豈不更添罪過?不如你先去忙,回頭再打?」

    幾人都被逗笑起來,紛紛勸阿繡歇手,阿繡揮著棒槌一跳老高:「少夫人,你低估他了,他這回不但有賊心,還有了賊膽了,你瞧那邊樹後頭是甚麼。」

    小圓手搭涼棚望了望:「瞧著是個人影。」阿雲性急,看不分明就跑過去,從樹後揪出個女人來,帶到小圓面前。小圓一看,這女人年齡不大,卻梳地是婦人髮式,吃驚道:「程福你好大的膽子,居然養外宅,勿怪阿繡打你。」

    程福急急分辨:「少夫人錯怪我了,她是撲賣的奴婢,甘少爺博來送我的,因是個小寡婦,這才作了婦人裝扮,天地良心,我連她的手都未曾碰一下。」

    阿竹拎起棒槌又敲了他一下,氣道:「扯謊也不選個圓的,甘少爺昨兒就進考場了,哪裡又來個甘少爺去博奴婢?」

    昨日程福是隨著程慕天一道出門的,小圓想起那籃永嘉黃柑子,指著小寡婦問道:「這也是擲頭錢贏來的?」因博奴婢與程慕天不相干,程福就放心大膽地回道:「不是,這是甘少爺投飛鏢贏的。」

    幾個丫頭都「哦」了一聲:「原來撲賣除了擲頭錢,還可以投飛鏢。」小圓見她們輕易跑題,哭笑不得,轉身把她們全轟了出去,再接著問程福:「甘少爺沒進考場?」

    她臉上一絲驚訝地表情也無,想必是深知甘十二秉性,程福趕緊加上一句誇讚:「少夫人神機妙算,甘少爺說要一心一意替少夫人打理玩具店,不作他想。」

    小圓笑罵:「猴兒,這是要把他不進考場的罪過推到我身上麼?」程福忙稱不敢,見她臉上帶笑,趁機就要起來。小圓瞥了他一眼:「跪好,阿繡不許你起身,就得一直跪著。」講完又向阿繡道:「家務不整頓好,如何替我做事,且放你幾日假,把屋裡收拾清楚再上工。 」

    程福嚇得攤作一團泥,喊道:「少夫人,這奴婢是甘少爺送我的,他馬上就是咱們家東床,也是我半個主子,主子賞人,我哪裡敢不要,不信你問少爺去。」

    小圓本已走到了門口,聞言又回頭:「這話講得也有幾分道理,阿竹且饒他半日,待我問明了少爺再處置。」她回到房中,卻不願為了此等小事把程慕天喚回來,便先打點撲賣會的諸般事體。點心有各式蛋糕和餅乾,鋪子裡現成的,家中操辦酒席的廚娘也隨時能開工,只有新鮮果子缺幾斤。採蓮提筆記下短缺的事物,提議道:「不如咱們將些果子來撲賣,也不收錢,誰博中了就送與誰吃。」眾人都誇這主意妙,阿雲記掛著那個投飛鏢,悄悄問小圓:「少夫人,若甘少爺真沒進考場,不如叫他回來做幾個飛鏢咱們頑,不然光擲頭錢,耍多了也膩。」

    小圓看著採蓮記完果子數目,道:「是要叫他回來,好好交代交代程福院子裡地小寡婦是怎麼回事。」

    晚上程慕天回來,卻是應酬上飲了些酒,醉醺醺地講不全話,只道甘十二住在考場附近的客棧裡。小圓服侍他喝過醒酒湯躺下,命人去考場四周搜尋,務必要把甘十二帶回來。

    考場 周圍 的客棧早就住滿了趕考的舉子,尋人的小廝們本還以為大海撈針,不想甘十二生怕別個不曉得他是參加了考試地,特特在掌櫃那裡登了記,他們稍稍一打聽就把他找了出來。

    甘十二以為是自己逃考的事東窗事發,哪裡肯回,小廝們寬他地心道:「甘少爺,我們少夫人只是想問問程福家小寡婦的來歷。」原來是程福地事,甘十二的膽子又回來了,他正嫌客棧住著不舒服,乾脆讓甘禮收拾了行李物品,偷偷搬回程家住處,再沐浴更衣,收拾得精神抖擻來見小圓:「大嫂,那個妾是我送與程福地。」

    小圓指了指旁邊還提著棒槌的阿繡,道:「她聽說你送程福奴婢,已然著惱,你還敢說是妾,只怕程福又要多挨上幾下子。你這人,不考就老實躲著,為何要去博寡婦送程福?」

    甘十二看了看那根粗棒槌,很講義氣地不提買妾是程福自掏的錢,理直氣壯道:「你們可曉得,贈人於妾是件極風雅的事。」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5:10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37 PM 編輯

第九十八章 使棒槌也是風雅的事

    凡習了幾個字的文人,都好講個風雅,他們相互間禮物贈來送去的,小圓也曾聽說過。阿繡卻是個粗人,把棒槌拎起來到甘十二眼前晃了一晃,笑道:「你可曉得,我使棒槌也是件極風雅的事。」

    滿屋子的人哄堂大笑,甘十二被棒槌掃過的風刮得站不穩,東倒西歪間突然瞥見程福在門口晃了下,忙奔過去把他揪進來,埋怨道:「既然你娘子不許你納妾,為何還要買奴婢,害我也受牽連。」

    眾人這才曉得那個奴婢原來是程福自討錢買下的,不過借了甘十二的名頭而已,阿繡更添惱怒,朝程福的腿上狠敲了幾下,疼得他拉著甘十二作擋箭牌,滿屋子亂竄。程慕天被他們吵醒,帶著酒氣掀簾子出來一看,自己的貼身小廝正拽著客居的准妹夫擋棒槌,這還了得! 他怒吼一聲「程福」,把你追我趕的三人全都嚇住了。

    採蓮要去接阿竹手裡的棒槌,小圓攔她道:「讓阿繡把甘十二也敲兩下,就當是替三娘子提前管教了。」程慕天對這話極為不滿,然而外人在跟前,再生氣也要給娘子面子,除了黑著臉別無他法。阿繡膽子再大也敢打主子,收了傢伙揪了程福的耳朵告辭,說要回去再好好收拾。
    當事人走了,甘十二隻當散了場,扯了扯揉皺的袍衫就要撤退。

    「甘十二,贈妾於人真是風雅之事?要不讓你程大哥也送你兩個?」小圓問的是甘十二,眼睛卻看著程慕天。

    程慕天向來信奉的是,我不納妾,但也不管別個納不納妾,但眼前這位卻是未來的妹夫,就算他不 待見那個妹子,也能在他們還未成親之時就送幾個妾過去拂自家的臉面,於是他的臉又黑上了幾分。娘子在外人面前說不得,准妹夫卻是小輩,說一說也無妨,他尋了張椅子坐下,接過小圓遞來地濃茶,斥責甘十二道:「哪個教你贈妾是風雅之事的?好的不學,盡學壞的,還未成親就想著這些,三娘子性子又柔弱,將來嫁去泉州,豈不是只有被休的份?」

    甘十二不慌不忙在他對面坐下,也伸手要茶喝:「程大哥你是老實人,不曉得這其中的道道,把妾送別個,是風雅,收下別個送的妾,那是鬧心。再說我也不回泉州,大嫂這裡好玩具店,我就做玩意過活,豈不美哉,好過回家受父翁地嘮叨。」

    只要他不在成親前納妾,程慕天就認為萬事大吉,哪裡管他回不回泉州,揮手趕他回去,自摟了娘子就著酒勁作些個事體。

    既然那個奴婢是程福自個兒買下的,那就是他的家務事,別人不好再管,大夥兒都以為這事兒到此 為止了,不料第二日一早,阿竹領著那個奴婢走到小圓房裡來,道:「少夫人,我要見甘少爺。」

    小圓正在忙撲賣會地事。屋裡管事娘子一大堆。沒空理會她地家務事。便隨手指了個小丫頭。讓她帶阿竹到甘十二地住處去。甘十二雖住著程家地房。但卻是隔斷成獨門獨戶地。小丫頭帶著阿繡二人。圍著程家大宅繞了整整半圈。才到得他門首。

    他這院子連個守門地也無。阿竹正愁找不到人去通傳。就見甘十二摟著一大堆新奇玩意。帶著甘禮大步朝門口來。未等她開口。甘十二先瞧見了她們。熱情打招呼:「我才做了新玩意。要拿去給午哥頑。你家是不是也有個小子。揀幾樣家去。」

    所謂伸手不打笑面人。阿繡對著笑嘻嘻地他沒法罵出口。就把那個奴婢往前一推。道:「我也學個風雅。送個妾與你。」說完一刻也不多留。拉了帶路地小丫頭轉身就走。霎時繞過圍牆不見了蹤影。

    甘十二苦惱地看了看眼前地奴婢。第一回領悟到何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這是小丫頭。他大可留下自己使喚;若是大丫頭。就送去給程三娘表忠心;可惜面前站地是個小寡婦。動不得碰不得實在棘手。

    甘禮見他還不走。心知他為難。忙湊過去耳語幾句。甘十二聽了他地主意拍手叫好。讓他把小寡婦領進去安頓。自己則捧了那堆玩意照舊去尋午哥。他到得午哥房裡。給他換上新地磨牙棒。抱著他走到正房問小圓:「大嫂。聽說你們要辦撲賣會。不如把我新做地玩意拿去賣?」

     小圓埋頭對著果子單。搖頭道:「此回來地都是親戚。不好拿些自家做地物件賣呢。」阿雲端過一盞茶放到甘十二手邊。央他做個投飛鏢地圓盤來。甘十二滿口答應。又教她們一種搖簽法:「尋個籤筒。裡頭擱一把竹籤子。竹籤子上刻一到九。博地人需連搖三根。如果這三根繡簽上地數加起來大於十五。便是贏了。反之就是輸。」

    阿雲轉身就去尋籤筒,但程家上下都無那東西,只得翻了個沒用過的空雕花筷筒子來充數,又親手削了一把竹籤,拿小刀刻上數字。

    甘十二都忙,逗弄了會子午哥,也回去幫襯撲賣會,做A小圓對完單子,命人把新鮮果子拿上來看,梨子、柑子、青杏、頻婆果各一籃,她見只有四樣,嫌太少,但採辦稱,此時未到夏天,買不到更多地品種,便只得罷了。

    任青松親自送了新品種的蛋糕來,外有奶油雕花,裡頭夾著蜜餞做地餡;還有奶油夾心餅、蔥油鹹脆餅。這幾樣點心,丫頭們都是頭一回見,眼巴巴地盯著食盒,待得小圓點頭,搶著拿來嘗,個個都說好吃。小圓挑了一塊鹹餅乾嘗了嘗,味道果然好,忙叫人留幾塊給程慕天,又讓余大嫂把軟蛋糕拿一塊去餵午哥。

    阿雲連吃了五塊餅乾,待要再拿,卻沒了,嘟囓著嘴道:「小任管事太小氣,明曉得咱們廚房無人會做這個,還不多送幾塊來。」原來為了商業保密,小圓並未留會做蛋糕的廚娘在家,就是蛋糕鋪子地那四位領頭娘子,都安排了統一的隱蔽住處,因此家裡人要吃蛋糕,還得遠遠地趕去鋪子拿。

    小圓聽了阿雲地牢騷,晚間同程慕天商量:「午哥小孩子,愛吃蛋糕,每日去鋪子裡拿太過麻煩,不如讓採蓮去跟著學幾手。」程慕天聽了不言語,只望著她笑。小圓以為他信不過採蓮,忙道:「她是個嘴嚴的,心眼子又多,學了也不會讓人偷師了去。」程慕天揀了塊鹹餅乾嚼了嚼:「餅乾味道不錯,任青松也不錯。」

    小圓地心思全被看透,羞惱著去端他面前的餅乾盤子,卻被程慕天把手按住,扯進懷裡去。兩口子頑了會兒香嘴的遊戲,程慕天咬著她的耳垂含混地問:「我看了你安排的撲賣會座次,怎地沒有你生母?」小圓笑著躲他,道:「我知你的海船和鋪子還藏在我姨娘那裡,因此時時處處忘她,放心,我已偷偷給她去了信,讓她把那海船和鋪子拿幾個來撲賣呢。」

    程慕天使了點勁把她按住,笑道:「那點子東西,不過是我當初年少輕狂,其實能值甚麼,你不說我都忘了。」小圓在他嘴上啄了一下:「曉得你是真想著我姨娘,只不過薛家一大家子人,過得並不寬裕,若她將私房拿來撲賣,少不得大房二房要講閒話。」程慕天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若下了帖子,她來也不是,不來也不是,倒讓她為難。」

    小圓直誇他聰明,好好獎勵了他一番,直到第二日去給錢夫人請安,還有些腰酸背疼。錢夫人見她面有倦色,還當她是操辦撲賣會累著了,忙叫小銅錢取了瓶鹿血酒來與她,道:「媳婦,這是拿鹿頭角間的血和成地酒,專補氣血,你這幾日勞累了,拿回去吃幾盞補補身子。」

    小圓臉上一紅,忙命採蓮收下,道:「娘,天氣還有些寒,因此撲賣會上未準備涼飲,只備了乳奶和湯。」

    錢夫人點頭稱是,又問具體是哪幾樣。小圓接過採蓮遞來的單子,回道:「乳奶有羊乳和牛乳;湯有蜜漬橙湯和蜜甘湯;另外還備了茶水,是蜂蜜子茶和松子茶。」

    牛乳羊乳是臨安人的最愛,蜜餞橙皮丁煮的蜜漬橙湯是慣常待客的湯水,蜂蜜子茶是年輕人愛喝的花茶,松子茶則是胡桃、松子同茶餅一起泡的古茶,想來是因為來客有程二嬸,才作了此準備。

    這幾樣茶湯錢夫人都看得明白,但蜜甘湯她卻是頭一回見,問道:「媳婦,蜜甘湯是何物?」

    小圓笑道:「這是我閒著無聊,在《證類本草》上看來的,蜜甘其實就是甘草,取它的根暴曬十日,拿來煮湯,甚香。」

    兒媳居然還看那樣的雜書,錢夫人朝手邊地詩詞集望了一眼,沒有作聲。

    小圓見婆母對待客的茶水飲料無甚異議,接著把擲頭錢,投飛鏢,搖籤筒三種撲賣方式講解給她聽。

    錢夫人一心要在撲賣會上買些好東西來的,聽得極是認真,只差讓小銅錢拿張紙來做筆記。

    小圓在她房裡坐了半日,終於將撲賣會的諸般事宜匯報完畢,帶著那瓶子鹿血酒回房,同程慕天兩個對酌。



第九十九章 撲賣會

    自家的撲賣會請了程二嬸婆媳,最後來的卻僅有程二來她只想過繼么兒給有錢的錢夫人,得罪了大兒一家,如今方十娘再不願同婆母一道出門。何家三妯娌也只來了兩個,柳七娘幫姜夫人管家忙得焦頭爛額,又怕被人偷了錢財,因此留在家裡算賬,只有李五娘和錢十三娘結伴而來。辛夫人年紀大了,不願出門,也沒有親來,只叫人給閨女送了一摞會子來撐場面。

    李五娘自接到帖子那天起,就比小圓更忙活,把家中閒置的舊物清了好幾箱子,待到撲賣會這天,頭一個帶著大車到程家來,卸貨,搬貨,還未開場就忙了個底朝天。

    往常有甚麼事,程大姐最積極,這回卻是來的最遲,小圓迎到門口,笑問她怎麼沒把「自己人」帶來。程大姐道:「昨日被我打了,臉上有傷,不肯來哩。」小圓慌忙擺手,叫她莫要大聲,不然讓錢夫人聽見,又要有說法。程大姐不以為然,大搖大擺走進廳去,到兩位長輩面前草草行了個禮,挨著程三娘坐下,問她道:「可有錢來耍?姐姐給你。」程三娘偷偷把袖子裡的幾樣精緻活計露給她瞧,笑道:「嫂嫂也說要給我錢,我沒要,我是來瞧瞧這些針線有沒有人看的上眼呢。」

    說話間丫頭們架起投飛鏢的動物圓盤,擺好籤筒,數好頭錢,阿雲煞有其事地拿一面小鑼敲了敲,撲賣會正式開場。

    廳中一共七人,只有李五娘和程三娘是帶了貨品來的,李五娘見無甚麼人同她競爭,十分歡喜,指揮著幾個小廝,將三口大箱子搬上來,一個場子裡放了一個。眾人都是頭一回頑撲賣,紛紛圍上去瞧,只見那幾口箱子,一個裝的是化妝用品,一個裝的是成新的四季衣裳,還有一個裝的是小兒的衣裳並玩意。

    小圓有兒子的人,直徑走到最後一口箱子跟前看,現這一箱子小衣裳小褲子,大多還是新的,想必是別個送來地禮,李五娘不願留給妾生的兒子享用,便搬來撲賣。她暗歎一聲,取了件竹了金絲的小衫,走到盛了頭錢的盤子前,問李五娘道:「三嫂,這個博幾個錢?」李五娘伸出五個指頭來晃了晃,笑道:「怎好意思賺親戚們的錢,圖個熱鬧罷了,五個鐵博一次,隨你用幾個頭錢。」

    小圓聞言取了三個頭錢,擲了足足十一回,才湊出個「渾成」來,她喚過採蓮取五十五個錢給她,大笑:「三嫂的這件金絲衫好貴。程二嬸的么兒也只有一點子,亦對這箱子小兒衣裳感興趣,但她自己卻不挑,只問錢夫人愛哪一種。錢夫人如何不曉得她是甚麼心思,便站在化妝品箱子前不挪步,不住地喚丫頭取飛鏢來,投了一輪又一輪,幾乎把那一箱子貨全博了去。

    程三娘把袖子裡的針線活捏了又捏,不好意思自己去擺出來,程大姐雖疼愛這個妹妹,卻看不慣她的扭捏姿態,一把奪過活計,喚來丫頭,單獨開了一場,除了飛鏢因為尋不來第二個圓盤只能作罷,把籤筒和頭錢都擺了出來,又盡職盡責替她吆喝了幾嗓子。

    此時廳中氣氛極為熱烈 ,連手中有錢的丫頭們都加了進來,只有錢十三娘孤零零一人站在邊上。小圓是主人,少不得去問詢兩句,原來她既無物件來賣,又沒大子兒來博,便只能眼巴巴地望著。程大姐急著替妹子賣活計,見錢十三娘磨磨嘰嘰,不耐煩道:「這樣便宜地東西,平日裡哪兒去買,還不趕緊著。」又招呼小圓:「四娘,莫同她費時間,你先來。」

    小圓很是有幾分憐惜錢十三娘嫁到了她那個不像樣子地娘家。忍不住問她:「那日就算你慌不擇人。也該指個穿戴正經地。我二哥一看就是常在煙柳地裡打晃地人。你怎地瞧上了他?」錢十三娘是做了人家二嫂地人。不好意思講她那日地真正目標其實是程慕天。紅著臉只道這是她與何老二地「緣分」。

    程大姐冷不丁伸過一個香囊來:「瞧這針腳。不比四娘生母繡地差。你既與何老二有緣分。何不博一個回去贈他?」錢十三娘窘迫地手足無措。小圓忙悄悄塞了張一貫地會子給她。把她推到籤筒跟前。叫程大姐陪她去頑。

    錢夫人見小圓所到之處。人人歡聲笑語。再瞧瞧自己身邊。只有一個難纏地程二嬸。她心裡十分地不平衡。猶豫半天。還是悄悄去向小圓討主意。問她如何才能甩掉程二嬸。

    小圓笑道:「二嬸要博小兒衣裳。娘何不就陪她耍去。那些衣裳雖說小四娘穿不了。但你孫子可是正好能穿。」錢夫人明白過來。笑著去挽程二嬸。一同擲頭錢。贏了半箱子小衣

    問也不問她一句。吩咐丫頭全送去給午哥。

    這邊錢夫人同程二嬸暗自較量。那邊錢十三娘拿著別個地錢博起來不心疼。轉眼李五娘和程三娘地貨品去了大半。許多人哀歎無甚可博。小圓想起那四籃子新鮮果子。忙命人擺了出來。讓她們博著吃。

    李五娘同程大姐忙了半日,正是口乾舌燥,見有果子撲賣,丟了手裡的活兒也來博。李五娘一舉博得兩個大梨子,丟給丫頭去削皮切片,向程大姐笑道:「東西太少,下回得多搜羅些來。」程大姐卻叫苦連天:「若不是為了妹子,我才不做這苦差事,比吵一場架還累。」

    四籃子果子很快就被博完,眾人正犯愁拿些甚麼來博,忽然聽得門口一聲:「我這裡有些事物要撲賣,眾位娘子博不博?」待得那人轉過屏風,程三娘驚叫一聲,躲進丫頭群裡,眾人便都曉得,這是甘十二來了。

    小圓以為他是拿玩具來撲賣,嗔道:「你是來做生意,還是來顯擺手藝?若是做生意,就去玩具店,若是顯擺手藝,直接送咱們幾件。」甘十二哈哈大笑,把身後的小寡婦拉到她面前,道:「大嫂,這個手藝,你敢要?」

    錢夫人到底是他未來的丈母娘,責他道:「咱們正經撲賣會,莫要胡鬧,趕緊把這女子**去。」甘十二朝她拱了拱手,將小寡婦帶到場地中間,笑道:「夫人錯怪我了,我可不是來砸場子的,而是湊個熱鬧,撲賣這個奴婢。」說著先把飛鏢一指:「投中燕子贏。」再把籤筒一指:「三根簽子,少於十五贏。」最後把頭錢一指:「擲出『背間』贏。」

    他樣樣都是和正經規則反著來,擺明了是要把小寡婦塞出去,眾人樂不可支,紛紛向小圓道:「你家這個親戚實在有趣。」

    那個小寡婦,繫著一條歌舞伎樂才穿的大紅裙子,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因此甘十二的撲賣門檻雖低,卻是連程大姐都不願下手。

    程三娘就藏在廳中看著,甘十二如論如何也不敢把小寡婦再帶回去,又見眾人都不願來博,急得作了一羅圈揖。錢夫人被程二嬸煩惱了半日,正愁找不著機會反擊一下子,便笑著朝甘十二招手,把他叫到近前,對程二嬸道:「弟妹,你拉我去博小兒衣裳,結果全便宜了午哥,實在叫人過意不去,不如我把甘十二的奴婢博來送你。」

    甘十二十分地機靈,不待她吩咐就取了三枚頭錢來,這頭錢,要擲成「渾成」難,想擲成「背間」還不容易?錢夫人看也不看,隨手一扔就贏了那個小寡婦來,笑瞇瞇地交到程二嬸手裡,再三謝她給午哥添了新衣裳。

    她將話講得極漂亮,程二嬸不好推辭,只得咬牙切齒地謝過,領了小寡婦氣呼呼地告辭。

    錢夫人見撲賣會已近尾聲,剩下地又都是小輩,便叫小圓陪著她們去吃酒席,自己則扶了小丫頭的手回房歇息。今日小圓幫了忙,小銅錢照例要替她講好話,錢夫人卻有些落寞:「她既有萬般好,你何不跟了她去?」一席話講得小銅錢再不敢開口。錢夫人雖有些不服氣,但面子要做足,命人把她在撲賣會上博來地化妝品給小圓送了去。

    不到半個時辰小圓就吃完酒送完了客,笑著走回院子:「這些姐姐嫂子們,趕著回去炫耀,連酒也不好好吃,還直追著我問下回的撲賣會何時辦。」

    因她們酒席間已商量好,下回的撲賣會是要到何府去辦的,便見阿雲央道:「少夫人,下回可得帶我去,今 兒我想博兩盒子油膏,輸了幾十個錢也沒博中。」

    眾人都笑她手氣差,進得房內才現,屋裡擺了一桌子各式各樣的油膏,阿雲歡呼一聲撲上去,一手舉了一個,笑道:「這定是夫人送來地,我瞧著她博的。」

    小圓望向孫氏,待得她給了肯定答覆,便笑道:「你們自個兒挑罷,甚麼好東西。」

    丫頭們一哄而上,一人挑了一個,卻不揣起,只湊到一處商議,要用這幾盒子油膏接著撲賣。

    小圓直道她們是走火入魔,揀出六盒擦臉地茶油,一盒給了孫氏,兩盒分別送去給程三娘和丁姨娘,還有三盒子命人送到薛府,交給陳姨娘。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5:12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38 PM 編輯

第一百章 程三娘的嫁妝

   姨娘收到茶油,深感閨女細心,連薛家大嫂二嫂都考兩位嫂子送過油膏,隔日又到婆母面前告假,抱著小閨女雨娘去看小圓。

    小圓正在開箱子翻衣裳,見生母親自來謝她,忙把那一攤子丟給丫頭們,上前接過雨娘,笑道:「昨日撲賣會,丫頭們贏了幾條裙子,卻沒得子來配,我正開箱子把自己的翻兩件出來與她們去穿。」

    陳姨娘拿了一包小衣裳來給她看,道:「我給午哥做了幾件小衣裳,不知大不大。」小圓一手抱著雨娘,一手接過衣裳來瞧,讚道:「昨兒我婆母贏了三嫂的一堆小衣裳,全拿來給了午哥,那針腳,哪有姨娘縫的細密。」採蓮笑道:「陳姨娘的蘇竹譽滿臨安城,虧得近幾年收手改做外孫和女兒的小衣裳,不然那些繡娘們哪裡有飯吃。」陳姨娘笑起來:「只曉得你穩重,原來拍馬屁也是一絕。」

    小圓讓孫氏把小衣裳收起,叫余大嫂把雨娘抱去同午哥頑,又讓採蓮端奶油夾心餅來給陳姨娘嘗。陳姨娘拿起一塊瞧了瞧,笑道:「前幾日我去蛋糕鋪子拿了一盒子蛋糕回來分給孩子們吃,卻不敢說那鋪子裡有我的股份,不然我家大嫂二嫂的那幾個小子天天嚷著要吃,能把你的鋪子搬空了。」

    小圓忙叫採蓮多拿幾盒來給陳姨娘帶回去,道:「說是閨女送的,就無甚顧忌了。」她又問起陳姨娘過繼的事,得知薛家人並不強求,這才放下心來,命廚房燉嫩嫩的肉末雞蛋,留她和小雨娘吃午飯。

    陳姨娘推辭道:「你管著家事情多,我回去吃更便宜。」小圓的確有許多事要忙,便不強留,命人把蛋糕餅乾給她帶上,派了轎子送她們回去。

    阿雲見客人已走,跑進來回事:「少夫人,何家三夫人特特打人來,問那個蜜甘湯還有沒得。」小圓正看著阿彩算撲賣會地帳,抬頭奇道:「甚麼好東西,她喜歡,昨日怎麼不當面問我要?」阿雲笑道:「我也是這般問來人的,他說,迎客茶送客湯,他們三夫人要守規矩,不好當面要得。」

    小圓亦笑:「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三嫂也同三哥一般講究起規矩來。」採蓮在一旁聽到她們的話,忙取來一束曬好的甘草,裝進盒子裡,交由阿雲送出去。

    小圓對過阿彩算的帳,想起要送採蓮去學做蛋糕的事情,便叫她來吩咐。因做蛋糕的全是廚娘,採蓮並未作其他想,滿口答應下來,轉身去教導幾個小地,叮囑她們,自己不在時,要勤快,要機靈。

    程慕天忙完生意歸家。見了午哥房裡一大堆地衣裳。很是滿意:「撲賣會不錯。要常開。」小圓捏著一張辦撲賣會剩下地會子。吃兒子地飛醋:「就曉得你兒子。也不問問我贏了甚麼。」程慕天瞪了她一眼:「你多大。他多大?」等到下人們撤下去。他又覺得自己態度太粗暴。補問了一句:「你到底贏了甚麼?」小圓想了想:「給午哥博了件金絲衫。」

    程慕天一愣。隨即笑得直捶桌子。小圓自己回過味來。忍不住也笑了:「 幸虧繼母給了幾盒子油膏。不然沒得我自己用地。」程慕天逮住了空子。問:「沒得我地?」小圓不給他吃醋地機會。白了他一眼:「來地都是女人。哪有男人用地東西撲賣。」

    外間傳來甘十二地聲音:「誰說沒有男人用地東西。我不是撲賣了一個奴婢?」

    小圓抓緊時間把錢夫人博得小寡婦贈程二嬸地事講與程慕天聽。再把他推出去教導甘十二。

    程慕天卻很高興那個害得他貼身小廝挨棒槌地小寡婦被賣掉。誇讚了甘十二幾句才問他所來何事。甘十二掏出個雕花小匣子遞過去。笑道:「昨日撲賣會。我看三娘只賣不買。就替她買了幾樣。不知她喜不喜歡。」

    小圓在裡屋聽得他們談論程三娘。出來一看。匣子裡是>製成地桃、蓮、菊、梅四樣簪子。她握了簪子在手。笑著喚阿雲進來。道:「告訴甘少爺。昨日撲賣會都賣了些甚麼。」阿雲掰著手指頭道:「衣裳、油膏、水粉、玩意、還有三娘子地幾色針線。」

    這下連程慕天也望著甘十二直笑:「十二,好似沒賣飾,這簪子哪裡來的?」甘十二來臨安這麼久,頭一回不好意思,卻沒有紅臉,摸著腦袋道:「沒有賣飾?許是我記混了。大嫂,這是照著 四季的名花製成的簪子,把這四支同嵌到冠上,就叫『一年景』。」

    小圓半是玩笑半講實情:「我記得三娘子並沒有冠帽。」甘十二沒有被難住,馬上接道頭我買個來送她。」大大咧咧地甘十二也有細心的+程三娘沒有錢去博東西,特特送禮物來,小圓很是為這個妹妹感到欣慰,讓甘十二在匣子裡頭淺淺刻了個「甘」字,再將簪子收進去,喚來阿彩,送去給程三娘。

    甘十二謝過他們兩口子,過了幾日真又送了個冠帽來,小圓親自拿去給程三娘,陪她閒話一陣回房,現自己的照台上也有四隻「一年景」,忙問這是哪個的。

    程慕天一邊遣丫頭一邊走進房來,自己動手倒茶吃,狀是不經意地答了一句:「朋友新開了飾店,買了幾樣捧場。」「原來是應景兒買的。」小圓隨手把簪子丟到了一邊,照台太滑,其中一隻咕嚕嚕,眼看就要滾落地上。程慕天一個箭步衝過去接住,生氣道:「小心些放,這>磨得很薄,跌了就碎了。」

    小圓「咦」了一聲:「不過是為朋友捧場才買地,慌甚麼?」程慕天怕她還要到處丟,扭捏道:「甘十二粗人一個,竟曉得給三娘子買簪子,我也買幾個與你戴。」小圓笑著接過簪子插進髻,甜蜜嗔道:「情意我領了,東西卻不敢戴出去,讓甘十二和三娘子瞧見,定要笑話我。」程慕天臉一紅,伸手把她剛插好的簪子拔出來:「忘了這一層,明兒我換去,給你換個釵頭燕。」

    轉眼三月初,科考放榜,甘十二膽大到連父翁也敢瞞,托了同年捎信回泉州,稱自己不幸名落孫山實不甘心,要留在臨安再苦讀三年;能一舉中第地畢竟是少數,甘老爺收到信倒也不怎麼責怪他,又見兒子十分地有上進心要留下苦讀,哪有不願意的,特親修家書一封,隨著一船地聘禮運給他。信中說,甘十二在臨安讀書無人照料,不如先帶程三娘回泉州 成親,再夫妻雙雙返臨安。

   甘十二捧著信直樂,先送去與程老爺錢夫人看,再送去給程慕天小圓看,又央阿彩送去給程三娘也瞧瞧。小圓笑罵:「樂瘋了麼,生怕別個不曉得你要娶媳婦了?」甘十二連連搖頭:「媳婦早晚是要娶的,並不是為這個樂,大嫂沒瞧見我爹信中說地,許我在臨安長住呢。」

    小圓把信要過來又看了一遍,奇道:「明明只許了你三年,難不成還有密書?」甘十二拍著胸脯道:「中進士難,想落榜還不容易,只要開考,我就名落孫山,可不就是長住了?」

    有了甘十二,格外多些笑聲,小圓扶了扶頭上的釵頭燕,去同錢夫人商議程三娘的嫁妝。錢夫人不解:「這有甚麼好商議的,照著程大姐的嫁妝單子備一份不就是了?」程大姐是程老爺的心頭肉,程三娘是無人疼的狗尾巴草,這兩姊妹怎能比得,小圓斟酌著答道:「老爺原先以為三娘子要去泉州過活,因此只打了些傢俱,現下他們成了親還要回來,是否得多備些嫁妝?」其實那些傢俱,還是她從山上拖下來的杉木打的,程三娘的嫁妝,程老爺是一分錢沒出,也不想出。

    時下宋人嫁女都是傾家蕩產,似程老爺這般只陪送傢俱的,怕是絕無僅有了,錢夫人可憐起程三娘來,歎道:「杉木傢俱雖也算得上貴重,但到底不像樣子,我好歹做了她幾天的母親,替她添個妝罷。」小銅錢捧上個錢匣子來,錢夫人也不數一數,整個兒給了小圓:「拿去給三娘子置辦些甚麼罷,她要真只帶著幾件傢俱出嫁,我都不好意思出門了。」

    小圓驚訝道:「這裡頭是多少,娘不數數?」錢夫人笑道:「管它是多少,我這人甚麼都在乎,就是不在乎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小銅錢也笑:「裡頭的會子換成鐵錢,大概不是兩萬就是三萬,若是不夠再來拿。」這些錢早就被程老爺視為己物了,要是曉得拿了這樣多出來給程三娘置辦嫁妝,只怕要暴跳如雷,小圓猶豫道:「是不是多了些?」小銅錢道:「我們夫人給十三娘添妝都出了一萬呢,三娘子不比她更親些?」

    程老爺從書房回來,恰好 聽到這一句,怒氣沖沖地進來責問錢夫人:「你竟把我們家的錢拿去貼補內侄女?」



第一百零一章 兜裹

   爹與婆母吵架,小圓的第一反應就是躲出去,但她長裙稍稍提起,就聽見錢夫人在申辯:「十三娘如今可不單單是我內侄女,還是媳婦的娘家二嫂呢,我就算不看在我娘家份上,也得看在媳婦娘家份上。」

    只一句話,就把兒媳也拖下了水,小圓慢慢地躲到門邊上,不敢再走,極是無奈地撫額頭。程老爺順著錢夫人的目光看向小圓,問道:「媳婦,你也給錢十三娘添妝了?」

    小圓忙站直了身子,回道:「二哥結婚,怎能不添妝,叫二郎把咱們玩具店的玩意抬了一箱子去的。」程老爺滿意點頭放過她,還是去罵錢夫人:「是娘家侄女親還是娘家二嫂親?媳婦都曉得只送箱玩意,你竟拿出一萬貫去,一萬貫哪。」

    阿雲悄悄拉了拉小圓的袖子:「少夫人,沒咱甚麼事了,走罷。」小圓也極想躲開「戰火」,免得受到無妄之災,但一想到程三娘,她又挪不開步子:「三娘子可憐呢,若沒有好陪嫁,別說甘家人,就是咱們自家親戚都瞧不起她。」阿雲把腳一跺:「原來少夫人是為了三娘子,這有甚麼難的,叫大姐來呀。」

    小圓笑著敲了敲她的腦袋:「採蓮不在,你倒比往常機靈了些。」阿雲得了她的允,拔腿到門上叫小廝去金家請程大姐。程大姐是個疼愛妹子的人,又得程老爺的寵,必能為程三娘爭份嫁妝來,小圓放下心,一手提裙子,一手扶阿彩,趁著兩位高堂爭辯得熱火朝天,悄悄溜了回去,靜候程大姐消息。

    不多時,浩浩蕩蕩一隊車馬行至程家門前,為首一頂四人轎子上跳下程大姐,指揮著小廝們把車上的許多箱籠搬到錢夫人院中。程老爺與錢夫人吵架累著了,正在喫茶潤嗓子,忽見這麼多箱籠搬進來,啞著喉嚨罵錢夫人:「原來你是先斬後奏,嫁妝都已置辦好了才讓我曉得。」說完趕到院中大聲嚷嚷,讓小廝們把嫁妝都搬去退掉。

    程大姐看著下人們放下最後一隻箱子,丟下一把賞錢,走上去道:「爹,既然你無錢給三娘子置嫁妝,那就把我的拿去罷。」程老爺一驚,上前細細查看,果然箱子底上有他當年親手刻上的「程」字。

    程大姐出嫁時,程老爺憐她沒了生母,不但陪了小半個家產過去,且一針一線都是他親自查點地,此刻見她把他的心血原樣搬回,竟有了絲痛心的感覺,怒道:「胡鬧,又不是不給三娘子辦嫁妝,只不過現下物價飛漲,我不願浪費錢,這才簡薄了些,再說我給她辦再多地嫁妝,她也帶不到泉州去,何必費錢又費事。」

    錢夫人曉得程三娘出嫁後還要在臨安住,但她願意出錢,卻不願意出頭,便閉口不作聲。程大姐卻是不知這一層,就覺得程老爺講的在理,上前賠過不是,讓人把自己的嫁妝又浩浩蕩蕩運回去。

    她送走車隊。帶著些怨氣來尋小圓。道:「既是遠嫁。嫁妝簡薄些也沒甚麼。大不了咱們做姐姐嫂子地。每人出些錢來幫襯她。」

    婆母果然是除了錢。甚麼都在乎。小圓輕笑了一聲:「繼母沒有告訴你。甘十二收到了家書。甘老爺許他帶著媳婦留在臨安讀書地?」

   程三娘要留在臨安過活?程大姐有種被老父和繼母聯手騙過地感覺。拍著桌子站起來。要去尋他們討說法。小圓指點她道:「繼母願意拿嫁妝銀子出來呢。你只需說服爹。」

    程大姐找程老爺要東西還沒有失敗過。點了點頭。重新去尋他。不料一向依著她地程老爺在此事上死活不鬆口。只道:「錢要留給午哥。」程大姐氣得將他屋子砸了個稀爛:「四娘都不稀罕這點子錢。你倒要巴巴地留給他。」程老爺為了安撫大女。叫錢夫人拿了一貫錢來。塞給程大姐。哄她道:「乖閨女。拿這錢去換條鬱金香根染地黃裙子穿。莫要和爹鬧。你妹妹嫁出去同你就是兩家人。你理那麼些作甚麼。」

    程大姐捧著錢哭笑不得。折回小圓房中。將她同程老爺吵架地場景描述給小圓聽。小圓聽說程老爺提及午哥。苦笑道:「爹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兒子。那我可要避避嫌了。」程大姐指了指桌上地那弔錢。亦苦笑:「倒像是我要藉機討錢似地。我也不敢再去了。」

   二人相視苦笑。都拿視財如命地程老爺無法。程大姐幫不了程三娘地事。就又記起錢夫人來。抱怨道:「繼母到底不親。明曉得三娘子要留在臨安卻不告訴我。不然我就不把嫁妝搬回去了。」

    小圓勸解她道:「她算不錯了,也沒幾個繼母願意拿自個兒的陪嫁出來給繼女添妝的。」程大姐卻道:「她的錢,她們錢家地錢,真真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自然要趁著還在世,下死力地花。」小圓忙問這是什麼意思,程大姐耐心解釋了一番。原來大宋絕戶的家產兩種方法:一是「立繼」,若錢老太爺死在辛夫人前頭,就要從族中過繼
個兒子到辛夫人名下;二是「命繼」,若錢老太爺夫妻雙雙去世,還是得過繼一個兒子,只不過歸到尊長親屬名下。

    小圓開了眼界,問道:「原來不論他們願不願意,都得過繼個兒子來繼承家產,那先前錢十三娘地爹娘來臨安吵著要過繼,辛夫人為何把他們趕了回去?」

    程大姐笑道:「看你管家挺能耐,這些道理居然一竅不通。」原來過繼的兒子並不能繼承全部地家產,絕戶之女一樣也有繼承權,這也分兩種情況:未嫁的在室女能繼承四分之三,繼子繼承四分之一;若絕戶之女已出嫁,則要將家產一分為三,一成歸出嫁女,一成歸繼子,另外的一成,要被官府收為己有。

    小圓聽她講完,頓生豁然開朗之感,暗自佩服起錢家人的智慧來,錢夫人的巨額陪嫁看起來是為了撐臉面,實則為財產轉移;錢家上上下下手中散漫,也不是家風使然,而是不想把錢留給繼子。

    這些道理,她現在才明白,程大姐卻是早就透徹,道:「現在你曉得辛夫人為何要把錢十三娘的爹娘趕回去了?他們兩口子,是要趕著把錢都花完,花不完的都貼補閨女,然後留個空架子讓族裡來過繼呢。」

    小圓連稱「受教」,但這些不過是別個的家務事,當八卦聽聽也就罷了,聽完還得同程大姐商量程三娘嫁妝的事。程大姐有程老爺寵愛,又是已出嫁的閨女,行事無所顧忌,便嚷嚷著要直接抬箱籠來;小圓卻是還要做人兒媳的,不好明目張膽和公爹對著幹,只得暗地把玩具店的股份拿一分出來,偷偷將契紙交給程三娘,叮囑她莫要聲張。

    錢夫人愛錦上添花,卻不願雪中送炭,被程老爺罵了幾句,就縮手縮腳起來,萬事只當不曉得,對繼女的婚事問也不問一句。

    程三娘每每去堂上請過安,都要到小圓房裡哭上一場:「嫂嫂,非是我貪心,只是咱們大宋嫁女,不成文的規矩,男家送了多少聘禮,就得回更多的陪嫁去,要是我的嫁妝還不如聘禮多,我不如一條白綾了此生算了。」

    小圓很想幫襯小姑子,卻無奈她的陪嫁鋪子,用來撐場面足夠,真正到自己手裡的錢並不是很多蛋糕鋪子和棉花包鋪子,六成的股份都留給了陳姨娘;玩具店的股份,也給程大姐和陳姨娘各分了一成;反季菜蔬每年雖能掙些錢,但只有短短幾個月。她看著程三娘手裡透濕的手帕子,道:「不如玩具店的股份,給你多分一成?」程三娘忙搖頭:「使不得,親戚們都只拿了一成,我又不曾出力,怎好多拿。」

    都道她們是豪門大戶,鳳凰山下的富貴人家,誰能想到也有如此辛酸時候,倒還不如那些小門小戶,雖然無錢,卻肯傾盡家產疼一個閨女。

    程大姐的嘴不嚴,程老爺只給程三娘陪嫁幾樣杉木傢俱的事,經由她傳呀傳,傳遍了親戚家,連甘十二也曉得了消息,跑到小圓處捶胸頓足:「早知叫她這樣為難,不如瞞下一半的聘禮。」

    程慕天罵道:「胡鬧,陪嫁是她的臉面,難道聘禮就不是?」小圓悄悄看他一眼,當年自己還偷偷抱怨他挑了那麼些聘禮去便宜了嫡母,原來是為了給娘子撐臉面。

    甘十二在未來的大舅子面前後悔了一番,卻不能解決問題,便私下找他借了幾千貫錢,一半買了首飾和衣帛,另一半將著現錢裝了幾箱子,趁夜搬來給小圓,道:「大嫂,『兜裹』一事古已有之,我也效仿一回,還懇請大嫂千萬莫要告訴三娘子。」

    何為「兜裹」?那是女家貧窮,或父母雙亡,無力出資置辦妝奩,便由男家在行定聘之禮時,另附送一些錢財,以用作女子嫁妝,免得她出嫁時因奩具單薄而被旁人取笑。

    好歹也是住在鳳凰山下的豪門閨秀,卻落得「兜裹」的地步,小圓心一酸,險些替她落下淚來,忙藉著查看妝奩,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5:14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38 PM 編輯

第一百零二章 程三娘出嫁

   十二的「兜裹」幫了大忙,成全了程三娘的臉面,再姐送的十個箱籠,小圓送的玩具店一成股份,和那些杉木傢俱一起,勉強湊了份看得過去的嫁妝。

    小圓為小姑子忙活了好幾日,終於能歇一歇,取了採蓮學著做的蛋糕,旁敲側擊問了問她對任青松的印象,可惜收效甚微。程慕天笑她太心急:「火候到了任五自會替他兒子擔聘禮來,難道非得私下先來個海誓山盟?」這便是古今戀愛的差別了,小圓自嘲一笑,將此事按下不提。

    程慕天也取了塊蛋糕,哄著午哥叫爹爹,小圓笑道:「他才多大,你這也是心急。」程慕天把兒子交給余大嫂,叫下人們都出去陪午哥耍,他走到小圓慣常算賬的桌子前拍了拍算盤,問道:「上次撲賣會還剩下一張會子?」小圓點頭:「是,還剩下二貫,我讓人換了八百鐵錢收起了。」程慕天就問是入的是公帳還是私帳,小圓以為他要責怪,辯道:「你要講究『父母在不私財』的臭規矩,我可是能正大光明攢私房的,那個錢,全算在我嫁妝裡了。」

  程慕天在屋裡東晃晃西翻翻,好半天才紅著臉開口:「娘子,可有多的錢借我?」小圓笑道:「原來是要借錢,還以為你不許我攢私房呢,借多少?」娘子如此爽快,程慕天很開心,伸出九個手指頭。小圓二話不說,也不問他借去作甚麼,當場開了她放零花錢的小箱子,取出二十三貫會子與他:「拿去罷,換成鐵錢,九貫還有多的。」

    程慕天伸出去接錢的手頓在了半空中,極是尷尬地開口:「不是九貫,是九千貫。」小圓先是一笑:「我說你做生意的人,怎連九貫錢都沒得,原來是九千貫。」緊接著又是一驚:「怎地要這多錢,你做生意虧了?」程慕天無奈:「你家官人在你眼中就那般沒本事?這是前些日子甘十二問我借的,我一時湊不出那麼些錢,就在鋪子裡支了九千,想向你借來先把公帳填上,免得爹起。」

    小圓笑道:「想不甘十二竟肯為了三娘子的臉面去借錢,她是個有福氣的。這錢你也別讓甘十二還,就讓他到我的玩具店做活抵賬好了。」程慕天明白她是要將這錢送給甘十二了,點頭道:「三娘子的臉面就是程家的臉面,當是哥嫂替她添妝了。 」小圓很高興程慕天不似程爺那般掉在錢眼裡,親自去關了房門,從床下拖出個箱子,數出價值九千貫鐵錢的會子來,交給他去填公帳。

    程三娘嫁妝一備好,甘十 二就急不可耐地 要動身:「早去早回,我不愛在泉州待。」小圓笑話他是急著要娶媳婦,指點他去同程老爺講,程老爺對程三娘這個女兒是可有可無,自然無甚話講,於是甘十二找程慕天訂好了去泉州的船,擇了吉日三天後出發。

    眼看著程三娘要出嫁,全家人都歡,小圓卻犯起了愁。這日她同程慕天行完人倫,戳了戳他裸在被子外的胸,問道:「二郎,三娘子就要出閣,房中之事誰人來教?」程慕天只顧著捉她亂動的手,隨口答道:「有繼母在,輪不到你操心。」說完發現小圓望著他似笑非笑,反應過來,那位可憐的繼母至今還是處子呢,自己都不曉得閨房之樂,如何教導程三娘。

   不論誰教,反正到他,程慕天絲毫沒有不好意思,拍了拍小圓的臉:「長嫂如母,你去教。」

    若這是自個兒閨女倒還罷小姑子到底不是從小一道長大地。饒是小圓自詡大方。也不知如何啟口。她極為不滿地把程慕天瞪了一眼。道:「你是站著講話不腰疼。那些事。我講不出口。大姐與三娘子更親厚呢。不如讓她來。」

    程慕天回去:「這不合規矩。再說她那咋咋呼呼地性子。你放心?」教導房事還與性格有關係?小圓半日沒想通。只得把他歸結為老古板心理作怪。她絞盡腦汁又想了想。再找不出第二個合適地人選。無奈之下。只得硬著頭皮自己上。

    說起來程三娘今年才十四。比小圓當年出嫁還小一歲。身量都未長足。便要嫁為人婦。小圓極為擔心地看了看小姑子那略顯單薄地身子。道:「比我剛進門時長好了些。但還是瘦。早知就逼著你多吃些地。」

    程三娘不解:「我也沒哪裡不爽利。吃那麼些作甚麼。長胖了惹人笑話呢。」小圓張了張口。不知如何跟她解釋。難道與她講。你才十四歲。身子太單薄不經折騰。啊呀。想想都臉紅。她憋了半日。冒出一句「身子壯實好生養」。羞得程三娘轉身就走。

    她自己也鬧了個大紅臉。拽住三娘子道:「別惱。我比你還羞。」程三娘偷眼一看。果然嫂子地臉比自己地還紅。既然兩人都害羞。她反倒平衡了些。拉著小圓地手輕聲問:「嫂嫂。你到底要講甚麼?」

    小圓湊到她耳邊悄聲問:「你可知成親是怎麼回事?」程三娘笑了:「原來嫂嫂是要問這個,那臉紅甚麼,這些事我早就懂得了。」小圓聽了這話,又是驚奇又是歡喜,原來她是無師自通,忙問她曉得哪些。程三娘還以為嫂子是考她,胸有成竹答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早起侍奉公婆……」她把三從四德講了個透徹,洋洋灑灑幾乎能寫篇文章出來,小圓被驚得目瞪口呆,無語到想尋塊豆腐撞一撞。

    程三娘見嫂子的面色越來越不對勁,忙道:「可是我哪裡講錯了,請嫂嫂指教。」小圓無力呻吟了一聲,再顧不得甚麼害羞,緊栓起房門,從人體生理構造開始,與她講了個仔仔細細。

   約莫半個時辰後,程三娘面紅耳赤地從小圓房裡衝出來,接連撞倒了三個小丫頭,驚得阿雲直叫:「三娘子魔障了。」小圓忙捂她的嘴:「三娘子是要嫁人了,歡喜呢,莫要大呼小叫。」

    程慕天得知她滿完成了房事理論教育,好奇地要她給自己也講一遍,小圓哭笑不得:「你兒子都有了,還需聽這個?」程慕天想了想,打橫抱起她來:「說的是,那些我都懂得,不如演練一番。」

    兩口子圓滿完成實踐工作,滿意足的程慕天呼呼大睡,小圓卻還有許多事要做。陪嫁的箱籠無法帶去泉州,便列出詳細條目,讓程三娘帶去給公婆過目,又將私房錢取了一千貫給她帶上,免得到了甘家,連個打賞的錢也無。程三娘已白得了玩具店的一股,很不好意思,就推辭不要那錢,小圓教她道:「拜堂前你還是程家人,一路上怎好使用甘家的事物,沒得讓人瞧不起。」

    程三娘然大悟,誠誠懇懇給她磕了個頭,謝她代行母職教導自己許多。三日晃眼就過,甘十二萬般興奮地來告辭,攜了程三娘登上海船,往泉州成親去了。

    程三娘一走,家裡多出幾個丫頭,阿來問小圓如何打發,小圓心道,錢財陪嫁不起,人總是陪得起的,便讓她把那幾個丫頭留起,待程三娘回來,還送去與她使。

    且說那日參加撲賣會的李五娘幾個,聽說小圓已嫁過小姑子,得了些空閒,便盤算著再辦撲賣會,姜夫人正愁無處賺錢,聽得消息也要來耍,又見李五娘住的屋子太小,就在她自己的院子裡收拾了一個大廳,請了好些親戚友朋去撲賣。

    這日小圓同錢夫人帶著幾丫頭去何府捧過場,贏了幾箱子東西回來,各自回房歇息。這回小圓也賣了些物件,便叫阿彩撥算盤,算一算賺了多少花了多少。

    她們正得熱鬧,阿雲拎著幾樣玩意從外頭進來,樂道:「夫人特特叫我過去,說她方才贏了幾件玩意,叫我拿回來給午哥頑,我一看,這不就是咱們玩具店賣出去的東西麼,我怕她惱,也不好意思說,在她面前忍了半晌的笑,好不辛苦。」

    阿雲把這個當作趣事來講,小圓卻琢磨:婆母這般行事,是無意,還是有心?若是無意便罷了,如果是有心,恐怕就是在暗示兒媳,要分玩具店的一分股;她完全不介意分一股給婆母,但程老爺的吩咐在前頭,她可不想失了股份還得罪公爹。

    她極是不願費這樣的腦筋,但不弄清楚,又怕婆母給自己小鞋穿,於是趁著請安,故意先提玩具店的生意。錢夫人喚過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四娘,歎道:「老爺捨不得錢與三娘子辦嫁妝,不知我養的這個長大,有沒得好陪嫁。」

    小圓明白了,婆母自己得子無望,便把小四娘視為己出;她自己的陪嫁被程老爺盯著動不了,只好打兒媳的主意。丁姨娘不曉得錢夫人的心思,還道小四娘年紀小,夫人操心過早。錢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暗罵一聲蠢貨,把她趕了下去。



第一百零三章 錢夫人PK丁姨娘

    姨娘不解風情,小圓卻很識趣,道:「娘不用擔心小妝,待我稟明爹,將玩具店的股份分她一成。」

    錢夫人一愣:「那是你的陪嫁鋪子,贈人股份還需老爺同意?」小圓笑道:「百事孝為先,媳婦做事,向來是要先知會爹的,不然我分給親戚兩股,怎不見爹說我?」

    程老爺之所以對兒媳贈股份給生母視而不見,完全是因為他最疼愛的程大姐也得了好處。錢夫人不是笨人,稍一琢磨就明白,這是小圓要給生母送錢,拉了程大姐作幌子,跟甚麼對公爹的孝道根本不搭邊。

    這其中的道道她全明白,卻不敢接著再問,不然要是小圓接上一句「不信你去問爹」,那可真是自討沒趣了。

    她為了今日討股份,策劃了許多日,繞了許多彎,又是拿玩具暗示,又是用言語提點,卻不想兒媳的四兩撥千斤更勝一籌,抬出個程老爺就將她彈壓住。

    小圓見她低頭語,又添了一句:「正好我還沒給爹請安,不如現在就去與他說,把玩具店的股份分一成給小四娘。」

    錢夫人怎敢叫程老爺曉此事,慌忙擺手:「媳婦的心意我領了,四娘子還小呢,不急。」

    婆母果然高,明明是主動討要股份,卻偏偏不明說,到了了還道是兒媳的「好意」,如此一來,這事兒就與她無甚干係了就算有人告到程老爺那裡她也不怕。小圓在心裡由衷道了聲佩服,起身告退,撤離戰場。

    程慕天陪程老爺打完拳回來,見娘子面色不佳,悄聲問:「繼母為難你了?」這要放在以前,講孝道守規矩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但自從上回錢夫人要把季六娘塞到他屋裡,他就對這位繼母有了些成見。小圓曉得如今在官人面前講一講錢夫人的不是,是不要緊的,因此放心大膽道:「繼母話裡話外,暗示我把玩具店的股份分一成給小四娘作嫁妝呢。」

    程幕臉一沉:「高堂俱在,四娘子的嫁妝該由咱們操心麼,頂多送幾樣禮添個妝罷了。」小圓想了想,道:「其實玩具店的股份,我給三娘子也分了一成的。」程慕天道:「前年我們在山上時,她通風報信幫過大忙,又在家替你盯了丁姨娘,就是錢十三娘和季六娘的事,她也出了不少力,你送一成股份謝她是該的。」

    小圓笑道:「婆母可不曉得這一層。若是她知道我分股份給三娘子卻不給四娘子。非得把我生吞活剝了。」程慕天道:「她地嫁妝咱們不稀罕。但也休想打你地主意。若你地陪嫁都散光了。爹定要生你地氣。」

    到底是青梅竹馬地夫妻。想法都是差不多。小圓衝他笑了一笑。送他出門去碼頭。自回房處理家務。

    且說錢夫人。與兒媳多次交鋒。竟沒一回贏過。氣得關起門隨便尋了個由頭罵丁姨娘。丁姨娘早已習慣她敝開門賢惠。關起門豎眉毛瞪眼睛地風格。不聲不響等她罵累。走到程老爺書房抱怨:「四娘子才一歲多點。夫人就操心她地嫁妝。真是無事忙。操心就操心罷。要不來錢還拿我出氣。」

    她是咬過程老爺地人。怎還敢到他面前抱怨正房夫人?原來程老爺自從曉得錢夫人私自拿嫁妝錢去給內侄女添了妝。就一直不待見她。正頭娘子「失寵」。丁姨娘便抓了機會。使出渾身解數。再藉著些輔助用品。竟將程老爺留在她房裡睡了好幾宿。

    有了這層關係。加之身患隱疾地程老爺極是依賴丁姨娘地「手段」。不免就偏向她幾分。關切問她究竟受了甚麼氣。丁姨娘道:「怕我聽見。趕我出去了呢。幸虧我機靈。貼在門上聽了一點半點。好似她在向少夫人討要甚麼股份給四娘子做陪嫁。」她重得程老爺地寵愛。一心想讓小四娘與自己更親。便見不得錢夫人對小四娘好。又道:「依我看。她哪裡是要替四娘子討嫁妝。怕是為她自己地多些。有老爺在這裡。還怕四娘子將來沒有一份好陪嫁麼?」

    在程老爺眼前。甚麼錢夫人地陪嫁。小圓地陪嫁。統統都是他孫子地。怎由人輕易動得。他怒火上竄。卻不想在一個妾面前責罵正妻。便取了一方田黃石先把丁姨娘哄回去。這才走到錢夫人房中去找她算賬。錢夫人自然辯解那股份是兒媳主動要送。而她沒要地。但程老爺先信了丁姨娘地話。哪裡肯聽她講。仍舊摔東摔西地罵她。

    丁姨娘回房坐了一會子,按捺不下心內激動,偷偷溜到錢夫人窗下去聽,見裡頭確有程老爺的怒罵聲傳出,捂著嘴笑了好一氣。待到程老爺教訓完正妻離去,她忍著笑進房尋錢夫人,把那方田黃石拿給她看,故作煩惱道:「我盡心盡力服侍了老爺,卻賞我塊硬石頭,能作甚麼用?夫人是不是得了倆換換?」

    早有下人回報,說程老爺這幾晚都歇在丁姨娘房裡,錢夫人本還不信,但見了田黃石,她的心就七上八下起來,這樣名貴的東西,不是丁姨娘自己有能耐買來的,那她的話,一多半便是真的。既然是真的,那她究竟有甚麼能耐,竟能讓廢人一個的程老爺重振雄風?錢夫人又是疑惑又是心驚,自己只顧算計兒媳,竟生生把男人推向了丁姨娘。

    丁姨娘見她盯著田黃石看了半晌還不言語,猜她是氣悶,愈發得意起來,伸手就要抱她身旁的小四娘。小銅錢見情形不對,忙進去抱了個小箱子出來,取出裡頭的一條男人褲子問丁姨娘:「可還記得這個?」這條褲子是錢夫人與丁姨娘第一回過招時栽贓給她的,不論程老爺信不信,只需再提出來給她蓋個大帽子,她這輩子就別想再翻身。丁姨娘安穩日子過久了,竟忘了這一出,灰溜溜地垂頭退了出去,連田黃石也忘了拿。

    小銅錢輕輕喚了聲「夫人」,勸道:「小人得志,莫理她,夫人且把這條褲子拿給老爺看。」錢夫人卻道:「總要顧著點四娘子的臉面,她還要嫁人呢,趕明兒你去尋個人牙子來。」小銅錢會意,把箱子拿回去藏好,又揀起田黃石欲丟,錢夫人攔她道:「送還給她,沒得讓人說我同一個妾爭風吃醋。」她面兒上雲淡風輕,心裡的那罈醋早就攪了個天翻地覆,丁姨娘雖年輕些,但到底是生過孩子的,又只是妾室,程老爺既然已中用,為何不來自己房裡,反倒去尋她。

    她越想越委屈,躲著哭了一場,也無心去查她討要玩具店股份的事是誰傳到程老爺耳中去的,第二日一早就坐了轎子回娘家尋辛夫人。

    辛夫人一見閨就笑:「做婆母真是好,回娘家無須哪個點頭。」錢夫人滿腹的怨氣:「你只曉我與媳婦鬥,這下可好,叫那個妾把老爺佔了去。」辛夫人拉她進房,把門栓起,奇道:「女婿不是不中用麼,丁姨娘如何佔得?」錢夫人搖頭:「就是不曉得,才來請教娘。」辛夫人到底年紀大見多識廣,想起她家的一個妾好似也有這般手段,便叫來一問,果然有許多不同尋常的法子能讓男人得趣味。

    錢夫人聽得臉發燙,羞道:「些都是不要臉的法子,我不學。」辛夫人急道:「閨房之中,還要甚麼臉面,把男人哄好比甚麼都強。這也是怪我,沒早早替你想法子,倒讓妾搶了先。」請過來當先生的妾聽了她後頭這句話,悄悄白了她一眼。辛夫人勸完閨女一抬頭,正好瞧見,當即叫她自己下去領家法。

    錢夫人到底經人事,坐在那裡想了多時,還是抹不開面子去做那些羞人的事,任辛夫人怎麼勸也不聽,心道,只要我將丁姨娘賣掉,就不怕老爺不回我房裡來。

    等她回到家,小銅錢已人牙子找了來,正捧著賣身契候她。雖然錢夫人不計較價錢,但人牙子非要先驗貨,她只好叫了個小丫頭去請丁姨。那個小丫頭認得人牙子的裝扮,不去找丁姨娘,卻飛奔來尋小圓:「少夫人,夫人要賣丁姨娘。」

    阿雲了賞錢來給她,笑道:「有個自己人果然好。」阿彩不以為然:「家中大小丫頭都是採蓮姐姐親自挑的,哪個不是自己人。」小圓沒空聽她們閒聊,趕忙叫了個掃夾道的粗使婆子到程老爺跟前報信。

    程老爺好不容易重嘗房中滋味,豈會由得錢夫人賣丁姨娘,一接到消息就趕往她房中,親自轟走人牙子,還給她戴了頂「善妒」的帽子。他嚴守規矩,沒有當著正妻的面安撫丁姨娘,但卻付諸於實際行動,又到丁姨娘房中歇了好幾晚。

     消息傳到小圓房中,阿雲胸頓足:「我還以為老爺會幫著賣掉丁姨娘呢,哪裡曉得將她留了下來,早知如此,我該攔著少夫人別去報信的。」小圓心道,一人獨大是甚麼好事麼,若沒個妾把婆母牽絆下子,我這做兒媳的日子恐怕更要難過。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5:19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39 PM 編輯

第一百零四章 寒食

      慕天得知錢夫人與丁姨娘的糾紛,十分地不解:「旁人的事麼,怎地變成她們在鬧?」小圓偷笑了好一陣,問他:「丁姨娘到底使了甚麼妙招,居然讓爹每日都宿在她房裡?」程慕天又羞又怒:「爹的這種事,我做兒子的如何得知?」小圓奇道:「你不怕丁姨娘給你添個兄弟?」程慕天迅速搖頭:「不會,其實爹……」忽地警覺起來:「你套我的話?」

    小圓笑倒在床上:「你不是不曉的事麼,為何如此篤定?」程慕天真生起氣來,翻過她就要打,又捨不得下手,只得剝了她的衣裳,換種方式懲罰。小圓摟過他的頭,悄聲道:「丁姨娘為了謝我的救命之恩,把那法子教我了呢,你想不想試試?」程慕天又怒了:「我又沒毛病。」待得小圓頂風作案試驗了兩下,馬上又改口:「還真有些趣味。」

    一時間房內風光無限,不消細說。

    自從程老爺連接二三宿在丁姨娘房內,丁姨娘便認為翻了身,慫恿程老爺將小四娘交給自己撫養,可惜程老爺在有違規矩的事上一點也不含糊,斷然拒絕了她的要求。

    錢夫人獨守空房好些日子,眼紅難耐,再顧不得甚麼面子和害羞,將娘家那個妾室教的本事使了些出來,讓程老爺耳目一新,但她受大家閨秀的教育太久,閨房中甚是端莊,不如丁姨娘放得開,程老爺新鮮了兩日個月的大半還是往丁姨娘房裡去。

    程老爺的一妻妾明爭暗鬥小圓落了清閒,每日裡除了見見管事娘子算算帳,就是哄兒子逗官人,好不快活。

    轉眼寒食臨近,小圓抱著望著余大嫂笑:「幸虧午哥有個奶娘,不然他小小年紀,吃三天冷食哪裡受得了。」余大嫂笑著接過午哥去餵奶,走到門口又回頭:「少夫人,採蓮回來了。」

    小圓抬頭,前頭的是採蓮頭還跟著提食盒的任青松,她瞧見這兩人走在一起,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下,忙喚小丫頭搬凳子小任管事看座。

    任青松把食盒擱到桌,開了蓋子請她看來這盒子有三層,頭一層是一盒子應景兒的「子推燕」;第二層是一碗凍姜~;最底下一層是薦餅。小圓問道:「這是預備寒食節賣的?」任青松點頭:「是,但咱們蛋糕鋪子來往的都是達官貴人,那些人家廚子廚娘大把,不會理這些便宜事物,我此番來是要與少夫人商議不是租個小鋪來賣『寒食盒子』。」又笑:「這幾樣都是採蓮親手做的,少夫人嘗嘗?」

    采忙取過小碗調羹舀了幾勺凍姜~,又把薦餅掰開到小圓面前。小圓先讓小丫頭們把「子推燕」拿去穿上柳枝插到屋簷上,再就著薦餅吃了幾口凍姜~笑道:「味道還好,只是這樣普通的東西,會有人來買麼?」任青松回道:「凍姜~是用豬肘子做的,咱們還加了雞湯,豬肉雖賤,尋常人家也買不起,雞肉更不用說。

    但咱做地量大。一斤豬肘子並一鍋雞骨湯做出地凍姜~能分成好幾份來賣。這樣成本就降下來。貧窮地人家也能買些回去嘗嘗。」

    採蓮補充道:「物價漲了。麵粉也貴。們買一個『寒食盒子』回去。應景兒地也有了。吃地也有了。既省錢又實惠。」

    小圓讚許點頭。看著面前二人。竟生出珠聯璧合之感。租個小鋪不是甚麼難事。她當即應了下來。取了錢交由他二人去辦。「寒食盒子」成本低。製作工序簡單。任青松拿了本錢。短短幾天時間就在各個貧民聚居區都開了寒食店。又在採蓮地建議下增加了茸母糕餅、蒸糯米和鹹鴨蛋。供自由搭配組合。那些手中無甚錢地窮漢。乃至做小生意地小商戶。見有了這個盒子。麵粉也不用買。豬肉也不用買。都覺得極合算。紛紛趕在寒食節前來買幾個回去。

    臨安地貧民區與富戶區很不相同。那些多層地木製樓房一棟緊挨一棟。密集得連個小院子都難尋到。各家各戶離得近。好消息就傳地快。沒幾日眾人都曉得了何氏寒食店地寒食盒子既便宜又方便。呼朋喚友地來買。店裡地生意更加紅火起來。

    這日程慕天回來。在門口聽見有人吹簫子。近前一看。原來是賣稠。他想起家裡地午哥。忙命人將那擔兒整個買下。搬回房裡去。所謂稠。不過是又濃又厚地糖汁而已。小圓不許午哥多吃。又見程慕天竟將整擔都搬了回來。苦惱道:「就是覺得這不是甚麼好東西。才沒讓廚房做。沒想到你卻買回這麼多。」程慕天嘗了一口。自己也覺得不好吃。丟開碗笑道:「應節氣罷了。管它呢。」小圓問他:「你買了這許多。可有給小四娘送一碗過去?」程慕天忙著哄著午哥再嘗一口稠應應節氣。頭也不抬:「她自有繼母操心。我管那麼些作甚

    小圓笑罵他太偏心。命人將稠送一半到前頭院兒。

    宋人最看重的節日有三,除了冬至和元旦,就是這寒食節,因此程老爺過節的興致十分濃厚,吩咐管家的小圓辦個小家宴。大小寒食節一共三天,全都要禁火,家宴除了吃薦餅稠這些「寒具」,別無其他選擇,小圓索性把自家寒食店的寒食盒子搬了一大摞來,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還給管事娘子和各院的大丫頭各發了一盒。

    家宴開場,眾人臉色皆不同,程老爺見兒媳又給他孫子添進賬,拿著個薦餅直樂;錢夫人陪嫁的幾個店舖月月虧本,兒媳賺錢卻不捎帶她,便只盯著凍姜~不作聲;丁姨娘則是一見正房娘子皺眉頭就開心,趁機舀了稠哄小四娘到她這邊來。

    程慕天如今修養功夫很到家,悶頭啃茸母糕餅,哪個也不看;這裡本不該小圓侍候,但丁姨娘在哄小四娘,她只得站起來盛了一碗麥粥捧到程老爺面前,道:「爹,店裡賣的都是干食,我到廚房端了粥來,你且就著餅喝一口。」

    程慕天見父親的妾坐著不動,卻要他娘子忙前忙後,一雙眉毛皺得似墨團,他不敢明著提意見,便故意咳了一聲。程老爺醒悟過來,忙道:「媳婦你坐著,讓丁姨娘來。」丁姨娘哄了小娘半日也沒能把她哄過來,心內正傷心,忽聽得程老爺叫她去侍候,只得委委屈屈從她的小幾旁走到大桌子邊,接過小圓手裡的碗,放到錢夫人面前。

    同她一樣,錢夫人也極愛對手難過,臉上就顯出笑來,問小圓道:「媳婦,你這個盒子幾個錢一個?」小圓答道:「便宜,帶凍姜~或鹹鴨蛋的十五個錢一盒,若兩個都要,價錢加倍,若都不要就更便宜了,只需五個錢。」錢夫人驚訝道:「賣得這樣賤,怎麼賺錢?」

    小圓不願告實情,只道:「耍著頑呢,打發時日而已,那個鋪子也只租了這幾天,寒食節一過就收攤。」

    所謂薄利多銷,這個道老爺和程慕天都明白,卻無一個人願意講與錢夫人聽,錢夫人就真以為兒媳的鋪子是虧本的,待到家宴一結束就質問程老爺:「我的陪嫁你總說要留給孫子,我多花一文都要挨罵,媳婦拿著錢丟到水裡開店耍呢,你怎麼不說她?」

    偏媳不偏娘子,傳出去很要讓人講閒話,程老爺無法,只得告訴她:「她那一個盒子,少說也能賺一半,她臨時租的鋪子,一共十來個,聽說開張頭一天總共一千五百個盒子早早兒就賣光了,後頭幾天還一直在加量,你自個兒撥算盤算去罷。」錢夫人不會打算盤,只約摸著估計這是個大數目,半信半道:「一千五百個盒子,就算有十幾個店,每個店也要做百來個,哪裡來的那麼些功夫和人手,哄人呢?」

    程老聽了她的言論,笑起來:「媳婦說她不懂廚事,我看你更不通,寒食節賣的『寒具』都是冷食,又無須現賣現做,她的大廚房另設在別處呢,請了好些媳婦子,日夜兩班輪倒著做,流水似的往店裡運盒子,哪有來不及的。」

    錢夫人只覺得心口一疼,要小銅攙扶著才站得穩:「媳婦這樣賺錢的生意,竟不叫我一起。」程老爺惱怒道:「你要賺錢作甚麼,賺了搬回娘家便宜過繼的兄弟麼?」錢夫人急急分辨錢老太爺和辛夫人斷不會過繼兒子,程老爺道:「哄誰呢,大宋律例,絕戶都得過繼個兒子。」錢夫人見這般說服不了他,就換了一招,道:「你口口聲聲說錢都是孫子的,可我那幾個陪嫁鋪子,本錢都快賠光了,恐怕等到孫子長大,只有個空殼子。」

    程老爺雖時刻盯著她的錢,卻是沒管過她的生意——他自己的生意還是程慕天打點的呢,驚道:「竟到了如此地步?」錢夫人見他鬆動,加了把火:「不只鋪子,田莊也是無甚出產,連莊戶都在餓肚子。」

    程老爺兒子兒媳家裡家外都是好手,聽說她的鋪子莊子都虧本,就有些看不上她,道:「虧得沒讓你管家,不然米錢都要敗掉。」



第一百零五章 金鋪(上)

      夫人聽得程老爺這般說她,心頭的妒火竄起老高,下去換出笑臉來:「就是不在行,才想讓媳婦拉我一把。她能力不行,但勝在態度良好,程老爺又著實心疼她的嫁妝,便趁著兒子兒媳雙雙來請安,同小圓打商量:「媳婦,你婆母的嫁妝遲早都是午哥的,若讓她敗掉,吃虧的是你們,不如你幫她管起來呀?」

    程慕天捨不得娘子受累,搶先答道:「爹,午哥還小,沒有娘親抱著就哭呢,她算賬多一會子都不行。」程老爺也捨不得孫子哭,只得作罷。

    小兩口請過安回房,小圓笑道:「午哥有餘大嫂和孫氏,哪裡需要我親自照料。」程慕天道:「生意有盈有虧,你幫她管嫁妝,賺了還好,若折了本,就全是你的過錯,何苦來?」小圓佩服道:「還以為你只是心疼我,原來另有大道理在,果然是常做生意的人,到底想的周全些。我本還想受點累替她管起來盡孝道,如此看來,寧願不接手得罪她些,也不能等到虧錢再遭埋怨。」程慕天臉色微紅,嘀咕道:「誰心疼你,怕你病了費藥錢罷了。」

    他們打定主意只推脫,錢夫人卻不罷休,沒隔幾日又把小圓喚了去,先訴苦鋪子虧本,後討教生財之道。小圓心想,繼母成日糾纏,何事都做不了,不如想個穩妥的法子敷衍一番,便道:「娘,如何賺錢我真是一竅不通,鋪子都是管事們在打理呢如何能不再虧本倒是有個主意。」錢夫人大喜,忙問她有何妙招。小圓繼續道:「簡單,月月虧損的鋪子,關掉算了,無甚出產的莊子,賣掉。把本錢先保住,比甚麼都強。」

    錢夫人也覺著這主意不錯關了虧本的鋪子,至少她的錢不會像沙漏一般日日夜夜往外流;但關了鋪子賣了莊子,她的陪嫁就是死錢一堆,花一個少一個等到老時,怕是一文都不剩。她真正的目的沒達到不甘,就命小銅錢取了一隻首飾匣兒,放到小圓面前:「媳婦,瞧瞧喜歡不喜歡。」

    小圓打開一看,子裡竟是一支通體透明的水精雙蓮花,她慌忙把匣子推回去:「娘此物太過貴重,媳婦不敢收。」錢夫人笑道:「錢財與我何用只是想開幾間鋪子打發時日而已,空坐無聊呢婦幫幫我呀?」小圓十分為難:「娘,非是我推脫只是實在不懂生意上的事。」錢夫人一點也不生氣:「那把你的管事借我一個?」

    此話一出,連小銅錢都覺她欺人太甚,藉著上來替小圓換茶,笑道:「少夫人 ,少爺經商多年,肯定認得不少牙郎,何不請一個來給夫人講一講生意經?」

    小圓感激看一眼,向錢夫人道:「娘到底是長輩,連身邊的丫頭都比旁人聰敏些,我看她講的十分在理,不如就請個牙郎來,我也借光聽一聽,學學如何做生意。

    這番回答總算讓錢夫勉強滿意,小圓稍稍鬆了口氣,轉頭命人去請臨安最有名的牙郎茅東廂。

    東廂是個男人,不好讓他見女眷,錢夫人便做主借了程老爺的書房,叫人設上厚屏風,同小圓二人坐在後面,也不出聲,只讓丫頭們代為傳話。小銅錢事先得了錢夫人的指示,一見茅東廂就問他臨安甚麼行當最賺錢。

    東廂十分地圓滑。答道:「所謂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咱們臨安名為行在。實為京都。甚麼樣地店沒有?金銀珠寶店、珍玩店、日用雜貨店、茶葉店、香藥店、紙墨文具店、漆器店、陶器店、水果店、服裝店、花店、洗染店、鞋店、寵物店、藥店、飲食店、米店、肉店……天子腳下。甚麼店都賺錢。」

    小聽他竹筒倒豆子。一氣講了一大串。差點笑出聲來。側頭一看。錢夫人卻是聽得津津有味。不住地點頭。她就只好把笑憋了回去。裝出一副認真地表情來。

    小銅錢道:「你講了這麼些。我們總不能一樣開一間去。若是不缺本錢。開個甚麼店好?」

    茅東廂眼珠子一轉。原來這是個沒做過生意地村人。三兩句話把底兒全透了。不賺她地錢賺哪個地去?忙道:「是小人糊塗。既是本錢豐厚。質庫為首選。臨安地大姓都開這個呢。」

    所謂質庫。就是當鋪。錢夫人走親戚時在路上也見過。街上地確有不少。高高地掛著「解」字招牌。店中人來人往。瞧著生意挺紅火。她正要衝小銅錢點頭。小圓低聲勸她道:「娘。當鋪是長久生意。沒個三年五年回不了本。外頭正打仗呢。做這個可不踏實。」

    兒媳終於開始替自己著想。

    有些欣慰,就聽了她的勸,沖小銅錢搖了搖頭。小>頭,也將頭擺了一擺,茅東廂馬上轉口:「除了當鋪還有金鋪,賣金器的店,還真只有像您這般有錢的主子才開得起。」

   這馬屁拍的錢夫人很舒服,微微一笑又要點頭,小圓忙勸:「娘,御街南邊,自五間樓北至官巷南街,還有融和坊北至市南坊,全是金鋪;朝廷有令,庶民不許用金器,因此那些金鋪都是賣的多買的少,生意不大好呢。」

    錢夫人心她是要攔自己的財路,有些不高興:「你和我一樣足不出戶,哪裡得來的這些消息?」小圓笑道:「二郎成日在外頭跑,回來就給我講故事呢,爹不和你講這些的麼?」程老爺一回來就往丁姨娘房裡鑽,哪裡有空與她講這些,錢夫人臉上一紅,再次朝小銅錢搖頭。

    茅東廂見接連給了兩個建議她們都不滿意,有些心急,道:「藥鋪,書肆、花店、正店、茶樓和彩帛鋪,除了這幾樣,別的都是小本生意了。」

    錢夫人還在心裡默默地數,小圓暗歎了一口氣,又勸:「娘,藥鋪咱們家有;正店靠的是承攬官府榷曲造酒;其他幾個行當,咱們都不熟,還需慎重。」錢夫人生起氣來:「是你要叫牙郎來的,他出了主意你又左不願意右不願意,到底是何居心?」

    小圓道:「娘,小本意一樣能賺錢的,何必拿著本錢去冒險?不如問問牙郎,可有甚麼好做易賺的行當。」錢夫人頗為不屑:「小本生意賺的錢還不夠我買脂粉,要來何用?」

    她不聽小圓的勸,執意拿萬貫出來,請茅東廂替她盤金鋪。茅東廂費了半日口舌,終於引得她入巷,興高采烈地繼續哄道:「金鋪如遇買賣,都是動以萬數,區區五萬能作甚麼?」

    錢夫人根本不懂生意為何物,還道本錢越大賺的就越多,急急忙忙想把現下的幾個鋪子盤出去湊錢。茅東廂笑道:「牙郎做的就是這個買賣,我來替您分憂。」他幫錢夫人把名下的鋪子盡數盤出,中間撈了多半,將剩下的三萬交給她,猶道沒得中人錢。當初那幾個鋪子是花了十萬買來的,雖說錢老太爺也是被人誆花了冤枉錢,但怎麼也不會只轉賣了三萬。錢夫人將心中疑惑講了出來,茅東廂慌亂了幾秒,馬上鎮定下來,胡道:「如今兵荒馬亂,三十貫就能盤一個鋪子,就這三萬,還費了我好些口舌呢。」

    小銅錢覺得他很不可,勸錢夫人道:「夫人,莫要性急,不如先問問老爺。」錢夫人背著人與她講心裡話:「就是不想讓老爺知曉,不然咱們賺的錢,全成了午哥的,連給四娘子備嫁妝的都沒得。」

    來夫人是要攢私房,小銅錢不好再勸,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又托茅東廂賣了田莊,湊足十萬貫,在御街北邊開了家金。其實錢夫人心中並不是一絲忐忑也無,只是錢家的家產是祖上留下來的,她一直賴以依靠的錢老太爺和辛夫人都是只會花錢不會賺錢的主,她找不到旁的人來商量,又急著把明錢變作暗錢,便只能選擇相信茅東廂。

    原來那幾個鋪子在嫁妝單上有詳細條目,做不得假,現下這個金鋪無據可查,就先請新聘的賬房做了本假賬,將本錢少填了兩萬,這才向全家人宣佈她在御街北邊開了個金鋪。

    「御北邊?」程老爺和程慕天兩口子俱驚叫出聲,連丁姨娘都拿看怪物的眼神望她。

    錢夫人忙問有何不妥,丁姨娘好容易逮著了正大光明挑正房夫人錯兒的機會,搶道:「咱們家住的地方才是臨安有錢人待的地兒,北邊住的都是窮漢,哪裡有錢買金器?再說他們都是庶民,皇令不許他們用呢。」

    錢夫人袖中的手微微抖了起來,分辯道:「我才來的臨安,又沒逛過街,哪裡曉得這許多。」程老爺被她氣得七竅生煙,怒道:「皇城在南邊你總曉得罷?就算你不曉得,難道不會請教兒媳?」錢夫人忙道:「怎麼沒問她,叫她帶我一道做生意,她死活不肯,我原先的鋪子又一直虧,生怕到頭來沒得錢留給午哥,實在沒辦法才開了這個金鋪。」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5:20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40 PM 編輯

第一百零六章 金鋪(下)

   慕天總教導小圓要講孝道,在高堂面前要逆來順受,這種時候,他自己頭一個坐不住,把桌子一按就想站起來替娘子分辨兩句。小圓忙輕輕踢了他一腳,看也不看錢夫人一眼,只向程老爺道:「爹,這不關南邊北邊的事兒,我那日苦勸過娘,現下臨安的金鋪是僧多粥少,開在哪裡都不賺錢。」

    程老爺仔細一想,的確是這個理,就問錢夫人為何不聽兒媳的話。當時好些個丫頭在場,小圓的苦口婆心有目共睹,錢夫人扯不了謊,就支支吾吾起來,反覆只有一句:「誰叫她不幫我把嫁妝管起。」程老爺心疼錢,便不忙著斥責她,反倒幫忙一起勸小圓,讓她在照料兒子的空隙裡,抽點時間管理婆母的陪嫁鋪子。

    小圓還未表態,程慕天又急了,此等吃力不一定討好的事,怎能應下,累壞了娘子如何是好,他雙手一撐又要起身,卻聽得採蓮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少夫人,我才從蛋糕鋪子回來就聽見午哥在哭,嗓子都啞了。」程老爺忙住了口,慌 道:「媳婦,莫管你婆母的陪嫁鋪子了,趕緊回去哄午哥。」

    小兩口匆匆趕回房裡,卻見午哥正舉著塊蛋糕吃得興高采烈,哪裡是哭過的樣子。採蓮賠禮道:「我在外頭聽了一會兒,怕少夫人為難,才拿午哥作了幌子,請少夫人責罰。」程慕天笑道:「你何罪之有,責罰甚麼,下去領賞。」這是他頭一回誇讚丫頭,採蓮同小圓都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相視一笑——程家孝子偏媳婦了呢。

    小圓借午哥脫了差事,程老爺只好親自上陣,先把錢夫人責罵一番,再命她趕緊把金鋪盤出去。錢夫人這個金鋪花費的著實不少,捨不得就此關門,便道:「金器又不曾損失接把鋪子挪到南邊來便是。」程老爺摔了她兩個瓷器,氣道:「蠢貨,曉得要賣我的妾室,卻不曉生意的道理,媳婦講得那般明瞭,開金鋪賺不了錢的。」說完自己動手去翻她的箱籠,要尋賬本子出來,錢夫人想起那本假賬,忙主動遞過去,道:「帳在這裡就托付給老爺了。 」

    程老爺好歹也看著程慕天經營生意這麼些年,轉賣金鋪不在話下,不出幾日就將金器盡數盤出,再把空鋪子轉租給一戶賣酒的人家,反多賺了五百錢。程老爺先將這五百錢記進自己的私人賬本,才拿了錢夫人的金鋪賬本去問她:「除去這幾日雇工的工錢,怎地只有不到八萬?你盤掉先前幾個鋪子的錢呢賣掉田莊的錢呢?」

    錢夫人不肯說自己藏了兩萬,只道這是茅東廂經的手,程老爺馬上命人尋茅東廂來問,得知金鋪的本錢卻是有十萬。錢夫人還在哀歎私藏的兩萬貫保不住,程老爺已是又驚又怒:「你先前的陪嫁鋪子和田莊竟只賣了十萬?」錢夫人不敢作聲,小銅錢隱約猜到她吃了虧,忙稟明實情,想讓程老爺替她作主:「老爺,那麼些鋪子田莊茅東廂只替夫人賣了五萬呢,還有五萬是夫人出的現錢。」說完雙膝一彎跪了下去:「都是茅東廂搗的鬼,夫人未出過門,哪裡曉得生意上的道道。」程老爺自然也明白錢夫人是被人擺了一道,但茅東廂一口咬定他拿的錢是錢夫人賞的中人費,程老爺也把他無法。

    錢夫人吃了這樣大一個虧,再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想把僅剩的十萬好好藏起,但程老爺卻不肯把那八萬還她,說是怕她又胡亂被人騙去。錢夫人苦要了幾日無法,一狀告到錢老太爺和辛夫人面前,可惜她的雙親年事已高臨安又舉目無親,實在幫不了她只能勸她忍著些,把手頭的錢看管好。

    所謂好事不出門事傳千里,錢夫人做生意不成反栽大跟頭的事體眨眼傳遍了臨安城些同程家做生意的大官人總笑話程慕天,說他是經商世家出了個村人,害他每日回家都是沉著臉。小圓捨不得看他不高興,出主意道:「我三嫂認得道上的人,叫她尋幾個混混教訓教訓茅東廂,逼他把錢吐出來,如何?」程慕天卻搖頭:「潑皮我也認得些,但繼母若要回了錢,怕還要為難你,我失些臉面無妨的,你莫要累病了就好,現下物價飛漲,藥錢也貴哩。」

    這是關切地話麼。怎地讓人感動間還覺著有些彆扭。小圓笑著掐了他一把。故意埋怨他不孝。成功看到他地臉色起了變化。玩笑歸玩笑。讓人捏把柄地事要不得。小圓趕忙請來李五娘密談。托她尋個潑皮。向茅東廂討要誆去地錢財。李五娘直道小事一樁。轉頭就尋了老相識萬三兒。叫他帶上幾個打手。趁夜將茅東廂綁到西湖邊好好洗了個澡 A 四萬貫來。

    小圓得了這錢。做了回小人。瞞著錢夫人直徑去尋程老爺:「爹。二郎最孝順不過。見不得娘吃虧。特特尋了幾個能人。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把她被人誆去地錢追了回來。足足有四萬貫呢。」

    程老爺十分驚喜。問道:「錢呢。交與你繼母了?」小圓朝侍立一旁地槐花努了努嘴。待得她領著下人們盡數退下。這才將一匣子會子拿出來。笑道:「媳婦私以為。這錢還是爹收著更妥當。但又怕被娘知曉了責罰我。」程老爺立時將十分地驚喜添作了十二分。緊緊摟過錢匣子。連聲保證此事天知地知。又道:「我只說錢是我派人要回來地。與你們毫無干係。」他將錢夫人地大半陪嫁歸在了自己名下。樂得逢人就笑。把來陪他練拳地程慕天誇了又誇。直讚他是個孝順兒子。

    程慕天有能耐追回繼母地錢卻故意不動手。心內備受煎熬。忽見自己不但沒背負罵名。反倒成了孝子。大惑不解來問小圓:「娘子。今兒爹居然誇我孝順。你說奇怪不奇怪?」

    小圓偷偷將實情告訴他。本想換來一聲感激。不料程慕天卻惱了:「這等事體。該由男人來做。你瞎操甚麼心?萬一失手怎辦?」小圓琢磨了半日。試探問道:「你是責怪我尋潑皮沒找你幫忙。不是怪我把繼母地錢給了爹?」程慕天地臉刷地通紅一片。拉過她箍在懷裡。不滿道:「這般危險地事。你不同我商議。倒去和三嫂說。原來我在你心裡。排在三嫂後頭。」原來官人是吃飛醋。小圓忙香香又摸摸。好生將他哄了一番。

    且說程老爺,那的樂呵,是人都生,丁姨娘晚間服侍過他,問道:「老爺,夫人被人騙了那麼些錢去,你還笑得出來?」程老爺摟住她笑道:「那個錢,我早就使人要回來了。」丁姨娘不信:「夫人說茅東廂甚是賴皮,不肯給呢。」程老爺吹噓道:「我在臨安這 些年,甚麼人不認得,隨便叫了兩個混混,就把茅東廂嚇住了。」丁姨娘給他捏著肩,笑道:「老爺真是個有本事的,這個錢,不如你自己管起,免得夫人又被人誆了去。」這話無比的中聽,程老爺又被她捏得飄飄欲仙,便將私藏的錢拿出一貫來,賞給她去做衣裳。

    丁姨娘捨不得給自己花,將著那一貫錢,扯了幾尺好布,親手給小四娘做了幾身新衣裳,捧去交給奶娘,央她給小四娘換上。奶娘沒得錢夫人的允,不敢就接,丁姨娘淚水漣漣,站在房前不肯走,奶娘無法,只得接了衣裳去正房稟報。錢夫人摸了摸小衣裳的料子,喚丁姨娘進來問:「都是綢子,你哪裡來的 錢?」丁姨娘愛女心切,道:「夫人許我給四娘子換衣裳,我就全告訴你。」錢夫人聽這話有些蹊蹺,便點了點頭。丁姨娘歡喜起來,忙把程老爺追回嫁妝錢又藏起的事簡明扼要講了講,趕去小四娘房裡給閨女換新衣。

    連丁姨娘曉得的事,自己卻被蒙在鼓裡,錢夫人怨氣難平,捨了賢惠的名聲與程老爺大鬧一場,收拾包袱回娘家,抱著辛夫人大哭。辛夫人安慰她道:「也全然是壞事,你變窮的消息傳出去,程家二嬸定不會再來糾纏。」錢夫人搖頭道:「老爺只拿了十二萬,她曉得我手裡還有些錢,哪裡有不打主意的。」

    錢老太爺見閨女又失財又不省心,怨辛夫人道:「都怪你把錢十三娘的爹娘趕了回去,不然閨女有個過繼兄弟撐腰,何至於被夫家欺負到如此地步?」

    夫人生怕他真要過繼,急道:「錢十三娘過得還不如咱們閨女,你可見她有爹娘來撐腰?」錢老太爺辯不過她,拂袖而去,辛夫人又給閨女出主意:「失財事小,面子事大,你且在家住著,等你家老爺親自來接你。」

    錢夫人道:「他已得了我錢財,哪裡還肯來接我,只怕想休了我哩。」辛夫人道:「胡說,世人皆以休妻為恥,他斷不會做出如此事體,再說你手裡還有些錢和飾,湊到一起怕比你那個媳婦的陪嫁還多些,哪個敢瞧不起你,哪個敢休了你。」錢夫人覺得母親講得有理,便依她所言,在娘家住了下來。



第一百零七章 甘十二的春宮圖

   月底五月初,新成親的甘十二攜著程三娘自泉州歸去拜見岳丈,卻不見岳母的身影,他當場就想開問,被程三娘暗地裡扯了一下,忙住了口,只將些泉州趣聞和成親的盛況來講。

    程老爺問候過他父親的近況,還留他在家裡住,甘十二辭道:「雖是岳丈厚愛,但住在岳家到底讓人講閒話,我且帶著三娘到隔斷的小院住幾日,再托哥嫂替我尋個宅子。」

    女婿要自立門戶,程老爺還是有幾分歡喜的,留他吃了幾盞酒方才放他去了。

    甘十二連蹦帶跳到得第三進院子,笑道:「如今我是正經姑爺,再不用走夾道。」先到一步的程三娘羞紅了臉,靠在小圓肩頭直笑。小圓忙命人給新姑爺看茶,又叫人去請程慕天回來。甘十二接過茶吃了兩口,看著程三娘道:「娘子,現下能問了?」小圓笑話他道:「甚麼秘密的事,還要先稟告娘子。」程三娘如今能自己當家作主,比先前很大方了些,笑道:「哪有甚麼事,他想曉得為何繼母不在而已。」小圓輕描淡寫道:「辛夫人想閨女,繼母回娘家住幾天。」

    程三娘偷偷瞧了瞧她的神色,向甘十二道:「官人,咱們帶來的泉州土產呢,何不取來給哥哥嫂嫂嘗一嘗。」甘十二拍了拍腦袋:「瞧我這記性,竟混忘了,這就去取來,順道接一接哥哥。」

    小圓看著甘十二蹦跳著出門笑問程三娘:「把他支開想問甚麼?可是他待你不好,還是甘家給了你氣受?」程三娘輕輕搖頭:「我們早上停靠臨安碼頭時,請挑夫來搬箱籠,他們一聽說我們是到程家個個漫天要價,我使人悄悄一打聽才知,他們都道程家出了村人好誆錢,因此把我們當傻子耍。嫂嫂,他們說的村人到底是哪個?」

    這個小姑子,還是同未嫁一般話只講半截,小圓玩笑道:「明知故問。」程三娘吐了吐舌頭:「繼母歸寧幾日了?」小圓愁道:「爹死撐著面子不去 接,怕有四、五天了。」話音剛落頭小丫頭來報:「丁姨娘又鬧著要漲月錢,還偷偷把四娘子抱回她院子。」

    小圓苦笑:「婆在有氣受,不在卻有不在的煩惱。說罷喚來阿彩吩咐:「叫人抬轎子去錢家接夫人回來過端午,就說是老爺派去的;再去告訴丁姨娘人要回來了,讓她萬事都留著去跟夫人講。」

    不多時,甘十二同程慕天一道回,一人手裡拎著個包袱,打開一個來看,原來是一包大海螺。甘十二笑道:「你們家甚麼都有只得捎帶幾個海物給午哥頑。」說著又解開另一個包袱,卻是半包袱貝殼和一個大瓦罐把貝殼丟在一旁,只提起瓦罐來遞給小圓:「嫂子是泉州土筍,拿去嘗嘗。」

    小圓就要開罐子瞧瞧州的土筍與她山上種的有何不同三娘忙道:「嫂嫂莫被他騙了,那是海邊沙子里長的蟲子,莫要嚇著你。」小圓最是怕這樣的東西,聞言忙把罐子塞到程慕天懷裡,離他遠遠地站著。

    甘十二失望道:「往後我可要靠著你們活了。本還指望能用這土筍討好下子呢。」小圓忙著揀海螺和貝殼。命人送去給小四娘。聽他講得可憐。便指了指程三娘:「她也是股東。你只問她。」甘十二真走到程三娘面前作了個揖。當著小圓兩口子地面。求娘子賞口飯吃。小圓見他兩口子親熱。很替程三娘高興。程慕天卻是把一雙拳頭攥了又攥。只差搗甘十二兩拳。問他怎能如此丟男人臉面。

    甘十二不是沒眼色地人。見大舅子怒氣衝天。忙摟了他地肩往外走。說要請他去吃兩杯。程慕天離了家門。急不可待朝他揮了一拳。道:「你竟求女人賞飯吃。還是當著你嫂子地面。男人地臉面都讓你丟盡了。」甘十二不以為然:「面子值幾個錢。逗得娘子一笑比甚麼都強。」程慕天咬牙切齒。你要哄娘子。回房關了門再哄不行麼。萬一我家娘子有樣學樣。也逼我在人前低頭伏小怎辦。

    甘十二見他沉著臉不言語。一心想要討好他。便摸出本薄薄地冊子塞進他懷裡。道:「哥哥。送你件寶物。包管你喜歡。」程慕天要掏出來看。甘十二忙按住他地手:「莫急。你回家再慢慢瞧。先替我尋處宅子安家。」

    安頓家室是正事。程慕天就暫且放過了他。道:「不用找。你嫂子早為你們看中了一間。就在咱們家隔壁地巷子裡。極是清幽地一個所在。就怕你愛熱鬧住    因此等你看過再下定錢。」

    甘十二歡喜道:「清幽又如何,難得離你們家近,三娘要尋嫂子說話可就便宜了。我從家裡帶了些錢來,這就去付定錢,只是向你借的那些,要拖些時日才能還上了。」程慕天忙道:「你嫂子不叫你還,莫再放心上。」甘十二連連搖頭:「嫂子的好意我領了,錢卻不能不還,那是我對娘子的一片心,不能讓她搶了去。」

    這話酸的程慕天直倒牙,一刻也不願同他多待,忙忙地奔回家去,只叫程福帶他去看房。

    他到家時程三娘已回去歸置行李,房裡只有小圓帶著阿雲阿彩在預算過端午的帳,邊算邊閒聊:「三娘子好福氣,甘十二當著那許多人的面都肯哄她開心,再看看你們少爺,人前只會吼我。」程慕天被嚇壞,生怕娘子要他學甘十二,擦著牆邊溜進裡屋,豈料小圓是看見他進來才故意講那番話的,哪裡肯放過他,掀起簾子就跟了進去。

    程慕天見她進,連忙把懷裡的冊子掏出來轉移她視線:「娘子,特意買給你的。」小圓心裡被程二郎填的滿滿當當,哪會真去羨慕程三娘,方才不過是故意逗他罷了,此時見他慌忙獻寶,更是覺著世間男人只有自家官人最可愛。她笑看程慕天一眼,接過冊子來翻看:「描眉的冊子還是塗胭脂的冊子?」

    她翻著翻著,眼睛越睜越,臉上越來越紅,不等看完就走到床邊朝枕頭底下塞,想了想覺得不妥當,又朝床底下塞,嘴裡責怪道:「這樣的東西,晚上再拿出來呀,這會兒丫頭們都在外間呢,萬一進來回事,撞見了怎辦?」

    程慕天不明以,趴下身子鑽到床下,把冊子摸出來一看,氣得他大罵甘十二不正經。小圓連忙摀住他的嘴,小聲道:「你嚷嚷甚麼,想讓人都曉得你有本春宮圖麼?」鬆開手又笑:「官人,這是你特意買來送我的呢,果真是好東西。」

    程慕天背過身去不敢看她,只道:「十二害我。」小圓抓過冊子,重新塞回床底,笑道:「別急,娘子替你出氣,改日也送一本給三娘子。」程慕天瞪了她一眼,大歎甘十二果然害人,把他娘子也帶壞了。小圓道:「那我把冊子一把火燒了,一乾二淨。」程慕天忙道:「燒了作甚麼,晚上咱們試試。」

    小圓忍著笑出去接著賬,分派甘十二捎 來的土產。那些海螺和貝殼都極受歡迎,孫氏甚至還串了兩個貝殼鏈子,給午哥和小四娘一人掛了一個;但那一罐子土筍卻無人敢吃,小圓想起程老爺是在泉州住過的,便命人送去與他,不料他卻道那是窮漢吃的事物,不肯去碰。

    採蓮自蛋糕鋪子回來,見了桌上的瓦,好奇問起,阿雲告訴她道:「那是泉州來的蟲子,叫甚麼土筍的,少夫人命我去扔掉呢。」採蓮笑道:「任嬸子前兩天還跟我嘮叨,說想念家鄉的土筍吃,我還奇怪,難道咱們臨安沒得筍子?原來她說的土筍是蟲子。」阿雲忙走去大聲回小圓:「少夫人,小任管事的娘親愛吃土筍,不如把那罐子給採蓮姐姐去做人情呀。」

    小圓著看向採蓮紅撲撲的臉,道:「是我糊塗,忘了任嬸是福建人,趕緊與她送去罷。」採蓮忙福身謝過,卻不好意思上任家去,提著罐子在門口躊躇。這麼個聰明人,遇上情事一樣犯迷糊,小圓笑道:「叫個小丫頭替你送去。」採蓮醒過來,忙把罐子交給一個小丫頭,告訴她去任家的路,又扭捏著求小圓,還讓她回來侍候。小圓知她是好事近了要避嫌,點頭應了,卻又好奇:「任青松既對你有意,上次——是少爺誤會你們那次,他怎地不趁機來求親?」採蓮含羞笑道:「他竟是和我存的一樣心思,不願僅憑只言數面就定終身。」原來也是個追求「自由戀愛」的主兒,小圓心中大樂,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了。

    第二日錢夫人終於歸家,輕輕鬆鬆教訓了丁姨娘,重新照管起小四娘。程三娘聽說繼母回來,忙帶了甘十二來請安,給她講些泉州見聞。錢夫人聽到家鄉事物,不知不覺入了迷,看他們兩口子親切起來,使人告訴小圓,要留甘十二夫妻在家過端午。他們的宅子還未收拾好,下人也不齊全,小圓本就有意留他們過節,此刻聽得婆母也允許,忙命人多備幾樣粽子。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5:21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53 PM 編輯

第一百零八章 釘赤口

    說甘十二,雖執意要還錢,卻是真領了情,新買的拾利索就去玩具店上工了,盡職盡責當自家的店看待。他如此講情誼,小圓也很感動,少不得助他一臂之力,幫著程三娘尋人牙子買下人,打掃房屋收拾箱籠。

    忙活了兩日,待甘十二的新宅初具模樣,已是五月初四,端午就在近前,宋人愛管端午叫重五,又曰浴蘭令節,此節雖不如上個月的寒食那般看重,卻勝在熱鬧,但在管家婆小圓眼裡,這份熱鬧稱作繁瑣更為合適—初一至初五,以桃、柳、葵、榴、蒲葉、伏道,又並市、粽、五色水團、時果、五色瘟紙,當門供養;以艾與百草縛成天師,懸於門額上,或懸虎頭白澤……

    管事娘子的一大串讓小圓聽得頭昏腦脹,還道這只是重五的眾多習俗之一。程三娘捧了個小匣兒來尋嫂子,笑道:「往年都是管事娘子們操辦,今兒嫂子怎麼親力親為起來?」小圓朝第二進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也遲早要到婆母身邊去的,莫要忙著挖苦我。」說完又望著她笑:「到底是當家主母了,講話行事與先前大不相同。」

    程三娘把匣子遞給她,笑道:「就是來幫嫂嫂的,瞧瞧我做的長命僂可還看得?」採蓮接了匣子,掀開蓋兒,取出裡頭的幾樣長命縷放到小圓面 前,一樣日月、一樣星辰、還有一樣是鳥獸之狀。小圓和丫頭們都只道手藝精湛,花樣奇巧,唯有孫氏眼中含淚,原來這長命縷,又稱「避兵:」、「辟兵:」,乃是繫在手臂上寄望 於逃避兵禍的。

    小圓歎道:「我只得戴這個能使人長壽,倒不知還有這層意思,孫大娘也別太難過,聽說仗打得已差不多了郎年底許就能回來。」孫氏撫著長命僂,求道:「少夫人,過完重五節,能否許我一日的假,我想去廟裡拜拜。」小圓點頭道:「這有何難,過完節我們都陪你去散散。」孫氏謝過她,想起幾個節都未能與兒子同過,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忙叫阿雲扶她下去好生安慰著。

    採蓮將長命縷重新裝進子,問道:「少夫人娘子做的這三樣長命僂共九個,給家裡眾位主子一人送一個去?」小圓忙搖頭:「哪裡有那麼些功夫,我和少爺、午哥各留一根,剩下的都送去夫人那裡,隨她怎樣分發。」採蓮領命自去錢夫人那裡送長命僂。

    程三娘從袖裡另掏了一根出來給小圓繫上,抿著嘴笑:「這是我格外費了心思打的只給嫂嫂。」小圓抬腕一看,果然比先前那幾根還精緻,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但讓繼母瞧見,怕是又有話說。」程三娘愕然:「繼母還會留意這樣的小物件?怪不得你要將長命縷送去給繼母自己分發。」小圓撥弄著手上的長命縷,道:「那是一我挑的她不喜歡,或她不願給丁姨娘而我又給了是與自個兒找麻煩麼。」

    程三娘低頭輕聲道:「方我還笑話你親力親為,原來裡頭這麼多門道要向你多學學才是。」小圓笑道:「你至少還能快活三年,再說又是個心思玲瓏的甚麼。」

    說話管事娘子又來回事,程三娘忙辭了去。

    小圓抬頭看。原來是採辦媳婦。捧了個大盤子來給她瞧:「少夫人。這是應節氣地百索、艾花、銀樣鼓兒花、花巧畫扇、香糖、果子、粽子、白團……」小圓直覺著又被念叨得暈起來。忙命她把盤子裡頭地物件都擺出來再說。

    採辦婦不好意思笑了笑。先取了一樣出來:「這是百索。」小圓抬眼看了看。原來是長命縷。微微點頭:「外頭戰火不斷。給下人們都發上一個保平安。」採辦媳婦把剩下地幾樣都擺到桌子上。小圓看了看。艾花共兩樣。一樣是綢子剪地。一樣是紙剪地。吩咐道:「綢子地送一匣子到夫人房裡。紙地留幾個花樣到針線房。想簪地丫頭婆子自己照著樣子剪去。」

    採辦媳婦點頭應了。她接著往下看。銀樣鼓兒花、畫扇、香糖、果子倒還罷了。只問粽子是甚麼餡。採辦媳婦回道:「這是分發給下人們地白粽。主子們吃地廚房另做著。」小圓細看了看。果然端午果子並白團都只是一般成色。便道:「過節呢。加些糖水。」採辦媳婦笑道:「還是少夫人體恤下人。」說完見小圓無甚吩咐。便端了盤子退下。另去做糖水粽。

    採辦娘子才走。阿繡領著幾個丫頭抬了個張天師像來。以艾為頭。以蒜為拳。瞧得小圓捂著嘴笑。阿竹嗔怪她對天師不敬。又拿出好些五色桃印。掛到幔帳屏風之上,稱能辟惡怯邪。

    小圓正被端午地眾多習俗鬧得暈頭暈腦。見來了個懂行地。心中竊喜。袖手躲到一旁。把一攤子全交給了她。

    阿繡果然能替主分憂,忙完初四,初五一早又來,不待小圓吩咐,就帶著採蓮幾個翻出一抽屜舊藥材,堆到院中焚燒,稱這般可辟疫氣。

    小圓被一院子的藥味煙味熏了個夠,忙抱著午哥躲進屋裡,程慕天掏出個赤白兩色的綢布小口袋,遞給她道:「這是道理袋,掛上罷,能避口舌是非之災。」午哥搶先抓了過來,卻不曉得如何打開,急得咿咿呀呀亂叫了一氣,喊出一聲「娘」來,小圓又驚又喜,忙把道理袋從他小手裡掏出來,哄他再叫一聲娘,但午哥極其狡猾,不開袋子就是不叫。

    她拿這個小人兒無法,只得先研究道理袋,原來袋子口邊上用彩色絲線貫穿,可以抽拉絲線使袋口或放或縮,她拉開袋子,裡頭裝著幾顆稻穀和兩個李子。午哥見了圓溜溜的李子,流著口水又響亮地喚了一聲娘,樂得小圓忙忙把李子遞過去,卻被程慕天半路攔劫:「光叫娘可不成,喚聲爹才給。」

    他一手舉李子,手抱兒子,哄了好半天,可惜午哥就是不給面子,衝著爹爹直叫「娘」,小圓哈哈大笑,他只能垂頭喪氣。

    過了一時程三娘夫妻過,甘十二送了個用蒲根刻的小葫蘆給午哥避邪,逗得他又管這個新姑父叫娘,惹得眾人都樂。

    兩房人聚全,齊上第二進院子去請安過端午。程老爺早就在盼孫子過來,自己走到門口將午哥一把抱進懷裡,眼裡再沒了旁人。他的丫頭槐花正將一塊寫了「赤口」兩字的木板貼在牆壁上,再拿繡釘插在「口」字中央。錢夫人見小圓前來,指著那塊木板不悅道:「這是做甚麼?」小圓答道:「此乃『釘赤口』,可以避免口舌是非之災。」

    錢夫人面無表情不作,唬得四人面面相覷,不知該站該坐。小銅錢有幾分偏小圓,忙解釋道:「咱們泉州不興這樣『釘赤口』的,是把『官符上天』和『口舌入地』兩句,顛倒了貼在牆壁之間。」

    甘十二誇張地擦了擦額上的汗,道:「我還道犯了甚麼禁忌,原來是這個,我乃地道的泉州人都未想起來。」錢夫人笑臉對他,道:「你是男人,不曉得家務事實屬正常。」

    這話的後就是,兒媳是女人,不曉得此等習俗就該打?小圓心中委屈,臉上卻不敢露出來,只道自己疏忽,請婆母責罰,又忙喚跟來的丫頭們幫槐花把赤口牌子換掉。

    程幕經意地皺了皺眉,自程老爺手裡抱過午哥,道:「還請爹過去看看,我娘子不懂得泉州習俗,免得又釘錯了。」

    程老爺這才留意到廳上的波濤暗湧,他急著把孫子抱過來,十分不耐煩地責怪錢夫人多事,道:「你既進了程家門,就該當入鄉隨俗,怎麼還心心唸唸娘家的習俗?」

    幾個丫頭剛把「赤口」牌子換下來,要貼「官符上天、口舌入地」,忽聽得程老爺如此說,就愣在了原地,舉著牌子不知釘哪一個好,都拿眼瞧小圓。

    程老爺本是好意,卻不曉得兒媳夾在他和錢夫人之間更加為難,小圓看了看錢夫人越來越冷的臉色,除了金蟬脫殼,想不出第二招。她悄悄給採蓮遞了個眼色,採蓮就走出去晃了幾步又進來,回道:「少夫人,廚房粽子和白團都熟了,請你去瞧瞧。」

    小圓作恍然大悟狀:「虧得你提醒,端午果子都還未備得。」說完不等錢夫人出聲,忙忙地提了裙子躲出門去。

    程慕天曉得她心裡不好受,忙把午哥遞給程老爺,跟了出去,果然見她正躲在間空屋子裡抹眼淚。小圓見他跟進來,連忙掏出帕子往臉上擦:「我無事,你快些進去,免得他們誤會。」採蓮在外頭守著門,程慕天就放心大膽握了她的手,把她攬進懷裡,重重歎了口氣。

    媳婦賢惠,婆母卻處處刁難,他為娘子抱屈,卻無奈身為繼子,使不出甚麼妙招,便覺著委屈了娘子;小圓想的卻是,婆媳矛盾,家家戶戶都有,她的官人卻曉得偏著她,就是受些委屈又如何。



第一百零九章 通房丫頭(上)

      小銅錢看著錢夫人為難小圓,很是不解,她命中注定無子安插妾室又以失敗告終,若還不趁早把兒媳哄著些,不怕老來無依?她心中惑,便趁著伺候錢夫人更衣,將心中所想問了出來。錢夫人已是一臉的悔意,道:「我見二郎平日裡對媳婦不是吼就是給臉子瞧,還道他們夫妻不和,哪裡曉得他如此偏疼娘子。我此番本想敲打媳婦,卻把二郎傷著了,這可怎生是好?」小銅錢成了親有正常小家庭 的人,便覺得錢夫人所想簡直匪夷所思,夫妻俱是一體的道理難道她不懂得,就是程老爺一個廢人,在丁姨娘那裡得了樂趣,還時不時偏一偏她呢。

    錢夫人見陪嫁丫頭都不作聲,更悔自己方才行事魯莽,再出來時就換了笑臉,叫人去請兒媳回屋過節。婆母低頭示好,小圓也不好糾纏不放,便先把程慕天趕進去,再親自領著丫頭們端上大盤的粽子、白團和端午果子來。午哥見了滿桌子的吃食,拍著小手又喚娘,錢夫人就坐在程老爺旁邊,便揀了個五彩線纏的角粽遞給他,小圓忙道:「午哥還小,吃不得那個,爹把釀梅餵他一點子。」粽子是江米做的,才幾個月的娃娃如何吃得,程老爺瞪了錢夫人一眼 ,親自取了糖蜜漬的梅皮,撕碎了喂午哥。

    向來低眉順眼的兒媳開始反擊,錢夫人頗有些不習慣悶坐了一會子,訕訕地問坐在她另一邊的程三娘那白瓷碟兒裡盛的是甚麼,程三娘看了小圓一眼,搖頭說不知,甘十二卻怕岳母跟為難兒媳一樣為難他娘子道:「那是百草頭,以蒲、生薑、杏、梅、李和紫蘇切成絲,入鹽曝干制得的。」

    錢夫人哪裡是不曉得百草頭,不過是見眾人都不理睬她,尋了個話頭來而已,她的尷尬被甘十二無意解除,就把他當作了知心人,拉著他從桌上果子談到泉州的風俗,恨不得同程三娘換個位置。

    甘十二暗暗叫,可誰叫他也是個泉州人岳母講起故鄉還不能推諉不知,他忙著應付錢夫人,連桌上擺了哪些吃食都不清楚,更別提填飽肚子。好容易熬到宴罷一路奔回第三進院子,癱倒在椅子上大呼:「我只吃了幾杯蒲酒,腹中空空直叫。」

    程慕天笑話他道:「你這是岳母跟前盡孝,餓著些是該的。」甘十二換了個挨著程三娘的位子,駁道:「我是怕岳母挑我娘子的錯兒。程慕天的兩排牙又被他酸倒,高聲叫丫頭們上湯送客,小圓笑著拍了他一下人端上幾個色澤金黃的粽子來,向甘十二道:「這是艾灰煮的汁水淋過的裡頭包了松栗和胡桃,你嘗嘗。」

    程三娘十分惠待丫頭們動手,親自剝了粽葉粽子裝到小碟子裡,第一碟先奉給程慕天,第二碟給小圓,第三碟是甘十二,她還要剝第四個,甘十二攔住她,自剝了一個喂到她嘴邊。程三娘還沒來得及羞紅臉,程慕天已暴起,親自端了送客的湯來,朝甘十二面前重重一頓,毫不客氣將他兩口子趕了出去。

    小圓笑到腹痛,端起小兒也喂到他嘴邊,程慕天亦毫不客氣瞪了她一眼,掀了簾子進屋去,還丟下一句:「休要學甘十二不知羞」。小圓深知他脾性,也不同他理論,笑著喚來丫頭們,把艾灰粽子與甘十二送到住處去。

    端過後沒幾日,任家擔了聘禮來,向小圓求娶採蓮。他們一家是簽了賣身契的,小圓反倒不好明著還採蓮自由身,便照著阿繡的先例,將賣身契悄悄還給她,對外還稱是程家的丫頭。

    孫氏來告假。去廟中上香。小圓本是打算帶她去地。但採蓮是她身前最得意地一個人兒。她要親自準備嫁妝。便喚來阿雲。叫她陪著一同去。

    轉眼半月去。採蓮按部就班地出嫁。除了改作婦人打扮。一切悉如往常。錢夫人得知她嫁人。親自來送賀禮。關心小圓道:「媳婦。你少了個丫頭服侍。定是不方便。不如我送你一個。」小圓笑道:「她嫁地任青松。也是咱們程家人呢。所以還在我身邊侍候。並不曾少人。」錢夫人如今沒了與兒媳作對地資本。聽她這般說。雖不甘心。也只得作罷。

    甘十二地新居收拾妥當。來請哥嫂去做客。程慕天不願去瞧他奉承娘子地酸模樣。推辭說有事。甘十二就笑嘻嘻地摟了他地肩。請他去外頭吃酒。小圓笑著搖頭。備齊賀禮。獨自去看程三娘。

    程三娘出來接著。見她身邊還是那三個丫頭。笑道:「採蓮嫁得好。嫂並不曾少了臂膀。」小圓忙道:「也是他合。剩下地兩個小地。若她們看中地是外頭人。我。」

    程三娘攜著她的手看新宅,小小的三進院子,除了沒有後園,倒和陳姨娘現住著的那座差不多。小圓隨著她從第一進院子直走到最後一進,實在忍不住,笑道:「到底有甚麼話,趕緊說來,好讓我進屋去歇一歇。 」程三娘不好意思起來,忙請她進房看茶,遣退了下人方道:「嫂嫂,我那個大丫頭翠竹,你可記得?」

    小圓笑道:「別忘了我是管家婆,家裡哪個丫頭我不記得,你原先房裡的幾個小丫頭,我都與你送了來的。」程三娘扭了一會兒裙帶子,輕聲道:「嫂嫂,我去泉州成親的時候,甘家親戚們都說,大戶人家的娘子成親,要帶幾個通房丫頭過去才體面呢。我看我這幾個丫頭,就翠竹模樣強些,又與我貼心,我想替她開了臉放到房裡。」

    小圓問她道:「我的蛋糕鋪子門前,站著兩個蛋糕西施,你可曾見過?」程三娘點了點頭:「雖不曾親見,但也聽人說過,臨安城的一景呢。」小圓道:「那是我生母替我挑的通房丫頭,在我還未嫁時就偷偷托人給你哥哥傳香囊,被我曉得了詳細,打發到鋪子門口站著去了。」

    程三娘笑了起來,拉著她的手道:「就曉得嫂嫂是明白人,且替我出出主意。」原來她想做做納通房的樣子,堵住泉州甘家親戚的嘴,又怕假戲真作,倒給自己添堵,便問小圓可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小圓拍了拍胸,道:「還以為你犯糊塗,要收個通房來,既然不是,我就放心了。只是甘家親戚都遠在泉州,你做樣子能給誰看?」程三娘道:「雖見不到人,家書月月有,說擔心我年幼不會服侍人,要我替官人收兩個年紀大些的通房。」小圓拍了拍她的手,樂道:「傻妹子,你就扯個慌,稱已給甘十二收了房裡人,橫豎他們也見不著。」

    程三娘扭捏道:「家書都是人回的,我不願給他收通房已是不賢,哪裡還好意思叫他扯謊。」甘十二膽子大似天,娶的娘子卻這般膽小,小圓一通好笑,問道:「那你打算如何行事?」程三娘低頭道:「我看繼母要給你們房裡塞妾,都是哥哥百般不願意,我就想把翠竹送到官人面前去,只要他自己開口說不要,甘家親戚們就不好說得我了。」

    她說是要嫂替她出主意,其實心裡早有了譜,看來這位小姑子只是膽子小些,暗地裡把自家官人琢磨地十分透徹呢,小圓笑著起身看她桌上的像生花,問道:「這是你自己做的?真是一雙巧手。」程三娘向來很信服嫂子,見她未出言反對,便知此計能成,心下大定,將花兒取出來給她細瞧,道:「這是我將通草染了色編的牡丹花和菋莉花,若嫂嫂喜歡,我改日編了新的給你送去。」

    小圓笑道:「我如今有了,房裡只有小老虎小兔子,竟尋不出一朵花兒來。」程三娘也笑了,丟了像生花道:「那我另染了色編老虎,送與侄子頑。」

    二閒話一陣便到午時,程三娘留小圓吃中飯,小圓本欲辭去,但見她一人在家,就打發了人回去報信,說她要陪小姑子吃飯,叫管事娘子們午後再來回事。

    程三娘將一野雞熬的錦絲頭羹放到她面前,道:「泉州人只愛吃海鮮,我在那裡住了個把月,日日受煎熬。」小圓嘗了一口羹,火候正好,笑道:「個把月你都受不了,待過完三年回泉州怎生是好?」程三娘替她布了一筷子菜,道:「官人已是舉人,中不中進士都能做官,給他買個不臨海的差遣便是。」

    聽她這口,竟是不曉得甘十二的打算,小圓裝作無意問了一句:「甘十二這些日子忙甚麼呢?」程三娘淺淺一笑:「成日裡邀約同年,尋幽靜的園子苦讀呢。」小圓的一口菜險些笑噴出來,她雖不曉得甘十二為何瞞著程三娘,但卻明白這樣的實情,還是留給他本人講比較合適,便用帕子捂了嘴來掩飾。

    程三娘見嫂子面帶笑意,還以為她也為甘十二勤奮讀書感到欣慰,忙又給她夾了幾筷子菜。小圓生怕自己不小心吐露了真言,不敢久坐,吃罷飯便辭了出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5:45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26 05:54 PM 編輯

第一百零十章 通房丫頭(中)

   三娘送走嫂子,喚來翠竹細細打量,十七八歲的女的,未施粉黛越發顯得膚白唇紅,嫩的似朵鮮花。主意是她自己定的,臨頭心中卻猶豫,生怕甘十二真看上了翠竹去,便小心眼兒地挑了一件半舊不新的背子,一條綠色的裙子,再取了一頂插滿像生花兒的花冠,把個翠竹打扮得似個村姑。

    翠竹早已到了知曉男女之事的年齡,見程三娘如此行事,猜她是怕自己勾引甘十二,便忙忙地表心跡,不料程三娘卻道:「把你送與少爺作屋裡人可好?」翠竹嚇了一跳,忙道自己沒那麼大的心,只想配個小廝就好,說完還怕程三娘不信,趴下就磕頭。

    程三娘見她態度如此堅決,心裡是高興的,嘴上卻故意道:「少爺是舉人,待得高中進士,同我嫂子的娘家三哥一般也買個差遣,你就是官戶家的通房,多麼榮耀的事。」翠竹把她的話當了真,心下一急,這才吐露心思,原來她早已同程家一小廝私定了終身,只待尋時機稟明主子求婚配。

    程三娘仔細瞧了瞧她的神色不似作偽,心裡徹底歡喜起來,將自己的打算講與她聽,又道:「你不過到少爺面前做個樣子,事畢後我親自去和嫂說,把你許配給她家小廝。」

    原來不是真去做通房,翠竹鬆了口氣,又聽得她說要成全自己的婚事,便又磕了個頭謝過她,照著她的吩咐去照台前塗粉抹脂。

    程三娘喚來梳的小丫頭,把翠竹的鴉髻換作婦人髮式,又命廚房備酒席,要給少爺收通房。

    晚飯時分, 甘十二才醉醺回來,嘴裡猶自嘀咕,說大舅子不許他在旁人面前討好娘子是不對的。他腳下已然打晃裡還吃得下酒,好在程三娘也不是真心要他吃,只端了杯薄薄的米酒在他嘴邊挨了挨,問道:「官人你收個屋裡人好不好?」    甘十二在酒上就摟過她來,噴著酒氣往她臉上香了一口,反問:「娘子不生氣?」他遇事先問娘子 她料想的一模一樣,便放心大膽地笑道:「既是我做的主,自然不生氣。」甘十二聞言十分乾脆地答:「為博娘子一笑,那我就勉為其難地收下罷。」

    三娘以為他是玩笑,真個兒把穿紅戴綠的翠竹送到他們夫妻自己的臥房去,不料甘十二腳跟著腳也進去了,還反手把門?噹一聲帶上。程三娘愣在了門外,不知如何是好頭們都道:「少夫人,這是少爺與你玩笑呢。」她暫且聽信了丫頭們的話,揣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往小廳裡去,拿著幾根通草有一下沒一下地編午哥的小老虎。

    通老虎收尾的時候,臥房的門還是緊閉著,程三娘緊緊攥著未完工的活計,跌跌蹌蹌奔到小圓房中,抱住她哇地哭出聲來。
小圓忙問她出了何事哄了半日她也只是哭,還是跟來的小丫頭回道:「我們少爺和新收的通房丫頭佔著少夫人的臥房,到現在還未出來。」

    假戲真做了?小圓也震驚得講不出話。好一時才回神。安慰程三娘道:「甘十二不是那樣地人怎捨得你難過?你趕緊回去看看。說不定就是他哄你頑地。」

    程三娘也是心不下才是一時急著了才跑了出來。聞言忙抹了淚著小丫頭地手重回家裡去。

    她一路上都在期許。官人是在逗她頑事實讓她再一次失望了。她與甘十二地臥房門。還是緊閉著。一個不知情地小丫頭問她道:「少夫人。去書房將就一夜?」程三娘地眼淚又止不住流下來。哭著穿過巷子。走過程家地夾道 。撲倒在小圓懷裡:「嫂嫂。我搬起石頭砸自己地腳。」

    小圓也慌了神。拍著她地背道:「都怪我。聽了你地主意不該不作聲。當提醒你一番地。」程三娘地哭聲愈發大了起來。程慕天從裡屋走出來。斥她道:「你自己出地主意。怎能怪你嫂嫂?再說男人三妻四妾實屬正常。你替甘十二收通房。是你地賢惠。哭個甚麼?趕緊家去。該做甚麼做甚麼。莫要煩著你嫂子 」

    程三娘不敢與哥哥頂嘴。只拉著小圓地袖子抽泣道:「嫂嫂。我地臥房他們佔著。我到哪裡去睡?」小圓與她相處兩年多。見她難過。自己心裡也不好受。便命小丫頭收拾客房。留她住下。又央程慕天去打探詳細。

    程慕天直道她多管閒事,小圓自責道:「我也是太相信了甘十二,所以三娘子問我那主意如何時,我沒有答話;她定是以為我十分地贊成,才真把翠竹推到了甘十二跟」程慕天道:「她與咱們已是兩家人,哪怕你明著<甘家的少爺納妾能怪到程家少夫人頭上來?這是哪門子的規矩?」

    小圓知他講得有理,但還是悶悶不樂,幫著奶娘給午哥洗過澡,當日的帳也不算,爬上床就睡。程慕天挨著她躺下,道:「這樣的事,我去打聽還得拐彎抹角,你叫三娘子自己去問一聲豈不更便宜?」小圓翻過身來:「你那個妹子,同你一樣面皮薄,她但凡膽子大一些,在家書上做些手腳,也不會落到如今這般尷尬的田地。」

    程慕天也被娘子定位成面皮薄的一類人,他很是不服氣,第二日一大早,生意都不做就去尋甘十二,問他是不是真收了人。

    甘十二見大舅子上門,十分高興,不答他的問題先帶他去尋酒家,找了個門首掛著草葫蘆的小店,道:「就是這裡,咱們吃兩杯。」程慕天雖不大愛酒,卻是應酬上常喝的,打量了一番店內臟兮兮的桌椅,皺眉道:「上回說吃酒,請我去腳店,今兒更是不如,只尋個『打碗頭』,我可是有正經話要問你,不是跟窮漢一般吃三二碗就走。」

    甘十二抓了抓腦袋,道:「這裡不是很好麼,隔壁還有豆腐羹和熬螺可供下酒,我 欠了你們好幾千貫,總要節省些才能早日還清。」說完搶先一步入內,叫了兩碗酒,兩碟熬螺螄,用根竹籤子挑出螺螄肉,送到程慕天面前。程慕天嫌棄地擺了擺手,吃了口酒,也覺得難以入喉,便擱了酒碗再一次問他收通房的事是真是假。

    甘十二一口氣下一大碗,偷偷看了他一眼:「若是真的,你不會就在這裡朝我揮拳罷?」程慕天暗道,你這般行事,我家娘子再不會拿你作我的榜樣,我歡喜還來不及,哪裡會打你?他開開心心地也喝了一口酒,竟覺得原本苦澀的味變甜起來,拍著甘十二的肩膀道:「男人收個把屋裡人算得了甚麼,只切莫偏寵太過,別忘了三娘子才是你的正妻。」說完又笑:「你不是總不知羞,人前人後奉承娘子的麼,怎麼這回捨得惹她難過了?」甘十二正色道:「這個通房,可是我娘子給我的,若她當時皺了眉頭,我絕不會收的。」

    程慕天打聽到通房丫頭真假,只想著趕緊回去交差,哪裡管他這許多,除了小圓,別個的喜怒哀樂都不在他眼裡,就是方才最後問的那句話,也不過是講來嘲諷甘十二的。

    他將酒碗一站起身來,丟了句「下回哥哥請你去正店吃好酒」就朝家裡趕,到得娘子跟前,先把甘十二奚落了一番,擺足世間男子只有我表裡如一的架勢,最後才輕飄飄講出一句:「甘十二是真把那丫頭收房了,還道是不想駁三娘子的面子才收下的。」

    三娘顫巍巍地扶著門框,一雙眼睛腫得似紅桃,抖著嘴唇問道:「哥哥,你講的可是真的?」程慕天看不慣她這副樣子,皺眉道:「就是收了又如何,越不過你去的,再說那個通房不是你的貼身丫頭麼,自己人,怕甚麼。」

    小勸她道:「世上夫妻不和,多由誤會生起,你也不過是聽你哥哥講了一番而已,並不曾親口問過甘十二,更不曾問過翠竹,事情還未弄清楚就傷心,不嫌早了點?」

      程三娘覺著嫂子講得在理,就將臉上痕擦去,又借了她的妝盒,細細撲了一層粉掩蓋紅腫的眼睛,這才回家去問詳情。
甘十二同程天吃過酒直接去了玩具店,並不在家,屋裡只有一個翠竹,正坐在照台前梳頭髮,左一盤,又一盤,梳的是時下最流行的婦人髮式,她從鏡子裡瞧見程三娘靜靜站在門口,忙丟了梳子來磕頭,埋怨道:「少夫人害我。」

    程三娘這才想起,這個丫頭是情有所屬的,甘十二這番假戲真做,卻是斷了人家的姻緣,她心中悔恨翻江倒海,道:「主子賞屋裡人給下人,是榮耀哩,我替你多多備嫁妝,還把你嫁他。」

    翠竹看了她一眼:「少夫人哪裡來的錢與我備嫁妝,你自己的陪嫁,還是東拼西湊來的呢。」

    嫁妝是程三娘心中的痛,她被這話噎得喘不過氣來,胸口一悶,腳下一軟,挨著門邊就朝地下滑去。



第一百一十章 通房丫頭(下)

   正房夫人氣出病來可是大罪過,翠竹慌了神,忙招呼們來扶人。程三娘拼著力氣抓住她的胳膊,問道:「你不是信誓旦旦要嫁那個小廝的麼?」翠竹低頭瞧了瞧身上的新衣裳,答非所問:「少爺體貼人哩,說只要我生個一男半女,就把我抬作妾。」

    程三娘的身子又開始朝下溜,一個小丫頭名喚翠花的看不慣翠竹那副囂張樣兒,啐道:「你同少爺睡過,床上卻一絲落紅也無,定是早就讓那個小廝受用過了,殘花敗柳一個,還抬作妾哩。」

    翠竹臉色一變,急急忙忙辨道:「誰說我沒得落紅,不過是早早把那塊白布收起了,難道非要讓你瞧見?

    程三娘不慣與人鬥嘴,看著她們吵了幾句,翠竹與翠花愈鬥愈勇,她的頭反倒疼起來,正要回房細細想對策,忽然聽見甘十二的高呼聲從前頭傳來:「了不得,了不得,娘子,快些來幫我搬書。」程三娘愣了愣,扶著小丫頭走到二門一看,門口擺了滿滿四籮筐的書,甘禮正在掏錢與挑夫結工錢,掏來掏去卻湊不齊數目,埋怨甘十二道:「少爺忒懼內,身上連十個錢都無。」甘十二摸了摸腦袋:「瞎說,是這些書太貴,將錢都花光了。」摸完腦袋一抬頭看見程三娘,連忙走去向她借錢,又道:「娘子,快叫人把這些書擺到我的書房去,爹從泉州來了,正同岳丈敘舊呢,想必不多 時就要往咱們這裡來。」

    程三娘聽說公爹來了,忙指揮小丫頭們打水擦洗那間爬了蜘蛛網的書房書碼放整齊。甘十二走到正房拎起茶壺灌了一氣,感歎道:「平日裡不買書不覺得,原來紙張這樣貴,一頁書要四文錢呢。」程三娘不解:「官人些書怎地還要現買平日裡和同年在一起時,沒得書看的麼?」

    甘十二被茶水了一口,咳了半日方道:「等爹走後,我還要去同年那裡讀書的哩,搬來搬去的實在麻煩如另買一套。」他見程三娘不大信的樣子,忙 藉著要去接父親著甘禮溜了出去。

    程三娘心裡裝著翠竹的,呆呆地把他的背影望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吩咐廚房備醒酒湯。不多時程府來人,請甘家少夫人去赴宴,往常這種場合,她都是帶著翠竹去的今貼身的丫頭成了貼身的仇人,再無人可作臂膀不住又落了幾點淚,抬舉了方才同翠竹拌嘴的翠花作大丫頭著她上轎往娘家去。

    她的小宅離府總共也沒幾步路,進門時晚宴還未開場到長輩們面前打了個照面,還是到第三進院子去尋嫂子。小圓一眼就瞧出她身邊的大丫頭換了人,心中替她酸澀了一陣,輕聲問道:「問過甘十二了?」程三娘垂淚搖頭:「只問了翠竹,她說官人要她生兒育女,還要抬舉她做妾呢。」

    小圓直為她發急,道:「就官老爺審案,也得雙方的口供對得上,你為何只問翠竹不問甘十二?」

    程往前頭的院子望了一眼,道:「公爹是主張給官人收通房的,不如先用翠竹把他混過去再作打算。」

    小圓暗道了一聲糊塗。問道:「甘十二是真收了她。你作何打算?」程三娘將手帕子用力絞成了麻花。嘴上卻道:「還能怎辦。連哥哥都說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地。我也只能睜隻眼閉只眼了。」

    小圓一面心疼那方竹工精良地帕子。一面暗歎。姑嫂兩年多。她還是不願在自己面前講全話。甚麼都是露一半藏一半;她未嫁時已在娘家委屈了這些年。好容易當家作主。真還會讓自己接著委屈下去麼?

    她正不知如何將這對話繼續下去。採蓮來報。稱酒宴上地菜已齊備。請少夫人去查看。她暗謝了一聲。忙讓阿彩送程三娘到前頭坐席。自帶了人往廚房去。甘老爺既是親家又是故交。因此廚房裡熱火朝天。備了好些菜。阿雲遞過 一顆丸子請小圓嘗味道。撅嘴道:「三娘子太軟弱。該叫繡姐姐教她使棒槌。」小圓咬了一口丸子。歎道:「我這個小姑子。心裡比誰都明白。就是吃了面皮薄和不善言辭地虧。兩口子過日子。總猜來猜去怎麼得了。」

    阿雲笑道:「叫大姐來教她甚麼叫爽利。」一句話引得廚娘們都笑。採蓮忙瞪了她一眼。按著小圓地吩咐往席上流水似地上菜。

    說是請程三娘來赴宴。其實男人們都在前頭吃酒。裡頭只有錢夫人和小圓陪她。她前後好幾回哭著往娘家跑。程家上下都曉得她家新收了個通房。錢夫人朝背後伺候著地丁姨娘努了努嘴。安慰她道:「家裡有個妾。方能顯你地你嫂子就是吃了這個虧。」

    如今不論誰提這個事,程三娘都是要落淚的,但錢夫人的話裡夾帶了小圓,她就不知如何回話,連哭都忘了,愣愣地看看繼母,又看看嫂子。

    小圓根本不接錢夫人的話茬,轉頭問程三娘:「你公爹住的屋子可收拾好了?」程三娘正不曉得如何應付,忙點頭道:「三進院子,我們只住了一進呢,多得是空屋子,我出來時已叫他們收拾著了。」

    小圓又道:「你們才成家,想必家什不齊全,差什麼只管來拿。」程三娘偷偷看了一眼錢夫人,見她臉上神色無甚大變化,才起身謝過,又親手給她們各斟一杯酒。

    她們吃罷飯,前頭的酒還未吃完,小圓陪著程三娘候了一會子不見甘老爺出來,便拉她還回第三進院子小坐。程三娘撫著胸口道:「嫂嫂,你如今膽子見長,繼母在跟前就敢明著說要貼補我。」小圓笑她道:「我看是你出了嫁膽子變小了,當初你可是哭著求我莫要把賬本交給繼母的,我聽了你的話管了家,能做主貼補你,你怎反倒畏首畏腳起來?」

    程三娘在閨中上頭有嫂子頂著,她只需跟在後頭幫著些就萬事大吉,如今出了嫁才發現,家裡家外處處是要自己出頭的,她過慣了幕後的生活,乍一上台自然不習慣;她今兒見識了小圓的處事手段,想起家裡的翠竹,恨不得把嫂子原樣搬回去,替她處理完了家事再送還回來,但她曉樣的話不好意思講出口,便低了頭不作聲。不多時前頭丫頭來報,說甘老爺吃醉了酒,叫兒媳派人去伺候,她忙帶了翠花趕往前院,小圓也跟了去,借了她兩個小廝,把甘老爺扶上了轎子。

    甘老爺本是吃得大醉,在子上顛了幾下,路上全吐了出來,反倒清醒了,進了門就奔兒子的書房,見過架子上滿滿噹噹的書,滿意點頭,道:「十二,書要讀,身子也不能垮,我信中說要你收個屋裡人,可曾照辦?」

    程三娘忙喚繡來磕頭,叫她給老爺敬茶,甘老爺卻不吃通房丫頭敬的茶,另喚了個進來,向甘十二道:「與你個妾。」甘十二站到程三娘身旁,搖頭笑道:「你媳婦如此賢惠,已然給我收了通房,這個還是爹留著自用罷。」

    甘老爺臉上一紅,竟不持,胡亂吃了兩口茶就稱困,扶了方纔那個丫頭走到給他準備好的院子裡歇下。甘十二在他背後偷偷地笑,摟了程三娘進房,道:「我爹怕我娘怕得緊,泉州不好偷腥,特特跑到臨安來,還要虛情假意讓一讓我,回頭好在我娘跟前說:這個丫頭是兒子孝敬我的哩。」甘老爺畏妻如虎,程三娘亦曉得,但公爹竟能為了偷腥千里迢迢跑到臨安來,她真是無話可說。她抿著嘴也偷笑了一回,抬頭見甘十二已在解腰帶,故意道:「官人不去翠竹房裡?」

    甘二斂了笑意,仔細朝她臉上看了看,問道:「你想我去?」程三娘想起他剛在公爹面前讚了自己賢惠,那一聲不願意就跟魚骨頭似的卡在了喉嚨裡,硬是吐不出來。

    甘十二聽不到她的回答,竟把腰帶繫好,走去拉房門,回頭又問:「真想我去?」程三娘眼裡有了淚,偏不轉身,默默點了點頭,待得聽到關門聲回過頭來時,甘十二已是頭也不回地朝翠竹那邊去了。

    她自躺在床上哪裡睡得著,眼淚浸濕了半邊枕頭,想連夜去和嫂子討主意,又礙著公爹在家。輾轉反側輾轉反側,竟是一夜未眠,第二日她早早兒地起床,厚厚地撲粉蓋住紅眼圈黑眼圈,想去公爹面前繼續博那聲賢惠,不料昨夜伺候甘老爺的丫頭卻道:「老爺一大早就帶著少爺出去了,說是要少爺帶他去見識京都的酒樓。」

    她慢慢地朝自己房裡走,卻遠遠地看見翠竹是要去正房請安的樣子,她不知如何面對這個與自家官人共度了一夜的通房丫頭,慌忙搭了翠花的手朝外頭去,攔下一頂轎子,坐了來尋小圓。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5:48 PM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七嘴八舌

     自家第三進院子正房中,小圓、陳姨娘、李五娘,三午哥,相談甚歡,阿雲掀起珠子簾兒,報了聲三娘子來了小圓忙命人加椅子看茶,向程三娘介紹道:「這是我娘家三嫂,撲賣會上見過的;這是我生母,怕是頭一回見罷。」

    程三娘見有客在,不好向嫂子講心事,上前默默行過禮,挨著小圓坐下。陳姨娘是長輩,又是頭一回見程三娘,便取了塊自己竹的好帕子送她作見面禮,又拿過午哥手邊的一隻通草老虎,笑道:「這是三娘子做的?真是一雙巧手,我只會給外孫繡衣裳,這些個玩意卻是做不來。」程三娘一笑,正要謙虛兩句,突然發現老虎的尾巴是散著的,這才想起昨兒她失魂落魄跑了來,還沒給這玩意收尾呢,臉上頓時一紅,忙接過老虎,接著編那條尾巴。

    她將老虎完工遞給午哥,還是不好意思,便喚翠花回去取染了色的通草,要多編幾個玩意讓陳姨娘和李五娘帶回去給孩子頑。她家離得近,眨眼功夫就將東西取了來,她手指如飛編了個鳥雀,接著又編小兔子。陳姨娘和李五娘都覺著新奇,俱圍上來瞧,陳姨娘指了李五娘道:「她家是兩個小子,與她多編些,我討一個回去給雨娘掛床頭就成。」李五娘道:「又不是我親生的,懶怠捎回去,全給雨娘罷。」

    程三娘手下緩了緩「李三嫂家也有妾呢?」李五娘扯了扯唇角:「誰家沒得幾個,也就你嫂子命好。」陳姨娘笑道:「富貴人家的煩惱,像我們小門小戶養不起妾,就不需操這個心。」

    陳姨娘自己以就是個妾,卻如此大大方方談論李五娘家裡也有妾,還生了兒子,程三娘心道,原來大家都一樣,膽子就壯了些,將自己主動送通房試探官人真心的事講了出來,請她們「見多識廣」的人替自己拿個主意。

    三妻四妾的煩心事家家有,果然無一人笑話她,個個都暢所欲言。

    李五娘先是解:「我家有妾那是無可奈何,你有好福氣人不納妾,怎反要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程三娘道:「我也是無可何,夫家親戚都勸我,公爹又親來了臨安總要為自個兒名聲著想。」

    李不以為然:「名聲值幾個錢?就是頂個妒婦的名頭也不能往官人跟前送人。」

    陳姨娘卻道:「為女人。哪兒能不看重名聲倒覺著三娘子送通房給官人無甚大錯。只是男人都是愛新鮮地。你虛試一番也就罷了。怎能由著他們去。」

    程三娘見們都道自己處事不當。心頭隱約浮上些悔意。憂道:「木已成舟竟是無計可施?」

    李五娘安慰她道:「這有甚麼好犯愁地。喚個人牙子腳賣掉。」程三娘猶豫道:「若官人是真喜歡她呢。賣掉豈不是叫他傷心?」李五娘想起自身是因著這般思量。才容忍了何老三地妾接連二三生兒子閉了嘴再不作聲。

    程三娘又問陳姨娘。陳姨娘笑道:「你既然不曉得官人地心思。何不問明了再行事。若他不在意。就賣掉。若在意。就忍著。」

    程三娘就是不敢問呢。聽了這話垂首不語。

    李五娘瞧不上猶猶豫豫地人。向外問道:「程大姐怎地還不來。每回撲賣會她都是最後一個。」

    程三娘這才曉得她們是要頑撲賣,正好她也不想歸家,便又編出幾個玩意,笑道:「一個大子博一回,我也湊個熱鬧。」

    她四個又坐了好一會子,直到程三娘的通草玩意編成上十個,程大姐才現身,後頭還跟著抱了大包袱的季六娘。她一進門就道:「四娘,與我收拾個院落,我把季六娘放娘家養養胎。」

    在座幾個都曉得,程大姐生養過兩個,全都不幸夭折,此番定是見「自己人」有了孕,想保她平安產下兒子,當作自己的養。

    陳姨娘凡事都先為閨女打算,悄聲向小圓道:「沒見過妾室回大婦娘家安胎的,你要擔責的哩。」小圓低聲笑道:「這位季六娘是我們夫人的表侄女,她有表姑照料,與我不相干的。」說完就叫人去喚小銅錢,讓她拎著包袱,把季六娘帶到第二進院子去。

    程大姐對撲賣會一直不怎麼有興趣,不過是愛熱鬧才湊了來,她見程三娘獨坐一旁悶悶不樂編玩意,忙過去問她出了何事。程三娘與她親厚,也不瞞她,把給官人送通房的事又講了一遍。程大姐許久未回娘家,卻是頭一回聽到這消息,拉著她就去尋小圓,頗為不滿道:「三娘還小,不會處事實屬正常,你這個做嫂子的怎麼也不攔著些,就由得她做傻事?」

    陳姨娘是生母,不好替閨女辯解,李五娘卻毫不客氣道:「妹子要送屋裡人給妹夫,娘家嫂子怎麼攔?這是你們金家的歪理?」

    小圓眼看她們要吵架,忙道:「這事兒我也有過錯,亦是太信了甘十二,改日定要腆著臉皮問一問他,為何捨得叫娘子難過。」

    她這一打岔,程大姐忘了反擊李五娘,轉頭問程三娘:「你可曾問過甘十二,才成親就敢收通房?」

    程三娘低著頭搖了搖,道:「我不好意思當著面兒問他,但哥哥幫我問過的,官人說他收下通房是不願駁我的面子。」

    程大姐急了:「這等事體你還要二郎去幫你問?你自己沒長嘴?」

    程三娘把個玩編了拆,拆了編,囁嚅道:「我怕……萬一官人說他喜歡翠竹,我,我……」

    程大姐直跺腳,恨不 得揮兩掌扇醒她:「就算愛她又如何,趁他不在時,該打就打,該賣就賣,難不成他能為個通房休了你?」

    程三娘心裡是看重甘十二的,就不願聽她的話,只扭著裙帶子不作聲。

    還是李五娘明白她的思,道:「你既木已成舟,也同我一般是個苦命人,且慢慢熬罷。」

    程叫她說得愈發黯然,程大姐忙道:「休聽她的,她是外頭跋扈,內裡一團棉,你只管把那個通房賣了去,甘十二不敢把你怎樣。」

    程三娘問道:「姐,你給姐夫納了那麼些妾室,也不曾見你賣呀?」程大姐道:「不管賣與不賣的,總要讓自己快活才是,你既不快活,為何不賣?」

    她們講得有道理,但程三娘覺著一個都不適用,忍著,她心不甘,不忍,又在意甘十二的感受。她心裡想著事,手裡編著玩意,編著編著忽然聽得小圓一聲:「三娘,你編的這是甚麼,通草都亂做一團了。」她恍然似從夢中醒來,抬頭一看,房中只剩了她與小圓兩個,奇道:「她們人呢?」

    小圓歎氣搖頭:「都是有妾的人,看你難過,她們也不好受,早就散了,你編的太入神,大姐喚你好幾遍都未聽見,還是我攔了她,才叫她去了。」程三娘丟了手裡的活計,靠著她的肩頭哭道:「嫂嫂,事情已經這樣了,我該怎麼辦才好?你就看在我自小沒娘親教導的份上,教教我罷。」小圓拍著她的背,道:「我已是想錯了一回了,還怎麼教你,各家情形都不同,在我這裡行得通的法子,不等於到你家就好使。」

   她見程三娘是聽進去的樣子,又道:「不論如何,你總得親口問一問甘十二,探明了他的心思再行事,你這樣遮遮掩掩,不是夫妻相處之道呀。 」

    程三娘眨了眨淚眼:「那我現在就問官人去,不等到公爹走了?」小圓拍了拍她:「他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人呀,有甚麼不能敞開了說的。」

    程三娘也是後悔昨夜礙著面子不開口,生生把官人推到了通房那裡去,就干了眼淚起身告辭,回家等甘十二。

    她以為要晚間才能見到他的人,不料到家時,甘十二已陪著甘老爺在堂上坐著了,她忙上前行禮,問道:「爹不是去酒樓的麼,怎地這一會子就回轉?」甘老爺道:「原來那些酒樓要晚上才開張,咱們卻是去早了,且等天黑了再去。」

    程三娘還在奇怪甚麼酒樓要晚上才開門做生意,就聽得甘老爺又道:「媳婦哪,昨兒你娘家的『兩熟魚』甚是美味,你且去做來我吃吃。」

    她雖是不受待見的庶出女,但畢竟生在大戶人家,一樣是從未下過廚房,連鍋是圓的扁的都不知,哪裡曉得如何做這樣的名菜,就是她新請的廚娘,也只會幾樣家常的,她正想著是不是要去娘家借個廚子,甘十二已然出聲:「爹,我娘子乃是大家閨秀,怎能去廚房做菜,您老且耐心等一等,待得晚上去酒樓,我點來與你吃。」

      程三娘見官人敢在公爹面前明著維護自己,比哥哥都強些,心裡的彆扭立時去了幾分,但她是沒有好陪嫁撐腰的人,官人敢說,她卻不敢依,忙忙地洗手下廚房,又命人去娘家借廚娘。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成長(上)

      多時程家的廚娘到,挽起袖子就進廚房,要做兩熟魚問需要些甚麼材料。廚娘笑道:「我們少夫人吩咐在前,我自帶了來。」說著將出個籃兒來,取了二斤山藥煮熟,又加乳團一個,細細研爛,她一邊招呼打下手的甘家廚娘剁碎三斤陳皮、二兩生薑,一邊勸程三娘出去歇著莫要嗆了油煙。

    程三娘搖頭道:「不礙事,萬一老爺考究起來,我也好有個說法。」廚娘見她小心翼翼,很有幾分憐她,便道:「甘老爺頂多問兩句罷了,難不成還要親自瞧著你做,我把烹飪法子講與你聽便是——方才備的山藥陳皮生薑末,加進調了糊的豆粉半斤一處拌,再加干豆粉調稠做餡;每粉皮一個,粉絲抹濕,入餡折掩,捏成魚樣,先用油炸熟,再入~汁內煮。」

    程三娘聽得稀里糊塗,勉強記住了幾樣主料配料,待得「兩熟魚」做好裝盤,她親自端了上去,果然聽得甘老爺發問:「媳婦,這魚皮是何物做成?」程三娘答道:「山藥。」甘老爺皺眉想了想:「山藥也能做成如此薄皮?」程三娘臉一紅,絞盡腦汁想那幾樣料,甘十二夾了一條「兩熟魚」到甘老爺碗裡,道:「她能下廚房已屬不易,娘還不知廚房門朝哪邊開呢。」

    甘老爺在家受盡了壓迫,好容易到兒媳面前抖抖做家長的威風,卻叫這個膽大到目中無父的兒子攪了局,氣得將筷子一摔,棄了滿桌子的菜出了門。

    甘十二忙摟過程三娘香了一口,安慰她道:「我爹就這模樣,你莫要往心裡去。」說完匆匆趕出去,在巷子口尋到甘老爺,怪他道:「爹,你有氣衝我來,作甚麼給我娘子沒臉。」

    甘老爺腳下不,一氣走上大街唬著臉道:「你讀書這麼些年,就只學會了怕娘子?」甘十二大為那些他從未讀過的書叫屈:「全都是跟爹你學的。」甘老爺面子下不來,瞧見前頭有個酒樓腿就朝那邊走,甘十二跟在後頭一看樣裝潢豪華的酒家,沒個一弔錢,進去了就別想出來,慌忙攔住老父,問道:「爹,你可有帶錢?」甘老爺身上有錢,但心裡有氣,便道:「你來臨安時我也沒少給你錢我好容易來一趟,你連個酒都不請我吃?」

    甘十二怎好說他的錢要留還債,只道那個酒樓不好,不是那晚上才開張的店。

    甘老爺足看去,只見酒樓門首彩畫歡門,當街一排紅綠杈子著貼金紅紗子燈,再朝裡看,緋綠的簾幕,裝飾廳院廊,透過大開的後門可隱約窺見後園花木森茂,酒座瀟灑。他老人家越看越愛,不顧甘十二勸阻就往裡走現這個酒樓內裡還有洞天,當門一直走廊行一二十步,又分作南北兩廊皆是濟楚閣兒,供人坐席。

    店小二見他身上袍服料子不錯,忙上招呼:「客官,別瞧現在無甚看頭,向晚便是燈燭螢煌,上下相照,美不勝收。」到底是天子腳下,一個小二講話都是文,看來把兒子留在臨安讀書是對的,甘老爺面露微笑,東瞅瞅,西瞧瞧。甘十二從後趕上來拉他道:「爹,這裡還未開張哩,我帶你去『打碗頭』。」

    店小二聽他那腳夫苦力愛去的「打碗頭」,心中不屑,但一看他身上的衣料,卻也不差,就怕錯失了財主,忙對甘老爺道:「這位客官莫要急,且先坐下吃兩盅酒,待到晚間你再來看咱們這主廊,別有風景哩。」

   甘老爺在泉州慣常只去酒樓。不知「打碗頭」是何物。正在猶豫要不要隨兒子去見識見識。此刻聽到店小二地這句話。他立時就不猶豫了。挑了間濟楚閣兒穩穩坐下。再不肯挪動半步。

    店小二滿面諂笑地捧酒盤子來。那酒竟是盛在小銀角中。甘老爺取了一個嘖嘖稱奇。向甘十二道:「咱們泉州雖也富庶。但哪有這般講究。」

    甘十二坐立難安。老父是匆忙出門。或許是真沒帶錢。他自己買個書還是問娘子借地錢哩。哪裡來地那許多結酒錢?他探頭朝外望了望。甘禮並未跟著出來。只得拉住店小二。道:「前頭鳳凰山下地程家你可曉。替我去請了他家地少爺來吃酒。賞錢回頭給你。」

    「能在鳳凰山下住地。咱哪有不曉得地。客官且稍坐。立時就來。」他們請地客竟是程家少爺。果然是有錢人。我並不曾走了眼。店小二心中慶幸。腳下跑得飛快。從飯桌子上把程慕天請了來。

    程慕天到得酒樓。見請他吃酒地是甘十二。臉上立時爬滿了霜。道:「我正吃飯呢。還以為是哪個生意人喚我談事。這才忙趕了來。你一個讀書人。怎地上這種酒樓來?」

    甘十二悄悄把濟楚閣兒裡的甘老爺指了指,道:「我請你在這裡吃豈不便宜,咱們不點花牌就是。」說完又指了指旁邊眼巴巴的店小二:「哥哥先替我把賞錢給了。」

    程慕天這才明白過來,敢情是他沒帶錢,喊他來做冤大頭,他哭笑不得喚程福來打發賞錢,道:「你沒錢還帶你父翁來這裡吃酒,我可沒得錢借你。」甘十二大呼冤枉:「我是被他硬拉來的。」

    這世間哪有老子帶兒子吃花酒的事體,程慕天不信,但甘老爺到底是長輩,他既來了,不好不替他出錢,便瞪了甘十二一眼道:「這錢一併記在你賬上,記得要還我。」

    甘十二見他點頭,連叫了幾聲好哥哥,帶他進去見甘老爺。甘老爺雖不大瞭解程慕天,卻曉得他的老子程老爺是個古板人,寧願往家一個接一個的買人也不肯招伎的;他估摸著老古板教出來的兒子定也是個小古板,就不大願意與他同桌,只道:「你們小輩同我坐一起,沒得受拘束,不如到旁邊另包個閣兒快活。」

    程慕天本就不久待,聽了這話很歡喜,出來叫程福數了幾張會子遞給甘十二,道:「這些夠你結酒錢了,你且陪著你父翁,我還回家吃飯。」

    甘十二卻不肯放他走,央道:「哥哥,你且陪我坐會子,不然叫我娘子曉得我來吃花酒可怎麼辦?」

    程慕天拉住了胳膊走不動,只得同他在甘老爺隔壁的濟楚閣兒裡坐下,喚了店小二來上酒。甘十二見他板著臉,自己連個說話的人也無,就招呼旁邊站著的程福道:「吃酒還要甚麼尊卑上下,你也來坐。」程福是愛煞此等酒樓的人,聞言忙應了一聲,再朝程慕天那邊瞧了瞧,見他無甚異議,就自搬了個凳兒在八仙桌邊坐下。

    甘十二喚店小二多拿了個小銀角來滿酒,遞到程福面前:「若遇見我家娘子,還勞煩你遮掩一二。」程福笑道:「甘少爺你才成親就敢收通房的人,還怕我家三娘子怪你吃花酒?」甘十二將手裡的小銀角轉了一會子,悶聲道:「你說的是,她哪裡會怪我,只會悶在心裡甚麼都不說。」

    程三娘是自出去的主子,程福不敢論她的是非,側頭瞧見程慕天對著窗外凝眸深思,問道:「少爺有事?」

    程慕天收回目光,甚是苦:「午哥還只會叫娘,不會叫爹,怎生是好?」

    甘十二一口酒噴到程身上,程福藉著替他撫背,偷笑不止,二人笑來笑去樂作一團,俱道:「似你這般吃酒還想著兒子的人,委實少見。」

    程慕天看了他倆一眼,道:「我不過想想兒子,有甚麼好笑,我還沒笑話你們怕娘子呢。」程福不敢說自己不怕阿竹的棒槌,馬上縮了頭只吃酒。甘十二不以為然:「我那不是怕娘子,是疼娘子。」

    程慕天道:「既然疼她,就莫叫她成日裡去哭著煩擾她嫂子,以為她嫂子同她一般無事呢?」

    甘十二怔了怔,道:「她去你家哭了?是為那個通房?我這娘子,甚麼都好,就是膽子太小,甚麼心裡話都不向我講,我怎會不曉得她不願我收屋裡人,日夜苦盼著她開口與我明說呢,可她就是不吱聲。」

    程慕天不耐煩道:「你們的私事與我甚麼相干,莫要煩著我娘子便是。」程福怕甘十二面子下不來,忙開口圓場:「甘少爺,娘子們都是這般面皮兒薄呢,她們的心思你得猜呀,我家娘子性子太直沒猜頭,我還嫌不好呢。」

    甘十二吞下滿口的酒,歎道:「男人在外已是辛苦,回家還要猜來猜去,累是不累?」程慕天對此話深有同感道:「可不是,我和你嫂子才成親時,她也是時不時就問我一句要不要收屋裡人,自家官人願不願納妾她心裡不清楚麼,非要故意問上一問,反讓我去猜她的心思,好不叫人煩惱。」

    甘十二問道:「我看你們如今很好,是何事叫嫂子想開了不再試探你?」

    程慕天笑道:「管她試探不試探,我只記得女人嘴上抹的都是蜜,心底兒裡一罈子醋。」程福也笑起來:「少爺,這是我常說的話,怎叫你學了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5:58 PM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成長(中)

  十二若有所悟,起身道:「我不等她了,我要回去與「說甚麼?」程慕天莫名其妙,正待細問,卻聽得隔壁一陣吵鬧,中間夾著甘老爺的聲音,他與甘十二對視一眼,齊齊奔了出去。

    甘老爺所在的濟楚閣兒裡,足足坐了三、四位濃妝艷抹的伎女,個個穿著紅通通的裙子晃人眼,程慕天還以為是為她們惹的事,就站在門口不動,只把甘十二推了進去。甘十二上前一問,卻跟伎女沒得干係,店小二道:「這位客官將咱們店所有的菜全點了一遍,廚房費了好大的功夫做齊,他卻不要了,這不是耍人麼?」

    甘老爺分辯道:「我明明只吃了你們端上來的幾碟子,哪個曉得你們又做了一遍?」甘十二也鬧不清,忙把程慕天拉進來:「哥哥,這些個我卻不會,你來。」

    程慕天朝桌上一看,動了筷子的都是些小碟子,大盤的菜才端上來,還在熱騰騰地冒氣,他心下立時明白了原委,忙先背著甘老爺朝店小二打眼色,再斥他道:「多大點子事,點再多菜自有我結賬,怕我給不起錢?」

    能在 這樣的酒做店小二,都是熟讀客人眼色的人,當即換了面孔朝甘老爺鞠躬作揖,口稱自己行事莽撞,得罪了貴人。    甘老爺在泉州也是常去大樓的人,隱約猜到是自己行事沒合規矩,便不再吵鬧,自懷裡摸了錢出來打賞店小二,叫他到主廊面上再叫幾個伎女來點花牌。

    甘十二完全場也沒瞧出所以然,好奇難耐,出得閣門來悄悄問程慕天:「我爹哪裡錯了?」程慕天先教訓他:「你身為兒子,怎能講父翁一個錯字。」再才解釋:「先端上來的小碟子,乃是看菜,客人看中哪個,就告訴店小二叫廚房做去,若全留下視作全要了。」

    甘十二笑道:「果然與泉州行事不同,我定是以為看菜即是正菜。哥哥你行事不爽利,此等事體你不當面解釋給我爹聽來告訴我,到時我爹問起不得叫我去做那叫他尷尬的惡人。」程慕天抖了抖袍子:「又不是我叫你問我的。」

    甘十二記掛家中娘子,也不同他分辨,問他借了一張一貫的會子,出了店門一路跑著回家,卻發現程三娘正在房中交握著雙手走來走去,瞧上去極為不安。他上前將她摟了個滿懷,問道:「出甚麼事了?」程三娘見只有他一人回來,更是驚慌失措:「爹還在怪我?」

    甘十二笑道:「爹在酒樓快著呢是早把中午地事忘到九霄雲外了。程三娘懸了多時地心總算放了下來。記起嫂教她地話。垂著頭磕磕絆絆問道:「官。官人。你可。可是愛……那翠竹?」甘十二捧著她地臉道:「不必問了不讓你為難。原來是我不會做官人。還不如那成日裡黑了面吼你嫂子地哥哥。」說完將那張借來地會子掏出。喚了翠竹來與她。道:「不必再演了下地錢給你。你自備了嫁妝嫁人去罷。」

    程三娘隱隱約約猜到相。心中快活按捺不住上正要浮出笑來。忽見翠竹倚著門大哭起來:「少爺你好狠地心兒還哄我說要抬我作妾。今兒為了討好正房娘子要趕我出門。」

    程三娘剛浮上來地一顆心又撲通一聲沉了下去。想起那天緊閉了多時地臥房門。就沒有底氣去斥她胡說。緊攥著手帕子跌坐在椅子上。甘十二如今曉得女人心底都是有罈醋地。再不去苦等娘子發問。搶先解釋道:「娘子。你這個丫頭教地不好。我叫她同我演個戲。她非要我先付錢。我在咱們房裡翻翻找找好一氣。也只尋出幾個銅板來。還是她指點我開了你藏錢地箱子。這才湊足了兩百貫。給她作了定錢。」說完又罵翠竹:「說好演完戲你就拿錢走人地。為何還要糾纏不休?」

    翠竹抹了把臉站起來。冷笑道:「甚麼戲。我看少爺現在在演戲。你休想捨幾個錢就把自個兒撇乾淨。」

    甘十二急得直跳腳:「我本來就同你沒甚麼事。何來撇乾淨一說。 」

    翠竹走到程三娘腳邊跪下,哭道:「少夫人,我曉得你是假意試探少爺,卻沒想到成了真,換作誰也不好受,可也要替我想想呀,難道我又是情願的?我本有樁好姻緣,都是為了少夫人才落得如今這般田地,你們要打發我,明說就是,哪有吃干抹淨不認帳的,叫我出去如何做人。」

    程三娘看看她,又看看一臉憤慨的甘十二,還是選擇了相信自家官人,輕聲道:「少爺說他並未碰你。」

    翠竹道:「這少夫人也信?沒碰那他關房門作甚麼?」甘十二急道:「我已講得清清楚楚,那是在尋錢給你。」翠竹嘴裡問他,眼睛卻看著程三娘:「尋個錢能尋上半天?」

    甘十二氣極:「不是你說少夫人性子軟了才會講心裡話,所以要將門多關一會子的麼?」程三娘道:「娘子,我當著你的面關門你都不說我,難道是真的心甘情願不想說?我不要過那猜來猜去的日子,才拉她一起演戲給你看。我聽過哥哥和程福的話,已曉得自己做錯了,往後再不行此等荒唐事,但我與這個丫頭,真真切切無首尾,你信我不信?」

    程三娘的一個「信」字到了嘴邊剛要吐出,卻聽得翠竹道:「有沒有首尾,我說了也不算,少夫人請個懂事的婆子來驗一驗我的身便知。」

    此話猶如晴天霹靂,在程三娘頭頂炸響,驗身可是做不得假,她很曉得自己該無條件選擇相信自家官人,但那一聲「相信」在嘴邊滾來滾去,就是落不下地。

    為何不聽嫂子的話直接在家書中做手腳,為何要拿通房去試探官人,為何不在他們剛進房時就將門敲開……她手裡絞著帕子,心中怎一個悔字了得。

    她還未想好如何面對這一切,翠竹的催促聲又一次響起,便只得猶猶豫豫地站起身來,強忍著哭意問甘十二:「官人,如何是好?」

    甘十二此刻也心亂如麻,跺了跺腳:「驗就驗,咱們一道去你娘家問你嫂嫂借有經驗的婆子。」

    他二人帶了翠竹,穿過巷子隔壁尋小圓,將情形同她講了一遍,開口要借個會驗身的婆子。

    小圓看面前這雙對處理家事毫無經驗的年輕夫妻倆,竟有些講不出話來。

    採蓮如今成了親,很能理解他們,又可三娘,便悄悄勸小圓:「三娘子小,甘少爺又是個大大咧咧無甚心計的,少夫人何不藉機教教他們,不然他們家成日裡雞飛狗跳,少不得還要來煩擾少夫人。」

    親戚家再不生,也與小圓無相干,她曉得採蓮是憐了程三娘,替她說話兒,便輕輕點了點頭,笑著招呼甘十二兩口子坐下,又喚人去端新近琢磨出來的水果茶。阿彩捧上小爐小壺,將水煮沸,倒入裝了小塊頻婆果、梨子和橙子的杯中,蓋上杯子蓋兒,道:「燜一會子再來加蜂蜜,主子們且等一等。」

    小圓微微頷首,向程三娘道:「這個水果茶比花茶還好喝,你們回去也可試一試,只那蜂蜜,莫要擱早了,待水溫下來再調。」

    程三娘雖急,但她小意慣了,不敢露出來,甘十二卻是待不得,推開水果茶問小圓:「嫂子,婆子你借是不借,給個話兒呀?咱們還等著給那滿口胡謅的丫頭驗身呢。」

    小圓看了翠竹一眼,道:「這有甚麼好驗的,主子收用過就登天了?要賣不是一樣的賣?」

    甘十二站起來急道:「要驗,不能讓她訛了我去。」

    小圓細瞧他神色,倒是十成的真,心下暗自為程三娘歡喜,便叫了守角門的婆子來,帶翠竹去下人房裡脫衣裳驗身子。

    婆子很快就來回話,卻道翠竹不是女孩兒身。一時間屋內眾人神色各異,程三娘傷心,翠竹得意,甘十二驚呆。小圓哪裡好去問翠竹的身是不是甘十二破的,只當自己又瞧錯了一回男人,悄聲喚來採蓮,叫她上湯送客。

    甘十二見到送客的湯水,忙道:「嫂子,我對我娘子是真無二心,這個丫頭與我毫無干係。我錯就錯在不該去演甚麼戲逼迫娘子講心裡話,我是不曉得女 人的心都是一樣的,無須猜忌的呀。」

    小圓來了興致,問道:「怎麼個一樣法?」

    甘十二答道:「哥哥講的,說女人嘴上抹的都是蜜,心底兒裡一罈子醋。」

    小圓心中暗暗笑罵程慕天,道:「你講的是真是假輪不到我這個嫂子過問,且等三娘子回家考究你去。」說完又悄悄朝程三娘打眼色。程三娘就是吃了悶葫蘆的虧,再不敢默不作聲,忙道:「既然官人與翠竹無事,還請嫂嫂幫忙喚個人牙子來,就地賣了她。」

    小姑子終於有了點當家主母的樣子,小圓很是欣喜,忙命人去尋人牙子。不料翠竹卻道:「我簽的可不是死契,我賣身的期限早就過了,如今是良人哩,你們賣不得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成長(下)

    待得翠花取來賣身契,眾人上前一看,果然過期了,且恰巧是過期了一天,原來這丫頭是故意的,怪不得如此囂張。小圓歎了一口氣,小姑子治家果真沒經驗,雇來的人該提前續約,怎能容許出現家有過期奴僕的烏龍事件。程三娘見嫂子歎氣,還道 這事兒難辦,挨過去抱著她的胳膊央道:「嫂子,我沒處過家事,你就幫我一回,我跟你學著。」

    這世上無師自通的能有幾人,就是自己,那也是苦中打磨來的,小圓心一軟,道:「既然甘十二說他清白,你也相信,那我提幾個主意,你們自個兒選,如何?」

    程三娘與甘十二雙雙點頭:「嫂嫂快講。」

    小圓端起水果茶喝了一口,不慌不忙地道:「最簡單的法子,就是把她轟出去,身強力壯的婆子,我這裡不缺,可借你們好幾個。」

    甘十二連聲道,程三娘卻搖頭:「官人以後還要做官呢,若她出去胡言亂語,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如何是好?」

    小圓笑看甘十二一眼,原小姑子還心心唸唸著要官人做官,這個事,她 可幫不了忙。甘十二乾咳了兩聲,慌忙端起水果茶,好似突然品出了滋味似的,抱著杯子不放。

    小圓暗笑陣,繼續道:「不趕出去也成,且隨了她的願,收個房裡人罷。」沉默了多時的翠竹喜出望外,一雙眼滴溜溜地盯著程三娘,看她肯不肯點頭。程三娘眼圈紅紅,看了看甘十二,問道:「嫂嫂無他法了麼?」甘十二卻悟出了門道,笑道:「就依嫂子的,只不知這收房裡人,可有甚麼講究?」

    小圓翠竹過期的賣身契取來抖了抖,道:「她如今是良人,逼良為妾可是大罪,若是她自願寫個賣身契來倒還罷了。」

    甘二忙問翠竹願不願意。翠竹默了一會子。道:「我是清白人家出身。得寫個正經地納妾文書來。」

    小圓笑道:「是我糊塗是清白人家出地清白女孩兒。自然是要簽正經地文書地。」

    翠竹叫她這兩個「清白」說臉上一紅。挪到邊上站在再不敢出聲。小圓問甘十二兩口子地意見。二人都悄聲道:「只等著跟嫂子學兩手。」小圓笑了笑。招手喚來跑腿地小丫頭。叫她去喚個媒婆來做中人。

    雙方都願意地事。做個見證人便可得錢。這樣地好事可不是天天有。媒婆得了信兒下手裡地生意就朝程府跑。喘著氣問小圓:「程少夫人要買屋裡人?銀主是哪個?」小圓笑道:「我是名聲在外地。買這個作甚麼。是我這小姑子賢惠。要給姑爺收個妾。」說罷把翠竹一指:「她是才做了丫頭地人。也無個家人。銀主就是她自己。」

    媒婆建議道:「自賣自身哩。寫個賣身契便罷了。立個文書還得去官府蓋印。多些麻煩。」這話叫翠竹臉上又紅了幾分仍是不改初衷。小圓輕輕歎息了一聲。請媒婆將出現成地納妾文書來了個五百錢作彩禮。再叫他們買賣雙方都簽字。最後由媒婆按了個手印。

    待得簽好地文書送去官府蓋了印備過案。翠竹自認為做了正經二房。腰板挺直起來朝程三娘福了一福。道:「給姐姐見禮不知姐姐挑哪個日子吃我地茶。」

    小圓笑得十分歡快:「吃甚麼茶,趕緊收拾鋪蓋是正經。」翠竹道:「我可未賣身為奴們賣不得我。」小圓還是笑:「逼急了,正頭娘子都賣得何況你一個妾?不過咱們不是沒錢的人家,賣你傳出去不好聽哩,不如按著你 家少爺的法子,行個風雅的事。」

    翠竹不知何為風雅的事,甘十二明瞭一笑:「果然好法子,只不知哪個願意要。 」

    程三娘也是不解其意,小圓抿嘴笑道:「你家官人曾送了個妾給程福,害他挨棒槌,還道贈人於妾是風雅的事。」

    翠竹眼中現出慌亂,嘴上卻道:「我們少夫人捨不得把我送出去的,她還要靠我裝點門面呢,不然屋裡沒個人,老爺要送妾來都不好推 辭的。」

    這丫頭果真厲害,句句說中程三娘心思,叫她猶豫起來,拉著小圓商量:「嫂嫂,不如等我們老爺回了泉州再作打算。」

    甘十二正琢磨把翠竹送把誰呢,突然叫她打了岔,忙道:「娘子,爹那裡我去說,不論出甚麼事我擔著。」

    這一攤子事,皆因程三娘想要官人自己開口說不納妾而起,如今聽他這般講,終於達成了心願,心中欣喜異常,笑道:「那就送罷,裝點門面的事,我再想法子。」說完又問翠竹:「我也不是那狠心的人,你相好的小廝是哪個,我叫少爺把你送他,也不算苛待了你。」

    翠竹這才明白過來,賣身契也好,納妾文書也好,都是人家砧板上的魚肉,只不過 一個價賤些,一個價高些罷了,她一時悔恨莫及,生怕答慢了,就給陌生人,忙道:「就是程家守二門婆子的二兒子。原來小圓未進程家門時,程三娘無人照管,時常缺衣少食,只得做些針線活,叫翠竹托二門上的婆子拿出去換錢使,一來二去不知怎地就同她家的兒子搭上了。

    小圓犯了愁:「自我當家,守二門的婆子早換人了,這可到哪裡尋去?」翠竹見甚麼都瞞不過她,垂首落了幾點淚,還是去求程三娘 ,自願與她作門面,發誓賭咒說自己絕不勾引甘十二。

    程三娘有官人的保證在前,哪裡肯聽她的話,問甘十二道:「官人不是說書貴麼,我拿她去與你換幾本書回來,可使得?」甘十二連聲稱妙,連小圓都讚這法子奇妙又風雅,三人一合計,都道城南的一家文籍書店的生意好,喚來甘禮上納妾文書,帶了翠竹去問價。

    那個文籍書店就在御街上,沒過會子甘禮便捧了兩本書回來,笑道:「那個妾不哭不鬧,書店老闆見了很是歡喜,本來只能換一本書的,倒多給了一本。」

    他幾人都不解繡為何不哭鬧,甘禮笑道:「她不就是想做妾麼,哪裡不是做,指不定這會兒心內正歡喜呢。」

    他們面面相覷倒不知這懲罰了她,還是成全了她,甘十二突然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被她誆去的錢還未要回來。」程三娘笑著安慰他道:「彩禮錢還未把她,這兩本書也挺厚,咱們沒虧多少。」

    小圓喚人湯水,笑道:「當是拿錢買個教訓罷,你們趕緊吃了湯回去整頓家務去人們的賣身契可得派個穩妥人看管。」

    甘十二與程三娘雙雙起身謝過她幫忙,卻不吃湯,你一句官人我一句娘子的相互道起歉賠起不是來,小圓終於明白為何程慕天一見他們兩口子就倒牙,忙插話道:「你們屋裡沒了通房,甘老爺怕是要送妾。」

    甘十二扭頭笑道:「我可不像哥哥怕父翁。」

    程慕天自門外衝進來,狠狠瞪了他一,將張酒樓的結賬單子摔到他面前,咬牙切齒道:「甘十二,你又欠我十貫零五百。」甘十二為了「兜裹」借錢在因此程慕天用了一個「又」字,但「兜裹」一事程三娘不曉得生怕被她聽出了詳細,忙悄悄拉了程慕天一把,向程三娘道:「甘十二雖膽子大,可與父翁硬碰硬,到時外頭的人不會講他的不是只會說你太跋扈,嚇唬得官人不敢納妾。」

    程三娘細想了想然是這個理,忙問她如何行事才便宜。

    小圓揀了本甘禮拿回來的書道:「送幾個收幾個,待得你公爹回泉州十二又多幾本書。」

   程三娘低頭笑了好一氣,直道還是嫂嫂主意多,連甘十二都服氣,二人再次謝過嫂子指點,夾著書和酒樓單子夫妻雙雙把家還。

    待他二人出了院門,小圓朝程慕天身上聞了聞,問道:「你身上並無甚麼酒氣,怎地花了那許多錢?」程慕天把甘老爺出糗,點遍了酒樓菜餚的事講與她聽,又道:「甘老爺真是不同常人,同兒子一起吃花酒也罷了,臨走還給他捎帶了一個伎女,說要把給兒子作姬妾。」

   小圓不信,道:「莫要欺我不懂世道,十貫多只夠吃花酒,贖個伎女卻是不夠。」

   程慕天笑道:「以為我跟甘十二一般傻麼,我要是替甘老爺出錢,那姬妾就算是我送的,日後他兩口子若吵架,豈不是我落埋怨,因此我只說身上錢沒帶夠,搶先一步結了酒錢就溜了。」

    小圓吐了口氣,給他也沖了杯水果茶,道:「還以為真買下了,原來未成行。」程慕天不愛喝甜的,將水果茶推到一旁,笑道:「怎麼沒買,留下扶他的程福說,甘老爺身上多的是錢,將了整整四百貫,買了酒樓的頭牌伎女。」

    小圓撫了撫胸口:「幸虧方纔我教了他們法子,不然三娘子 又是每日到我這裡哭。」說著把甘十二兩口子相互試探卻被個丫頭鑽了空子的事講與他聽,又揪了他的耳朵問:「二郎,甚麼叫做嘴上抹的是蜜,心底兒裡一罈子醋?」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6:00 PM

第一百一十五章 餞行宴(上)

   慕天在娘子面前比甘十二硬氣許多,見周圍丫頭婆子不猶豫地拉下小圓的手,嫻熟地瞪了她一眼,自去隔壁教午哥叫爹爹。官人的古板性子居然愈演愈烈,不懂風情也就罷了,現在連玩笑都開不得,小圓雖深知他品性,還是忍不住地生氣。沒過會子,程慕天卻又回轉,悄悄與她講:「莫要學三娘子拿通房丫頭試我,小心我請家法。」小圓叫他這句話逗得哭笑不得,一點子悶氣煙消雲散,不顧他的強烈反對,借他寬大袍袖的遮掩,緊緊抓住他的手,一同去教小午哥。

    甘十二那邊使了嫂子教的緩兵之計,收下酒樓頭牌作姬妾,安住了甘老爺的心,哄得他在臨安開開心心玩了半個多月,吃遍了大酒樓的花酒,逛遍了有名號的勾欄院,直叫一個樂不思蜀。

    他本還想再快活半個月,卻接到甘夫人的一封家信,上書:「臨安行首甚美,不若年後再歸?」甘老爺讀了此信,哪裡還敢久留,忙去向程老爺辭行,程老爺見老友要走,苦留不成,便命人在後園擺上一天的酒,要為他餞別。

    程三娘聽說娘家要設餞別宴,特特趕來給嫂子打下手,順便學習此類經驗。小圓曉得她來的目的,不待她開口,先笑道:「來的正好,一起瞧瞧菜單子,看看有無你們老爺忌諱的菜色。」她有心考一考程三娘,故意將詳細菜單瞞起,只給了個大略菜目與她。

    程三娘接過菜單子一看,上頭只寫著繡高、乾果子、縷金香藥、雕花蜜煎、脯臘和下酒八盞這幾樣總類別,便問小圓道:「嫂嫂,這單子不詳盡呢,且請廚房管事娘子來說說?」小圓讚許頷首:「三娘子聰敏,將來比我強些。」說完把詳細菜單拿出來給她瞧,又招手喚來廊下候著的牛嫂,叫她與程三娘細細解說。牛嫂道:「這幾樣是依次上席,頭盤繡高共備了三樣,香圓、真柑和石榴;乾果子五樣,銀杏、梨肉、棗圈、蓮子肉、大蒸棗;僂金香藥五盒子花兒、甘草花兒、硃砂圓子、木香丁香、水龍腦;雕花蜜煎六品,雕花梅球兒、紅消兒、雕花筍、蜜冬瓜魚兒、雕花紅團花、木瓜大段兒;脯臘十味肉條子、皂角鋌子、雲夢兒、蝦臘、肉臘、奶房、旋、金山鹹~、酒醋肉、肉瓜;最後邊兒是正菜下酒八盞,每盞兩道菜,共十六道,第一盞奶房簽、三脆羹;第二盞羊舌簽、萌芽肚;第三盞鮮蝦蹄子、南炒鱔;第四盞洗手蟹、魚假蛤;第五盞子水晶、豬肚假江;第六盞潤雞、潤兔;第七盞>e~簽、薑醋生螺;第八盞灸炊餅、不灸炊餅。」

    小圓向程三娘笑道:「你看看,這四司六局是正經操辦宴席出身,就是脫不了虛華的框子。」言罷指著菜單子吩咐牛嫂道:「咱們是家宴,沒得那麼些規繡高是僅供把玩的果子不能吃,不如擱到涼亭欄桿,閣子窗沿上去,莫要當做頭盤端上。」

    牛嫂點,用心記下,小圓接著道:「園子裡花兒正開得艷呢須僂金香藥來熏香,熏人一個頭暈腦脹。」

    牛嫂道:「少夫人,去了兩樣,怕是不好看。」圓想了想,道:「那就在下酒八盞後頭再加幾味瓏纏果子後上幾盤子時新果子。迎客的茶備兩樣,花茶和水果茶;兩位老爺年紀都大了,送客的湯就備姜桔皮湯再做一個香蘇湯。」

    牛嫂應了一,又道:「瓏纏果子備五味胡桃、瓏纏桃條、纏松子、荔枝花、纏棗圈;時新果子上三盤,番葡萄、陳公梨、切香瓜。少夫人意下如何?」

    小圓問過程三娘單並無甘老爺地忌諱。且大都是他老人家喜愛地吃食。這才朝牛嫂點了點頭。命她下去準備。沒過會子又有管事娘來問酒擺在何處。程三娘笑道:「往常請客。都是把酒擺在湖邊。好隔著水看亭子上地歌舞。我們老爺也愛看這個呢。不如還擺在原處。」既是為甘老爺設地宴。自然要先依他地喜好。小圓忙命管事娘子記下。又問程三娘想在何處吃酒。程三娘道:「不知嫂嫂請了哪些男客?若有生人。我們還是在屋裡吃好。」

    小圓笑道:「都是至親。避諱倒是不用。只是他們男人吃起酒來。必要嫌我們女人在旁煩擾。不如把花圃旁地小閣樓收拾出來。咱們上二樓吃著。一樣能瞧見亭上地景色。」程三娘直道甚好。忙忙地起身。想要親自帶了幾個丫頭婆子去收拾。採蓮攔住她笑道:「三娘子莫急。有人管著桌椅板凳地事兒呢。你且同少夫人商議商議請哪個戲班子。」

    程三娘到底年少。平日裡雖沉靜。其愛熱鬧。聽說還要請戲班子。馬上又坐下。眼巴巴:    小圓抽了幾張戲單子遞給她。笑道:「我是最怕聽南戲。依依呀呀地。一個字恨不得拖上半個時辰。不知你如何。」

    程三娘倒是愛戲,但她小意兒慣了的人,聽得嫂子說不愛,也就道不愛,只問嫂子的喜好,又問她繼母愛哪一樣。

    錢夫人聽說程二嬸也在宴請名單之列,恨不得報個頭疼腦熱躲著不出來,哪裡還管看什麼戲。小圓不好講這實情,便道:「說咱們好容易逮個空子樂一樂,要依我們晚輩呢。你家老爺除了歌舞,可還愛別的?」

    程三娘心道,我家老爺只要有幾個妓女陪酒,不看歌舞都是行的,但這話她不好意思講出來,便道:「我家老爺也說要依晚輩呢。」

    小圓大樂,忙問愛聽「說話」,還是愛看「踢弄」,程三娘臉紅一笑:「這兩樣我都未曾見識過。」小圓把手一揮:「那咱們都請來,在水邊搭個戲台,亭中唱罷歌舞就演『踢弄』,再把閣樓用屏風隔斷,叫說話人單講給咱們女人聽。」阿雲在旁眼睛發亮多時,不待她吩咐,拔腿兒奔出去喚人,叫門上的小廝去喚一班踢弄人,再去北瓦子最大的勾棚請那最有名的說話人喬萬卷。

    下午時分,諸般事宜齊備,各親戚也陸續登門入座。水邊的席上,主人程老爺,客人甘老爺,陪客本是程二叔,但他前些日子為個伎女爭風吃醋被人打傷了腿,在家養傷未能來,此番便只有程慕天、甘十二與金九少三個晚輩作陪。

    金九少著岳丈古板他風流,平日裡是能少來就少來,但這回他聽說甘老爺是他同道中人,接到帖子二話不說就趕了來,還特意挑了甘老爺旁邊的席位坐了,同他好生攀談了兩句,果然是志同道合、相見恨晚,這兩人你一句泉州花酒我一句臨安勾欄,聊得興起忘神,把程老爺、程慕天和甘十二三人撂在了一旁面面相覷。

    程老爺不好說得老友,便朝金九少吹子瞪眼睛,可他這大女婿太遲鈍,他眼快瞠裂也不見反應,還是程慕天察言觀色,悄悄命人去知會小圓,趕緊上歌舞。

    小丫頭一路跑捧來曲目單子,程慕天問甘老爺愛看什麼舞聽什麼曲,甘老爺與金九少二人聽得有舞女,很有默契地同時住口抬頭,問道:「有甚麼舞?」程慕天照著單子念道:「舞鮑老、舞刀、舞劍。」

    舞鮑老是滑稽舞,一眾人長袖,舉止動作仿照傀儡舞,將身軀扭得村村勢勢惹人發笑,甘老爺哪裡是看這種舞的人,那舞刀舞劍更是入不了他的眼,但他不好說自己只愛看嬌艷舞女跳的旋舞,便望了望水中甚遠的亭子,道:「離得那樣遠,舞了也瞧不清,不如請幾個樂女來佐酒呀。」

    程老爺的鬍子抖了一,心道你明知我嫌惡此道還開口,何況在座的還有晚輩,傳出去可不怎麼好聽。他想是這樣想,但有錢人吃酒以伎女相陪極為普遍,甘老爺的提議並不為過分,便不好駁他的面子,只能喚來下人吩咐。

    他想著,叫當家的兒媳去請,好走公帳,便道:「去知會少夫人,叫她使人去勾欄院請幾位名頭響亮的伎女回來。」這話唬得程慕天差點失手丟了酒杯,慌道:「隨便叫個小廝跑一趟便得,何苦多走幾步路上閣樓。」

    女人們都坐在一處,知會小圓便等於告訴了程三娘,於是甘十二趕忙幫腔:「哥哥講得有理,我去門上說一聲。」說完生怕程老爺還有話,起身一溜煙地去了。

    金九少笑得十分得意:「甚麼怕多走幾步路,你二人不過是怕娘子。」言罷與甘老爺碰了個杯兒,笑道:「還是我與甘老爺瀟灑,不懼內人。」

    甘老爺想起甘夫人的信,不敢接這話茬,向程老爺道:「你家大姐賢惠。」這話程老爺愛聽,摸著鬍子呵呵笑了兩聲,取來自家釀的果子酒,親自與他把杯子斟滿,述些臨別的話兒。



第一百一十六章 餞行宴(中)

  樓上,錢夫人為首,程二嬸、程大姐、小圓、程三>,互敬了一輪酒,等著亭中的歌舞開場。她們候了半日,沒等來歌聲舞步,卻見得一眾花枝招展的伎女自花圃旁簪花而出,直徑行至男客桌上,十分自覺地一個男人旁邊坐了一個。

    小圓驚得站起身來,倒不是擔心程慕天把持不住,而是怕桌上的女人們怒目,忙忙地解釋:「這不是我叫來的,我這就使人去問。」錢夫人在娘家見慣了錢老太爺招妓佐酒的事體,攔住她道:「男人們樂一樂,算個甚麼,你莫要把二郎拘得太緊。」

    程二嬸幫腔道:「極是,二郎連個屋裡人都沒得,喚個把妓女來陪酒,再平常不過的事。」

    她們話裡話外都是責備小圓不與官人納妾,小圓本人心志堅定倒不覺著有甚麼,程三娘卻暗自心驚,嫂講過的果然不錯,就算不納妾是男人自己的主意,到頭來還是要算成女人的 罪過。錢夫人和程二嬸的這層意思,心思粗放的程大姐未能聽出來,只曉得她們聯手擠兌小圓,便哼了一聲,向程二嬸道:「怪不得二叔要為個伎女與人打架,原來是嫌光陪酒太過平常。」

    她只是想為小圓出氣,但這話錢夫人聽了也歡喜,笑道:「還是我們大姐最能耐,管得住官人。」這話是誇程大姐,豈料她半點也不領情,指了下頭程老爺身旁的妓女道:「既然我賢惠,繼母何不同我學學,我看那個白花衣紫的就很好,不如贖了來放在屋裡。」

    錢夫人修養功很不錯,面上神色紋絲不動,甚至 還微微帶笑:「你爹的脾氣可不同你官人,良家女子納一個還罷了,這樣的妓女他才不要,嫌丟人哩。」

    程大姐直笑她村:「如今興就是姬妾裡來客沒得幾個家養的妓女出來招待,那才丟人哩。」

    此話一出,圓哭笑不得,這大姐維護她的心思不假,可惜言語不夠縝密,反叫人鑽空子,果然,錢夫人十分得意地笑起來:「二郎屋裡也沒得姬妾,媳婦不嫌丟人,我就不嫌丟人。」

    程大一心要替小圓說話想功夫不如人,反倒讓她又受了一回擠兌;她一時氣急敗壞,想也不想就一杯子酒朝錢夫人潑去,還好被程三娘擋了一下,只灑在了裙子上。

    小實在沒想到程大姐脾氣火爆到如此地步,竟敢當著眾人的面和繼母動手,她忙給程三娘使了個眼神,叫她按住程大姐,又向錢夫人笑道:「娘姐吃多了酒,手滑呢。」

    錢夫人也曉得鬧大了不好看。強壓氣「恩」了一聲。扶著小銅錢起身。欲去換衣裳。如此討好她良機。程二嬸怎會放過。忙推開小銅錢地手。親自扶了她朝樓下去。

    程大姐甩開程三娘地手。道:「攔著我作甚麼。我說不過她她兩下也是好地。」程三娘唬了一跳。忙去捂她地嘴又喚小圓道:「嫂嫂。你快勸勸大姐。」

    程大姐雖魯莽。但此事皆因她要維護小圓而起。乃是一番好心。小圓看了看她。責怪誡。全都講不出口只得笑道:「咱們到窗邊細瞧瞧。看看他們男人在怎麼樂呵。」

    此話正中程三娘下懷連程大姐。也暫時忘了與錢夫人地紛爭第一個衝到窗子前看了一看。奇道:「二郎旁邊怎地沒了人。」再一看咬牙:「原來我家那個旁邊坐了兩個。」她家金九少向來如此。倒也很快就釋懷。轉向程三娘笑道:「你家甘十二旁邊也沒人呢。倒是你公爹一邊摟了一個。」

    程三娘朝下一看。果真如此。她面露愁容。喚來翠花吩咐:「去叫一個妓女陪少爺吃酒。」小圓被她嚇了一跳。摸她地額頭道:「你瘋了?甘十二地心思你不是已然明瞭了麼?」程大姐亦道:「莫要聽我方纔那番言論。那是說繼母呢。和你不相干。甘十二自己不願要妓女陪酒。你裝哪門子賢惠。」

    程三娘摸著窗上地雕花落淚:「我原以為官人自己開口不願納妾。就能落個賢惠地名聲。可你們看嫂嫂。方才繼母和二嬸是怎般說她地?」在這樣地年代。做女人確是極難。小圓只能安慰她:「說就說。我只不聽。她們也拿我沒辦法。」

    程大姐掏了帕子丟給她道:「把淚給我擦了,動不動就哭,你在家時極有主意的一個人,怎地出了門子一塌糊塗起來。」

    程三娘愈發傷心起來:「我家老爺 就坐在下頭呢,若是官人旁邊沒得伎女陪,回家又要將我好一通責罵。我沒好陪嫁,爹爹和哥哥又不喜我,就算我再有主意也無法呀。」

    小圓和程大姐都是又有好陪嫁又有娘家人撐腰的,聞言感傷之餘又各自反省,難道勸導程三娘的話全是錯了?難道她們竟是站著講話不腰疼之輩?

    翠花聽娘的話,送了個伎女到甘十二跟前,甘十二回首沖樓笑,命人在旁多設了個凳兒,叫那妓女坐了。

    三人無語重新落座,竟是都提不起興致來吃酒,小圓身為主人,少不得寬慰程三娘一番:「也就這一回,明兒你家老爺就回泉州了,你再把家裡的那個換成書,萬事清淨。」

    程三娘終於露出笑臉,道:「那個做過頭牌的姬妾真真難伺候,穿要穿好的,吃要吃好的,我和官人都是見了她就躲。」

    看來她的日子還是好過的,程大姐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大聲地喚丫頭:「繼母同二嬸怎地還不來,沒得耽擱我們看『踢弄』。」小丫頭忙一路小跑去探消息,不多時來回報:「二叔把害他斷腿的伎女贖回家去了,二嬸接到信兒便趕回去了;夫人說她頭暈,歇著不來了。」

    程大姐聽說她們二人都不來,更添歡喜,連聲叫「踢弄」快開場,小圓忙命人把桌上的菜每樣夾一碟子,與錢夫人送到房裡去,又叫人抱午哥和小四娘來看熱鬧。

    開場鑼響時,余嫂和孫氏抱了午哥來,小四娘那裡卻只有奶娘來回話,說錢夫人不來,也不許小四娘來。程大姐心一急又要起身,小圓忙按住她悄聲道:「四娘子還要跟著繼母過活呢,還是依著繼母的好。」程大姐怒氣難平,卻也曉得小圓講的不錯,只得忿忿拿酒出氣,吃了一杯又一杯。

    程三娘見她吃得多了要,小圓卻攔住她,悄悄朝樓下努了努嘴,程三娘立時明白過來,程大姐說是灑脫看得開,但世上女人,見了官人當面摟伎女的,有幾個真能不生氣?不過是有的露在面兒上,有小說網的忍成內傷罷了。

    鏗鏘一聲,場鑼響,雜耍人登場先踢了兩個瓶兒,又要來踢缸,小圓忙道:「沒人要他現腿腳功夫,不是說他們會教走獸教飛禽的麼,且演一個來給咱們午哥瞧瞧。」

    話傳去,台上馬上擺了桌子,先使蠟嘴鳥演了個銜旗跳舞,又演烏龜疊塔。只見訓獸人將蓄養的烏龜七隻,按大小個兒分為七等,放置在幾案上,擊著鼓教它們會意,一聲鼓響,最大個兒的烏龜搶先爬至案中間趴下,一動不動;二聲鼓響,第二大的登上它背部;如此這般,直到第七隻最小的一個,登上第六大的背部,便齊齊豎起身子,把尾巴撅起朝上立直,活像個小鐵塔。

    這的訓獸表演,平日只有在瓦子才能看到,但像她們這般的大家娘子,怎到得了外頭去,因此個個 看得聚精會神。

    午哥才瞧見台上的烏龜就開始哭鬧,抓一個來,小圓哄他道:「人家那烏龜是訓好了,要靠它們賺錢的,你若是抓上一個,他們又得訓上好些日子才能再登台呢。」

    她話音剛落,就見才剛在上訓烏龜的訓獸人走上樓來,隔著屏風磕頭。帶他上來的阿雲稟道:「少爺買下了他的烏龜,送把午哥頑。」小圓才給兒子講了大道理,就被自家官人駁面子,她抓住午哥的小手朝樓下瞪了一眼,道:「咱們不要,退了去。」

    阿雲早已取了個最小烏龜遞到午哥手裡,又抓起最大的那個給他摸,笑道:「少爺才給了訓烏龜的好些錢,足夠他半年不用再做活,他這會兒正樂呢,少夫人要退,可是教別個失望了。」

    小圓正要從午哥手裡奪烏龜,聽得並未虧待訓獸人,便住了手笑道:「我看是你想頑罷。」她突然想到阿雲也不過是個孩子,心一軟,將午哥遞給她道:「抱他一道耍烏龜去 罷。」

    程大姐觀了這一幕若有所思,道:「待得季六娘生了兒子,怕也是要耍,不如我趁這機會也買幾個回去。」程三娘聽了這話,指著台上笑出聲來,小圓一看,原來正在演的,是那蛤蟆說法,大蛤蟆叫一聲,眾蛤蟆也跟著叫一聲,她同程三娘笑作一團,都道:「大姐,你真個兒要買?」

    程大姐也笑起來,道:「我方才光顧著看午哥,倒忘了瞧台上。」小圓知她是想待季六娘生了兒子收歸自個兒膝下的,便道:「待會兒咱們聽說話,把你家季姨娘也請來聽聽罷。」程大姐想了想,道:「也罷,看在她要替我生兒子的份上,與她這個臉面。」小圓見她點頭,便命人在她們的桌子後頭另設一小幾,去請季六娘來聽說話。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6:07 PM

第一百一十七章 餞行宴(下)

    程家請的說話人,乃是臨安最有名的喬萬卷,據野呵的人那般自開場子,游移不定,而是長年在 臨安最大的瓦子「北瓦」獨佔了一座勾欄說話,其受歡迎程度可略見一斑。

    待得他在屏風後坐定,孫氏先代小圓客氣道:「耽誤你掙錢,且先吃盞茶潤喉,再與夫人們說說典故。」喬萬卷忙又起身施禮,笑道:「夫人們客氣,甚麼掙錢不掙錢,不過討碗飯吃。」

    季六娘隔著屏風瞧不見說話人的樣貌,很不開心,道:「聽說有名氣的說話人,一場下來能討得不少錢呢,比我們這些見不得天日的人很是強些。」

    喬萬卷出來討生活的人,一聽這口氣就曉得不是位正經夫人,便不正面接她的話,只一笑:「熙寧年間的張山人何其有名,他所到之處,達官貴人爭相饋以酒食錢帛,以免遭譏,可到老來連家鄉都未回得,只倒在了半道上,還是路過的老相識買了一葉葦席,將他葬在了道邊小店旁邊——此是山人墳,過者盡惆悵。兩片蘆席包:敕葬!」

    季六娘聽出了他言語裡的駁斥,桃花眼一眨又要開口,卻被程大姐丟來的一根筷子砸著了手,忙將嘴緊緊地閉起。    喬萬卷接著道:「話有『四大家教』,『銀字兒』、談經、講史書、商迷,小人善『銀字兒』,但其他三樣也略曉一二知夫人們要聽哪一樣?」

    「銀字兒」即是講小說,分靈、傳奇、公案、武俠四類,靈異怪誕、神秘虛玄;談經則是演說佛經故事;講史書是歷史故事;商謎是猜謎語。

    小圓問程大和程三娘愛聽哪一種,程三娘未曾聽過說話只搖了搖頭,程大姐卻是沾金九少的光常聽這個的,笑道:「這個說話人請得好,『銀字兒』最有趣呢,要是個談經的,我就得打瞌睡了。咱們先聽『銀字兒』叫他打鼓兒猜謎,如何?」

    小圓與程三娘都道:「依你。」

    季六娘見她們商議得火熱,卻無人問自己愛聽哪種不滿道:「我要聽談經。」

    這不是和程大姐對著麼。她小小一妾室。哪裡來地膽量?小圓與程三娘還在疑惑。程大姐已習慣性地挽袖子準備動手。季六娘撫了撫已顯形地肚子。慢悠悠地開口:「前兒郎中才診過。說是個兒子呢。」

    這話隱含炫耀與威脅。但程大姐地手刻也未停頓。只聽得「啪」地一聲季六娘地臉上頓時現出個清晰地五指印。

    「是兒又如何。他地娘是我是你。」程大姐還欲打第二下。小圓忙拉她道:「她是有身子地人教訓一下兒也就罷了。打壞了如何是好。」

    程大姐依言收回手笑道:「與你個面子罷。其實打地是臉。又不是肚子。哪裡打得壞。」

    小圓喚人取冷水巾子來與季六娘敷臉。季六娘卻等不得。推開小幾就朝樓下跑。程大姐厲聲命人攔住她。訓道:「在繼母這裡住了幾日。脾氣見長?你這是要去尋她告狀?」小圓生怕她們鬧將出「人命」。忙叫小丫頭們去拉季六娘坐下。又勸程大姐看在未出世地兒子份上。莫要同她計較。

    程大姐狠狠瞪了季六娘一眼。又開始拿酒出氣。程三娘見她餘怒未消。忙問了個問題來打岔:「大姐。咱們聽哪一出?」程大姐看了季六娘一眼。道:「『銀字兒』大抵我都聽過。不如叫他講個《錯斬崔寧》。」

    小圓聽得這話,朝孫氏微微點頭,孫氏便走到屏風前,教候了半晌的喬萬卷講那《錯斬崔寧》。伴樂的銀字管響,喬萬卷開腔:「且說高宗年間,臨安有個官人喚作劉貴,這劉貴由於時乖運,讀書不濟,乃改行做起買賣,但半路出家,技巧不夠,又把本錢消耗掉了。娶妻王氏,因沒有子嗣,又娶了二房,人稱陳二姐。」

    小圓與程三娘對視一眼,金九少可不就是藉著程大姐膝下無子,才一個接一個地納妾,她怎地點了這樣一出?再一瞧季六娘,方纔還癟著嘴,現在嘴角翹得老高。

    不待她們細想,屏風後間奏一時,喬萬卷聲兒又響:「一日,劉貴攜王氏去丈人家拜壽,留二姐在家看守。丈人見劉貴落魄,就拿出十五貫錢資助他開個柴米店。劉官人謝了又謝,允妻子在娘家多盤桓幾日,自己馱了錢歸家。歸家途中又飲了三杯兩盞酒,醺醺到家。見了二姐,借酒力開了個玩笑,道是:『我一時無奈,沒計可施,只得把你典予一個客人,又因捨不得你,只典得十五貫錢。若是我有些好處,加利贖你回來;若是還照這般不順溜,就只能罷了。』」

    間奏又響,季六娘開始胡思亂想是程大姐說動了金九少,要等她生完孩子就將她賣正席上瞟了一眼,正好瞧見程大姐在得意微笑,她一顆心猛跳起來,別看金九少左擁右抱看似瀟灑,在家卻是程大姐說了算,她要打哪個妾賣哪個妾,金九少勸的話都不敢講一句。

    「二姐聽了,本來不信,但見十五貫錢堆在面前,難免狐,便趁劉貴睡去,先到鄰居家借住了一宿,次日便回爹娘家欲討個分曉。二姐走了不上一二里,腳已疼得走不動,正巧遇見一個後生,背上馱了個裝著銅錢的搭褳,兩人結伴同行。兩人廝趕著走了不到兩三里田地,被後面兩人趕上,方知劉貴被殺。二姐和偶然同行的那位後生都被廝挽著帶到官府。此時劉貴早已被人用斧劈死,床上十五貫錢也沒了影蹤。那位偶然與二姐同行的後生,名叫崔寧,搭褳中的錢正巧十五貫。」

    喬萬卷不愧為北瓦子名頭最響的說話人,講起「銀字兒」來極是有經驗,一到緊要關頭,反倒不慌不忙起來,抬手叫伴奏起樂,自端了杯茶啜了起來。

    天下竟有這般巧的事,那崔寧怕是有難臨頭,閣內眾主子,連帶著丫頭婆子,都被聽住了,哪裡等得了他喫茶,疊聲催他朝下講。

     喬萬卷見眾人興致被勾起,滿意一笑,接著說道:「那崔寧遂與二姐被控『因獨自在家,勾搭上了人;又見家中好生不濟,無心守耐;又見了十五貫錢,一時見財起意,殺死丈夫,劫了錢;又使見識往鄰舍家借宿一夜,卻與漢子通同計較,一處逃走。』府尹升堂,動刑逼供,屈打成招,疊成文案,奏過朝廷,判決『崔寧不合奸騙人妻,謀財害命,依律處斬;陳氏不合通同姦夫殺死親夫,大逆不道,凌遲示眾。』二姐、崔寧百口莫辯,被押赴市朝,一斬一剮,行刑示眾。」

    這崔寧,搭褳裡錢是個甚麼數目不好,偏要同劉貴的一樣,眾人都在嗟歎崔寧時運不濟,季六娘卻叫道:「啊呀,原來二姐是被冤枉的,她與崔寧不過結伴同行而已,哪裡來的姦情,可歎,可歎。」

    程大姐斜了她一眼,道:「哪來的冤枉,我看那府尹公道得很,她要不是不守婦道與個陌生男子結伴,又豈會被人誤解,反還連累了無辜崔寧。」

    季六娘因名好,到了金家沒少被別的妾室嘲笑,今次見程大姐當著這樣多人的面,借了「銀字兒」來含沙射影,那臉上,就紅一塊白一塊起來。

    程三娘很是贊同程大姐的說法,道:「還是大姐有見識,點的這出極出彩。」二姐有錯,難道崔寧就無錯?二姐要與他結伴同行,如此不合規矩之事,也沒見他推辭呀?為何出了事,就要將過錯全推到女人頭上?小圓對程大姐與程三娘的見解很不以為然,但季六娘在這裡,她怎麼也要幫襯程大姐些,便扭頭命人來打賞。

    程大姐笑容滿面,也將:兩百錢來添上。

    她們聽過了「銀字兒」,正要接著猜謎,樓卻使了人上來,說老爺少爺們也想聽說話,問少夫人肯不肯借,小圓忙問了程大姐與程三娘一聲,命人送了喬萬卷下去。

    程三方才聽說話時,一半的心就在樓下,此時見再無節目,便借了要吹風,走到窗前,透過未糊窗紗的鏤空窗子朝水邊的席面張望。程大姐展示了一回計謀,用一出「銀字兒」降服了季六娘,心中得意非凡,喚過她來扶著自己,也走到窗邊看風景,笑道:「三娘你作甚麼用窗子掩著,且大大方方地瞧,若是看那個伎女不順眼,叫人去打她幾下都成。」

    程三娘要裝賢惠,其實心裡似針扎,想和著笑一下兒,卻怎麼也扯不動嘴角。小圓見狀忙道:「甘十二與那個伎女各坐各位呢,想必也是礙著甘老爺的面子,逢場作戲罷了。」

    話音還未落,就見那個穿鵝黃衫子簪紫花的伎女端了杯酒送到甘十二嘴邊,甘十二衝她笑了一笑,就著她的手喝了。程三娘再看不下去,奔回座位伏在桌上泣不成聲。

    小圓待要安慰她,程大姐卻擺了擺手:「散了罷,都是這般過來的,見多了也就不怪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乞巧節

    客席面散場,季六娘還回錢夫人處安胎,小圓將程娘送上轎子,又命大廚房煮醒酒湯。男客那邊興致頗高,直吃到向晚方散場,程慕天很飲了幾杯酒,回到房中倒在榻上不願起來,小圓俯下身聞了聞,除了酒氣並無脂粉味,笑問:「你只厭惡妾室,又不曾怕伎女,他們旁邊都有人陪,只有你孑然一身,不嫌尷尬?」

    女人嘴上抹得都是蜜,心底兒裡一罈子醋,程慕天雖不勝酒力,腦子卻很清醒,將這句話默念了一遍,開口道:「我尷尬甚麼,倒是甘十二,他身旁的伎女敬了三輪酒,前兩回他沒喝,甘老爺就將他一頓好說,稱他畏懼娘子,連父翁的臉面也不給,只差給他安個不孝的罪名,直到第三杯他換了笑臉吃了,甘老爺才放過他。」

    原來有這樣一個緣故,看來程三娘是冤枉了甘十二,小圓立時想使人去告訴她,轉念一想,依甘十二的性子,怕是早就講出來哄娘子寬心了,何須自己去畫蛇添足。

    第二日甘老爺登船起錨,甘十二兩口子去送過他,回家就將頭牌姬妾換了三本書,程三娘取了一本,親自送來給小圓,笑稱:「到底是頭牌,比翠竹多換得一本,送給嫂嫂也翻一翻。」她見李五娘在此處作客,忙命人回家再取書來,與她也送了一本。

    李五娘上回見她為個通房哭泣,還道她要同自己一般苦熬,如今卻見她比自己過得還好些,心裡很不是滋味。她從程三娘將妾換書中得了靈感,回家就把那兩個生了兒子的妾提腳賣掉曰為何耀弘下回買差遣籌款。

    小圓得知此消,著實唬了一跳:「三嫂不是最在意三哥的感受的,這回怎地如此行事叫三哥曉得,定要怪罪於她。」程慕天不以為然:「不過兩個妾室賣就賣了,有甚好說。」程老爺以前的兩個妾,程大與程三娘的生母,就是有了孩子還被賣掉的,因而他有此見解很正常小圓卻是放心不下,成日替李五娘發愁。程慕天為了勸解她,道:「反正你三哥那個差遣今年就要任滿,不如我與你打個賭,待他歸家,若是不怪罪你三嫂我贏,反之你贏。」

    小圓見篤定,便問:「綵頭是甚麼?」程慕天湊到她耳邊悄聲道:「若你輸了,給我再生個兒子;若你贏了,我讓你再生個兒子。」小圓愣了會子才悟過來兩樣說法是一個意思,她羞紅了臉舉手欲打,偏他又是副再正經不過的表情當著眾下人的面就不好下手,只得先將羞惱壓下得晚間進房再作懲罰。

    轉眼七月七,宋人謂之七夕節傳郎織女便是在這天鵲橋相會,是日,時人慣以竹或木或麻秸編而為棚,剪五色彩紙為層樓,又名仙樓,再刻牛女像及仙從等置於其上以乞巧。

    到了這天,女子們紛紛著牛郎織女鵲橋相會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向織女討教,以使自己變得心靈手巧。這日,程三娘帶了針線包兒來尋小圓,問她打算如何乞巧:「嫂嫂,你若想穿針乞巧,我這裡有雙孔針、七孔針。」

    程慕天在旁偷笑。他娘子這輩子通也只繡過一方「春江水暖」地帕子。怕是連甚麼是雙孔針。甚麼是七孔針都不曉得。他笑歸笑。卻容不得別個讓他娘子丟醜。遂板了臉向程三娘道:「你嫂子又要管家。又要照看午哥。哪裡來那麼些閒功夫。我看抓幾個蜘蛛來乞個巧倒還罷了。」

    小圓抬頭衝他感激一笑。反讓紅了臉。藉著去給她抓蜘蛛。掀了簾兒就出去了。程三娘見嫂子無意穿針乞巧。也便起身告辭。

    七夕節又名「小兒節」。李五娘早早兒地給午哥送了新衣來與他過節穿。程老爺更是在院中紮了華麗地乞巧樓。到得天黑。又鋪陳了筆墨紙硯在牽牛神位前。書了一筆:「午哥乞聰明」。

    晚上小圓抱了午哥去園子裡過節。錢夫人正與季六娘坐在一處聽談經。那說話人極是機靈。在屏風後聽得外頭有小兒聲音。便送了個泥捏地小佛人「磨喝樂」出來。又講了一段佛經典故——原來這「磨喝樂」又稱「摩侯羅」。乃是天龍八部神之一。據說他當年曾為一國國君。後因罪墜入地獄。經過六萬年修煉才得以脫身成胎。再經六萬年方出世**。**後又經六年出家成佛。名曰磨喝樂;世人愛戴這位佛。便仿照他地模樣遍捏泥人。期望也能生個像他那樣地孩兒。

    得了禮物。又聽了典 故。小圓忙命人打賞。笑道:「我只曉得過七夕節要買『磨喝樂』。卻不知還有這樣地故事。今兒借了娘地光。長了見識。」好話兒誰都愛聽。又是節下。錢夫

    給兒媳臉子瞧。還另取了個飾了金珠地「磨喝樂」頑。季六娘快要做娘親地人。見了小兒便喜愛。揀了個裹芝麻地「巧果」。遞過來與午哥吃。小圓替兒子接果子。方才留意到。她穿地竟是件大紅地羅衫。不免就多看了她幾眼。

    丁姨娘將她的神色收歸眼底,道:「我跟季姨娘說,她穿的衣裳不合規她偏不信,少夫人來評評理,到底誰對誰錯。」她話是對著小圓說的,眼睛卻看著錢夫人。錢夫人道:「我亦勸她無數次,她只不聽,我也無法。」說完便催季六娘回房去:「你如今是別個家的姨娘,我管不了你,且回房去罷,免得傳到大姐耳裡,又要尋我鬧。」季六娘見她不偏幫自己,只得癟了癟嘴,委委屈屈地朝院子裡去。

    小圓旁觀了這一出,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季六娘仗著懷了兒子,家世又不比程大姐差,便想奪那正房之位,可惜她做金九少的正頭娘子,與錢夫人半分好處也無,因此不肯助她。

    聽完談經,錢夫人便道要乞巧,小圓忙命人在院中鋪陳磨喝樂、花果、酒炙、筆硯、針線,焚香列拜。

    待得她陪錢夫人過完節回房,只見程慕天已將抓來的小蜘蛛關放到了錦盒中,正欲擱到她枕邊,忙道:「放桌子上罷,夜裡爬出來了怎辦?」程慕天瞧了瞧盒子,蓋得挺嚴實,蜘蛛決計爬不出來,但為了教她放心,還是依言挪到了桌子上。

    第二日起床,小怕蟲蟻不敢開盒子,程慕天幫她掀了蓋兒一看,竟一絲蛛網也不曾結。蛛網密才意示手巧呢,小圓嗔道:「必是你抓的品種不對。」程慕天卻大笑:「胡說,哪有蜘蛛不結網的,定是它們也曉不會針線,因此不肯來作弊。」

    二人房中笑鬧一陣,程慕天:去碼頭,小圓喚了管事娘子來佈置當日事務,待得諸事妥當,管園子的秦嫂留了下來,附耳稟道:「少夫人,昨兒晚上丫頭們都在月下乞巧,我卻瞧見金家的季姨娘與個戴冠的男子偷偷躲在一株樹後……」

    小圓心驚,忙先遣了旁人下去,才示意她繼續說。秦嫂接著道:「我心想,那季姨娘未嫁人時住在咱們家,就是個不安分勾引過咱們少爺的,便悄悄地躲到一旁細看了看,這一看可不得了,那個男人正朝季姨娘身上摸呢,摸了頭又摸胳膊,直把她摸了遍。」

    小圓敲了敲桌子,問道:「此事還有何知曉?」秦嫂道:「我怕傳出去有礙咱們家名聲,昨兒特意瞧過,並無第二人看見。」說完又道:「我還道是自己看守園子不力,混了賊人進來,便待他們分開,悄悄兒在那男人後頭跟了一路。少夫人,你道是誰?原來是夫人請來的說話人,他定是在園子裡講完了談經,就同偷偷折返的季六娘勾搭上了,又或他們本就相識,此番不過是來續舊情。」

    小圓還是一下一下地桌子,秦嫂慌忙跪下:「是我看守不力,叫說話人亂走。」小圓這才停了手,道:「昨兒看園子的人,只要在場的,月錢全扣一半,至於你,看在你來報信兒的份上,暫不撤你的職,但後頭三個月,只能領副管事的月錢。」副管事的月錢雖也不少,但降了一級卻是極丟臉面的事,秦嫂深悔自家昨夜大意,叩頭認罰不提。

    採蓮端了茶來,道:「咱們家一向家風正,都是叫季六娘攪的。」小圓揉了揉額角,深感頭疼,若只是她偷人,倒還罷了,那與她私會的男人,可正是錢夫人請來的說話人,這裡頭可有深意,可有隱情?

    她腦中一時湧上許多個念頭,娘與說話人不大可能是初識,哪有挺著肚子去勾引人的,也不嫌寒磣;若是舊情人,錢夫人請他來,怕是無意巧合的多些,畢竟這樣的事,既傷風敗俗,又與她無甚好處。

    「既是巧合,我憂心甚麼,沒得替別個的妾操心的。」小圓想通了關節,自嘲一笑。採蓮猶豫了一時,卻道:「少夫人,這事兒還是知會大姐一聲的好,我聽說,那說話人可不曾去過泉州,他是如何與季姨娘認得的?她肚裡的孩兒,莫非不是姓金?」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6:10 PM

第一百一十九章 季姨娘

   六娘肚裡的孩子不姓金?小圓細想了想,依季六娘的可能還真不是沒有。無論大家還是小戶,子嗣血統都是天大的事,若真出了差池,不知金家怎般埋怨自己知情不報呢,她想到此處,驚出些冷汗,忙命人去請程大姐,又拉著採蓮好生感激,慶幸自己身邊有個聰敏人。

    待得程大姐到,聽了季六娘私會說話人的事,立時火冒三丈,即刻便要將她拖來打死,免得有辱門風。小圓死命拉住她道:「查清楚再說呀,萬一她懷的是金九少的骨肉,你豈不是要後悔?」

    程大姐聽了勸,不再提打死的話,但卻不肯回家再詢問,只道:「就在你這裡弄清楚,若她懷的是野種,便還給繼母去。」

    小圓不願摻和親戚的家務事,何況還是見不得人的醜事,但卻又拿程大姐無法,只得命人去錢夫人處將季六娘請了來。季六娘上回讓程大姐借「銀字兒」彈壓了一番,又得不到錢夫人相助,便不敢再「恃兒而驕」,就算大著肚子行禮艱難,也不敢叫丫頭扶一下。

    程大姐神情複雜地盯著她的肚子看了好一會兒,方咬牙切齒地問她七夕夜勾搭的男人是哪個。

    季六娘大呼冤:「那是我表姑請來的說話人,我並不曾與他有關聯。」

    「無關聯?都把你渾身摸遍還叫沒關聯?」程大姐氣不打一處來,掙脫小圓拉她的手,朝季六娘臉上扇了一掌,方才覺著氣平些。

    季六娘捂著不敢哭解道:「他說自己懂得摸骨術,我便請他摸一摸骨頭,並無其他。」

    宋人極興占卜算命骨確是時所創的新種類,程大姐不願輕易失了兒子,便暫且信了她一回小圓去尋七夕夜的說話人來對質。那說話人是錢夫人所請,她聽說了消息,生怕被季六娘連累待人去問,主動遣小銅錢將那人姓甚名誰住在何處報了來,原來那說話人諢名「賽山人」,亦是北瓦的說話名人常占固定勾棚的。

    既有名號。不是打野地。想必一尋就著。程大姐與季六娘雖心思各不相同。卻都鬆了口氣。小圓心眼兒多些。命去尋地小廝只說程家聽了他地談經愛極請他來講。

    錢夫人七夕節請賽山人來。給地賞錢極厚因此他一聽說程府又來請。丟下滿棚地聽客就跟小廝走。到得小圓房中隔著屏風先遞了個紙條兒出去。道:「這是府上地季姨娘叫我替她卜地卦請先過目。」

    小圓接了紙條一看。上頭龍飛鳳舞寫幾句話。大抵意思是:我煮過雞卵。也殺雞取過骨。皆佔得一副好卦。乃是上吉。她認得字。卻不解其意。忙遞給程大姐看詳細。程大姐接去掃了一眼。笑道:「這是卜。使雞卵、雞骨等物求官吉。財遂。孕生男。婚成等事體。看來她所言不虛。只是卜向來是瞎子地行當。不想如今叫說話人搶起飯碗來。」

    賽山人賠笑道:「不過混碗飯吃。夫人們莫同小人計較。不過小人地卦一向是准地。夫人們可要試一試?」

    程大姐將紙條子又看了一眼。問道:「還是上吉呢。你替她佔地是甚麼卦。且講來一聽。若是准。咱們都與你個面子。」

    賽山人聽得有額外地生意做。喜上眉梢。正要開口應答。突然想起季六娘再三囑咐他不可洩密。忙把已到舌尖地話又嚥了回去。另換了副說辭:「季姨娘要測得是生男生女。小人恭賀夫人。府上又要添丁。」

    郎中都斷定季六娘懷的是兒子,她有甚麼必要去卜,再說想要曉得懷的是男是女,該請產婆來摸肚子,而不是請卜人來摸骨。賽山人的話糊弄不了程大姐,她將寫了上吉的 紙條子丟到季六娘臉上,逼問她到底占的是甚麼卦。季六娘卻寧願捂著肚子任她打臉也不肯說,程大姐又去問賽山人,賽山人聽得屏風後的巴掌聲甚是嚇人,生怕講了實情,這位姨娘更是要被打死,便只咬定他佔的是生男生女的卦。

    程大姐見用紙條子問不出所以然,便道:「摸骨可能辨得生男還是生女?」這是路人皆知的常識,賽山人不敢扯謊,老實答道:「不能。」待程大姐再問他替季六娘摸骨卜的是甚麼卦,他卻又閉口不言。

    程大姐怒極反笑,戴了嚴實的蓋頭,親手把季六娘扯到屏風後,向賽山人道:「既然辨不出你還摸,可見就不是卜,而是有私情了。我也不是那狠毒之人,願意成全你們,你且帶了她去罷。」

    賽山人待要分辨,卻見季六娘悄悄朝他使眼色,他給的錢不少,又有些憐她,便改口稱謝,與程大姐磕了季六娘出門去了。

    程大姐一臉的震驚,好一會子才回過神來,捶胸頓足道:「好容易盼來個孩兒,卻是個野種,真是既倒霉又敗壞門風。」

    小圓本也以為她是故意激將,實在沒料到季六娘竟真將私情認了下來,還隨了賽山人去。她無法猜透季六娘的心思,只能拍著程大姐的背,安慰她道:「你家那許多妾,隨便誰生一個都是你的兒子,再說你自個兒又不是不能生,且等緣分到了自己生一個,倒還親些。」

    程大姐傷心氣惱了一時,突然想到,金九少還盼著得長子呢,如今卻沒了人回去,怕是不好向他交代,忙遣了人快馬回去報信,告訴他季六娘懷的是野種,已自願跟了情人去。

    且說季六娘,乃是裹成三寸的一雙小腳,在程大姐跟前挺著大肚子站了多時,又挨了好幾個巴掌,待到出程府,已是累得走不動,一手扶腰,一手扶牆,只有喘氣的份。賽山人問道:「我為你背了黑鍋,你可有主意?」季六娘倚到他身上,習慣性地拋了個媚眼過去,道:「我卜的乃是正房位子,方才要是讓那條母大蟲曉得,我還能有命出來?你且扶我回家尋我官人,他早就許過我,若我這胎生個兒子,正房夫人就把給我做。 」

    賽山人教她沉甸地壓著半邊身子,那點子憐憫早就跑得無影無蹤,將她一把推開,又問她要了一張會子作精神補償,丟下她揚長而去。

    季六娘叫不住他,只得艱挪了小腳走到巷子口,雇了頂小轎兒坐回家,尋到金九少,抱著他哭道:「官人,我想曉得自己是不是有做你正房娘子的命,便求了個卜人替我佔個卦,豈料程大姐非要誣陷我與他私通,我不敢講卜為了正房之位,才認下了罪名。」

    金九少看在肚子的份上,沒有推開她,臉上卻掩不住厭惡:「你沒事卜這樣的卦作甚麼,自己招打。幸虧我猜到有隱情沒有信大姐,不然此時你連門都進不了。」

    季六娘愣道:「官人你不是許我生兒子就休掉大姐,把正房給我做的?」金九少是講過這樣的話不假,但那是他哄女人的戲言,哪裡想到季六娘就當了真。他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扭頭喚人收拾別院,要將她送出去住。季六娘拖住他不放,叫道:「官人,你不是信我的?我肚子裡懷的可是你唯一的兒子。」

    金九少心道,要不是拿得定你懷的是我的骨血,怕是連別院都沒得你住的。他一面掰季六娘的手,一面哄她道:「許多人都以為你與那說話人有首尾呢,我雖曉得你懷的是我的兒,可難保別個不背後笑話我,我要臉面的呀。」

    季六娘撲到他身上放聲大:「我就似那《錯斬崔寧》裡的二姐,冤哪。」金九少與程大姐不愧是兩口子,講的話如出一轍:「你自己不檢點,怨哪個。」說完喚進幾個力大的婆子,將哭鬧不休的季六娘抱胳膊抱腿,抬去了別院牢牢看起。

    消息傳到程家時,程大姐還未走,小圓為她要暴跳如雷,奔回家尋金九少算賬,不料她卻笑得十分得意:「我正煩惱,不知季六娘生了兒子,該將她如何處置,官人卻要替我解決這難題。」

    小圓暗自心驚,不敢問她那難題會如何解決,待得晚間向程慕天感歎:「都道我心硬,不肯替官人納妾,我看那些納了妾的才是真心腸硬呢。」程慕天面有疲憊,卻仍將了笑臉出來:「正是,我們要做善人,因此不納妾。」言罷又與她講外頭的見聞,說今日應酬上有個大官人,因屋裡有些熱,又生得胖,便不停地擦汗,不料用力過猛了些,竟將頂上的頭髮連著帽子扯掉了,眾人一看,原來他是個和尚,頭上還燙著幾個點,再一瞧那頭髮,卻是假的,因為做的太真才沒讓人看出來。

    「這和尚怕是想吃肉抱女人,才裝了俗人罷,也虧得有做得逼真的假髮。」小圓回應了一句,輕輕撫上他微皺的眉頭:「二郎,可是有甚麼煩心事?」



第一百二十章 裝窮(上)

    程慕天握住她的手放到嘴邊親了下,道:「也無甚麼大事,不過是朝廷又在強令大戶買官,咱們有錢的名聲在外,怕是逃不脫。」何老大無人叫他買官,他還要花錢買個來呢,這的確算不了甚麼要緊事,小圓不解道:「朝廷下的令,咱們也無辦法,當花錢消災罷了,你愁眉苦臉作甚?」

    程慕天苦笑道:「爹本來就買過進納官,此番還要買,聽聞咱們這樣的人家,他須得買個右宣郎,六萬貫;我也得買個右修武郎,二萬三千貫。」小圓瞪大了眼,驚訝道:「總共得花費八萬三千貫?這是賣官還是搶錢?」程慕天道:「可不就是尋個由頭斂財。」

    小圓見他眉頭又深鎖,玩笑道:「虧得你是幾個姊妹,若有兄弟,開銷更大。」程慕天得了提醒,道:「這是才得來的消息,外頭還未傳開,你得空知會親戚們一聲,叫他們早做準備。」

    小圓應了一聲,卻暗道,這有甚麼好知會的,知會他們早些把錢準備好麼?等到第二日程老爺召齊全家人書房議事,她才明白了這話的深意—程老爺道:「八萬三千貫可不是小數目咱們辛苦掙的錢,我不願白拿出去,不如問問親戚們,可願一起裝一回窮。」

    臨安的這幾家戚,生意俱有牽連是一榮皆榮,沒得一損而不皆損的道理,因此要裝窮,須得大家一起裝,這個道理小圓懂得,便道:「親戚們大多是早已買過一回官的,想來也不願再花冤枉錢,只是這窮,要怎麼個裝法?」

    程老爺捋了捋鬍子,道:「法我已想好們暫且搬到樓房裡去住,待得強令大戶買官的策令過去再搬回來。」

    錢夫人大家秀,不懂樓房和平房有何差別,問道:「咱們園子裡不就有閣樓那上頭住著便不會讓我們買官了?」程老爺大笑:「我指的是窮人租賃而居的樓房。」

    臨安地貴,有錢米可以_屋者萬之家不過一二,許多貧民只能賃房而居,數十人侷促於一隅,擁擠不堪。小圓當年被逐出府時,就在那樣的木製樓房裡住過幾日,因此曉得詳細在程老爺之後,向錢夫人又細細解釋了一番。

    錢人聽得那樣地樓房幾人擠在一間。連堂、寢、階、戶都不分道:「那般地屋子。我一天也住不下去地說裝窮並不是非要如此。咱們可以趕了車。到媳婦山上地莊子去住。」

    程老爺是講人。再怎麼愛錢。也不願搬到兒媳地陪嫁莊子去惹人笑話。怒道:「這事容不得你指手畫腳。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錢夫人氣道:「我受不了那個苦。不如讓我回娘家去。」她一句氣話。反倒提醒了程老爺。忙換了笑臉撫慰她道:「咱們又不是真窮。等尋到樓房。叫你一人住一層可好?」錢夫人正在盤算這一層與一間地差別。程老爺又道:「你娘家有錢也是名聲在外。不如與咱們一同搬去樓房。免得被朝廷盯上。」

    錢夫 人這明白過來他打地是甚麼主意。想要駁他。偏他是要替岳家省錢。尚屬好心。便只得支吾道:「我得先去問一問雙親地意思。」程老爺是勢在必得。哪裡由得她去問。當即使人以她地名義送信去錢家。邀錢家二老一同來裝窮。

    閨女相邀。他們豈有不願意地。卻無奈錢老太爺年事已高。實在挪不動。程老爺接到信兒。亦怕他老人家突然變了環境出個意外。便只得為程家將來地進賬捶胸頓足一番。再道一聲罷了。錢家二老雖不一同裝窮。卻也不肯教閨女回娘家。說是夫家落魄便走。傳出去名聲不好聽。錢夫人覺著他們講得有理。便不再吵鬧。回房收拾細軟行李。

    其實程慕天也不大願意住進貧民區。但他不敢同父翁爭執。便木著一張臉。從頭到腳不吭聲。他不出聲是對地。高堂在。豈有兒女插嘴地份。程老爺根本就沒想過詢問兒子兒媳地意思。喚了他們來。不過是有話要吩咐:「二郎。這幾日把鋪子、田莊、海上生意都換個名目。再去尋幾棟合適地樓房;媳婦。你使人知會親戚們。問問他們地意思。」

    二人點頭應下回房,小圓使人去問過親戚們,除去何家算不得大戶不必憂心、程二金家,都願一同來裝窮,但程二叔家兒子多,不願只搬到莊上去住;金家只有金九少一個獨子,自然是程大姐說了算,便讓小圓租樓房時,也捎帶上他們家。

    住樓房已成定局,程慕天成日裡板著臉:「不知樓房比你莊上的茅草屋,強不強些?」小圓一面翻器皿冊子,一面笑話他是大家少爺受不得苦,程慕天受不得別個說他嬌氣,抱過午哥道:「兒子還小,木樓恐怕又潮又窄,還有樓梯,把他摔了怎辦?」

    小圓瞧了瞧屋裡,奶娘丫頭婆子大群,哪裡摔得了他?她心中暗笑,命人去請陳姨娘。程慕天攔她道:「你姨娘雖有些小錢,薛家卻是不富裕,買官哪裡輪的到他們。」

    小圓笑而不語,執意請了陳姨娘來,問她道:「姨娘,我出閣時留給你的三棟樓,樓上可是住著人?」陳姨娘答道:「是,租給些窮人在住呢,你怎地問起這個來?」小圓將程老爺為避買官要裝窮一事講與她聽,又道:「姨娘,我不願住別家的樓,你幫我呀。」

    她還同小兒時一般撒嬌,陳姨娘很是受用,一手摟午哥一手摟她,笑道:「這有何難,我免了他們這個月的租金,把三棟樓全給你們騰出來。」小圓望了一眼漸露笑容的程慕天,道:「姨娘,免租金你受了損失,叫二郎補給你。」程慕天忙道:「該補,同我們住著時的租金,一併抬去。」

    那幾棟樓本就小圓未出閣時蓋的,陳姨娘哪裡肯要他們的錢,但轉念一想,閨女上頭還有公爹婆母在,不能教他們以為兒媳的便宜好占,便點頭笑道:「使得,我可是要 收雙倍租金的。」

    雖然還是要住樓房,但住;姨娘家的和住別人家的,感覺很是不同,程慕天來了些興致,便同小圓商量,他們小兩口帶著午哥,要獨住那樓下有蛋糕鋪子的一整棟。小圓笑道:「勞您惦記,不過那個蛋糕鋪子早就移到御街上去了,開在窮人住的地方哪裡有錢賺。」

    程慕天待要她把蛋糕鋪子暫移回去,突然想起採蓮是會做這個的,並不會耽誤午哥吃蛋糕,便將此事丟下不提,自去將鋪子田莊房產乃至海上生意改頭換面,對外宣稱程家生意失敗,產業易主;好在生意場上換主不換夥計的事很多,他只需更換招牌,再將房契做些手腳即可騙過眾人眼光。

    比起程慕天,小圓則要碌許多,家中金銀向來深埋地下,自不用操心,但家什細軟甚眾,藏的藏,歸置的歸置,賣的賣,送人的送人,全家上下齊動手,好幾日還未完全收拾清楚。

    她著仍舊密密麻麻的器皿冊子,愁道:「樓房窄小,哪裡放得下這許多物件,不如全賣掉或送人。」前來幫忙的三娘替她解憂道:「你們還要回來住的,賣掉送人都不合適,嫂嫂若是放心我們,不如擱到我們那裡去,反正我們家三進院子,空的倒有兩進。」

    小圓連稱計,取來謝禮鄭重謝過,又問道:「甘家也是有錢的,不知甘老爺須不須買官。」程三娘道:「泉州路途遠,消息還未傳來,不過我想多半是要買的。」說完又笑:「你們為了不買官要裝窮,我沒錢反倒想替官人買一個。」

    甘十二居然還未把實情告訴她,小圓無語半晌,還是替他講話:「甘十二還要考進士,你急甚麼?」程三娘卻道遲早是要買的,堅持己見,小圓事務繁忙無暇深勸,只得暫且按下,喚人來將家中帶不走的值錢物件,悉數搬去甘十二宅中,又留了數十個年輕力壯的護院看守。

    物件問題解決,她又為帶不走的奴僕犯起了愁,這套改良過的四司六局班子,可是拿著錢都買不到,何況還對自己忠心耿耿。採蓮笑著出主意:「夫人還說要去少夫人的莊上住,我看四司六局的人,倒是可以去住住。」

    小圓撫掌而笑:「我身邊諸葛甚多。」是日,一匹快馬奔赴山中,令田大將那棟新別院的下人房收拾出來;再套了幾輛大牛車,把家中帶不走的奴僕全運了去。

    程大姐那裡同樣在為這些事犯難,聽說小圓解決了問題,忙上門來討教,問她將人安排在了何處。小圓奇道:「你只問人?你家的物什已藏好了?」程大姐笑道:「這有甚麼好藏的,全搬去當鋪當掉,正好叫外頭的人都曉得,咱們落魄了,待得搬回來時,再去贖來便是。」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6:13 PM

第一百二十一章 裝窮(中)

   小圓佩服之餘又後悔:「原來搬家也可以這般簡單,虧愁這些天,白賣白送了好些物什。」程大姐安慰她道:「來得及,你把搬到甘十二家的事物也送到當鋪去,還可省下幾個護院。」小圓卻搖頭:「三娘子心細,要是這般動作,她該我不信她了。」

    程大姐也曉得程三娘是個敏感人,便不再提,還拿如何安頓下人的問題來問她。小圓奇道:「你家除了吃齋念佛的婆母,就只有你們兩口子,能有多少下人?」程大姐道:「除了季六娘,有名分的妾還有七個,姬妾也有一群,大概不是十二個就是十五個。」

    小圓好似聽天書,不解問道:「你是當家主母,又是正房夫人,卻不知官人姬妾數目?」程大姐笑道:「一幫子家伎而已,來了客喚出來佐酒的,我哪有閒工夫去理她們。」

    她講得瀟灑,小圓卻暗暗打定主意,要與金家分開住那一首一尾的樓,中間隔開一棟,免得叫金九少帶壞了程慕天。她將樓房已租定的事告訴程大姐,道:「你們家可獨佔一棟,那七個妾想來是住得下的,但姬妾還是送到莊子上去罷,咱們『窮』了後,也沒得甚麼客來要佐酒。」

    程大姐直道這主意好,卻是將它改頭換面,變作了將姬妾送到莊上去種地,她一想到那些嬌滴滴、曾倚在她官人懷裡摟脖子香嘴的妖精們穿著粗布衣裳手做農活的模樣止不住的笑。

    小圓想起她家第八個妾,問道:「季六娘已近臨盆,不好同我們一起搬去罷?」程大姐道:「她肚子大了,去莊上不能坐車,只能搬去樓房。」小圓好心建議:「還叫她住別院呀,就說是你的陪嫁院子,朝廷強要大戶買官,總不會連女人陪嫁屋業都算上。」程大姐冷笑道:「哪有正房夫人住樓房,妾室卻住大宅的?再說她與賽山人勾搭,無論真假都已壞了名聲官人叫我只把間下人房她住呢。」

    季六娘是咎由自取,小圓過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替她講兩句好話,見程大姐執意不准,也便不再勸。過了兩三日,們兩家的事務都準備停當,只待擇日搬家。

    程慕天作先部隊瞧了瞧那三棟樓房,回來同小圓商量:「娘子,那樓房是前後排開的,臨街的一棟光亮些,與爹娘住,我們住中間一棟,把最後一棟留給金家,如何?」

    他們要與金九少挨著?圓滿心不願意,但程慕天的話很是有理,不好反駁得只能進而求其次,讓金九少離程老爺近些,好教他看在岳丈的份上收斂幾分,不要帶壞自家官人,她想至此,便道:「金家也有老人家,怎能讓他們住最後一棟,還是我們去住。」程慕天不曉得她的小心思,直誇她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個孝順的好媳婦道:「我看臨街那棟最底下的一層,還開著小店舖,不如我們出錢,叫他們另擇地段。」

    他這是擔家中女眷被人瞧見呢。真正地窮人人都是出門掙錢頂半邊天地。哪裡來這些講究來他們還真是「裝」窮。自己早該想到。有了程老爺和程慕天這一大一小兩個古板即便住了樓房也不得出入自由。小圓將個午哥頑地琉璃珠子彈出老遠人去知會陳姨娘。請她照著程慕天地意思安排。

    到了搬家這天們才發現。錢夫人地東西實在太多。一棟樓根本放不下。小圓勸她道:「娘。不如把暫時用不著地物件送到當鋪去。等咱們回來時再去贖。」錢夫人滿臉地不開心:「都是平日裡要用地。送到當鋪我使甚麼?」小圓看了看她院子裡還未搬完地箱籠。一箱子上寫著金銀頭面。一箱子上寫著四季衣裳。看樣子她是去度假。不是去裝窮人。

    小銅錢指揮著小廝又搬出去幾個箱子。苦著臉道:「夫人。外頭人來報。說咱們住地那棟樓實在裝不下了。」錢夫人掀起眼皮瞧了小圓一眼。道:「媳婦那棟人少。擱她那邊去。」

    小圓不敢不應。忙響亮地答了一聲。出去吩咐她那棟地下人。騰幾個屋子出來給錢夫人。阿雲本就在抱怨樓房狹小。放得那麼些東西。忽聽說還要勻給錢夫人幾個。跳起來叫道:「她們是兩位大主子帶著位小主子。難道咱們不是?少夫人怎地也不推辭一下兒?」

    小圓無奈道:「為這點子事叫她說我不孝。虧得慌。」採蓮歎道:「夫人地話不簡單呢。她說咱們人少。八成是暗責少夫人沒給少爺納妾。屋裡人少。」小圓聞言笑了。她也是聽出了這層意思。才乾脆地應下了婆母地要求。總不能讓人家兩頭都落空。

   小圓能忍。程慕天卻是怒不可遏。緣由無他。只因錢夫人們地屋子。害得午哥十幾箱地玩意沒處擺。

    小圓笑他道:「我看你同繼母倒是一類人,咱們是裝窮去的,不是享福去的。」

    程慕天氣呼呼地踢凳子踢桌子,道:「住樓房已是裝了,難不成朝廷還要來瞧瞧咱們吃的甚麼穿的甚麼。」小圓見他穿的是絲鞋,生怕他踢疼了腳,上前抱住他道:「午哥有你這個好父翁疼愛,還要甚麼玩意。」程慕天想起她是打小就沒了父翁處處受苦的,到了夫家還要受婆母的氣,心中一疼,回身抱住她道:「我帶兩身換洗的衣裳就成,騰出位子來與你放首飾。」

    小圓指了指頭上的釵頭燕,笑道:「多謝你好意,但我只戴這個去。」那許多金珠銀飾娘子都不帶,獨戴他所贈的釵頭燕,程慕天大喜,低頭就朝她嘴上香去,不料還未挨著她的唇,又聽得一句:「若你真疼我 ,不如許我扮個丫頭,坐了滑竿去樓房,好一路上瞧些風景。」

    程慕天的臉,霎間離了足有半尺遠,斬釘截鐵道:「想也別想。」好容易有出門的機會,小圓不甘心就此放過,抱著他的胳膊央道:「轎子仍叫他們抬著,我裝作丫頭扶轎子走,旁人認不出我來的。」

    丫頭,丫頭,當年慕天少年心思萌動,又害羞不敢走大門,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翻牆來看她,卻一眼瞧見姜夫人正舉著根荊條抽她的背,他便以為這是個丫頭,雖替她向姜夫人求了個饒,卻再不肯去看第二回。程福不解問他,為個丫頭翻牆豈不是更便宜。他卻道,我是不納妾的人,她的身份又注定成不了我的正妻,何苦去招惹人家。話是這樣說,可心頭哪裡放得下,做事想著她,吃飯想著她,夢裡也全是她,還要強壓衝動不去看她,如此這般,足足讓他悶悶不樂了小半年。

    程慕天思緒紛飛,不禁緊了小圓的手喃喃自語:「幸虧程福機靈,替我探得你不是丫頭。」小圓不知他這段心事,聽得莫名其妙,只道他古板不知變通,抽出手背過身去不理他。

    不料臨出門,阿繡卻送了一套管事娘子的服飾來,笑個不停:「少爺自作了程福的打扮,叫我把這個與少夫人送來。」小圓驚喜非常,自己動手換上衣裳,挽了個一窩絲,再看了看阿繡,笑問:「少爺是要讓我扮作你?」阿繡笑道:「少爺謹慎不下少夫人,不知尋了個甚麼緣由,竟讓老爺和夫人先行了一步,還叫程福和我扮作你們的模樣去乘轎子。」小圓朝她福了一福,道聲多謝,又命余大嫂和孫氏帶著午哥先朝樓房去,免得半道上午哥喚娘,露了底細。

    待得諸事布妥當,「程家少爺」、「程家少夫人」起轎,後頭寥寥數人,除了幾個防賊的家丁,就只有「程福」兩口子、三個大丫頭,隨從雖少,但他們是裝窮去的,如此陣容倒也說得過去。小圓看著身旁的程慕天,為了將程福裝得像些,特意穿了一隻厚底的鞋,免得讓人瞧出他腿瘸,她心頭一暖眼底一酸,悄悄勾住他手指,輕聲道:「人這樣少,也是你特意安排的罷,多謝你為我費心思。」

    如此動情時刻,程慕天忙甩開她的手,與她保持了一個安全距離,這才開口低聲相斥:「雖是裝的奴僕,也要守規不然你還上轎去。」小圓相信她這位官人做得出這般事體,忙把感激放到心底,學了他斂笑意,目不斜視。

    宋風雖不唐,但也尚屬開放,做買賣逛集市乃至遊園的女子,著實不少,小圓好多年未再上過大街,初時還有些拘謹,過了一時見街上女子甚多,根本無人留意於她,這才放開了膽子,微微側頭看街邊的風景。竹花兒、珠翠頭面、生色銷金帽子……道旁賣的事物家裡都有,除了人多些,別無他樣。

    程慕天見她面失望,輕輕笑道:「這裡是御街,窮人看花眼,富人還覺無甚可逛。」突然前頭現出座華麗花酒樓,無數艷妝女子聚集二樓欄桿處,揮著薄紗做的帕子俏笑顧盼,小圓指了那樓道:「那裡瞧上去不錯,正巧我走累了腳,不如咱們去歇歇?」



第一百二十二章 裝窮(下)

    慕天順著她的手看了一看,忙不迭送用身子去擋她道:「我們要去的樓房就是你未嫁時住過的老宅地,離得並不很遠,且等到了再歇罷。」

    小圓卻不依不饒:「我看那樓上有個美貌的好似綠娘,咱們去尋他喝一杯呀。」

    程慕天唬了一跳,忙再回首去瞧,只見那樓上碩大一副金字招牌,險些晃花了他的眼,上書三個大字:花月樓。他這才明白過來娘子是故意逗他,瞬間紅了臉,生怕她又生出甚麼花招,忙指著遠處的望塔充當起了臨時導遊:「可還記得燒燬了你家老宅的火災?那就是救火的望火樓,哪裡有煙火升騰,樓上的哨兵便舉旗示警,夜間則懸燈為號;若起火處在朝天門南,三面旗,以北兩面旗,城外則只一面。」

     小圓見他不再自顧自趕路,終於心花怒放,指東指西地來問他,直覺得眼前景物全變得生動有趣起來。御街上,綵樓歡門、花竹扶疏的正店,列花架、安頓奇松的茶肆,四時賣奇茶異湯,暑天添賣雪泡梅花酒……漸行至街尾,景致又有不同,麵食店、葷素從食店、米鋪、肉鋪、出售魚和醃臘食品的鋪……讓人目不暇接。

    程慕天初時還有些不好意思,待到指點娘子看了一時,見她笑容滿面,自己也興致高漲起來,細細講解道:「自高宗南渡,士農工商諸行百戶,衣巾裝扮皆有等差,頂帽披背子的是香鋪人,質庫掌事則裹巾著皂衫角帶;街市買賣人,各有服色頭巾,可依他所著衣帽辨認他是做甚麼生意的。」

    轉過一條小巷,無大間店舖,只有販百貨、賣飲食的小商小販飾著車蓋擔兒水賣油賣銅鐵器、賣家生動事賣文具物件賣各色麻線,又有沿街叫賣小兒戲耍家事兒及小兒諸般食件,不過一條貧民所居的小街巷,買賣品物之多出乎夫妻二人意料之外。

    程慕天駐足賣小兒諸般件的擔子前,同小圓商量要捎帶個小麻糖回去與午哥吃,小圓見那擔兒雖小裡頭的盤盒器皿卻新潔精巧,遂將小麻糖、鐵麻糖各稱了兩斤,又抓了幾樣豆子,笑道:「多稱些眾人都嘗嘗。」

    買過吃食,又了一刻來鐘,方到得新住處,小圓捶了捶腿,笑道:「虧得我是大腳,不然沒這官人陪著看風景的福氣。」突然一首一尾兩棟樓都有吵鬧聲傳來與程慕天對望一眼,忙忙地一同奔上樓換衣裳再忙忙地一同下樓,分別往首尾兩樓去。

    小圓由個小丫頭帶著到錢夫房門口,小銅錢已是得了消息迎出來道:「夫人嫌屋子小,要丁姨娘到下人房住。」原來是公爹的妻妾之爭,小圓轉身欲溜,卻被眼尖的錢夫人叫住:「媳婦,我這裡沒得多的屋與丁姨娘住,你且把她帶去罷。」

    這話是婆母能對兒媳說的麼?小銅錢面上一驚,小圓則是心生淒涼,當初那個裝也要裝出和藹模樣來的錢夫人一去不復返了,守活寡,膝下無望,把她折磨得頗有些失衡,言語間也不經思量起來。

    錢夫人見她二人神色都不正常。方才醒悟自己講錯了話。忙藉著教訓丁姨來掩飾尷尬:「與小銅錢擠一間屋不算委屈你。你瞧大姐家地妾。三人住一屋呢。」小圓笑道:「怪不得大姐那棟樓吵得慌。原來是這麼個緣由。我且瞧瞧去。免得讓親戚家說咱們分房分得不公。」

    錢夫人在尷尬。自然無異議。小圓一見她點頭。連忙撤了出來。撫胸歎氣朝第二棟樓走。阿雲問道:「少夫人不去瞧大姐?」小圓笑道:「金家還有大姐應付不了地事麼。何須我去看。有二郎去打個照面應個景。足夠了。」不料這回她沒猜準。還未踏上樓梯就有金家地丫頭來請。說是程大姐出了事。

    小圓驚訝道:「金家還有不聽話地妾室?」那丫頭卻連連搖頭。原來這樓房。一共三層。每層只得三間屋。最底下一層作了下人房;程大姐憐惜季六娘肚裡地兒。雖揚言要她住下人房。終究還是不忍心。把她同另外七個妾全送到了第三層。每三人住一間;第二層一間屋分給金夫人住。一間程大姐自住。還剩地一間堆了雜物。小圓一聽這番描述便明白過來。八個妾住三間屋。三人一間。剩下地一間也有兩人。這叫金九少如何去尋她們過夜?程大姐真真是打地好主意。把唯一空著地屋子作了他用。這不是逼著金九少每晚都去她房裡麼?她忍住笑問那丫頭:「可是你們少爺要把堆雜物地那間騰出來。你們少夫人卻不許?」

    丫頭點頭道:「豈止不許。我們少夫人向來性子急。就打了少爺幾下。這本也沒甚麼。在家時哪日又不動手呢。可沒想到樓房不比大宅。板壁是不隔音地。夫人在隔壁聽見少爺呼痛。又生氣又心疼。便說要休了少夫人……」

    一個「休」字出口,便不再是金家家務事,小圓不待她說完,忙命人去知會程老爺,又叫她帶路,朝金家住處去。

    第三棟樓房的二樓房間裡,金夫人正摟著金九少哭罵程大姐:「我們九兒父翁早逝,我好不容易把他拉扯**,是叫你來打罵的?」她正哭得傷心,忽聽得下人報了一聲程家少夫人到,便抬頭先奚落程慕天:「怪不得你通共沒一句話,原來程家都是女人主事,大姐乃家傳。」又扭頭向小圓:「我才聽說,在家時你們大姐就常打罵我的兒,只瞞著我一個,可憐我的九兒,長這麼大我都捨不得彈一指甲的呀。」

    她前頭譏諷程慕天的話,小圓在門口聽了個一清二楚,心頭怒火騰升,又止不住地同情程大姐,勿怪她脾氣沖,這金夫人還不如錢夫人,脾氣不沖怕是被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她很想說,休了大姐,金家的生意程家可就再不照管了,可一瞧見程慕天衝她微微搖頭,便明白過來,這樣的話得留著程老爺去講,他們再怎麼受氣,也是小輩,不可與尊長辯駁。她正欲學程慕天眼觀鼻鼻觀心,忽見金九少直朝他們打眼色,便拉了程慕天一把,悄悄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果見九少跟了出來,連連作揖賠笑:「驚擾了大舅子大舅娘,都是我的罪過,我娘不過一時氣惱,哭累了便好了,你們且回去歇息罷。」小圓本就不待見他,此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一時氣惱?令堂可是口口聲聲要休了大姐呢。」

    金九少道:「氣話,氣話,作不數。我那一屋子的妾還須得大姐管教,怎捨得休了她。」

    程慕天雖不大姐,但若她被休,卻是整個程家蒙羞,便問道:「既然如此,方才為何不當面道明?」金九少又是一揖到底:「我娘那脾氣,越勸越糟,沒得又叫她說我偏袒媳婦。大舅子放心,大姐正房夫人坐得穩穩的,無人動得了她。」

   程慕天得了大姐不會被休的准,再不問其他,抬腿便走,在樓下遇見程老爺,將金九少的話轉述,叫他也放下心來,回房繼續調解錢夫人與丁姨娘的矛盾。

    小圓卻是心氣難平,偏大姐還在房裡聽金夫人訓斥脫不了身,便回去將 路上買的麻糖和豆子裝盤,命人去請她來喫茶。

    許金夫人想轉過來她金家離不得程家,不多時便放了程大姐過來,還送來一盒子湯團。程大姐在官人和妾面前霸道,卻不敢講婆母的不是,不待小圓問她便笑道:「我打了她的兒,落她幾句埋怨是該的,打人是疼的,罵我卻不疼,說起來還是我賺了。」

    這話逗人樂,小圓正要笑出聲來,忽見她眼角紅紅似是哭過,忙收起笑意,揀了個鹽水豆子讓她,道:「你也是太不小心,下回打他,記得將房門關起,再不成就把他的嘴塞起,莫要讓你婆母聽見。」程大姐反被她逗笑起來,臉上又現出幾分得意,道:「那間堆雜物的屋子,還是沒騰出來。」

    小圓剛捻的一粒圓豆,骨碌碌滾到了地下,待要笑,一想起那屋子堆雜物的目的,又不好意思,只得藉著低頭尋豆子,把頭藏在桌下方笑了個夠。

    她剛從桌子下直起腰,小丫頭來報小道消息,說錢夫人不與丁姨娘分屋子,丁姨娘一氣之下將鋪蓋搬到了程老爺房裡,程老爺嘴上說著不合規卻並不使人趕她,把錢夫人氣了個仰倒。

    程大姐見繼母落難,十分開心,將麻糖豆子包了一包,起身告辭,說要回去撫慰金九少。

    採蓮送她到門口,回轉笑道:「咱們來了這些時候,盡為別個忙東忙西,自個兒的屋子倒沒來得及分配。」

    小圓無奈一笑:「誰叫我是管家婆?」說完叫上程慕天,一同去看樓上樓下那九間房。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6:17 PM

第一百二十三章 貧民區的早晨

   棟樓房亦是每層三間,第一層兩間作下人房,還做飯;第三層有兩間被錢夫人堆了箱籠,只剩了一間房,小圓便想讓余大嫂帶著午哥與他們同住第二層,程慕天想起金家糾紛的起由,舉手叩了叩不大厚實的板壁,搖頭道:「不隔音哩,還叫午哥住樓上。」小圓一時未明白過來,還道:「午哥雖調皮,但並不愛鬧,吵不著你睡覺。」程慕天左看右看見下人們不在,栓了門一把抱住她,壓倒在榻上:「是怕我們吵著了他。」

    此刻正值黃昏,天未盡黑,小圓提溜著一顆心同他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一番,笑道:「怪不得你空著二樓兩間房,非把採蓮她們趕到一樓去,把兒子趕到三樓去。」程慕天指了指窗外那條小河,亦笑:「這樓你也選得好,除了前頭有金家,後頭再無人煙。」

    「我可沒你那般猴急,關了房門想的儘是那事兒。」小圓朝他身下輕輕捏了一把,緊抱著他一同沉沉睡去。

    四更天,各寺院晨鐘敲響之時,程慕天被一嗓子「天色晴明」吵醒,他側耳聽了聽自街上傳來的木魚兒聲,輕輕搖小圓:「娘子,這是作甚?」小圓揉了揉惺忪的眼,恍惚間竟覺著官人才是穿越來的:「這是外地來的頭陀報曉呢,今兒外頭想必是天氣好,因此報的是『天色晴明』。」

    程慕天很覺得新奇側耳聽了一時,笑道:「我說那些遊方僧人為何每月望朔、逢年過節,都要到我們鋪子求乞齋糧呢,原來是他們替掌櫃夥計早起出了力,可惜我從來住在深宅裡兒才頭一遭親耳聽見。」

    他言罷起身披,在小圓驚愕的目光中到外頭晃了一圈,又急匆匆奔回來:「娘子,茅廁在哪裡?」小圓這才收起驚訝表情,撫著胸口道:「我還道你怎地醒了還夢遊,原來是去尋登東之所。」說完把隔壁指了指:「窮人是沒得坑廁的,我怕味兒大,叫她們把馬桶擱在旁邊那屋了。」

    程慕天衝到隔壁,使完那底藍花的帶蓋兒瓷馬桶,捏著鼻子跑回來小圓急道:「娘子,叫人倒馬桶去呀,臭。」小圓笑著把他拉上床:「那專收五穀輪迴之物的『傾腳頭』怕是還未來,你且忍一忍待會兒粗使丫頭會上來取的。」程慕天恨不得一腳將那馬桶踢下樓去,疑道:「還未來?莫非錯過了咱們家?不如叫小丫頭子們去另喚一個來。」小圓笑道:「那些『傾腳頭』各有主顧敢侵奪的,你另喚人來,是要害別個打架。」

    為這些個臭烘之物打架?程慕天不信,小圓解釋道:「『傾腳頭』收了糞,送到鄉間給農戶作田間肥料,可以換錢的自然不許他人來搶了生意。」這是程慕天聞所未聞的另一種生活,他坐起慢慢穿衣:「咱們還有空屋子放馬桶,爹那邊一間空房都無怎麼受得了?」小圓下床,從地上那堆凌亂的衣裳中翻到他的腰帶遞過去道:「這也好辦,旁邊還有空地,亦屬老宅地,同我姨娘講一聲,修個簡便的茅廁罷。」

    在程慕天眼裡,這樣不用院子圍起來的茅廁,同露天的差不多,還不如使馬桶呢,於是搖頭道:「罷了,又不長住,將就將就罷,修了茅廁你和繼母也不好去得。」小圓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笑道:「我早想過了,先喚匠人來將咱們住的三棟樓房用院牆圍起,這樣女眷們還能下去走兩步,不然天天待在樓上,怕是要生霉。」

    程天歡喜道:「甚好,早先竟未想到。」說著穿上鞋就要出去尋匠人,小圓忙拉住他道:「急甚麼,交給程福去辦就得,咱們且吃早飯。」程慕天還是要起身,道:「那我去叫採蓮端上來,她們住在一樓,你坐在房裡喚一聲可是聽不見的。」小圓拖著他的手笑道:「二郎,我還是兒時趕過早市。」程慕天以為她要去,眉頭就皺了起來,小圓忙道:「聽聞早上小說網有大食店派出來的拉車挑擔賣二陳湯的,燥濕化痰最好不過,咱們買些來與爹吃呀。」

    程慕天了然笑。捏了捏她地鼻子:「跟我還拐彎抹角。是同三娘子學地壞毛病麼?」小圓跪坐在床上抱住他地腰。不好意思道:「怕你不肯吃小攤上賣地吃食。 」

    程慕天俯親了親她微微泛紅地臉。轉身下樓尋早點。只見路邊地小擔兒上僅賣有煎二陳湯、子和小蒸糕。他嫌品種太少。又怕娘子餓著。便一樣買了點子衝上樓去。叫她先點補點補。旋即又衝下樓奔向早市。將煎白腸、羊鵝事件、血髒羹、豆    燒餅、蒸餅、~糕、雪糕等點心買了一堆。使了個兒跟回家。

    小圓見他買地早點不少。忙喚來丫頭們。給前頭地程老爺錢夫人和後頭地金家各送一份去。程慕天端了碗親自喂午哥吃豆子粥。午哥卻伸著小手要抓雪糕。小圓掰了一小塊遞給他道:「江米做地。不可多吃。」程慕天看了看屋內。只剩了個余大嫂在。道:「帶來地下人太少。人手怕是不夠。」

    小圓道:「人倒是有。無處可住。奈何?那些看家護院地下人。都是叫他們在四鄰另賃地房屋住著。」程慕天取了碗煎白腸看了看。丟開道:「豬大腸做地。誰吃這個?」又取過羊鵝事件瞧了瞧。一樣地丟開:「東西倒是好東西。卻是雜碎。哪個吃?」

    小圓敲了敲筷子,道:「還說我拐彎抹角,你有甚麼事,照實說來。」午哥見娘親教訓爹爹,歡歡喜喜地拍手:「說,說。」程慕天臉一紅,忙抓了塊~糕塞進他手裡,喚余大嫂抱他出去頑,再才向小圓開口:「繼母那裡怕是少人服侍,我曉得你在她跟前不自在,但出門在外,咱們做子女的還須得盡心。」

    小圓替他掰開一塊燒餅,泡進豆子粥裡,笑道:「我還道是甚麼為難的事,原來是這個。父母面前盡孝自然是該當的,用過早飯我就去繼母跟前侍候著 。」程慕天將泡了燒餅的豆子粥攪了攪,低聲道:「我不是為難你,只不想落了人口實,我今兒不出門,就在家候著,若繼母打罵你,記得悄悄使人來知會我,我去救你。」小圓歎了口氣:「這樣說,繼母也是可憐人,咱們比她享福多了,能忍則忍罷。」

    早飯吃完,她剛洗過手還出門,程大姐先尋了來,一進門就抱 怨,馬桶臭,早點不中吃。小圓捂嘴笑問:「官人可好?」程大姐少見的紅了臉,羞道:「只這一樣還過得。」

    二人低聲竊了幾句,又爆笑出聲,把門前抬著馬桶路過的小丫頭嚇了一跳。

    程大姐聽說小圓要去母跟前服侍,便同她一道去請安,同情她道:「還是我家婆母好,雖偏著她兒子,但整日只吃齋念佛,不要我侍候,說是我脾氣暴,怕衝撞了菩薩。」

    小圓靈機一動,道:「四娘子也大了,又有奶娘帶著,繼母成日裡也是無事可做呢,不如叫她同你婆母一道信菩薩呀。」程大姐點頭笑道:「使得,我來幫你勸說。」

    宋人信佛者眾,錢夫人正愁枯坐無事,又很想同金夫人一起探討如何管教兒媳,於是對繼女的提議欣然接受,叫小銅錢翻了個小金佛作見面禮,由程大姐的貼身丫頭領著,去尋金夫人討教佛法。

    她一走,小雙手合十謝程大姐:「今兒竟不必在婆母面前立規矩,多謝多謝。」程大姐走到窗邊借繡簾兒遮著看街景,不以為意道:「你這算甚麼,好歹是大腳,我才進金家門時,挪著一雙小腳,就似在刀尖子上行走,還不是婆母面前一站就是半天,後來我們家搭上了二郎的生意,才算好了些。」

    原來兒媳都是難做的,小圓暗歎了一口氣,走到她旁邊,指給她看下頭剛剛開始砌的院牆,道:「咱們高高砌個牆,坐累了便可下去走走,再在院子裡修三個茅廁,一棟樓一個,可好?」

    程大姐露了笑容,道:「妙極。」說完想了想,又愁:「樓旁邊的空地大,只能搭個小的;再說我們住在二樓,起夜可是不方便,還得使馬桶。」小圓看了她一眼:「你屋子旁邊不是有間空的,不堆雜物擱馬桶可使得?」

    程大姐大笑出聲:「使得,使得,很有異曲同工之妙。」她拍著手一路笑下樓,去喚人挪雜物,金九少正在吃早點,見她將隔壁的雜物間騰了出來,大喜過望,丟下才吃了一半的蒸餅跑出來謝她,不料一個揖才作了一半,就見兩個妾抬著個大馬桶過來,在程大姐的指揮下端端正正擱到了空屋中央。他臉上登時紅一塊白一塊起來,卻無奈那作了一半的揖不好收回,只能扎扎實實躬下去。程大姐奇問:「官人為何向我行禮?」金九少答曰:「謝娘子替我解了後顧之憂。」



第一百二十四章 豬肉

  大姐佈置完馬桶間,丫頭婆子來回事,她卻一樣也忙去問小圓:「水還要買來吃?早就立秋了,怎地還有蚊子?」小圓奇道:「臨安多鹹水井,咱們吃的水,都是買來的,你竟不知?這裡樓房密集,人口多,有蚊子再正常不過的,你拿香熏熏便是。」

    程大姐道:「屋不夠住,我並沒有帶管家來,買水這樣的小事,我哪裡曉得?再說早已立秋了,我沒料到這裡還有蚊子,就未帶篆香沉腦來。」小圓取了把粗紙纏的香給她,道:「這是蚊香,裡頭裹的是浮萍干末和雄黃粉,窮人專拿這個熏蚊子,很是有效。吃的水街上有挑夫擔著桶叫賣,後頭河上也有賣水的船,作他用的水,使人去河裡打來便是。」

    程大姐不願使窮人的蚊香,苦著臉正要抱怨,突然想起在這裡過窮日子,才有得機會夜夜同官人相伴,就又換了笑臉出來,歡歡喜喜回房熏蚊子。

    午時將近,程家採辦肉食菜蔬去的廚娘卻空手而歸,連滾帶爬奔上樓來向小圓哭訴:「少夫人,我一早去買羊肉鵝鴨,卻被個官差攔住,問我是不是程府的廚娘,旁的還有幾個官差嘀咕:程家不是落魄,怎地還有錢買羊肉吃。我被嚇的不輕,哪裡敢說實話,只胡謅了幾句,偏那些官差卻不肯信,一路尾隨,害得我連菜也不敢買就回來報信兒。」

    小圓忙問:「可有甩掉他們?」廚娘哭喪著臉搖頭,採蓮到側窗邊望了望:「真有官差模樣的人在街上,拉著人詢問呢。」阿雲罵廚娘道:「真是個笨的,也不曉得把人甩掉再回來。」

    消息傳到錢夫耳裡,也是責怪廚娘太蠢,小圓辯解了一句:「她不過是個燒火做飯的,所以沒有心眼子。」她的意思是,廚娘管著進嘴的大事呢,還是老實些才教人放心。

    錢夫人卻見不得她替人,執意要賣掉廚娘,小圓無法只得假意去喚人牙子地裡命人把廚娘送到她山裡的莊上,同先前去的四局六司一同安置。

    賣掉跟兒媳路的廚娘,錢夫人心滿意足,小圓只有苦笑:「沒了廚娘,中午誰人來做飯?」錢夫人看了看後頭的那棟樓裡掩不住羨慕之色,道:「我聽金夫人講們家這回根本就未帶廚娘來,一切廚下之事都是她兒子的幾個妾在操持呢。」

    小圓見慣她這副樣子,上神色都懶得動一下,拉過丁姨娘道:「咱們家也有妾呢,叫她做去。」又蹲下身子問小四娘:「四娘子想吃甚麼,告訴嫂嫂姨娘給你做。」

    丁娘先還一臉不情願,見了她問四娘子喜好才會過意來,向錢夫人笑道:「我在家也學過幾手爺嘗了都說呢。」說完不待錢夫人應聲便福身退下,自去除釵環換衣裳了袖子下廚房,欲將小四娘愛吃的幾樣菜好生整治整治,不料掀了竹筐子一看,卻只有幾棵青菜,連塊肉也無,忙又跑上樓去詢問。

    程老爺走到臨街地窗前瞧了瞧。道:「我們家被官差盯上了。怕是有些日子不好去買羊肉、鵝、鴨、雞吃。就是魚。也盡量少買罷。」丁姨娘愣道:「那咱們吃甚麼?」錢夫人把金夫人送她地小佛珠捻了捻。笑道:「就吃菜蔬。很好。」

    她這幾日要跟著金夫人吃。自然無謂有沒有肉。可小四娘正是長身體地時候。只吃菜蔬怎麼成?丁姨娘恨恨看了她一眼。道:「到底不是親生。就是不疼。」錢夫人還是顧惜小四娘地。方才是沒有想到。臉上一紅。辨道:「我哪裡待她不好?在家時。她吃地穿地可都是尖尖上地。現下是媳婦買不來菜。能怨我?」

    程老爺才不管小四娘吃甚麼。卻想起了他地寶貝孫子。忙問小圓道:「媳婦。可有法子買來肉?」

    小圓還未吃午飯。已是吃飽了一肚子地氣。恨不得就由著她們天天吃素。但程老爺是真關心午哥。不能駁他地面子。只得打起精神回話:「吃豬肉罷。旁邊有個柳嫂子。燒得一手好豬肉。咱們請她來給丁姨娘打下手;還有後頭河上。常有小船賣魚蝦。買些來炸一炸。孩子們吃了也極好地;再叫莊上送些雞子兒來。那東西不容易擱壞。每日蒸幾個補身子。」

    程老爺猶豫道:「魚蝦和雞子兒倒是不錯。可豬肉不是下人才吃地麼?」錢夫人亦質:「書上說豬肉都是有毒地。且以南邊地肉為盛。」丁姨娘不輕不重頂了一句:「夫人吃齋呢。有毒也是咱們中。」

    程老爺是不允 許妾室當著人面跟正室頂嘴地。瞪了她一眼。向小圓道:「媳婦。咱們不吃豬肉。那個甚麼柳嫂子。請來給下人做飯。」錢夫人

    著丁姨娘,將佛珠子甩到桌上,不滿道:「通共沒哪裡還需專人做飯?」小圓心中另有計較,忙把丁姨娘拉了一把,二人悄悄退出來,把錢夫人留給程老爺去應付。

    丁姨娘以為小圓也是偏她,福了一福,謝她給自己請幫手,又問:「午哥愛吃甚麼,我給他做去。」小圓笑道:「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且等我叫人買菜去。」她喚來程福,命他去買豬肉,又使人去莊上取雞子兒,去河邊買魚蝦。

    可惜山莊離城裡路途遠,趕不到飯時;河上賣菜的小船則只在清早出沒,魚蝦也未買得;因此午飯時除了丁姨娘做的幾樣小菜,就只有柳嫂子燒的兩盤豬肉。

    程慕天一手抱午哥,一手捏筷子,指了指那幾碟子小菜,問小圓道:「你放心叫丁姨娘做飯?」小圓喚了柳嫂子近前,笑道:「這是柳嫂子,前幾年我和姨娘在樓房住著時,就是她替我們燒菜的。」

    原來這是個舊識,放到廚房防著丁姨娘的,程慕天心下瞭然,指了個盤子問道:「這是豬肉?」柳嫂子笑道:「這是焙豬腰子,拿粗鹽抹在鍋底上煎成的。」程慕天又指了盤紅通通的肉道:「這定是豬肉了。」柳嫂子點頭道:「這是蒸豬肉,用蕉葉裹著蒸,熟後再用杏漿澆透,好吃著呢,少爺請嘗嘗。」

    程慕天終於認了菜,很是歡喜,嘗了一口,果真香軟非常,味美不下羊肉,他見午哥眼巴巴盯著自己,忙夾了點兒蒸散的肉末餵進他嘴裡,道了聲「賞」。小圓叫阿彩拿了錢來與柳嫂子,叮囑她莫要將他們吃豬肉的事講與旁人,這才放她去了。

    程慕天笑道:「你這窮裝得似樣,不過價賤的豬肉而已,也怕傳到官差耳裡去?」小圓把蒸豬肉連夾了幾筷子吃了,方道:「我在行不孝的事哩,爹不許咱們吃豬肉,這幾盤子是叫柳嫂子背著人悄悄端上來的。」程慕天見她吃得急,哭笑不得:「慢些,你在家要吃豬血,還不是偷偷弄來與你吃了的,這會子倒曉得不孝了。」

    小圓塞了塊腰子到他嘴裡,道:「還是瞞著些,免得爹怪我們給午哥吃上不得檯面的豬肉。」其實對於豬肉是賤民才吃的食物,程慕天深以為然,但他朝桌上看了看,除了豬肉就只有小菜,總不能讓午哥吃素,便點頭道:「偶吃幾頓無妨,等有了別的菜,還是換掉。」

    他們正在這裡大快朵,程大姐又上門訴苦,還在掀簾子就道:「全是小菜,不曉得的還以為我做了姑子——」一句話未完,忽地聞見肉香,朝飯桌上一看,卻是兩盤子不認得的肉食,驚訝道:「你們竟躲在房裡吃獨食?」

    程天重重敲了敲筷子,冷臉道:「你是金家人,這裡是程家,甚麼叫吃獨食?」小圓生怕程大姐把他們吃豬肉的事講與程老爺,忙在桌下輕輕踢了踢程慕天的腳,命人添一副碗筷,又親自招呼程大姐坐下,笑道:「這是豬肉,因爹不許我們吃,這才瞞著掩著。」

    程慕天在這裡沉著一張臉,程大姐些不敢吃,推了碗筷悄聲向小圓道:「吃豬肉是不合身份,可咱們正裝窮呢,哪裡顧得了這個,你且與我送些過去,只瞞著爹和繼母便是。」小圓暗笑點頭,囑咐她道:「你那裡還須得瞞著你婆母,免得她與繼母唸經時講漏了嘴。」

    程大姐低聲應下,又抱了抱,轉身下樓,回房等著吃肉。小圓叫阿彩去知會柳嫂子,另做幾樣豬肉,裝進嚴密食盒子,與金九少和程大姐送去。

    隨後幾日,莊上的雞子兒送到,河邊的魚蝦也買得,桌上的菜色日漸豐富起來,但小圓和程大姐的飯桌上,還是有一兩盤子豬肉菜,雖程慕天總愛抱怨兩句這不合規矩,但也沒見他少吃。程老爺被眾人瞞在鼓裡,天天只吃清淡菜色,雖然艱苦,卻因粗茶淡飯,消渴症大有減輕,也算是意外收穫。丁姨娘是吃過豬肉的人,沒得那些禁忌,常背著錢夫人,偷偷拿些豬肉與小四娘同吃。

    只有錢夫人,同金夫人吃了幾天的齋飯,到底不是慣常吃素的人,漸漸面有菜色,時不時地還暈上一陣子,嚇得眾人都為她捏一把汗。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7:01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27 A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週歲禮

  繞著三棟樓房的院牆很快就修好,三間小小的青瓦竣工,程老爺那棟和程幕天這棟人口都少,使用起來很是方便,但金家大小妾多,常常為誰先誰後而爭吵。

  這天午哥行週歲禮,程三娘攜著甘十二來赴宴,才走到第二棟樓前,就見一大群女子爭先恐後朝樓下衝,湧至一間小屋門口,為誰先進去拌起了嘴,還不時推攘幾下。採蓮見她兩口子看得目瞪口呆,忙解釋道:「這是臨時搭的茅廁,那是大姐家的幾個妾。」程三娘明白過來,前後看了看,還有兩間一模一樣的屋子,便問:「那兩間空著呢,怎地不用?」採蓮笑道:「她們哪裡是急,不過是非要爭個輸贏,以顯出哪個更得寵罷了。」甘十二趁機開導程三娘:「娘子,叫我說,甚麼門面,無須裝點,弄幾個妾來家,鬧得慌呢。」

  程三娘心中另有事在,不置可否,拉了他隨採蓮進房,與爹娘哥嫂姐姐姐夫見禮。採蓮將他們帶來的賀禮放下,又拿了幾樣小玩意和幾本書出來,笑道:「這是三娘子特特拿來『試兒』的。」程三娘羞澀笑道:「不是甚麼好東西,玩意是官人自做的,書是上回公爹來時,官人現買的。」

  看來甘十二棄考改行做手藝人的事她業已知曉,且聽這口氣並無甚麼不願意,小圓笑看她一眼,開口謝她兩口子與午哥「拈周試」添物件。

  堂上已燃了香燭,錦席四周陳列著果品吃食、金銀七寶玩具、文房四寶、圖書與釋老經卷、秤尺刀剪、綵緞花朵、官錢陌、女工針線及日常應用之物,孫氏將程三娘帶來的書和玩意添上去,輕聲問小圓「試兒」是否即刻開始,小圓便起身去請示程老爺,程老爺歎道:「光記掛著裝窮,卻沒想到午哥週歲就在近前,如此大禮,竟只能在這樣的地方舉行不能大宴賓朋。」

  裝窮的主意就他老人家出的,小圓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指了錦席轉移他注意力,笑道:「午哥是男孩子,又不是女兒家,怎地還擱了花朵針線上去。」眾人都笑起來,孫氏要去揀出來,甘十二卻孩子心性,搶先一步把午哥抱了上去,故意哄著他去抓那針線盒兒得程老爺和程幕天連「試兒」也不看,只拿眼瞪他。

  還好午哥夠爭氣,伸手先了本書,又抓了個玉雕的小船,引得程老爺大笑,直贊孫子將來有出息。小圓一眼瞧出那玉船的來歷,想上去奪下來,當著眾多人的面又不好意思,暗地掐了程幕天一把道:「自那年你用這玉船送過我姨娘的賣身契,我就當個寶貝藏著,怎地翻出來給孩子頑?」

  程幕天目隱約淚光,啞聲道:「那是我娘留給我的。」小圓一聽,忙上前抱過午哥,陪著他去給先婆母上了幾柱香,再才回轉教午哥與錢夫人等磕頭。錢夫人見他們把她晾在一旁,先去給親娘的牌位叩頭,面上很有幾分不好看,卻無奈繼室大不過原配怨也只得壓著。

  連上個孩子,一共也只有十人都是至親,便只開了一席,小圓歉意道:「官府不知從哪裡得了消息,說咱們家是裝窮,因此日日派人在菜市守著害咱們不敢買好肉 ,只能想了個折中法子有些名氣的市肆買了 些現成貨來。」

  說吩咐丁姨娘和柳嫂子上菜。官巷口地光家羹、錢塘門外地宋五嫂魚羹、中瓦前地羊飯和皂兒水仁坊口地水晶紅白燒酒。再加上丁姨娘炒地幾樣小菜嫂子地長壽麵。雖不豐盛。但與他們這幾日地伙食來比。倒也過得去。桌子中間還有阿繡偷偷拎回來地一盒大蛋糕。上頭用紅奶油寫著:午哥生辰愉悅。小圓本還想插一根紅蠟燭上去。卻被程幕天質「又不是成親。作甚麼燃紅燭」。只得作罷。

  吃罷這寒磣地酒宴。甘十二與程三娘噓。程老爺與金九少等人卻是大呼滿足。都道:「原來還可以買現成地來吃。想必那些官差也無那許多功夫一個攤子上盯一個。往後日日都去買。」小圓暗自感歎。在家時他們哪個不是挑精揀肥之輩。過了幾天苦日子。連這些路邊小吃食都 覺著甘美起來。

  程老爺自認為虧待了孫。抱著他出門去逛集市;錢夫人見桌上有羊肉有魚。就不顧還在齋戒。就著肉魚多吃了一碗飯。帶著小四娘下樓散步消食去了;程大姐幾個都與小圓親厚。自然捨不得就走。全聚到她房裡喝茶吃點心。

  小圓命人端出幾碟子肉脯。笑道:「這是貓兒橋魏大刀熟肉。極有名地。可惜是豬肉做地。方才怕爹責備。不好端出來。你們不嫌棄,就嘗嘗。」話音未落。程大姐與金九少已是吃起來,甘十二嚥了會子口水。也忍不住揀了一條肉。遞到程三娘嘴邊:「娘子。豬肉我在『打碗頭』裡吃過地。鮮嫩著呢。你且嘗一口。」

  程幕天重重咳了兩聲。甘十二卻不怕他。依舊把肉餵進程三娘口中。轉過頭嬉皮笑臉道:「哥哥。你也給嫂子喂一口呀。」程幕天地臉瞬時程三娘一般紅。奪過他手裡地碟子。道:「我看你席上吃得不少。別再糟蹋我家吃食。」

  小圓見他兩個好似小兒一般鬧將,也不勸解,笑著搖了搖頭,拉程三娘走到過道中去,悄聲問道:「還想給甘十二買官做?」程三娘垂下眼簾,道:「我都曉,原來每日裡官人說去尋同年讀書,其實是去嫂嫂的玩具店做活。」小圓拉了她的手抱歉道:「早想告訴你的,又覺得這事兒放著他親自與你講更好。」說完又勸:「所謂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他做玩意未必就不如讀書,說不定哪日就做出了名堂,自個兒開個大店舖。」

  程三娘點頭道:「這道理我懂得,咱們家,大姐家,都是經商,也未見哪裡不好,只是怕公爹那裡不好交代。」小圓望了一眼屋裡,道:「還有兩年多呢,急甚麼,再說凡事有甘十二替你擋著,你何苦操心太多。」

  程三娘絞了半日裙帶子,又摳了半晌窗欞子,終於還是忍不住將心中主意講了出來。原來她為了他日不讓甘十二為難,還是想給他買個官做,卻苦於錢湊不夠。「嫂嫂,照官人這樣子,三年後定是考不上,若教公爹曉得他不但不讀書,還跑去做玩意,必要責罵於他,不如我給他買個官來,這樣他好歹是個有官職的舉人,就算背地裡做幾個玩意,別個也只會說他以物怡情。」

  小圓本還以為是一心撲在官道上,原來是替甘十二著想,便笑道:「世道如此,你講的也不無道理,我大哥在家萬事不做,還買過兩回官呢,有個官戶的名頭,行事方便不說,還可免苦役。只是此事不用你操心的,甘家又不是無錢的人家,等到甘十二連著幾年考不中進士,他父翁自然會著急給他買個官,不消你花一文錢。 」

  程三娘黯然道:「官人兄弟個,前頭四個哥哥都 是娘子拿的嫁妝錢出來買的官,公婆倒是有心貼補我們些,又怕給了我們錢,四個大的也鬧著要。」

  不拿家裡錢,自個兒憑本事買官,倒也無可厚非,只是怎麼都盯著媳婦的嫁妝錢呢,小圓歎了口氣,問道:「甘十二怎麼說?」程三娘臉上露出些笑容:「官人說錢他來掙,可我不願他太累,也想出點力。」

  小圓慰道:「你不曉得,我一直提著一顆心,生怕你曉得舉子變成了我店裡的手藝人要生氣,如今見你能體諒他,我這就放心了。」程三娘的嫁妝錢是她兩口子借給甘十二的,因此曉得她有多少家底,便替她出主意道:「甘家在泉州是大戶,你們不用買高官來撐門戶,不如就買個從九品迪功郎,六千貫便能拿下。」

  程算了算手頭的錢,果然笑開了懷:「還是嫂嫂有主意,就是迪功郎罷。」

  小圓心道,雖然這六千貫多半也是自嫁妝錢裡拿出來,但那本就是甘十二「兜裹」幫襯她的,兩口子相互扶持,便算不得計較娘子的陪嫁,而是件好事了。

  程三娘解了心事,歡喜起,指了院牆外幾個捧盒子叫賣的小販問道:「嫂嫂,那是作甚?」程大姐自屋裡走出來笑道:「你同我才來時一樣村,那是賣糖賣蚊煙的。」程三娘「哦」了一聲:「原來是小買賣人。」程大姐還是笑:「他們算甚麼買賣人,不過是一大早去作坊取貨,到晚上再把掙到的錢送回去,從中提些傭金罷了。」

  程三娘又指了兩個擔帶蓋兒木桶的腳夫發問,這個程大姐卻也是不知,便側頭問小圓。小圓瞧了一眼,笑道:「那是擔熱水去浴堂門口賣的,這倒是提醒我了——」她走進去把程幕天拉到一旁道:「二郎,你不是抱怨洗不好澡的,去浴堂洗罷,那裡寬敞。」



第一百二十六章 香水行(上)

  程幕天在家裡的雕花青磚地上使大澡盆洗慣了,小澡盆洗第一回就把水潑得滿地都是,那洗澡水沿著木板縫,滴滴答答往一樓漏,害得下頭住的下人們直犯嘀咕:頭陀早上報的是晴明,怎地下起雨來。

  此刻他聽小圓提浴堂,愣了一愣,問道:「可是那門口掛瓢勺懸銅壺的所在?那是窮人才去的地方呢,聽說數十數百人擠在一個大池子裡泡著,哪裡能洗乾淨,倒是越洗越髒。」

  金九少在旁聽見他兩口子的話,笑道:「甚麼浴堂,太俗,那叫『香水行』,你若嫌人多,咱們一同去,挑個人少的小池子洗著,如何?」程幕天道:「你怎地曉得此間門道?」金九少見小圓在旁,不敢講實情,只道:「生意場上認得幾家香水行掌櫃,邀我去洗過幾回,這才熟些。」

  程幕天正愁不曉得香水行大門朝哪邊開,聽得他去過,大喜,忙叫小圓去替他備乾淨衣物鞋襪,要勞煩金九少帶他去洗澡。甘十二是個愛熱鬧的,且也沒去過香水行,見他們都要去,心裡直癢癢,溜出去尋程三娘道:「娘子,我跟著哥哥姐夫去見識見識香水行,如何?」這又不是甚麼大事,程三娘怎會不允,當即命甘禮回去將他的乾淨衣裳使個包袱皮包好送了過來,又塞給他百來個銅錢作資費。

  因他們抱著衣,金九少又執意不帶小廝,便在道邊雇了個小車,齊齊爬上去坐了。甘十二裝模作樣聞了聞程幕天和金九少的衣領子,笑道:「果然有股子汗臭氣,你們幾日未洗?」金九少對 他的嘲諷不甚在意,扯了領子一笑:「這算甚麼『蜀人生時一浴,死時一浴』,可曾聽說過?他們在盛暑,也不過拿濕布擦拭,比起他們來,我們這算洗得勤了。」

  程幕天幫嘴道:「我曾隨父泊舟嚴州城下,那裡的茶肆婦人,鮮衣靚裝,銀釵簪花門戶亦金漆雅潔,卻取寢衣鋪在小幾上住地捕虱子投口中,幾不輟手,一面捕還一面與旁人說笑,不以為羞,旁視的人也是見怪不怪。」

  金九少拍著十二的肩大笑:「可見不喜沐浴者甚眾笑我們不洗澡沒得依據。」

  三人說 說笑笑,行至一人稱浴堂巷的巷子口車卻是進不去,只得各自抱了衣裳下地走路。一下車,就見前頭路邊有個瘦得不**形的老頭,身後支了個卦字布招牌,身前擱了個破碗,甘十二心善狀忙自袖子裡掏錢,道:「乞丐呢且與他兩個。」程幕天同金九少向來不拿正眼瞧這些人,便欲走到路邊等他然巷子裡湧出一大幫子衣衫襤褸的半大小子,直直朝他們衝來三個避之及,甘十二剛掏出的錢撒了一地,程幕天與金九少懷裡的包袱亦被撞散。

  程幕皺著眉頭撿衣裳,卻不會重新打包裹,只得胡亂包了一包,悔道:「賤民就是不懂規矩,早知道不來了。」金九少也是不會打包裹,正大呼倒霉,聽了這話卻笑道:「莫將話講早,等到了香水行你就曉味了。」

  甘十二見賣關子。銅板也不撿。全把了那老乞丐。忙忙地催他帶路。要早些去見識有趣味地香水行。

  金九少一馬當先。領著他到得巷子裡。扎堆兒地全是香水行。他指著最大地一間道:「這裡我是熟客。他家生意最好。」程幕天和甘十二抬頭看去。只見門首懸著銅壺。掛著「張小娘」地招牌。牆邊還有賣安養元氣丸劑和四時鮮花地小販。

  金九少拉了他們一把。繼續朝前走。指點道:「左手邊是男浴池。右手邊是女浴池。中間是給洗不慣冷水浴地外國人備地熱水池。待會兒咱們去了衣裳。自有小二來存。在內花費地錢先記賬。洗完再把。」

  程幕天疑惑。入內不就是洗澡。怎地還有花費。甘十二心道。想必是洗澡錢。便問金九少:「姐夫。這裡洗一回幾個錢?太貴我可花銷不起。」迎出來地小二聽他說花不起錢。正要翻臉趕人。卻突然認出金九少是常客。忙接口笑道:「便宜。便宜。洗一回只需二十文。」金九少自袖子裡摸出裝風雅地扇子敲了敲他地頭。道:「這是我連襟。休要眼長在額上。」小二賠笑道:「豈敢。豈敢。小人乃是玩笑。怎能讓幾位少爺去那人多噪雜地大浴池。且隨小人到這邊小浴池來。茶水點心一應俱全。還有專人服侍——洗一回五十個錢。」

  五十個錢還不抵程幕天衣裳上地一根絲。就是甘十二打工掙錢地人。也覺著不太貴。便歡歡喜喜跟著小二朝a

  他們來得早,池邊還未有人在,程幕天忙道:「這池子我們包下了,勿放他人進來。」不知為何,小二卻不大願意,磨蹭了半日方看在金九少的面子上答道:「包場須得一貫錢。」程幕天毫不猶豫點頭,小二便拿出本粗紙訂的小冊子,花了個圈,中間再加上一豎記上帳,再喚人來服侍他們把衣裳脫了,抱出去存好。

  程幕天搶先滑下冷水池,笑道:「我到底未曾來過,竟不曉得還能包場,如此一來倒真有些趣味,在池子裡游一遊,好過澡盆裡泡著。」金九少神神秘秘一笑:「香水行的趣味可不在這裡。」

  甘十二跳下水,拍了幾個水花,道:「水這樣淺,怎麼游得,不如在家有娘子服侍。」程幕天嫌他講得中聽,一捧水打到他臉上,金九少卻笑讚:「還是十二曉得享福,只是娘子服侍有甚趣味,且等姐夫喚人來與你搓背。」

  原來是這麼個味法,等我回家,也哄娘子來搓 背,只不曉得她肯不肯,程幕天正暗自忖度,忽見門口走進兩名村婦打扮的女子,各捧著個盒子朝這邊來,嚇得他哧溜縮進水裡,只露出個頭來,大叫:「九郎,快與她們講,走錯了地兒了,女人浴池在對面。」

  甘十二也學他躲到水裡,並不害怕,仔細瞧了瞧那兩個女子,道:「倒像是門口賣花兒的。」金九少奇道:「你倒是留意的緊,這的確是來兜賣鮮花澡豆的。」甘十二笑道:「我如今也是憑手藝吃飯,見她們在外討生活,難免多瞧兩眼。」

  說話間那捧子的倆女子已到近前,金九少也藏進水裡只露出頭來,問甘十二與程幕天可要買些甚麼,程幕天本還猜這是他喚來搓背的,此時見他並不像輕薄的樣子,便放下心來,只道是時風如此。但那層淺淺的水,哪裡遮得住他光溜溜的身子,他一心只想朝池底更貼近一些,莫要 洩了風光,就顧不上挑事物。

  還是甘十二膽子大些,在池邊同金九少一人挑了一盒子:豆和香草混煮的肥皂水,又見程幕天躲在後頭不敢近前,便替他也挑了一盒子。待他們買完,方才引他們進來的小二再次出現,照常摸出那粗紙小冊子,把肥皂水的價錢記了一筆。

  甘十二恍然道:「原來她們是這香水行的人。」小二卻搖頭:「鄉下饑荒,她們餓得受不住了進城來謀生路,咱們掌櫃的心軟,許她們在門口和浴池邊賣些小物件。」金九少笑他道:「甚麼心軟,她們賣十個錢,你們倒要抽去五個,再把成本除開,賺的錢怕是不能果腹。」小二訕笑道:「咱們也要謀生活。」甘十二再將那倆女子細打量,瞧見她們腳下是雙草履,心一軟,把她們又招到近前,買了幾捧鮮花瓣和一碟子水晶皂兒。

  程幕天眼她們出去,才從水裡鑽出來,坐到池邊的台階上,長長出了一口氣,問金九少道:「可再沒得女人進來了罷?」金九少笑而不答,揀了塊水晶皂兒遞過去,道:「這是拿皂莢子仁煮過做成的涼糕,此時節吃雖有些不合時宜,且當嘗個鮮罷。」說著把一碟兒糖水擱到池沿子邊,示意他沾著吃。

  甘十二取了肥皂水,卻不如何往身上塗,請教金九少道:「我在家都是使的肥皂糰子,這水樣的事物卻是如何使用?」金九少笑道:「莫急,替你抹肥皂水的人兒即刻就到。」

  話音未落,門口又現三名女子,程幕天又是一驚,丟掉手裡的半塊水晶皂兒,熟門熟路沉進水裡,緊緊貼住池底。甘十二蹲在水裡一瞧,她們身上服色雖比先前捧盒兒的那兩個整齊些,但顯見也是良家女子,便回首安慰程幕天道:「哥哥,怕還是賣小事物的,她們生活不易,我再買些,你且忍忍。」

  他也是粗枝大葉,那三名女子手裡連個盒子也不曾捧,哪裡來的事物賣,只見她們走到池邊福了一福,逕直取了花瓣朝水裡撒。甘十二一不留神,叫一把花瓣兒撒了滿頭滿臉,一顆心怦怦直跳,忙問金九少這是作甚,金九少卻要賣關子,翹著腿穩坐在池邊就是不答。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7:05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27 A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七章 香水行(中)

      慕天心道,這恐怕就是金九少所說的搓背人了,可惱,冷眼瞧了一瞧,卻見那三名女子衣著整齊,面上並無妖艷之色,甚至連粉也不曾撲,全是素著的一張臉,怎麼看也不像是給男人搓背的那等人。

    金九少十分好心,不待他開口相問,主動答解惑:「她們是好人家的女孩兒,並非伎女粉頭,同方才捧盒子的兩個一樣,也是從鄉下逃荒進城來的,你且當可憐她們填不飽肚子,叫她們替你搓搓背,活活筋骨,好送幾個錢與她們。」

    程慕天素來無憐憫之心的,哪裡肯聽,仍舊趴在水裡一動不動,倒是甘十二聽說她們窮苦,將已踏上池邊的一條腿又收了回去。金九少很是中意此間樂趣,端端正正坐在水中台階上,任由一個名喚春花的替他抹肥皂水,又同她閒話,問她家中人口幾何,父母可還在。

    甘十二見他極正經的模樣,並不曾藉機動手動腳,身後替他搓背的女子也是面容沉靜,規規矩矩,便小聲同程慕天商議:「哥哥,真只是搓背哩,咱們也上去?」程慕天正在琢磨如何脫身,將頭連連直搖。

    甘十二卻想著,她們是逃難來的,不替人搓背就賺不到錢,我只當可憐窮人了。他如此想著,就丟下程慕天,爬上水邊台階,學著金九少坐好,喚了那個叫夏菊的來幫他抹肥皂水。

    剩下的一個叫秋葉,見她兩個姐姐都有了活兒做,只她垂著手,就發急起來,軟語求水中的程慕天道:「這位小官人,可憐我們些兒,替你搓了這個背飯才有著落。」程慕天聽了這話,計上心頭,問她道:「你搓一回得幾個錢?」秋葉答道:「客人給一百五十錢,掌櫃的抽去一百三,我可得二十文。」

    程慕天向金九少與甘十二道:「怪不得方才小二不大願意我包場,原來賺錢的門路在這裡。」說完又轉與秋葉商量:「我給你兩百文,你且去叫小二替我把衣裳送進來何?」

    這位客人不我替他搓背,省下的時間可再趕下一場,還能白落七十文此好事哪裡去尋?秋葉暗自盤算一番,覺著很劃得來,笑道:「小二面前還要勞煩小官人遮掩一二說我已替你搓過背了。」程慕天答道:「那是自然。」秋葉便去喚小二拿衣裳、記賬。

    甘十二笑道:「哥哥,這是正經搓背,又不是暗門子,你怎地還怕?」他背上的那隻小手突然頓了一頓惜他並未覺察,仍舊只顧著笑話程慕天。

    金九少那邊。春花替搓背地手。搓呀搓。竟搓到了身下去。甘十二隻瞧見了他們面兒上地一本正經下地細節卻是讓趴在池子裡地程慕天看得一清二楚。羞了個面紅耳赤。待得小二取過衣裳來命春花夏菊背過身。使浴巾擦乾身子飛速穿上衣裳向外逃去。小二見金九少和甘十二還在池子裡泡著。就未問他要錢守門地放他去了。

    程慕天出了香水行地門。一路狂奔家。正欲進房好好平復下心境。突然聽得一陣撕心裂肺地慘叫。自金九少那棟樓傳來。嚇得他跌坐在門口地椅子上。小圓自外頭進來。解釋道:「季六娘正生孩子呢。我方才叫大姐使人喚金九少去。她卻不許。還好你們回來了。」程慕天還記得金九少身下那雙春花地手。卻不願在娘子面前講別地男人洗澡地事體。便含混道:「只我一人回來了。他們還在洗呢。」

    小圓見他滿面潮紅。大汗漓。忙扶他躺到榻上。絞熱巾子來與他擦臉。問道:「你不是才洗了澡。怎地又是一身汗?」程慕天喘著氣答道:「跑回來地。」小圓奇道:「你沒帶錢麼。為何不雇個轎子?」

    「著急忘了。」程慕天順手朝身上一摸。「哎呀」一聲:「換下來地衣裳忘記拿了。錢袋子想必也在那裡頭。」小圓安慰他道:「無妨。金九少和甘十二不是還在那裡麼。定會給你帶回來地。」又問:「只是你急個甚麼。這才洗地澡。白洗了。」

    程慕天地臉色愈發紅起來。捏了捏她地手。道:「娘子。我還沒洗呢。叫丫頭們放一盆水。你給我搓背可好?」小圓驚訝道:「你去了這半天。為 何沒洗?」程慕天老實答道:「她們要給我搓背。我不願意。」因他一向不愛讓陌生人近身。小圓就沒往別處想。還以為這個「她們」是「他們」。便只講了些太害羞等語來笑話他。轉身去喚丫頭們燒水。

    待得水熱。採蓮領著兩個粗使婆子將水提上來。倒進銅做地浴桶中。小圓伸手試過水溫。便遣她們下樓。親自搬了個乾淨地小長凳放進桶中。服侍程慕天洗澡。

    程慕天除了衣衫,坐到小長凳上,由得小圓替自己解頭巾,洗頭髮搓背,笑道:「咱們都是冷水浴,只有你與眾不同,非要把水燒熱了再洗,跟外國人似的。」小圓細細替他梳著頭,問道:「那甚麼香水行,也有外國人洗的熱水池子?」程慕天道:「豈止有外國人洗的,還有女人浴池呢。」小圓笑道:「那我也要去洗,過久了舒服日子,這小盆子我亦是用不慣了。」

    程慕天也不管背著身子她瞧不見,把臉一沉,道:「這不合規矩,那些池子,只有窮人家拋頭露面的女人才去洗。」小圓在他光溜溜的背上拍了一把,嗔道:「我就活該窩在這裡洗小盆?不如改日你也這樣幫我搓搓背。」程慕天聽了後頭這句,不怒反喜,正要答個「好」字,突然外頭又一聲慘叫傳進來,他忙摀住耳朵,問道:「怎地叫成這樣?」小圓歎了口氣,道:「季六娘肚子大了,不好下三層樓去上茅廁,便在屋裡擱了個馬桶,同住的第七個妾嫌熏著了她,嘴裡就不乾不淨起來,季六娘豈是個肯由著人罵的,兩人爭鬧一氣,也不知是誰先推的誰,反正最後季六娘倒了地,動了胎氣,立時就發動起來,她這胎還未足月份,不知是凶是吉,大姐急得直跳腳,又不肯去尋金九少來家。」

    程慕天不以為然道:「他來家也幫不上忙,再說不過一個妾,生了兒子也是庶出。」他這樣的觀念根深蒂固,小圓也不同他分辨,幫他搓完背洗完澡,又取過乾淨衣裳服侍他換上。

    ???一陣樓梯響,阿雲在外隔著門稟道:「少夫人,有個『張小娘』香水行來人,說金少爺和甘少爺洗了澡搓了背卻不給錢,被他們扣下了,要咱們拿兩千五百文錢去贖人。」

    程慕天一愣,忙推門出來問:「他們沒帶錢?我的錢袋子不是落在那裡了,他們怎地不先取來用?」阿雲搖頭說不知,小圓跟出來道:「兩千五百文,又不是兩千五百貫,想必是他們真沒錢給,不是香水行敲詐,且先拿錢去把人贖回來再說。」

    阿雲應了一聲,身下樓去向程大姐要錢,因她家並未帶小廝來,便使了程福帶著錢去接人。

    小 圓未去過香水行,不曉行情,程慕天卻是直犯嘀咕:兩千五百文雖然不算多,但包場一弔錢,市值七百五十文,加上肥皂水、鮮花瓣、水晶皂兒和搓背的錢,總共也不過一千三百文,為何多出了一千二百文?

    且說程福去水行贖了人,拿回程慕天的衣裳,捏了一捏,怒問小二:「我們少爺說他錢袋子落在了這衣裳裡,怎地卻沒得?」小二把金九少和甘十二指了指,笑道:「你們這三位少爺,想是在路上遇見了『覓貼兒』,身上的錢袋子被人剪了呢。」

    程福翻開衣裳,果見腰帶上繫著底子破了洞的錢袋子,正是程慕天之物,再看金九少和甘十二的神情,便曉得這是真的了,忙安慰他們道:「這『覓貼兒』乃是專在街巷人群中剪人衣囊環珮的,少爺們平日出門,都有家僕前呼後擁,哪裡曉備這個。」

    金九少家中有錢,倒甚在意,甘十二的幾個錢卻是一雙手做玩意辛苦掙來的,心疼道:「好容易攢的一張會子,被偷了竟未發覺,定是那巷中撞我們的幾個小子剪去了。」他歎了一番,還要去尋那些「覓貼兒」算賬,程福和小二都勸,說那些人居無定所,官府都是找不到的,他這才罷了,向程福借了幾個錢,雇了個轎子回去見程三娘,把香水行奉送的幾個果子與她吃。

    金九少回到家,也是被季六娘的慘唬得不輕,抖著腿扶著牆到程大姐房裡,問道:「不是說還有個把月才生的,怎地就發動起來?」程大姐捶著桌子恨道:「還不是你那第七個妾搗的鬼,作甚麼不好要去推她,這才提前見了紅。」金九少前兩個兒子都早夭,極是稀罕季六娘肚裡的這個,聞言也恨起來,先去使人喚了人牙子,把闖禍的第七個妾提腳賣掉,再才回到房中與程大姐坐等消息。



第一百二十八章 香水行(下)

    六娘那裡還未見詳細,院門口卻又來了香水行的人少替個名喚春花的搓背女下了定金,他們送人來取全款。小丫頭子報完信兒,程大姐眉頭 一豎,罵金九少道:「都甚麼時候了,還有心思買妾來家?」金九少也是被季六娘高一聲低一聲的哭喊叫得心煩意亂,就隨意揮了揮手,命小丫頭去把春花退掉。

    香水行的人滿懷希望來收錢,卻聽說他不要了,就不肯退定金,春花做姨娘的心願落了空,也不甘罷休,一群人堵在院門口叫嚷起來。

    錢夫人的房間就在樓上,被他們吵到頭疼,不滿問道:「少夫人呢,怎地不管管?」

    親戚家的事,少夫人怎好管,小銅錢沒敢講出口,只道:「聽說少夫人娘家三哥任滿歸鄉,她與少爺帶著午哥同去吃酒了。」錢夫人來了興致,自榻上撐起半邊身子,問道:「可是市舶司的那個?」她聽得小銅錢作了肯定回答,心情突然就好起來,想要管一管家理一理事,便指了窗口問下頭是何人吵鬧。

    小銅錢哪會不曉得她打得是甚麼主意,暗替小圓捏了把汗,答道:「那是金少爺在一個香水行定了個搓背女子,不知怎地又不要了,香水行不肯退定金,所以吵起來。」

    錢夫人心中一,又問:「我記得二郎是同金九少一起去的香水行,他可有喚人來搓背,你且去問問。」小銅錢得了吩咐,下樓去將這話問香水行的人。送人來的正是那時接待金九少一行的小二,一聽她這口氣,就曉得另有生意做喜笑顏開答道:「怎麼沒得,替程少爺搓背的叫秋葉,因她服侍得好少爺還多賞了她五十文呢。」

    小銅錢轉身上樓回話,錢夫人驚喜到有些不敢置信復問道:「真多給了五十文?」她不用人服侍,自個兒從榻上爬起來,精神奕奕地開箱子,取嫁妝錢,將了幾張會子出來小銅錢下去問夏菊的價。

    小銅錢著錢下樓,那機靈的小二已是命隨來的人把春花送了回去,自己則專在門口候著,一見她來就笑道:「這位姐姐,我已是派人去接夏菊了,即刻就到。」小銅錢愣了愣自佩服,迎來送往的小二就是會瞧人心思,她滿心替小圓著急,卻無奈錢夫人才是她正頭主子,只得照她的吩咐問價錢。

    小二看了看她身上的打扮雖是丫頭,又住在貧民區,衣裳的料子卻是好的上也插的是玉釵,不是琉璃簪來外頭風傳的程金兩家乃裝窮是真的了,他估摸著此番能多賺幾個錢把原先的台詞稍稍改了改,作了發愁的模樣道:「既是程少爺喜歡,我們掌櫃最好**之美的,只不過夏菊乃是良人,且還是清白身,貴府若要買去,恐怕得多費些錢。」

    小銅錢急著知會阿彩何府報信,不願同他多嚼舌,正好夏菊也被人送到了,就問得他價錢是三千文,連還也不還一下,隨手丟去幾張三貫的會子,讓他先等在那裡為沒把價再開高些而後悔,自己則去最後一棟樓轉了轉,才來帶了秋葉上第一棟樓見錢夫人。

    錢夫人將秋葉細細打量。已是入秋。上頭只穿了件夏日地衫子。凍得有些發抖。下邊僅一條摞了補丁地褲子。並未系裙。就是錢夫人未見過鄉下來地人不曉得這是村姑打扮。也能看出她過得不好。便親切問她道:「在香水行可吃得飽飯?」

    這裡是樓房。陳設器皿卻處處著富貴。秋葉就不敢抬頭。把手指頭扭在身前低聲道:「每日倒是能掙百來文。只是家裡兄弟多。三天裡只能吃一頓飽飯。」

    錢夫人笑了:「我與你尋個能吃飽飯地地方。可好?」秋葉卻十分機警。道:「我要是只想吃飽飯。早就同我兩個姐姐一樣了。」錢夫人不知她姐姐那樣是怎樣。但想起小銅錢說這個女孩兒是清白地。就明白了一二。道:「那是見不得人地事體。怎比得正經做人妾室?」

    秋葉抿了抿嘴。挪了挪腳。卻未作聲。錢夫人見她這般模樣。繼續循循善誘道:「我以往也替我家兒子尋過妾室。可一個也入不了他地眼。我這做娘地心裡急呀。好容易聽說他有個中意地。這才急急忙忙把你尋了來。」

    秋葉來前是被人叮囑過地。曉得講地是程慕天。也曉得那所謂地「中意」是個誤會。但她沒見識過妾室地生活。只知道兩個姐姐成日在耳邊嘮叨。說要是哪天被個老爺少爺收了房。便是撞大運了。她沒想到。這份運氣。姐姐們還未遇到。倒讓她先撞見了。不免就有幾分得意。她卻是個有些主意地。輕聲道:「我在香地有錢少爺不少。哪個不是嘴上說地熱鬧。哄過了就算地。作不得數。」

    終於尋到個聰明人,季六娘就是太蠢,才壞了她的事,錢夫人將歡喜藏在心裡,面兒上作出自信神色,篤定道:「就是娶正妻,也要聽父母的,你有我與你撐腰,怕甚麼。」

    秋葉見她給了准話,就再不講那甚麼矜持言語,爬下磕了幾個頭,求道:「夫人既要用我,還給我個正經名分呀。」

    錢夫人正有此意,自然欣然點頭,她這回吸取了教訓,生怕夜長夢多,不等小圓回來,立時叫小銅錢到錢家借了個小廝,命他上官府換了個正經納妾文書,又花錢請媒婆作了中人,把秋葉的名分定了下來。

    小銅錢帶著秋葉去鋪床時,小圓還未回來,整棟樓只有幾個婆子看著,她暢通無阻地上了二樓,心裡直髮急,但納妾文書都已按過了手印,她也沒法子,只能將最裡面的屋子收拾出來,現買了個木床與秋葉睡。

    秋葉很是有眼色,見小銅錢要動手展鋪蓋,忙上前搶了過來,笑道:「哪兒能讓姐姐動手,我自個兒來。」她手腳麻利鋪完床,又自懷裡摸出幾個鐵錢來謝她,道:「姐姐替我張羅,我卻連個熱茶都捧不出來,真是過意不去。」小銅錢見了她掌心裡的幾塊老繭,擠兌她的話就有些講不出口,也不接她的錢,歎了口氣道:「你好自為知罷。」

    她安頓好秋葉,慢慢從樓上來朝前頭走,路過中間那棟樓,只見金家的幾個妾合力抬著老大一桶血水朝茅廁走,她心裡咯?一下,忙跑回去向錢夫人道:「夫人,怎地這會子沒聽見季姨娘叫喊了?」錢夫人亦是一驚,想遣她去問,又有些忌諱,便把下頭的粗使婆子喚了一個來,叫她去金家探詳細。

    過了會那婆子慌慌張張跑回來道:「夫人,金娘生了個兒子,但卻產後血崩,這會兒怕是已經不行了。」錢夫人猛地站起身來,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季六娘乃是被辛夫人一紙書信召到臨安來的,季家還賠了大筆嫁妝,如今沒了女兒,不知會不會上錢家刁難。

    小銅錢見她臉色發白,忙安慰她道:「夫人,季姨娘已是別人家的妾,死活不與你相干的。」錢夫人把心口按了按,到底還是不放心,便扶了她的手,走到金家去,稱要看看才生的外孫子。

    才爬到二樓,就聽見一歡聲笑語,原來金夫人、金九少和程大姐,還有六個妾,全聚在房裡看小少爺。金夫人見錢夫人親自前來,忙迎到門口笑道:「親家母,快來瞧瞧我這大胖孫子,雖只九個月就生出來,卻比許多足月的小兒都結實呢。」

    錢夫人叫小銅錢把臨時備的幾樣~出來,做足了場面功夫,方問:「我表侄女呢?」金夫人面上一僵,這才想起季六娘乃是她親戚,不免埋怨起程大姐做事不穩當,道:「都是大姐在料理,且叫她領你瞧去。」

    當初季六娘勾搭賽山人敗壞風時,叫她去死的聲音哪個的最大,這會兒卻忙著把自個兒撇乾淨,程大姐暗恨,卻不敢忤逆婆母,站起來向錢夫人道:「她是早產,動了元氣,正養著呢,再說產房有血光,繼母還是等她滿月了再去瞧。」

    她講得條條是理,錢夫人駁不回去,只得又扶了小銅錢回去,開箱子翻櫃子,把千年的老參尋了幾株出來給後頭送去。

   且說小圓在娘家接到阿彩的信兒,立時就想趕回去,卻被李五娘死命拖住,稱,她兩口子不勸轉何耀弘便不許他們走。

    原來何耀弘還想繼續買市舶司的差遣,管著泉州海運好為妹子撐腰,李五娘卻想把他留在家裡,好尋機會生個嫡子。二人本還是和氣商議的,但因李五娘無意講了一句「不把嫁妝錢你,看你拿甚麼買差遣」,何耀弘就發起脾氣來,說他在任上也斂了不少錢,並不是只靠娘子的軟骨頭。李五娘惹他生氣並不是本意,連連向他賠禮,但一來何耀弘在氣頭上聽不進去,二來她堅持要他留在臨安不退步,於是二人戰爭升級,由口角變作了爭吵,害得小圓兩口子脫不開身。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7:08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28 AM 編輯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多事之秋

  小圓可憐娘家三嫂,便苦勸何耀弘要麼留在臨安等生了要麼就帶著李五娘一同去;程慕天的目標更明確,何耀弘必須還去市舶司,為程家生意行便利倒是其次,主要是能替他娘子撐腰;何耀弘泉州留有溫柔鄉,自然不願攜妻帶兒;李五娘則是咬定,不帶她去泉州就不出買市舶司差遣的錢。

    這兩口子爭執不休,小圓兩口子也跟著傷腦筋,忽然聽得錢家來報信,說錢老太爺過世,程老爺同錢夫人已是趕過去了。如今錢家也算得是至親,他們顧不得繼續勸解三哥三嫂,連忙回家換了素淨衣裳往錢家去。

    宋葬之風甚為奇特,轎子還未到門首,就聽得鼓樂喧天,吹吹打打,進了門,先見的是蹭飯吃的和尚,再才是靈堂上嚎哭的錢氏族人。小圓疑惑道:「樂聲怎地這般喜慶?水陸道場還未開始,和尚怎麼就來化齋了?」程慕天解釋道:「時風如此,奏樂是讓逝者聽的,招待大師們是為了減輕生前罪孽。」

    他們到靈前上過香,程慕天自去尋程老爺,小圓轉進內室,見辛夫人與錢夫人正在商議隨葬的明器,便朝準備通報的小丫頭擺了擺手,靜靜在門口候著。辛夫人選了十一件金銀器、六件瓷器、七件玉器和六件銅器,錢夫人猶嫌薄,辛夫人冷笑道:「你爹最愛的就是妾,不如與他陪兩個下去。」

    此話一出,嚇得周圍幾個假抹淚的妾真哭起來,爭先恐後往外跑,生怕慢了就要被辛夫人抓著去陪葬,有個妾跑得急了,一腳踩在小圓腳背上,疼得她不禁「哎喲」了一聲。

    錢夫人這才瞧她,招她近前,指著身旁的秋葉道:「聽說二郎喜愛她她搓背格外多賞了五十文,因此我替你們買了來放在屋裡,也好顯你賢惠的名聲。」

    動作竟這樣快?小圓還在,辛夫人已接話道:「你真是好福氣,婆母生怕別個說你善妒特買個妾來送你。」她們一個說是既定事實,一個暗示若不爽快應下就是善妒,小圓還能說甚麼,只得福身道謝,還好這是錢老爺的喪禮不著扮出笑臉來。

    秋葉由錢夫人示意,上前與她行禮,小圓實在是沒料到回了趟娘家裡就多了個妾,還是在親戚家的喪禮上見頭一回面,不禁生出些啼笑皆非之感。採蓮不知從哪裡尋了只成色上好的鐲子來,當著辛夫人和錢夫人的面遞給秋葉口稱這是少夫人賞的見面禮。

    小圓明白,心裡再怎麼,場面功夫要做足,不能辜負了繼母為自己賢惠名聲著想的一番「美意」,便和著採蓮講了些禮太薄,往後要一同盡心盡力侍奉夫君程家開枝散葉等語,在錢夫人滿意的目光中領了秋葉出去。

    廳上道而來地錢姓親正在開席吃飯。一個二個喝得紅光滿面十三娘地嫡母錢大嫂是認得小圓地。端著杯子招呼她也來吃酒口稱她為「外甥媳婦」。旁邊一個不知甚麼親戚見小圓不明所以。笑道:「老太爺死了。他們該過繼兒子了。我看這回就要把這事兒定下來。到時大嫂可不就是你婆母地娘家親嫂子。叫你聲外甥媳婦不為過。」

    話小圓可不敢接。為八竿子打不著地親戚得罪辛夫人。怎麼也劃不來。於是笑了笑轉身要走。錢十三娘卻叫住她。指著秋葉問:「妹妹。這是你家納地妾?」小圓回過身笑意盈盈點頭。喚了秋葉上前與她行禮。道:「天冷了。買個人與官人暖床。」

    桌上地客都不曉得這個妾是錢夫人背著她買來地。就把這話當了真。交口稱讚她賢惠。連錢大嫂都道:「我妹子還說她這個媳婦把官人約束緊了。我看卻很好。」

    小圓滿收了稱讚。又謙虛了幾句。才領著秋葉朝外走去。錢十三娘踮著小腳追過來。氣憤道:「當初我要給你家做妾。你死活不肯。這個女人長地還不如我。你怎麼卻肯了?」小圓實在是不能理解她地想法。盯著她看了多時。耐心解釋道:「你現下是我二嫂。何家二少爺地正房夫人。難道不比我家地妾強萬倍?」

    她不提「正房夫人」還好。錢十三娘一聽就哭了起來:「甚麼正房夫人。還不如個妾。」她且哭且訴。原來何老二過了那幾天地新鮮勁。又到勾欄院花光了她地嫁妝錢。就開始不把她當回事起來;姜夫人本就不滿這樁婚事。便拿了她沒有換定帖沒得婚書作理由。全然不把她當個人看。只等另物色了更好地人選。就把她換下來。

    她地事。小圓只當八卦聽。望著苗圃裡地花花草草道:「這花兒倒是好地。可惜開敗了。」秋葉察言觀色,覺出她的不安,上前小心翼翼扶了她的手,詢問道:「少夫人可是累再去靈前拜一拜,稟了夫人家去罷。」
繼母這回挑的竟是個玲瓏人兒,小圓微微詫異,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道:「今兒一天都在外頭,還真是有些疲憊了。」說完丟下猶自哭泣的錢十三娘,去尋錢夫人。

     錢夫人也是才到外頭走了一圈回來,想必是聽到了有關錢大嫂的風言風語,正在那裡發脾氣:「哪個規定父翁去了就一定得過繼的,欺負我家沒人麼,偏不叫他們如意。」罵完一抬頭,瞧見小圓進來,道:「自頭七到七七,都要辦水陸大會,我就住在這裡,看他們哪個敢為難我娘親。」

    小圓忙道:「那我回去給娘把衣物甚麼的收拾了送來。」錢夫人剩餘的一點子火氣全撒到她身上,怒道:「難道你不在婆母跟前伺候的?午哥自有奶娘照看,又不消你操心,只叫秋葉回去服侍二郎,管起家事。」

    小圓恭敬地欠著身,細細咀嚼她後頭這句話的意思,差點忍不住冷笑起來,她正要答話,不料錢夫人根本沒有等她應聲的意思,自喚了人來送秋葉回去。小圓心知拗不過她,忙叫採蓮和阿雲跟回去,只留了阿彩在這裡服侍。

    辛夫人年紀大還沒到晚上就撐不住,倒在了床上,請了郎中把過脈,說要服藥靜養,於是操辦水陸大會的重任,就落在了錢夫人身上。錢夫人豪言壯語講得順溜,可她根本不曉得門道,請和尚,佈置道場,全是小圓一人在操持,到頭來她這正主落了清閒,卻把小圓累了個夠嗆。

    第一場水陸大會的時候,慕天作為錢夫人的繼子,整天在外幫著程老爺招呼做法事的大師,應付搗亂的錢家族親,小圓的心還是定定的;待到這場法事辦完程慕天歸家,她開始胡思亂想,擔心秋葉去勾引他;再待到第二場法事開始,就更加心煩意亂起來,連他晚上回去會不會叫秋葉過來捶背捏腿都考慮到,更讓人憂心的是,她還沒弄清那多打賞的五十文是怎麼回事,不知他是不是真有那麼一絲的動心。

    她好幾回想叫進來問一問清楚,偏錢夫人盯得緊,事務又繁多;想撕破了臉皮與錢夫人大鬧一場,或者硬闖回家去,偏身上又被這該死的大宋銬著無數道枷鎖,叫她掙不脫。

    好容易熬過了七七四十九天,幫辛夫人打發走了難纏的錢大嫂,扶著錢夫人上了轎,她已是渾身脫力,半閉著眼由著阿彩扶上車,迷糊間正想問怎地不是轎子,突然發現程慕天就坐在面前,微微皺著眉看她,眼中滿是關切詢問之色。

    阿彩不愛說話,不代表沒眼色,車子才開動,她就在外替他們把厚簾子扯了下來。程慕天換到小圓身旁,一把將她緊摟進懷裡,心疼道:「怎地累成這樣。」小圓輕撫著他的眉,突然就想問那在腦中盤旋了整整四十九天的五十文錢,轉而笑道:「錢大哥也難纏罷?」程慕天瞪道:「臉都白了,還操心別個。」說完見她嘴角還是淺笑,自個兒也笑了:「難纏,差不多是叫人捆了上船的。」

    不知怎地,二人都刻意避葉不提,只在那小小的車廂裡,擁緊些,再擁緊些。

    天就是煩惱多,不然怎地叫多事之秋,先是何家傳來消息,由於何耀弘堅持不帶李五娘去泉州,她堅持不出錢,因此市舶司的差遣泡湯,小圓娘家再無牽制夫家的力量;後是金家傳來噩耗,季六娘拖了一個多月,終於油燈耗盡,死在了她生過兒子的床上;再後來是泉州季家來人,索人不成索嫁妝,鬧到要同金家打官司。

    但這些都比不上小圓身上發生的事,她還沒來得及思考如何處置秋葉,就發現身下瀝血不止,初時還以為是月事,不料過了七八天還不乾淨,腹中也疼痛起來,這才匆忙請了郎中來瞧,不料卻得了震驚眾人的消息:「少夫人這是小產之兆。」



第一百三十章 保胎

    慕天先驚後痛,進而暴怒,立時就想去尋罪魁禍首算頭看到小圓發白的臉和因腹痛咬起的唇,這才想起還有更重要的事,忙把郎中請到外頭過道,壓低聲音問:「可保得?」

    郎中是自家藥鋪的,實話實說道:「我給少夫人開幾副藥,臥床養幾天罷,已見紅小半個月,能不能保住,只能看天意了。」天意?程慕天心一沉,想著是不是要去求一求菩薩拜一拜佛,開口問的卻是:「那我娘子不是還得疼幾天?」這郎中也是個心疼娘子的人,很能理解他的心情,馬上就著過道裡的小幾提筆寫方子,安慰他道:「這藥裡有安神止疼的幾味,服過會有好轉。」

    待他寫完,程慕天等不得墨跡乾透,交給阿雲,叫她送去給樓下的程福,趕緊去藥鋪抓藥。

    送走郎中,他在外頭站了會兒,努力換出輕鬆的表情來,這才走進去握小圓的手:「郎中說不礙事,在床上躺幾日就好。」認識這麼些年,又做了幾年的夫妻,小圓一眼就看出他強裝的神情,反過去安慰他道:「莫心急,好歹我們還有午哥。」

    程慕天幫她掖被角,拿帕子擦了擦她額角的冷汗,道:「你且再忍忍,等會子吃了藥就不疼了。」說完起身朝門口走:「我出去一趟,等藥熬好就回來。」

    他既是要出去,怎會曉得;甚麼時候熬好,小圓愣了愣,明白過來,忙出聲欲叫住他,可惜他已衝下樓去聽不見了。程慕天腳下不停氣衝至錢夫人門口,聽得裡頭還有程老爺的聲音,似在議論甚麼固元壯陽的藥材,這要擱在平時,他定是要羞紅了臉迴避的,但今兒他顧不得這許多,毫不猶豫推了門進去程老爺道:「爹,郎中診過了,說懷的是男胎。」

    這胎只有月餘然小圓也會把小產誤認為是月事,哪裡瞧得出男女,偏盼孫心切的程老爺就信了,臉上的幾道皺紋綻成了花兒,程慕天不待他笑完眼睛望向錢夫人,補上了一句:「郎中還說娘子因操勞過度,動了胎氣孩子怕是凶多吉少。」

    程老爺臉上的笑容瞬時凍住,過了幾秒鐘,徹底化為冰霜向錢夫人咬牙切齒:「你做的好事,偏要——」一句話未完然又打住,差點咬著了舌頭能責怪錢夫人甚麼,怪錢老爺為何死的不合時宜,還是怪她不該讓兒媳在跟前侍候?他與程慕天還在錢家忙活了好些天呢,錢夫人叫小圓留下來幫忙,這事兒挑不出錯來。

    錢夫人心中亂了一時。馬上又鎮定下來。堆出滿臉地悔恨。道:「我要是曉得媳婦有了孕。怎麼也不會留她。說起來都是我地過錯。我自己盡孝也就罷了。何苦拖上她。」

    她這話。乍聽是自責。細聽卻是在提醒程老爺和程慕天。百事孝為先。她佔了情。不知者不罪。她佔了理。就是鬧開了。也不好說得她。

    嘴上罵不得。行動總可以表示。程老爺抱起桌上她買地一包壯陽藥。轉身去便宜了丁姨。

    程慕天有樣學樣。哼了一聲。連禮都不曾行就轉身離去。他回到房裡。見才熬好地藥正擱在桌上涼著。便端過猛吹一氣。小圓見了他這副模樣。心知肚明。道:「該再大點聲叫住你地。這回繼母雖是為了私心才不放我回來。但明面兒上卻是要盡孝道。人手不夠。這才留了我幫忙。且我在她身旁侍候。也是身為兒媳應盡地孝道。誰人說得起她?」

    這世間最讓人恨地。不是受了害尋不到仇人。而是尋到了還得裝出副若無其事地樣子來。程慕天捧著藥碗。一滴淚未能控制住。掉落到湯藥中。小圓裝作未看見。一手悄悄去拭自己地眼。一手接過碗默默將藥服下。

    屋中一片沉寂。外頭地三個丫頭抹著淚。不敢進去收碗。突然樓梯口傳來一聲斥責:「少夫人是在保胎。又沒小產。你們就哭成這樣。咒她呢?」丫頭們驚愕抬頭。錢夫人已是走到了近前。把她們挨個瞪了一眼。又斥:「我來看媳婦。你們就讓我站在外頭?」阿雲脖子一梗就要出聲。採蓮死命掐了她一把。推阿彩去打簾子。

    錢夫人進了屋,卻是滿臉的歉意,吩咐小銅錢把幾個錦面大盒子擱到小圓床頭,道:「媳婦,我不曉得你有了孕,才留你幫忙,害你動了胎氣,都是我的不是,你怪我也是該的。」

    程慕天的拳頭捏得啪啪響,小圓忙使眼色止住他,深吸一口氣,在枕頭上欠身道:「是哪個亂嚼舌頭,媳婦何時怪過娘?倒是我這幾日要臥床,不能去娘身旁侍候,實在過意不去。」

    錢夫人拍了拍那幾個盒子,道:「這裡頭是人參和阿膠,拿來給你補身子,早些a好替咱們程家再添個孫子。」

    小圓很配合地道謝,命丫頭們把禮品收好。錢夫人離了這裡,回到臨街的那棟樓,卻未朝自己房裡去,而是在丁姨娘處尋到程老爺,道:「我才去瞧過媳婦,她需臥床養胎,實在不宜再為家事操勞。」

    程老爺見到錢夫人,心裡的氣不比程慕天少,但也曉得子嗣為大,兒媳的確需要靜養,就把她的話聽了進去,道:「話是不錯,可我們家人丁單薄,哪裡另尋得出管家的人?」

    正在收拾壯陽藥材的丁姨娘一聽,忙丟下手走過來道:「老爺夫人講話,本沒有我插嘴的份,但我好歹也是管過幾天家的人,願為少夫人分憂。」錢夫人暗悔方才怎麼沒先把她趕出去,忙給小銅錢遞了個眼色,小銅錢便出言斥道:「正房夫人在這裡,有你管家的道理?」

    程老爺卻不去責怪丁姨娘,反罵錢夫人:「我看你擔心程家子嗣是假,想藉機管家是真,也不瞧瞧你那幾個陪嫁鋪子現何在,叫你管家,不是生生把我們家的錢往外送?」

    他一想起他那未問世的孫兒凶吉難卜,都是拜錢夫人所賜,一腔怒氣無處發洩,將屋裡能砸的物件全砸了個遍,轉頭向錢夫人道:「岳丈新逝,岳母想必悲痛難忍,又是一人在家,不如你回娘家陪陪她。」

    這是要趕我回娘家?錢夫人一驚,不過她本也沒奢望程老爺會把管家權交到她手上,迅速穩住神道:「我是沒能耐管家,老爺叫我回娘家,我也無二話,只是媳婦臥床,把管家權交到丁姨娘手上,不是傷她的心?我看不如叫秋葉管起,那是媳婦自個兒屋裡的妾,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了錯也好管教。」

    秋葉這個妾,程老爺本也是要責備夫人多管閒事的,但轉念一想何耀弘已不在市舶司,兒媳沒了依仗來著惱,兒子房裡多個人替他多生幾個孫子,也沒甚麼不好,於是就睜隻眼閉只眼,只當沒看見了。

    他沒有當面答錢夫人的話,在她回娘家後採納了她的提議,以小圓需要靜養為由,讓她把家中事務暫交給秋葉打理。

    小圓一心只想保住胎,確不想操心,便爽快將幾個賬本子取了出來,讓阿彩送到秋葉房裡去。阿雲急得跳跺腳:「還不賣,還不賣,還要把帳給她管。」採蓮卻道:「管家權重要還是少夫人肚子裡的孩子重要?爭來斗去的不需耗費精神的?待得少夫人身子好起來,要甚麼拿不回來。 」

    小圓微笑點,程慕天卻鎖著眉頭若有所思,暗地囑咐採蓮幾個:「一概事務都莫拿到少夫人跟前去,隔壁那個妾有不懂的,叫她自去問丁姨,或使人去錢家問夫人。」

    且說阿彩送賬本子給秋葉,卻不願進屋,站在門口一看,她那屋子除了一張床,連個桌子凳子也無,只得將賬本子遠遠地拋到了床上,丟下句「老爺叫你管家」,轉身就走。

    秋葉望著門愣了一會兒,低頭打量那扔得東一本西一本的賬本子,是的,打量,不是翻看,她在鄉下只會種地,進了城也僅學會了搓背,這些本子上的字,它不認識她,她也不認得它。

    她把幾個本子收攏理齊,欲去還給小圓,忽然想起辛夫人教導過她的話,要她哄好少爺,生個兒子,再伺機取得家裡的帳,交給錢夫人管;現下小圓那裡突生變故,她還沒將少爺哄進房,倒先得了賬本子,不知算不算意外之喜。

    她把賬本子攥得緊緊的,照說做了別個妾的人,婆母是其次,正房夫人須得擺在前頭,把帳偷偷給了錢夫人,惹惱了少夫人,豈不是得不償失?但她卻有她的苦衷,她的不得已,那已拿起的賬本子,又慢慢放了下來。

    錢夫人已回了娘家,小銅錢也被帶走,這兩棟樓裡全是小圓的人,秋葉尋不出人去錢家報信,於是才下定了決心又開始苦惱,這幾日的家,該如何當?她想拿了賬本子去請教小圓,又怕被人發覺自己不識字;想下樓尋個賣雜貨的捎信兒去錢家,可守門的家丁看得嚴。她思來想去不得法,只好起身往小圓房裡去,但並未帶賬本,只是想藉著去服侍她,從她口中套些管家的門路。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7:13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28 A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台前幕後(上)

    小圓房門口,乃是阿雲在守門,見了秋葉往這邊走,步攔住她道:「可是要問管家的事?我們少夫人在養胎,你且去問夫人。」秋葉賠笑道:「這位姐姐,我哪裡敢拿瑣事來煩勞少夫人,只是來替替姐姐們的班,到少夫人床前服侍。」阿雲微低了頭把她的兩隻手打量一番,笑道:「你能服侍甚麼,給少夫人搓背麼,那可沒你用武的地方。」

    秋葉在香水行,向來只和男人打交道,還從未被個女子這般奚落,一張臉頓時臊得通紅。余大嫂抱著午哥來看娘,見了此情景,不忍道:「不是家裡過不下去,誰願去香水行那種地方做活,阿雲你饒她些。」

    阿雲接過午哥放到地上,掀起半邊簾子教他自己走進去,回頭道:「我哪裡是瞧不起香水行的搓背人,我只是瞧不起妾。」    只要是做正妻的女人,哪個又看得起妾?余大嫂聞言再不替秋葉講話,向阿雲道:「你是少夫人跟前的得意人兒,莫跟她吵嚷,沒得掉了身份,若是她還來打擾少夫人靜養,你就回稟了少爺,叫她搬到一樓去住。」

    採蓮在簾子後聽了個清楚,走出來笑著點了點阿雲的額頭:「現下曉得只有你是個笨的了?」說完又向秋葉道:「管理家事上頭有甚麼惑,只管問夫人去。」秋葉愣住了,她方才在房裡為不能聯繫錢夫人煩惱了大半天,怎地少夫人如此大方,竟指明了許她去?她這一愣神,採蓮已掀了簾兒又要進屋,忙問:「姐姐,夫人在娘家呢何去的?」不知採蓮是真沒聽明白還是假沒聽明白,回答道:「如何去?走去。咱們家如今窮了,沒得錢與你雇轎子。」

    秋葉問話的本意,是想央採蓮使個小廝去錢家說一聲,或是請示老爺,把錢夫人接回來,但採蓮卻答了這樣一句出乎她意料的話就又愣了一愣,待得回過神來,門口已是空無一人,好在她是大腳,又常年做活身體壯實,走一走路倒也難不倒她,便回房把賬本子揣到懷裡,下樓去打聽錢家的住處。

    樓下,一個粗使婆子正在太陽,秋葉走過去問道:「大娘曉得去夫人的娘家要走哪條道?」那婆子見她還算客氣,懶洋洋抬頭道:「我一個做粗活的下人,哪裡曉得夫人的娘家住哪裡?」一個小丫頭端著盆水路過,奇道:「你不是跟夫人去過錢家的怎地不曉得路?」

    秋葉笑道:「那是坐轎子去的,夫人不許我掀簾兒裡看得見路。」丫頭將滿盆子不知洗過甚麼的水潑到她腳下,也笑:「那你還坐轎子去呀。」婆子嗔道:「雇轎子不要錢的?」丫頭笑她道:「你太小看這位姨娘,雖不入少爺的眼,卻受老爺器重,把家給了她在當哩,手裡豈會沒得錢?」

    秋葉臉一紅彩只拿本子來給她,卻沒有給錢又不曉得尋哪個去要,現在身上只有不到十個鐵錢裡雇得起轎子。她低著頭匆匆忙忙離去,走到門口才想起來「不入少爺的眼,卻受老爺器重」,這話聽起來怎地有些不對味兒?

    看守的家丁想必是得了指示,不但不攔她的路,還好心指了道,秋葉走到秋風蕭瑟的路上,深悔,早曉得有人指路,何必去問那婆子丫頭自取其辱。錢家與貧民區隔得甚遠,她走了足足一個時辰方到,守門的小廝在錢老爺喪事時見過她,倒也不刁難,接了五個鐵錢就進去通報,旋即小銅錢就親自出來把她接了進去。

    錢夫人看過賬。向辛夫人笑道:「我就說我這回挑地這個妾不差。比季六娘強多了。」季家同金家還打著官司呢。連帶著把辛夫人也恨上了。因此辛夫人有些埋怨錢夫人做事不老道。但無奈這是自個兒親生地閨女。再怎麼樣還得幫著她。便接過賬本來翻看。越看眉頭皺得越緊:「你要這內院地流水賬來有何用?錢在何處?」

    這樣明顯地漏洞。錢夫人方才居沒瞧出來。饒是她這些年不斷錘煉自個兒地修養功夫。也止不住地臉紅。罵秋葉道:「你得了賬本也不先瞧瞧。賬上無錢。不曉得問他們去?」

   秋葉低著頭想了想。未把自己不識字地事體講出來。只道:「要過去地。幾個丫頭說少夫人正在養胎。不許我去打擾。」

    錢夫人聽了這話。不但不惱。反而笑道:「天賜良機呀。少夫人確是要養胎。你莫要去煩她。凡事只拿著去問少爺。」秋葉含羞點了點頭。道:「回去我就尋少爺去。不知現下能不能讓我先見見爹娘?」辛夫人點頭。命人帶了她往下人房去。

    秋葉見著了爹娘。摟著一通好哭:「我才賣了自個兒。你們怎地也把自己賣了?」她爹不耐煩地推開她。指著她身上地衫子道:「你做了妾。捎帶我們享享福。可你看看你身上地衣裳。還是原先地那件。穿地還不如我們。」秋葉正想說要不是我聽話。辛夫人就要把你們賣到番國去。突然瞥見送她來地丫頭就在旁邊站著。忙把話又嚥了回去。她娘還是有些心疼閨女。回房取了身錢府地下人衣裳來給她。道:「辛夫人對咱們好著呢。比沒賣身時強多了。這套衣裳你拿去穿。馬上就入冬了。受了涼鼻涕一把淚一把地。程家少爺可不會喜歡。」

    秋葉雖想過要藉著錢夫人撐腰,早日把程慕天拉到她房裡好生個兒子,可從未想過要和正房夫人作對,偏撐腰的人反成了逼迫她的人,這把正房夫人得罪了,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她滿腹的話不好講出來,只能接了衣裳,摟著她娘又大哭起來。

    她在這裡哭得悲切,錢夫人那裡卻是笑聲一片。「還是娘有辦法,我們老爺死活不讓我管家,可賬本子還是落到了我手裡,現下只盼著秋葉早日生個兒子,我無兒子養,養個孫子總行,反正也不怕秋葉不聽話。」錢夫人剝了個果子遞給辛夫人,笑道。

    辛夫人不接果子,定定地望著她,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閨女,你能這樣早就拿到賬本子,全憑的是運氣,若不是你媳婦要養胎,哪裡輪得到秋葉——我可是聽說,她到現在還沒和程二郎圓房呢。我叫秋葉早些生個兒子,那是哄她的話,她生了兒子也是你媳婦名下的,與你何干?」

    錢夫人徹底愣住了,怔道:「我還以為娘要我在二郎屋裡插個妾,是要養作自己人呢。」辛夫人道:「我叮囑你要安插個勾得住程二郎的,好哄著他把帳交給你管,誰曉得這個秋葉也是個沒用的?幸而她運氣好,歪打誤撞也得了賬本子來交給你,但她爹娘老子總有死的一天,要挾得了她一陣,要挾不了一世,你且趁著有帳管,把錢多攢些。」說完又深深歎氣:「你的嫁妝都能養活一家人,要不是被你敗得七零八落,哪裡需要算計他程家的那點子錢。」

    錢夫人又愣了:「為了這個?我攢再多的錢有甚麼用,等老爺不在了,還不是要跟著二郎兩口子過活,他們可不是誰手裡有錢就看誰臉色的人。」辛夫人把桌子重重敲了兩下,道:「難不成你老爺去後,你還想守著?趁早多摟些錢,等他一死就改嫁。」

    錢夫人手裡的果子啪地落到地上,驚詫道:「娘,你是要我備後路?」辛夫人道:「難道你願意看程二郎兩口子的臉色過一輩子?」錢夫人的長指甲在新漆的桌面上劃出一道一道的印子:「剛進程家門時,不是沒這樣想過,可生不出兒子又不是我的錯,憑什麼他們人人逍遙快活,我就得在苦水裡浸著?我不甘心。」

    甘夫人瞧見葉正朝這邊來,快速道:「既是不甘心,就聽娘的話,我看這個秋葉不是個好纏的,且你家老爺也不會讓她一直管賬,你等她手裡的權被收回去,就把她打發了罷。」

    錢夫人卻道:「打發了作,就算與我沒用處,留著給媳婦添添亂也是好的,沒得婆母受苦她享福的理。」

    這須末小事,加之秋葉已到了門口,辛夫人便不再接話,轉而吩咐秋葉道:「你且趕緊回去,一是去要錢,二是勸著你們老爺些,叫他消消氣,把夫人接回去。」

    她們光想著自的大謀劃,無人關心秋葉可有錢坐轎子,於是她只得又邁著兩條腿,花了一個時辰走回去。她到家時衣裳已濕透,粘在身上好不難受,於是先走到廚下去提水,想洗個澡再去尋程慕天。

    廚房裡,丁姨娘和柳嫂子正在忙,那個朝她腳下潑過水的小丫頭坐著個小板凳在門口擇菜,一抬頭見了她要進廚房,竟跟見了狼虎似的,忙忙地把凳子朝門中間挪了挪,攔住她道:「廚房重地,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台前幕後(中)

    秋葉軟語求道:「這位姐姐,我只想來提一桶水上去洗丫頭指了指屋後頭,道:「河裡有水,想洗自己打去。」丁姨娘自認為同秋葉是一類人,斥那小丫頭道:「她好歹是位姨娘,你怎能如此待她?」柳嫂子是小圓舊識,自然是幫小圓的,笑道:「我們小戶人家,也曉得沒服侍過官人的,算不得甚麼姨娘。」

    秋葉進了門將近兩個月,還未籠絡住男人,這一點連丁姨娘也是瞧不起的,恨不得說她是丟了妾們的臉面,就轉了身還去炒菜。小丫頭和柳嫂子見秋葉沒了幫手,越發冷嘲熱諷起來,她卻絲毫不惱,半垂著頭羞答答地道:「不曉得少爺腰上的那道傷好了沒。」小丫頭一時沒反應過來,順嘴問了句:「甚麼傷?」秋葉拿了她娘送的那套衣裳半遮住臉,輕聲道:「就是後腰胎記旁的。」

    她聲兒小卻吐詞清晰,這話一字不落地傳進廚房三人的耳裡,俱是驚了個面面相覷,秋葉「哎呀」一聲:「怎地將這樣羞人的話都講出來了,該打。」說完把門邊靠著的水桶拎起一個,飛快走去河邊打水,上樓洗澡去了。

    柳嫂子看了丁姨娘一聲,向小丫頭道:「定是她胡謅來哄人的。」小丫頭會意,忙連連點頭,丁姨娘好似沒聽見,一聲不吭做完飯,端了托盤,說要去餵小四娘,上了樓,卻跑到程老爺房裡,連聲恭喜他道:「少爺已是將秋葉收房了老爺添孫指日可待。」程老爺咧嘴笑道:「二郎是男人,哪有不愛美妾的,以前那幾個,定是沒入他的眼而已。」

    且說秋葉提了到房裡洗過澡換上新衣裳,趁著丫頭們都到樓下去吃飯,爬上三樓在午哥房裡尋到程慕天,她略曉得些他的脾性,也不進去,先站在門口把門敲了敲。

    午哥見秋葉站在他的木旁邊,一隻腳踩著了他的一塊七巧板上在程慕天懷裡扭起來:「壞,打。」秋葉忙朝後退了一步,把手裡的賬本子晃了一晃,笑道:「午哥,我來尋你爹問帳。」程慕天抬眼看了看她與自己離得尚遠,這才冷冷開口:「午哥不是你叫的,叫小少爺。」

    秋葉十分聽,立即改口喚了聲「小少爺」,又道:「少爺,我來問一聲,家裡開銷的錢自哪裡來?」

    程慕天這才曉得小圓只交了空帳出去,不禁暗喜底是夫妻,想得都是一樣心中竊笑,臉上卻冷若冰霜了一聲道:「你當著家呢,怎地來問我。」秋葉明白了是婆媳爭權,一個拿自己當槍,一 個拿自己作筏子,怕是不管他們哪一方得勝,自己都只能落個淒慘下場,她心裡仔細思量一番,決定還是投誠眼前這一派,撲通一聲跪下來道:「少爺,你看我身上的衣裳可眼熟。」

    程天這幾日還要用她,耐著性子抬眼看了看,道:「錢家下人穿的衣裳,夫人賞你的?」秋葉哭道:「我一心只想侍奉好少夫人的,打死也未曾想過要管家,都是辛夫人強買了我爹娘為奴,以他們的性命相迫,逼著我與你們作對,她是夫人的親娘,我一個小小的妾,能有甚麼辦法。」

    程慕天反倒笑了:「哪個叫你來做妾。我們家地妾。就只有這樣地下場。你還侍奉少夫人。也不瞧瞧我許不許你侍奉。你哪裡有那個資格。」

    秋葉徹底呆住了。敢情這不婆媳鬥法。而是繼母與繼子鬥法?她突然想起方才在廚房門口講地那些話。雖然是為了不再被下人們羞辱才說地。但若面前地少爺只是為了利用自己。那樣地話傳到他耳裡去。自己還能有命在?

    她越想越怕。正冷汗淋漓之際。余大嫂和孫氏吃完了飯上來。見她在這裡。大驚失色。一個把她拉起來拽出去。道:「莫要跪壞了午哥地玩意。賣了你都賠不起。」一個自責道:「忘了少夫人不在跟前了。不該都下去吃飯。讓她嚇著了少爺。」

    她們固然是做給秋葉看。程慕天心裡卻不是滋味。「嚇著了少爺」。難道我就是個一遇到這種事就朝娘子身後藏地人?不知是不是他地臉色洩露了心中所想。只見余大嫂與孫氏都是一臉地深以為然。叫他不知不覺紅了臉。口稱要帶兒子去見娘。抱了午哥匆匆下樓。

    小圓吃過幾副藥。已很好了些。斜靠著個大枕頭。張了胳膊要抱午哥。程慕天生怕累著了她。只肯把兒子放在床頭坐著。小圓見他臉色發紅。就問他是不是吃了酒。

    方才不是一起吃飯地。吃沒吃酒她會不曉得。分明就是故意問地。程慕天臉上地顏色更深了幾分:「娘子。這回地事。我來辦。不要你操心。」小圓奇道:「我在這裡躺著。想辦也是有心無力。怎地突然講這個話?」

    程慕天把午哥的小手裡掏出來,另塞了根手指形狀的餅乾給他,暗自嘀有個這樣心細的娘。小圓見他藉著兒子打馬虎眼,便把肚子一捂,口稱腹痛,程慕天見她嘴角含笑,曉得她是使詐,哄自己講實情,但他確是不想讓她操半點心,便隱去了方才見秋葉一節,只道:「自這回起,再有甚麼妾呀通房的找上門,都由我來打發,你只加緊給我生兒子。」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娘子,你是不是也覺著我一遇見這種事就只曉得拿你擋在前頭?」

    小圓笑道:「非也,是你替我擋在前頭,要不是你在人前表明了態度不納妾,我就是有千般心思萬般手段也使不出來。你可曉得我最愛你那一點?就是你見了女人就逃呀,要是哪天你敢大大方方同她們講話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她無心一句話,把程慕天的紅臉嚇成了白臉,忙細細回憶方才在樓上,那算不算大大方方地講話。突然外頭傳來丁姨娘的聲音,他眉頭一皺,起身出去罵丫頭:「樓下沒得人看門麼,這般吵叫少夫人怎地安胎?」丁姨娘把最盡頭的那間屋子指了指,道:「我不是來打攪少夫人的,我是去看看秋葉,恭喜她終與少爺你修成了正果。」

    程慕天斥道:「休要胡說。」丁姨娘見他發火,忙把「傷口與胎記」一事講與他聽,道:「那可是她親口講的,柳嫂子和打雜的丫頭可以作證,不是我胡說。」程慕天回頭望了望那道簾子,壓低聲音問:「這事兒還有哪個曉得?」

    丁姨娘覺著秋葉又爬上了少爺的床,又管了家,是替做妾的人爭了口氣,此乃高興的事兒,到處講一講有甚麼要緊,偏這個少爺還一副假惺惺的樣子,便不滿道:「少爺,這是喜事,你不擺兩桌子酒也就罷了,還不許人說?」程慕天氣得想揮拳打人,又怕驚動了小圓,一口牙咬得咯吱響,親手把丁姨娘拽到樓梯口,一腳把她踹了下去,採蓮何等機靈的人,緊跟著跑過去,疾呼:「哎呀,丁姨娘怎地腳滑了,阿雲阿彩,快些去扶人。」

    程慕天還嫌拽髒了手,去浴室洗了洗,這才回房陪小圓。

    外頭丁姨娘呼痛,那樣大動靜,小圓哪有沒聽見的,自然問他出了甚麼事。程慕天只怕這事兒被旁人曉得,卻沒想過要瞞她,因此臉上雖又紅了起來,還是老老實實把事情講給她聽,又替自己申辯道:「定是在香水行,我趴在池子裡時,被她把胎記瞧了去。」

    小圓悔道:「都我的不是,金九少甚麼樣的人,竟讓他帶你去,只怕是甘十二都被他帶壞了。」她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自家最害羞的官人光溜溜趴在池子底,供搓背女觀賞的畫面,又樂不可支起來:「胎記是被她偷看去的,傷又是怎麼回事?」程慕天摸了摸她的肚子:「你抓的,不記得了?大概就是懷上老二的那回。」

    午哥眨著大眼睛,也伸去摸小圓的肚子,口中清晰喊道:「懷,老二。」小圓驚得忘了去糾正午哥,先把程慕天狠掐了一把:「越來越不正經,把兒子都帶壞了。」

    程天也怕小孩子無心的模仿傳到外頭去,慌忙抓了一把餅乾哄午哥道:「乖兒子,這樣的話講不得。」午哥哪裡聽得懂,見他給餅乾自己吃,還以為是鼓勵,把「懷老二」前頭加了個稱呼,變作「爹,懷老二」,啃著餅乾一扭頭,看見了小圓,又加上一個字:「爹,娘,懷老二」。

    程慕天兩口子被這個兒子嚇得不輕,甚麼事都先拋到了一邊,連哄帶騙加威脅,忙活了小半個時辰,總算是讓午哥暫時忘了這句話。

    程慕天再不敢把兒子留在裡,把他交給門口的丫頭們,這才走回來向小圓道:「娘子,這個妾太毒,居然敢污蔑我,待我絕了繼母的想頭,非要把她賣給金狗去。」

    官人,我看你這想法也挺毒,小圓暗自腹誹,卻又忍不住笑了:「二郎,你要真這樣賣一個,怕是強拉別個來我們家做妾,都無人敢的。」她笑得歡快,卻未曾漏過細節,問道:「二郎,你想怎樣絕繼母的想頭?」

    程慕天指了她的肚子:「好好養胎,莫要東想西想。」小圓衝他一笑:「面兒上情還是要顧著,不然落了下乘。」程慕天也忍不住笑了:「我向來都比你孝順,自然懂得這個道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7:18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29 A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台前幕後(下)

   小圓兩口子這裡輕鬆說笑,秋葉那邊卻是如坐針氈,拿不出錢來買菜,會惹人恥笑,翻來覆去竟是一夜未睡著,第二日就起了個大早,穿戴整齊去向程老爺請安,勸他把錢夫人接回來。

    程老爺心道,兒媳的胎已無大礙,錢夫人手裡又還有幾個錢,不能得罪太狠,不如就接下這個台階來,便道:「如今勞你當著家,就與你幾分臉面罷。」秋葉歡喜謝過,下樓轉了轉,見只有程福一個小廝,便使他去錢家接人,程福倒不推脫差事,只道:「既是要接夫人回家,總要抬個轎子去,難不成讓錢家派轎子,太不像樣子。若是叫我走著去接夫人,我丟不起人,你還是尋別個罷。」這話講得極在理,但秋葉哪裡拿得出錢,不得已,只好委屈自個兒跑了一趟。好在錢夫人早就想歸家,不但不怪她沒抬轎子來,還邀她同坐一頂轎兒。

    秋葉有點兒受寵若驚,縮手縮腳挨在角落裡,離錢夫人遠遠兒的,錢夫人卻是有些話怕回了家講被旁人聽去,便招她坐近了些,問她家中情形如何。秋葉把賬本子都帶了來,捧給她道:「夫人,我沒那個能耐,少爺不待見我呢,這個家,我把給你當。」

    錢夫人受過辛夫人的教導,存心讓秋葉當家,自己只在幕後操作,那樣就算賬上出了問題,也有人在前頭背黑鍋,因此她聽了這話,忙道:「不過些許難處怎就打退堂鼓?可是二郎不把掙家用的鋪子交給你?且等我回去替你討公道。」秋葉想起錢夫人最初的承諾她道:「少爺連我的房門都不進,就算管家又有甚麼意思,夫人你還不如把我轉手賣到別家去。」

    錢夫人昨日開了竅,曉得秋葉得不得程慕天歡心,生不生得出兒子,自己是沾不到甚麼光的,便暗道,就算要賣你,也得等我摟夠了錢。她心裡想著利用秋葉的事,臉上卻是一派關切神情:「少夫人的胎不穩,少爺晚間無人服侍,你多的是機會,急個甚麼?」

    秋葉卻道:「少爺肯去三樓和午哥擠不到我屋裡來呢。」錢夫人沒想到她如此難纏,深恨不該找個比自己聰明的人來當槍使惜大事未成,少不得還要忍耐,將出話來哄她道:「我先助你把家管好,再尋些好藥來與你。」

    秋葉在香水行裡,沒少聽姐們私下議論那些吃了能讓男人把持不住的藥,臉上就浮出些笑來錢夫人道:「拿到錢也不敢擅自作主,必定事事請教夫人。」

    兩個口是心的人湊到一起面兒上倒也其樂融融,回到家下了轎子夫人拉著秋葉尋到程老爺,參了程慕天一筆:「老爺們都是一心想讓媳婦保住胎,才叫秋葉代管家事,二郎連聲謝都不說也就罷了,怎地還刁難人,不把掙家用的鋪子交出來?莫非他們兩口子想拿著公中的鋪子攢私房?」

    程家公中的帳共有兩,分外帳與內帳,外帳記的是海上生意同些大鋪子大田莊的收支,由程慕天管著,年底向程老爺匯報;內帳則只有幾個小鋪子,賺的錢供內院日常開銷。秋葉手裡拿到的賬本子,只是內帳支出的一部分,記收入的那幾本,卻是讓小圓瞞下了,因此才有錢夫人這一問。

    程爺最恨有人挑戰家主權威,聽說程慕天膽敢將公中的鋪子變作私產,勃然大怒,立時使了人去喚他來問話。

    程幕聽得小丫頭傳報。不敢怠慢。忙忙揣上幾個賬本。趕到程老爺房中。解釋道:「前幾日娘子動胎氣。屋裡地人都亂做一團。竟忘了還有幾本帳未交出來。」程老爺自然也是以兒媳腹中地孫子為大。就收了怒氣緩了神色。先問過小圓病情。再罵錢夫人性急。錢夫人忍了氣接過賬本子翻看幾頁。道:「這記地倒是幾項收益。但怎地不見有鋪子?」

    程慕天笑道:「娘有所不知。我娘子心向著程家。你們地吃穿用度。俱是她地嫁妝錢呢。」程老爺動容道:「媳婦竟如此賢惠?」程慕天自呆愣住地錢夫人手中接過一個賬本子。捧到程老爺面前翻給他看。上頭一頁一頁。果真記地是小圓幾個陪嫁鋪子地收益。

    程老爺感動加激動。抖著鬍子講不出話來。程慕天趁機道:「爹。我娘子倒是有心還把嫁妝錢拿出來使。只是她陪嫁鋪子地帳。怎能叫一個妾管著?」程老爺點頭。心裡有了主意。轉向錢夫人笑道:「沒得婆母在堂。卻叫兒子地妾管家地道理。何況她也沒得嫁妝錢拿出來使。不如把帳給你管呀。」

    錢夫人不相信小圓真有那般大度。質道:「以前既是媳婦自拿錢出來地。那公中地鋪子何在?」程老爺叫這話提醒。也道:「二郎。把家給你娘當。她自有嫁妝錢拿出來用。你且把那幾個小鋪子歸到公中來。」

    程慕天跪下。惶恐道:「爹。那日午哥週歲。兒子大膽。將子歸到他名下了。請爹責罰。」

    他言語裡只有「請爹責罰」,卻不說把鋪子歸還公中,錢夫人恨得牙根癢,正要再發責難,程老爺卻頗為大度地揮手:「這個家,遲早都是午哥的,不過幾個小鋪子,全當我這個做祖父的,與他添週歲禮了。」

    錢夫人有些想不通,為何他不許兒子攢私房,卻對孫子這般大方。她哪裡曉得,程老爺不許兒子攢私房,不是捨不得錢,而是怕財產過早轉移,兒子就會不聽話,至於孫子,那是隔了一輩的,自然另當別論,程慕天正是深知老父的心思,才有了這番舉動。

    秋葉在旁觀戰一時,覺著錢夫人定然鬥不過程慕天,心裡就打起了小九九,暗道:我為何要聽命於夫人,不就是因為爹娘受制,但若攀住了少爺,叫他去向錢家討人,辛夫人未必就不給這個面子;不如面兒上哄著夫人,暗地裡向著少爺,雖他現下還看不上自己,但人心都是肉長的,總有一天他會曉得我的好。

    她打定了主意,就把賬本子朝錢夫人手裡一遞,笑道:「老爺說要請夫人管家呢,恭喜夫人。」

    接了這賬本子,是要倒貼,錢夫人還沒摟到程家的錢,怎肯吃這樣的虧,看那賬本子就好似燒得紅燙的炭火,連忙把手一縮,堅定地回答:「我不管家。」

    秋葉要的就是這效果,偷沖程慕天微微笑,欲要表個功,程慕天卻拿她當空氣,眼角都不曾瞟一下,只望著程老爺道:「爹,郎中說我娘子還得臥床好幾天呢,子嗣為大,非是要躲懶,這賬本子我就不拿回去了,誰人管家,全憑爹做主。」

    程二叔那一,兒子大群,程老爺卻只得程慕天這一個兒,這麼些年都覺得矮了程二叔一頭,一心要在孫子的數量上搬回一局,忙道:「你娘自會把家管起,告訴媳婦,休要再為家事煩惱,安心養胎。」

    程慕天躬身一禮謝過,轉身辭去,走到門口又回頭,向錢夫人道:「我娘子養胎這幾日,須得天天喝雞湯哩。」說著把秋葉一指:「這個不得力的妾,今兒中午就沒把雞買回來,晚上的那頓,還要勞煩娘多費心。」

    錢人眼睜睜看著他甩袖子離去,一口氣憋在胸口出不來,怒問程老爺道:「我並未說要管家。」程老爺樂呵呵地回答:「你不是一直說要管的,如今成全了你的心願,怎反倒怪起我來。」錢夫人還要發飆,程老爺先一步摔了茶杯子,教訓她道:「嫁妝錢,媳婦拿得,你為何就拿不得?再說家中正房夫人,除了她就只有你,如今她要安心替我添孫子,這個家,自然就該你管起。」他訓完錢夫人,又想起他賢惠的兒媳動了胎氣,正是拜錢夫人所賜,不免更加動怒,將能摔的器皿盡數賞了地板,一扭頭看到錢夫人還在忿忿不平地瞪眼,吼道:「杵在那裡作甚麼,還不去使人買肥嫩的烏雞,燉了來給媳婦喝?」

    錢夫雖然存了心思要改嫁,但那得等到程老爺歸西,現下他還健在,少不得就要聽他的話,她忍著委屈回房開箱子,取了嫁妝錢交給小銅錢,叫她使人去買雞。

    小銅錢捏著一百文錢,到廚房尋柳嫂子,吩咐她去買烏雞,和晚上要吃的菜。柳嫂子看著她手裡的錢卻不敢接,道:「這錢買了烏雞,就只夠再添些小菜,家中主子並下人,共有十來人,哪裡夠吃?」

    小銅錢歎了口氣,道:「好嫂子,橫豎咱們是在裝窮,今兒晚上就吃素罷,那只烏雞燉了分三份,與少夫人、午哥和四娘子端去。」

   柳嫂子接了錢,去菜市買回拳頭大一隻小烏雞,三個蘿蔔,兩把青菜,丟給小丫頭去收拾完畢,挽了袖子開始燉雞湯。丁姨娘趕到廚房來炒青菜時,見她已將所有的活兒都做完了,驚訝 道:「我還早來了半刻鐘呢,怎地這樣快?」柳嫂子端了兩盤子籮卜和青菜給她看,道:「晚上就吃這個,能不快?」



第一百三十四章 倒戈

   程家有錢,小圓待下人向來又是寬厚的,就是那些粗子,看門護院的家丁,也從未吃過只有一樣蘿蔔和一樣青菜的晚飯,一時間,院內的丫頭婆子四處嘀嘀咕咕,說錢夫人苛待下人;院門口的家丁則直喊未吃飽飯,沒力氣守門。

    丁姨娘托了個盤兒,先到四娘子房裡餵她喝完雞湯,再才去服侍程老爺錢夫人吃飯。程老爺正望著那盤籮卜發呆,見了她來,忙問:「這就是你做的菜?如何下口?」丁姨娘把錢夫人望了一眼,沒有作聲,錢夫人扒拉著碗裡的青菜,道:「我是吃齋的,這樣就很好,老爺你身患消渴症,也當粗茶淡飯。」

    程老爺一雙眼瞪得老大,就算消渴症不當大魚大肉,也不見得一點肉星子都能不沾罷?丁姨娘上前替他夾了塊蘿蔔,道:「老爺,將就些罷,夫人能把嫁妝錢拿出來貼補家用,已是不易了。」她言語裡暗示程老爺是某人太小氣,不想這話卻提醒了錢夫人,道:「我和媳婦比不得,她的嫁妝鋪子,是月月都生錢的,我的鋪子田莊早就賣掉了,現下只有些死錢,花一個少一個呢,若是大手大腳把錢花光,還得公中出錢來養活這一大家子人,老爺願意這樣?」

    程老爺想了想,夾起碗裡的蘿蔔啃了一口:「味道清淡,也還不錯。」此話一出,丁姨娘就曉得往後頓頓都得啃蘿蔔了,一張臉立時蔫得似霜打的茄子,錢夫人卻是得意非凡,心道,只要撐過這幾個月,待得兒媳生養完是把家交給她當,花她的嫁妝錢去。

    他們吃飯,程幕兩口子也吃飯,桌上一碗燉得爛爛的豬肉盤蒸得嫩的魚,還有一大碗雞絲簽,雖只是些家常菜,但對比起其他人的餐桌,已是好了不止一兩分。小圓已曉得了錢夫人當家,大家都啃籮卜的情形,道:「早知道有烏雞湯,就不買雞絲簽了,重樣兒了。」程慕天滿不在意道:「在家時哪頓飯沒有幾隻雞佐著還真是把自己當窮人了。」

    小圓喝了口湯,歪了頭看他笑瞇瞇:「二郎,原來我竟如此賢惠,拿嫁妝錢出來貼補家用,那幾個賬本子呢,能否拿來給我瞧瞧?」程慕天臉一紅頭埋進飯碗裡,阿雲嘴快,帶著幾分得意道:「咱們連夜編出來的,拿去時最後幾頁的墨跡怕是都未乾透,老爺夫人卻沒瞧出破綻來。」

    程慕天看眼關著的房門,還是提醒她道:「莫要亂講話牆有耳。」阿雲吐了吐舌頭,道:「少爺,旁邊多了雙耳朵與眼睛,叫人渾身不自在,我尋個由頭叫她搬到一樓去呀。」

    小圓拿筷子敲了敲嗔:「你們幾個,串通好了要瞞著我是也不是?」程慕天事情已做完,不怕她曉得道:「往後繼母若還要往咱們屋裡塞妾,你就叫她管家看她還敢不敢動手。」小圓沉吟道:「聽你這意思,這家遲早還是我當,可賺家用的鋪子,叫你寫了兒子的名頭,咱們是仗著他年小花他的錢,還是真要我將出嫁妝錢來?用不用兒子的錢隨你,但我可是要做小氣的惡婦的,養你和兒子倒也罷了,難不成還要去養害我差點滑胎的繼母和多嘴多舌的丁姨娘?」

    程慕天聽了這話,生起氣來:「甚麼叫『我和兒子倒也罷了』,我堂堂大男人,要你養?」他最是忌諱別個說他吃軟飯的,碗筷一丟,晚飯也不吃,翻箱倒櫃尋了幾個賬本子出來,遞給小圓道:「你的錢,兒子的錢,都不消動用,我自有能耐養家。」小圓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幾家鋪子的帳,還夾著幾 艘海船的收益,她滿腹惑,絞盡腦汁想了半晌方明白過來,這是當年程慕天自程老爺那裡偷來的,契紙雖存在陳姨娘處,帳卻是他偷偷在管。

    程慕天見她著賬本子上為數不小地收入傻了眼。得意洋洋道:「怎樣。比先前賺家用地那幾個鋪子好過許多罷?往後莫要在我面前提你那幾個不入流地陪嫁鋪子。你官人我有地是錢。養得起你。」小圓聽著他一副暴發戶地口吻。答非所問:「就為這幾個鋪子。害你挨了爹好一通打呢。現在想來我還心疼。」

    這樣直白關切地話。當著幾丫頭地面講出來。讓程慕天地臉又紅了。坐在凳子上渾身不自在。採蓮忙走過來接起賬本子收好。笑道:「待到少夫人重新管賬。養家地錢從這上頭出沒錯。但拿出去地帳還得是少夫人地嫁妝錢。咱們可要有始有終才好。」

    阿雲阿彩兩個都道:「咱們做帳已是拿手。不在話下。」小圓還在躺著靜養。不好下地行禮。便在床上欠身謝道:「多謝你們替我解決這樣大一個難題。」阿雲躲到一旁笑道:「少夫人謝少爺便是。我們不過是打下手地。」阿彩點頭附和道:「少爺心思巧妙。往後夫人再不敢為難少夫人了。」

    小圓聽著她們誇讚程慕天地話。想到從今往後。再無奪權煩惱。亦無妾室a那嘴角。就不知不覺翹了起來;心情好。胃口就好。一直害喜沒吃甚麼東西。今天卻順順當當吃了兩大碗飯。

    吃罷晚飯。秋葉過來請安。站在門口講了好些要投誠地話。程慕天兩口子如今不怕得罪錢夫人。哪裡肯理她。喚來阿雲把她趕了回去。秋葉正道走不通。只好走歪道。尋到錢夫人。問她要春藥。錢夫人瞇著眼睛看她。這個太滑手地妾。對自己來說已毫無用處。到底是賣掉她把本錢收回來。還是留著給兒媳添?她將手裡地佛珠串子捏了又捏。最終選擇了後者。

    秋葉拿到了藥卻不肯走,求道:「夫人,幫人幫到底,我沒能耐把少爺引到房裡去呢。」錢夫人為難道:「這個卻是沒法子助你,我總不能把他綁了送到你屋裡去罷?」秋葉想了想,她乃繼母比不得親母可強令兒子圓房,便只得罷了,回去自個兒想辦法。

    還沒等到她想出勾引程慕天的法子,錢夫人卻突 然倒戈帶了大群的人到她房裡,稱她私藏春藥,欲勾引少爺。她是有名分的妾室,勾引自家男人本不為過,但春藥比不得壯陽藥,吃了是會傷身的,因此大戶人家都甚為忌諱。

    秋葉還欲分辨,錢夫人已是手一揮,命人搜房房裡只有一張床,別無其他家什,小銅錢親自上陣,極輕鬆就在枕頭底下翻出了那個藥包來。錢夫人攥了春藥包,先到程老爺面前稟明情況,又使人喚了程慕天來邀功:「二郎,我可是一門心思替你們著想,生怕你被人算計了去,惹得媳婦生氣。」

    程慕天見到藥,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接過來聞了聞是春藥的味道,便誠心誠意謝過她,又問:「這東西是上好的,價格不菲,她哪裡來錢買的?」說完馬上使人去帶秋葉來問。錢夫人心一驚要出聲相攔,阿雲卻是腿腳快溜煙跑出去了,轉眼就把人帶了來。秋葉自己是個牆頭草擔心這是錢夫人在試探她,於是任程慕天如何發問只咬定這春藥是她自己攢錢買的。

    程慕天從她嘴裡問不出細,只得丟開手,問錢夫人道:「娘,這個妾是你買的,如今出了問題,還請你親自責罰。」錢夫人早 已有了打發秋葉的法子,笑道:「放心,定讓你們滿意,聽說媳婦胎已穩了,不如還叫她管家?」

    怪不得特把我叫來,原來在這裡等著我,程慕天心裡直好笑,道:「我娘子倒不怕辛苦的,只是爹不許她勞心勞神,我也沒法子。」他懶得與錢夫人口舌,也不問她打算如何處置秋葉,轉身徑直下樓去了。

    秋葉見屋裡只剩了錢夫與小銅錢,鬆了口氣,前後想了想,自己此番的表現,錢夫人當是滿意的,便笑道:「夫人,我只向著你。」

    錢夫人盯了她半晌,突然開口問道:「,二郎給了你甚麼好處,讓你肯與他串通一氣來害我。」秋葉聽得糊里糊塗,道:「我並不曾謀害夫人。」錢夫人看了小銅錢一眼,待得她走上前去扇了秋葉一巴掌,才繼續道:「這三棟樓裡上上下下都在風傳,說我這回不得不拿嫁妝錢出來倒貼,全是你搗的鬼,你敢說你不曉得?」

    秋葉大驚,那她是暗中幫了程慕天一把不假,但其中詳細謀劃,她絲毫不知情,這到底是哪個要與她過不去,紅口白牙地咒人。她飛速轉著腦子回想當日情景,錢夫人卻是等不得,指使小銅錢又將她扇了幾掌。她兩邊的臉火辣辣一片,急道:「夫人,冤枉,這事兒不是我做的。」

    錢夫人恨道:「所謂無風不起,就算不是你全權謀劃,也與你脫不了干係。」她還有句話不敢講出來:打死她也不信兒媳肯把嫁妝錢拿出來補貼家用,此事定是程慕天設的局。但她曉得又能怎樣,程家內帳外帳他兩口子一手遮天,就是對賬都對不出詳細來,她這啞巴虧是吃定了的。

    對付不了程慕天兩口子,對付這個吃裡爬外的妾,總歸是有辦法的,她怨毒的眼神瞟過秋葉被打腫的臉,一字一句吩咐小銅錢:「拿最好的藥膏來與她消腫,再賣到勾欄院裡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7:21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29 A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五章 秋葉的下場

   小銅錢拿藥膏替秋葉敷完臉,左右看看並無甚不妥,就亮的衣裳出來逼著她換上,再請了人牙子來家。

    不料人牙子圍著秋葉轉了一圈,連連搖頭:「如今勾欄院的伎女,都是打小兒栽培,歌技、琴技、舞技樣樣得精,更要緊的是,得有一雙三寸的小腳。」

    小銅錢看了看秋葉裙下的那雙大腳,同人牙子打商量:「她搓得一手好背,我們也不收你高價,便宜賣給你可好?」人牙子問道:「會搓背?可是香水行出身?」小銅錢笑道:「可不是,咱們夫人花了足足三千文從『張小娘』香水行買來的呢。」

    三千文,你們夫人不是錢太多就是腦子不靈光,人牙子腹誹一番,豎起三個指頭,道:「你們夫人吃大虧了,這樣的搓背女,頂多值三十文,我看她身上這身衣裳還像個樣子,與你們三十三文罷,若賣呢,我現在就領走,若不賣……」

    小銅錢曉得錢夫人想盡快趕走秋葉,就是倒貼錢都是願意的,便打斷人牙子的話道:「三十三文就三十三文,趕緊帶了她去,賣個遠些的勾欄院。」人牙子一聽這話,就曉得秋葉是得罪了主人家的,才叫她撿了這樣一個大便宜,她生怕小銅錢反悔,趕緊數出錢來,笑瞇了眼推攘著秋葉朝外走。

    一出院子門,原老實讓她拉扯的秋葉開始不聽話起來,仗著自己力氣大,推倒了人牙子就想趁機逃走。人牙子卻不慌不忙,連帶來的打手都不喚,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沖已跑開幾步的秋葉道:「你的賣身契現在我身上,你跑到天邊也是個奴,再說你這副上不了檯面的模樣,我就是把你拉到勾欄院也沒得媽媽願意要你。」

    秋葉聽出了點門道,停了步扭頭問她:「你不打算把我賣去勾欄院?」人牙子朝她勾了勾手道:「你先前就是香水行的人,我還送你去那裡,可好?」就秋葉目前的處境,這樣的結局真是上上籤,她大喜過望,自動自覺跑回人牙子身邊,不需人推拉就爬上了她帶來的車。

    車子漸行漸,上下顛簸起來葉惑道:「城裡的路都是大石鋪的,怎會有不平的路?」人牙子掀起簾兒來讓她瞧仔細道:「這是城外,路自然不平些,你也莫要著急,還有幾步路就到了。」秋葉心一驚,第一反應就是跳車車裡還坐著個凶神惡煞的打手,唬得她不敢輕舉妄動了一想,擠出笑臉來問人牙子:「事已至此,我也只有聽天由命,還望你告訴一聲,這是要把我送到何處去?」

    人牙子冷笑道:「方纔不還敢推我的,現下曉得怕了 ?實話告訴你是要送你去『私窠子』,識相就給我老實點然我告訴甄媽媽你不聽話,叫你才進門就領鞭子。」

    說話車已停下被稱作「甄媽媽」的五旬婦人迎了上來,笑道:「莫要嚇著了孩子鞭子作甚麼,打出了傷痕,客人不喜呢,我們如今換作針扎,又能叫她們老實,又看不出痕跡。」

    甄媽媽笑盈盈。秋葉卻是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原來「私窠子」是和勾欄院差不多地地方。只不過一個是明。一個是暗。她心急之下顧不得去思慮周全。撲到甄媽媽地身前跪下。求道:「我是我們少爺跟前最受寵地一個。因得罪了夫人。這才被賣出來。媽媽你將我送回去 。我們少爺定將重謝地。」

    她是打算拿春藥是錢夫人所贈一事。同程慕天換個好些地結果。因此才編了這樣一篇話出來。可惜甄媽媽壓根不信。叫她站起來走了兩步。捂著嘴向人牙子笑道:「你看她。還是個女孩兒身。就敢說爬過那個少爺地床。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秋葉地臉刷地變紅。又刷地變白。兀自作最後掙扎。道:「我是立過納妾文書地正經妾室。要是我們少爺被人曉得他地妾在作接客地生意。必要被人笑話。因此他定會把我重新買回去地。你們不費甚麼力氣就多賺一道錢。為何不願意?」

    人牙子教這話說動了心。同甄媽媽商量道:「她男人是做海上生意地程少爺。最講究門風地一個人。不如就照她說地走一趟。把價抬得高高地。勝過留她在你這裡接客。」甄媽媽猶豫道:「聽聞程家落魄了呀?」人牙子聽這話。就曉得她同意了**分。笑道:「瘦死地駱駝比馬大。你可知這不起眼地妾是他們夫人花多少錢買來地——足足三千文。那可是四貫錢呢。」甄媽媽被這樣地大手筆打消了慮。歡喜道:「咱們也不賺他多地。照樣要個四貫就成。」

    秋葉隨著人牙子重新上車。心思飛轉。這一回去。結局有三。一是謊稱春藥一事乃錢夫人所逼。程慕天看在她告密有功地份上。給她安排個好些地去處;二是程慕天為了面子。直接買回她。再轉手賣給別家作妾;三是……  未等a,求財心切的人牙子,已是催著車趕到了程家樓房:錢央了個守門的家丁進去報信。

    不多時那家丁就帶著阿雲到門口來,接了她們進去。秋葉見程慕天肯見她,心中激動難耐,待得到了房中,不等人來問她,忙忙地主動把春藥一事講了出來。

    她也太小看程慕天,他用腳後跟都能想出那藥 究竟是誰人所有,哪裡還需要她來告密,肯讓她進來,不過是為了自己名聲著想——他雖不介意把秋葉賣掉,卻不願賣到勾欄院去丟人。

    究竟賣給誰好呢,他大局布得巧妙,卻在這樣的小事上犯了難,讓人牙子等了半日也拿不出主意來,最後還是採蓮實在看不下去,偷偷到隔壁請教過小圓,回來向他道:「少爺,要不是金少爺招來搓背女,哪兒來的這麼多事,所謂禮尚往來,少爺無須再麻煩人牙子,買下秋葉來直接送到中間那棟樓去少爺連去了兩個妾,房中正空著呢。」

    程慕天暗暗稱妙,就依了這法子,叫人牙子開價,人牙子張口說要三千文,他也不還價,直接帶著他去尋錢夫人,道:「娘把秋葉賣到了勾欄院,此舉敗壞了程家門風叫爹曉得,定是不會善罷甘休,幸虧我手腳快,半路上攔住了人牙子。」

    錢夫人不曉得事兒怎麼就洩了密,驚出些冷汗掏錢將秋葉又買回來,好聲央求程慕天莫要告訴程老爺。程慕天只輕輕一笑說好,也不說不好,自帶了秋葉下樓,叫阿雲送她去金九少處。

    秋葉雖沒和程大姐打過面,但卻久聞她的大名,哪裡肯挪步子低聲求道:「少爺把我送別個罷,去了金家是性命不保哩。」程慕天一聽話,愈發想要把她送過去交給程大姐管教著叫阿雲快些帶她走。秋葉見他對自己竟是一絲憐憫也無,絕望道:「少爺身上的胎記……」

    程慕天一腳踹過去,生截斷了她的話,他還要再踢,阿雲卻怕踢傷了她,金九少不收,忙拉住他道:「少爺這是慌甚麼,你又不是女子,還怕她說這個?」她不曉得,程慕天不同一般男子,是很在意自己「清白」的,他豈能容忍一個妾玷污他的名聲,就甩開她的手還要踢。

    採蓮小圓催著下樓來,正好瞧見這一幕,忙過來問詳細,她聽得阿雲講了原委,笑道:「少爺,不消為這個擔心,我才去見了大姐,她說只要聽得這個妾胡說八道,就吊起來一頓打死呢。」

    程大姐可不是小圓,她向來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主兒,秋葉不敢再作聲,乖乖地跟了阿雲朝金家去,她是極看得開的一個人,還沒到門口,就把程慕天拋在了腦後,暗自琢磨起今後要怎樣籠絡金九少,哄住程大姐,把其他幾個妾都壓下去。

    程幕胸中多日的悶氣一掃而光,歡歡喜喜回房陪娘子,小圓卻抓住他的手一陣後怕:「幸虧繼母關鍵時刻倒戈,不然要真讓秋葉得手,我該怎麼辦?」程慕天笑道:「就算她拉我到房中下藥又如何?連你的藥棉包浸了幾味藥材我都聞得出來,怎會被小小春藥騙過?」

    小圓驚訝道:「你還聞過那東西?」程慕天說漏了嘴,羞得直想鑽地縫,沒等他羞完,小圓又轉換了問題:「你還想過她拉你到房中下藥?你的意思是,若她拉你去,你就去了?」

    程慕天才解決了繼母,又被娘子氣到,忽地起身道:「你一有身孕就是這般胡攪蠻纏的德性,我不與你說。」

   「是麼?」小圓也不生氣,低頭摸了摸還很平坦的小腹,悠悠問道:「繼母既給了秋葉春藥,為何又臨時倒戈?」程慕天的臉,總是愛紅的,眼睛瞟著別處答道:「許是她原本就打算好了,要用春藥設計秋葉。」小圓而不捨地追問:「秋葉又沒做甚麼對不起繼母的事,再說她爹娘還在辛夫人手裡呢,繼母有甚麼必要設計她?留著她繼續勾引你,給我添堵,不是更好?」

    程慕天敗下陣來,道:「就是你想的那樣,還有甚麼好問的。」他見小圓還要再張嘴,忙自照台上取了個花鈿,朝背後的「呵膠」吹了口氣,朝她嘴上一貼,趁著她一陣手忙腳亂,偷笑著溜了出去。

    那「呵膠」乃是吹口氣就化開,極有粘性的,待得小圓費力把花鈿掀下來,程慕天早就不知上哪兒去了。她還從沒見過自家官人這般小兒舉動,一時間竟是歡喜多過氣惱,望著手裡的花鈿,不知不覺癡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南宋女人也相撲(上)

  一晃又是個把月過去,小圓的胎終於完全穩定來,上。秋葉一入金家門,滿腦子的小聰明在只崇尚武力的程大姐面前,根派上用場,前後挨了好幾次打,終於老實來。

    錢夫人成日為往外流的嫁妝錢而長吁短歎,旁的事全顧不上。程老爺每日青菜籮卜,消渴症奇跡般好轉,又有大包的壯陽藥捧著,房中之事竟時不時能夠出一回風頭。

    這日程慕天從金家那邊回來,問小圓道:「可想出去走走?」小圓懷胎三月,正是困頓的時候,摟著午哥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回答:「又哄我,你這個古板少爺會許我去街上逛?」程慕天把午哥抱起來,侵佔了他的位置,笑道:「去街上確是不能夠,但去園子裡散散還是行的。」

    小圓打了個呵欠,沒甚麼興致:「馬上就要過年了,想辦法過年前搬回去,自己家的園子天天可以逛。」程慕天道:「怕是只能在這裡過年了,官府派了人守在咱們家宅子周圍呢,就等我們過年回去自投羅網,聽說連車都準備好了。」小圓一驚,睜開眼來:「車?咱們裝窮,不至於要坐牢罷?」程慕天大笑:「那車不是來拉人的,是來裝錢的。」

    這些官府的人,還真是想錢想瘋了,逼得人要在外頭過年,小圓歎了口氣,撫了撫小腹,道:「這個孩子,不會生在外頭罷?」程慕天笑道:「放心,聽說仗早就打完了,如今正議和呢,賦稅往上漲是必定的了,但逼人買官也就剩過年這一時,等到過完年完上元節,咱們就搬回去。」

    原來歸家的日就在眼前了,小圓立時來了精神,起了頑性,問道:「聽說逢年過節,城中有好些富豪家的園子都敝開了供人遊玩,可是真的?」程慕天點頭道:「是氏富覽園、三茅觀東山梅亭、慶壽庵褚家塘東瓊花園,還有楊府的秀芳園,每年正月裡,都開了門供人探春踏青,堂屋內有各種戲耍遊戲與小賣件,園中還有唱曲兒的湊趣。」他望著小圓亮晶晶寫滿了期盼的眼神,又加了一句:「那些地方人多,你怎能去得?這回是金家的八哥『百』,因住在樓房裡,無處擺『湯餅會』因此借了好友的一處園子,邀宴賓朋。」

    所謂「百」,即小兒出生一百日,據說這日乃是一關口此則易成長,故在這一天延請親友鄰里來慶祝。

    小圓聽得撲一笑:「他家兒子排行第八?咱們送只『八哥』作賀禮。不過『湯餅會』定是人多,我身子疲倦,懶怠去應酬,反正他們就住在前頭樓裡,我隨時可以上門去恭賀。」

    程慕天道:「哪裡有甚麼,生意上來往的朋友聽說金家窮了之不及呢,他家親戚又都在北邊;借的那個園子是李家的是看在你娘家三嫂的面兒上。」小圓掰著指頭算了算,大概去的還是平日裡來往的那幾個親戚點頭道:「那就依你去散散,只不知你如此盛情相邀打的是甚麼鬼主意。」

    程天瞪了她一眼,道:「我能有甚麼鬼主意,不過是看一路上轎子去轎子回,累不著你,有孕的人老待在這樓房裡,也不是甚麼好事;再金九少那人雖不正經,玩樂卻是一把好,聽說此番請的不是戲班子,而是平常見不到的把戲。你不是總抱怨身為大戶人家的女眷,逛不得瓦子麼,如此大好會,還不帶著午哥去看看。」

     小圓委屈道:「我過一句話。招得你講了一大篇。」

   「少爺是好心。少夫人莫要辜負。」阿在外守門。將裡頭地話聽了個仔細。生怕小圓還要說不去地話。忙隔著門簾子道。

    小圓透過簾子縫隙。瞧見除了阿雲。還有阿彩和採蓮地衣角。不禁莞爾一笑。這些丫頭們。都被這狹小地樓房憋悶壞了。就是採蓮已嫁作人婦。也沒過二十歲。終究還是頑樂地。

    程慕天見她笑了。再不多話。走出門去喚丫頭。叫她們進去幫少夫人打點隨身事物。預備去赴湯餅會。

    阿雲拉著阿彩連蹦帶跳進屋來。笑道:「不知金少爺備了些甚麼好頑地事物。」採蓮比兩個小地穩重許多。拍了她們一把道:「就曉得頑。趕緊去準備打賞地鐵錢。還有見面禮。」打賞地錢是給台上演出地人備地。見面禮則是因為此次是要去李家。少不得有些頭回見面地人。小圓看著她們開箱子翻錦帛和金錁子。忙道:「別忘了咱們在裝窮。能簡則簡罷。這些東西。給少爺也要備些。他在前頭坐席。也該用得著。」採蓮照著她地意思準備停當。又怕金家未備小事物。把午哥輕便易攜地玩意也帶上了幾樣。

    過了兩日,程大姐來邀小圓,笑道:「今兒備了幾桌薄酒,一台把戲,還望你賞臉呀。」小圓攜了她的朝外頭轎子處走,嘴上卻道:「你做主人的,怎不先去招呼賓客,倒邀我這個作客的一道走。」

    程大姐道:「你也同二郎一般講起規矩來了,今日橫豎沒得外人,我同哪個一道走就同哪個一道走。」錢夫人的轎子就在旁邊停著,這話聲想來是傳過去了,小圓無奈地看了程大姐一眼,和她先後上了同一頂轎子。

    程大姐坐到她身旁,頗有些興高采烈,道:「聽說繼母倒貼著嫁妝錢在管家?還是你有能耐,我就沒那事。」小圓想起程慕天先前設的局,笑著把謊講圓:「我管著家時,一樣使的是嫁妝錢,這有甚麼。」又向她道歉道:「二郎不打招呼就送了個妾給金九少,還望你勿怪。」

    程大姐樂道:「你這一個月關在房裡養胎不出門,翻的還是老黃歷,那個秋葉,我家九少不她,正巧有個朋友客居臨安無人服侍,就借給他使喚去了。」

     妾可以租,可以贈,可以換,還能借人使用?小圓朝角落裡縮了縮,覺得自己就似個土包子,心頭冒上許多個問號:那借出去的妾還不還回來的?若是還,金九少還接著使用?

    她想著想著,臉上直燙,在李家的園子離得不遠,片刻即到,程大姐忙著轎分派人佈置場地,未現她臉上的紅暈。

    此時節正值冬,百花凋零,李家卻有一園子的好梅花,印襯著白皚皚的雪,十分地好看。小圓有心多賞會子花,丫頭們卻謹遵程慕天的吩咐,不許她在外久留,阿雲阿彩兩個,一左一右扶著她,進到暖閣裡去。

    才進門,午哥已是邁著腿兒,嘴裡喊著娘撲了過來,採蓮不等他抱住小圓的腿,就把他抱了起來,哄他道:「你娘肚裡有小弟弟,不能抱你。」採蓮做事精明,哄孩子卻欠水平,午哥一聽這話,揮著小拳頭大叫:「弟弟壞,打。」

    小忙把午哥抱過來,親了親他有些冰的小臉,柔聲道:「你不是嫌四姑姑是女孩子,不同你一起玩大刀的,娘生個弟弟同你頑,好不好?」午哥抱住她的脖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小圓又親了他幾,沖欲接過午哥的余大嫂搖了搖頭,親自抱著他在的椅子上坐了。

    果然人「窮」了客少,她吃了半盞子茶,才見李五娘同程三娘一人捧著個梅瓶進來,她忙把午哥放地,教他與舅娘和姑姑行禮。

    李五娘把梅瓶遞給她道:「我看梅開得好,給你也折了一支。」小圓正想說,不經主人允許就**不大好罷,突然記起這園子是她娘家的產,便欣然收了這雅致的禮,命阿彩先把花送回去再來。

    李五娘抱起午哥逗了會兒,問小圓道:「我家大小子在外頭坡上同小廝們打雪仗呢,你把午哥也送去 頑?」小圓還未答話,午哥自己先道了個「好」,逗得眾人大笑。

    待得午哥去了坡上,暖閣內就只剩了她們姑嫂三人,李五娘見小圓頻頻向外張望,笑道:「別瞧了,這裡就我們三個坐席,待會兒把這窗子打開,又能望見雪景,又能瞧見戲台,豈不美哉。」

    程三娘才給甘十二買過官職,雖花盡了錢窮了些,其他事上卻是如意,性格就很開朗了些,笑道:「看景倒是其次,主要是這裡沒得長輩,不然要守著規矩,怎能安心來看戲?」

    小圓詫異道:「長輩們不在這裡?」李五娘叫小丫頭推開一扇窗讓她瞧,道:「側面還有間暖閣,你婆母、程大姐婆母和我娘,都在那邊坐著呢。」

    小圓自家請客,到別家做客的次數也不少,但這樣省心的時候還是頭一回碰上,臉上掩不住笑意:「這樣的好主意,誰人想出來的。」程三娘給她丟去一個眼色,悄悄把李五娘指了指。小圓忙走上去行了一禮,道:「多謝三嫂費心,沒叫你為難罷?」

    李五娘擺了擺,笑道:「李家當家作主的是我親娘,有甚好為難的,關鍵還是程大姐上道,沒?著非要坐一處。」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7:25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30 A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南宋女人也相撲(中)

    不和長輩們坐在一處,但禮節還是要盡到,小圓挽程三娘,到旁邊的暖閣打過照面,才又重回這邊坐,過了一時,程大姐也溜了過來,笑道:「客少有客少的好處,我竟也能忙裡偷閒。」

    開席後,孩子們自有各人奶娘領去吃飯,她們四人佔了一桌,相互間又是極熟的,吃酒吃菜,好不自在。小圓悄悄問程大姐:「李家幾位少夫人未請?」程大姐道:「請了,見我們家窮了,不肯來。」

    怪不得程慕天說李家借出這個園子,乃是看了李五娘的面子呢,小圓暗歎一聲,將杯中果汁一口飲盡。

    酒過三巡,台上開演之時,金家奶娘抱了八哥過來,程大姐忙起身接過來自己抱著,挨個與她們瞧。眾人都道這孩子長得好,各自將出見面禮來,小圓取了個金鎖與他戴上,想起才死不久的季六娘,又忍不住暗歎了一口氣。

    待得程大姐將孩子抱去長輩們那裡,李五娘問道:「聽說這孩子的生母還未出月子就被生生拖死了?娘家還來人打了官司?最後誰家贏了?」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程三娘只當沒聽見,低了頭吃酒,席上僅三人,小圓躲不過,答道:「這是誰人謬傳,季六娘是產後血崩去的,季家想要回嫁妝才打的官司。」

    李五娘道:「她雖了,卻留有兒子,哪有把嫁妝退還的道理,這官司想必是金家贏了。」小圓不願再談輕輕將頭一點,把目光投向窗外戲台。

    高高的戲台上,有兩名小僅著單衣,雙支地,俯如牛犢般以頭相觸,頂來頂去,互相較力。

    小圓看了一兒,笑問:「這是在作甚麼,頗像戴牛角相抵的蚩尤戲。」

    程三娘笑道:「這是小兒撲呀,有一日官人令我扮作個小廝帶我去瓦子裡瞧過。」李五娘艷羨不已:「我自小就幫家裡打點生意,雖不至於深藏閨中,卻是沒逛過瓦子。」小圓卻有些擔心這不合規矩,李五娘笑話她是嫁了程二郎,連脾性都改了反言道:「自你嫁了我三哥,怎再不見你出門?」

    原子在家再怎麼要強了人都是要隨夫的,三人對視一笑,幾許甘願幾許心酸,只有自己知曉。

    忽聽得外頭叫好聲一片。卻是男人聲音。小圓和程三娘俱是嚇了一跳李五娘忙道:「男人們吃酒地樓在我們後邊。雖隔得近是我們見不著他們。他們也見不著我們。」

    小圓喝了口果汁壓驚道:「們地聲音太過突然。這才慌了神實都是至親。有甚麼好避諱地。」

    程三娘捂嘴笑道:「可不是。若有外人。哥哥也不會許嫂嫂來。」小圓見她爽朗許多。很是歡喜。嘴上卻嗔道:「這是甚麼話。大姐地兒子過『百』。怎麼也是要來地。」

    後面又傳來一片喝彩聲。原來是台上穿紅衣地小童勝了。小圓支起耳朵辨了一時。那裡頭似有程慕天地聲音。她臉上就現出笑來。命阿雲拆了一弔錢撒到台上去。聽那禮官高唱:「謝程家少爺少夫人賞——」

    那兩名小童見了滿台地鐵錢。哄搶一氣。還為最後一個錢地歸屬打鬧了起來。看客們都曉得這是做戲。但難免還是笑起來。另送了一捧錢去。

    小圓見他們拉著跑台去。問重進門來地程大姐道:「還有甚麼節目?」程大姐指著窗外道:「還是相撲。你看——」桌上三人齊齊朝台上看去。程三娘驚呼一聲。摀住了眼。李五娘笑道:「是女人。又不是男人。你嚇個甚麼?」小圓呆望著台上那兩名光著胳膊露著腰地健碩女人。半日方才講了一句:「原來大宋也有女人頑相撲。不過看起來並不肥胖。」

   程大姐與李五娘都是第一回見女人相撲,因此並未覺她的語病,只有程三娘瞟了她一眼。小圓因這一眼回過味來,小小驚嚇了一番,剛才自己的話裡,怎帶了個「也」字,要被人問起來,還真不好解釋,她腦子轉了轉,開口道:「我只聽二郎說過,有外國的女人頑相撲,不曾想咱們大宋也有此等女中豪傑,我還以為她們像二郎口中的外國女相撲一般胖呢。」

    程大姐冷哼一聲,道:「你可曉得這女人相撲又叫甚麼?他們稱這個為『婦人裸戲』。咱們是看熱鬧,誰曉得男人們是看甚麼,要是太過肥胖,他們會看?」

    男人們,她們的男人們可就在後頭樓上坐著呢,他們在看甚麼,是那露著的胳膊,還是裸著的蠻腰?轉眼間,桌上幾個女人的心思就台上的女相撲,飄到了後頭男人們的身上去。

   李五娘突然笑道:「你們這是作甚麼呢,程大家金九少見過的女人多得很,還在乎這兩個?程三家甘十二肯帶你去逛瓦子,你也當許他看幾眼。」

    她說完當先一步走到窗前,故意大聲喚人:「可有男人相撲,也當請幾個來瞧瞧,儘是女的有甚麼意思?」

    她仗著這是她娘家,率性肆意,卻把另幾人嚇得不輕,慌忙趕上去把她拉回座位,又使人去隔壁和後頭傳話,稱那是李五娘吃醉了酒的玩笑話。

    李五娘不服氣,怪她們太膽小,還要到窗邊去喊話,小圓忙將了別的話來問她道:「三嫂,你方才只說金九少和甘十二,怎地不說我家程二郎?」李五娘望著她笑呀笑,眼中止不住流出淚來,開口卻是答非所問:「誰人有你命好,送妾到官人面前他都不收。」

    小圓掏了帕子替她把淚擦乾,勸道:「今兒是我們大姐的喜慶日子,三嫂當笑不當哭。」程大姐卻道:「她想哭就讓她哭罷,你那個三哥也是不像樣子,還不如我們金九少。」

    原來何耀弘近竟迷上了男寵,在城外養了外宅,夜夜笙歌不歸家。納妾還說是為了傳宗接代開枝散葉,這迷戀男伎是為哪般,小圓今日第三回歎氣,道:「三嫂莫要難過,改日我勸勸三哥。」

    李五娘勉強笑了笑,扶著的出去洗臉,程大姐看著她轉過了窗戶,悄聲向小圓和程三娘道:「方纔我還未講完,你三哥因為偏好男寵,吃了個大虧呢……」她一向大大咧咧慣了,程三娘卻怕懷著身孕的小圓動氣,忙打斷她道:「八哥可缺甚麼玩意,我叫官人做了送他。」程大姐也反應過來,收了先前的話題,答道:「還小呢,等大些再麻煩甘十二。」

    何耀弘再有是,也是疼自己的三哥,小圓正不自在,見她們自己把話岔開,也就當沒聽過這回事,抓了幾個乾果子剝著頑,走到窗邊瞧相撲,只見那兩名女相撲,一個衣紅,一個著綠,配在一起好不奪目。程大姐自認方才講錯了話,拉著程三娘趕到窗前充當起解說員,道:「那穿紅衣的叫小關索,著綠衣的叫王春春,都是臨安城的相撲名家呢。」

    正說著,台上的小關索了個空隙朝王春春撲去,抱著她的腰朝猛地一扯,也不曉得她是怎麼使的力,沒把王春春摔倒,卻把她褲腰帶給拉散了,那條綠瑩瑩的褲子直直滑落至腳背,露出白花花結結實實的兩條大腿來。

    四一片寂靜,片刻,後樓上迸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程大姐臉上十分不好看,咬著牙齒罵道:「一群臭小廝,竟也跟著起哄。」

   台上的王春春還未提起褲子,就有抬了一籮筐賞錢來,幾個大概才十一、二歲的小廝,一邊把鐵錢朝台上拋灑,一邊高喊:「金家少爺少夫人賞——」程大姐朝窗外重重啐了一口:「故意扯掉褲子的**蹄子,誰要賞她。」

    不料那小廝的話並未完,接又喊:「程家少爺少夫人賞——甘家少爺少夫人賞——何家少爺少夫人賞—」小圓毫不客氣拍了程大姐一,嗔道:「是人就賞,定是你家金九少搗的鬼。」

   程三娘也有不滿,咂舌道:「大姐,這個可不能收房,會相撲的哩。」

    程大姐被她們你一句我一句逗笑起來,笑道:「給你們賠不是,請你們看男人相撲可好?」

    小圓與程三娘還當她說笑,不料台上的小關索和王春春去後,再上來的果真是兩個男人,她二人先是一驚,旋即又笑了,那所謂的男相撲,包裹得嚴嚴實實,細胳膊細腿的,瞧年紀,不會超過十五歲。

    李五娘洗過臉,重抹了胭脂進屋來,向程大姐笑道:「方纔那掉褲子的女相撲,我可是瞧見了的,輪到咱們樂,你就馬虎起來。」

    程大姐亦是膽大敢講之輩,笑道:「這有何難,打幾個賞錢,叫他們兩個都掉褲子。」她們兩個也不知是受了甚麼刺激,竟真個拿了錢,叫人偷偷去知會台上,叫他們也掉一回褲子與眾人作樂。

    那兩名少年相撲答不答應還未得知,小圓和程三娘先被 嚇得失了顏色。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南宋女人也相撲(下)

    程大姐與李五娘不聽勸阻,執意喚了兩個丫頭抬錢去忙叫過阿雲耳語幾句,讓她跟了去。不一會兒,就見阿雲一臉激動地奔回來,小圓還以為是那兩名少年相撲手收下了錢要掉褲子,把她嚇成這樣的,一問卻不是。阿雲結結巴巴道:「少,少夫人,那是孫,孫……」她一向快嘴快舌的人,此番卻講不全話,還是阿彩接過去道:「孫大郎?」

    阿雲猛地點了點頭,指著台右邊穿紅短衫的那個道:「少夫人,就是他,方才隔 得遠看不真切,到了台前,我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從北邊回來了。」小圓頗有些意外,孫大郎小小年紀,竟有能耐從戰場脫身,但怎地回來了卻不歸家,倒混進了相撲班子?阿雲見她不出聲,急道:「少夫人,不去叫他?」採蓮先笑了:「他還是咱們家的人呢,豈有不喚來問問的道理?」小圓點了點頭,阿雲箭一般奔了出去,轉瞬拉了孫大郎進來。

   程大姐與李五娘見這個是小圓家去年戰場的小兒郎,想到方纔她們還想教他掉褲子,那臉就紅了起來,圍在桌邊你一杯我一杯,想藉著酒色來掩過臉色。

    待得小圓問過孫大郎才知,去年五月,大宋軍隊被困薊縣,他年歲小,不像兵士,這才尋機會混了出來,一路乞討回到臨安,至今已有月餘,但程家大宅已人去樓空,時不時還有官兵去巡邏一番,他不曉得發生了甚麼變故,身又無分文,只好仗著自己習過些武藝,進了相撲班子。

    小圓又問與他同去的兩名武師下落何在,孫大郎紅了眼圈,道:「全死在薊縣了,還有田二。」阿雲抹著淚道:「還是你命大,那兩個武師死也就死了們拖你戰場,不是甚麼好東西,只是田二怎地也死了呢。」

    小圓沉悶半晌,道:「為國捐軀的都是英烈,怎可講這樣的不敬之語。」她家裝窮人手少,借了李五娘幾個小廝,命他們分別去田二及兩名武師家報信,並送去錢糧和過冬物資。

    阿雲得了教訓,不敢 再說,跑出去欲喚孫氏來見兒子蓮想著這是程大姐的喜慶日子,怎好演母子相認淚流哽咽的場面,便攔住她,叫她領了孫大郎出去見孫氏。

    阿雲去了時也不見回來,採蓮阿彩兩個偷笑不已,程大姐看了一時台的耍花槍,突然想起往事,問道:「叫阿雲的那丫頭,是對孫大郎有意的罷?當初還以這個為由肯與我家金九少為妾呢。」

    小圓道:「管她有意無意,隨他們去,只要孫大郎來求親,我就給。」 說著又吩咐阿彩:「去相撲班子講一聲,免得別個說咱們拐帶了他們的相撲手。」

    阿彩應聲而去,回來時卻帶著相撲班子的班主,那班主在門外磕頭,道:「程少夫人,小人並不曉得孫大郎是奴籍,這才叫他簽了賣身契。」小圓一笑採蓮取了錢與他,給孫大郎贖身班主見她不但不怪罪,反將了錢出來,喜出望外,磕頭謝了又謝,方才去了。

    天色漸暗台演起了「走線」和「流星」。「走」是以火藥筒橫掛在兩端扯緊地銅絲點火後。小筒便噴著彩色光焰自銅絲一頭飛快衝至另一頭。各色火花四濺是悅目;「流星」大概是後世「沖天炮」地前身。紙筒內裝火藥鐵粉。口封一層泥。尾端留一噴口。用藥線點燃火藥。紙筒遂一飛沖天。光色耀眼。好似流星。

    眾人都贊。小兒「百」演這個再合體不過。程大姐頗為自得。又喚了一群著百衲衣小童台耍拳。撒鐵錢令他們哄搶做戲。

    宴罷各人辭去。小圓來時與程大姐同坐一轎。程慕天已是擔心了一路。回去時就仗著酒性。把她拉進了自己地轎子。今日地「湯餅會」雖有些小插曲。小圓卻是十分開心。靠著程慕天。將席見聞一一講來。婆媳分開坐。孫大郎歸來……

    程慕天笑道:「我說今日怎地不見爹。原來是你三嫂和大姐搗地鬼。讓長輩們另坐了一席。只是那邊席怕只有爹與李家翁兩人。好不冷清。」小圓拎住他耳朵道:「你們都巴不得分開坐罷。不然怎好意思瞧那王春春地白腿?」程慕天自知理虧。不好意思躲開她地手。道:「那是慣常地伎倆。我曉得有這一出。才把你帶。不然你要是道聽途說。又要尋我一氣好鬧。」小圓訕訕地收回手:「我有那般不講理麼。」程慕天笑呵呵地摸了摸她地肚子:「不講理就講理罷。」

    回到家中。小圓命廚房煎了專治傷酒地烏梅生薑湯端來。親手餵給他

    把他服侍舒心了。才小心翼翼問起何耀弘愛男寵地事然。程慕天極不耐煩地斥她多管閒事。小圓坐在榻尾後悔道:「早知道你是這態度。我就不攔著大姐。讓她講下去了。」程慕天爬起來抱住她。苦笑道:「不就是他在東門外養了個外宅。不是要瞞著你。實是覺著無甚好說。反正你三哥不是寵女人就是寵男人。除了你三嫂。」

    小圓叫他最後那句話惹得哭笑不得,道:「他們兩口子也不知是不是八字不合,怎地這些年過去,還是不對盤。要是我日後有了閨女,必不許她去榜下擇婿,這男人呀,不是他自個兒挑的娘子,就是不曉得心疼。」程慕天把她的臉捏了一把,責道:「程家的閨女,怎會去榜下拋頭露面?」小圓奇道:「聽聞榜下擇婿很是興頭,許多達官貴人家的閨女都這樣呢,為何你卻不許?」

    程慕天笑道:「人家那是綁了新科狀元到家裡去,隔著簾子或是屏風,小娘子看得見狀元,狀元卻是看不見小娘子,就算事情不成,也不會失了顏面。」小圓愣了愣,道:「原來是三嫂當初行事有差池。」不料程慕天卻是同情李五娘的多,歎道:「你三嫂當年再怎麼魯莽,這些年替你三哥養妾買官帶兒子,也該功過相抵了。」

    作為女人,小圓當然可憐李五娘,但她受何耀弘照顧頗多,想討厭他卻討厭不起來,只得無奈歎了口氣,寬衣睡下。程慕天酒氣未散,又被小圓牽出了話頭,反而睡不著,自顧自講笑道:「你可知你三哥怎會突然寵童?他倒不是真愛男人,而是心疼那一萬貫錢呢。」小圓翻了個身,帶著一絲驚訝:「不是男伎麼,是孌童?那不是……小,小孩子?」

    程慕天又笑了,把故事講給她聽。原來隆興府有戶人家,夫妻倆十五年前撿了個男娃,本欲收作養子,不料那孩子越長越漂亮,兩口子就起了歪心,請人教他歌舞,把他裝扮成女孩兒。那男扮女裝的孩子極聰慧,不出幾年,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竟成了那一帶的名人,許多好事者接踵而至,想要求娶他,最後何耀弘出價最高,以一萬貫的高價買下了他,直到洞房花燭夜時才發現此「女」是男兒身。

    小圓咬著被角,得不可思議:「三哥為了那一萬貫錢不打水漂,就直變作彎了?」程慕天好奇問道:「甚麼直,甚麼彎?」小圓猛地摀住嘴,自己還真是懷孕就變笨,今日兩回講錯了話,好在她夠機靈,忙忙拉出八百年前的綠娘作幌子,稱那是男伎間的行話。

    綠娘一事曾害得他們夫起隙,程慕天不願再提,也便未深究那直與彎,摟著她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余大嫂抱了午哥來給爹娘請安,小圓見兒子腦袋兩側的頭髮長了,便動手給他編成辮子,搭在肩。這下,午哥頂前圓發覆額,兩面小辮垂肩,活似個女娃娃,小圓捂嘴笑道:「兒子,你只當綵衣娛親了。」余大嫂笑道:「少夫人手巧,這是角,城裡男孩兒都興梳這個的。」小圓歡喜道:「你的嘴也巧。」程慕天見娘子高興,他也高興,丟了一把錢打賞余大嫂,攜妻帶子去前頭請安。

    錢夫屋裡濃濃一股藥味,熏得小圓幾欲乾嘔,程慕天扶著她在外頭站了一時才進屋。進了門二人又驚訝發現,程老爺竟未同平日一樣在自己房裡呆著,而是捧著個藥碗坐在錢夫人身側。

    小圓怕一開口就吐出來,行過禮便站在旁邊閉口不語,只給程慕天打眼色,程慕天無法,不情不願開口問道:「娘身子不適?」錢夫人支支吾吾:「是……不是……」一語未完,竟俯身乾嘔不止,程老爺慌忙擱了碗替她撫背,又朝程慕天兩口子揮手,趕他們下去。

    他們出得門下得樓,兩兩相望驚疑不,途徑廚房實在忍不住,尋到柳嫂子問了一句,柳嫂子答道:「少爺和少夫人也曉得了?昨日夫人身體不適,請了郎中來瞧過,叫我們廚房又是煎藥又是熬酸湯,直鬧到天發白呢。」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7:28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30 AM 編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好事還是壞事?

   慕天兩口子回到房中,半晌相對無語,已有過一個孕育著第二個孩子的他們,心中十分清楚,這位繼母,十有,是有喜了。他們料想的雖是一樣,擔心的卻各有不同,程慕天想的是他辛苦掙下的家業,小圓想的則是婆母會不會仗著有了身孕,又要來為難她。

    二人擔憂了數日,錢夫人那邊卻甚麼動靜都無,據阿雲打探到的消息稱,錢夫人自那天晚曉得自己懷了孕,就開始神鬼,覺著這個會害她,那個也沒安好心,所有的下人,不經小銅錢允許,不得踏入二樓半步,連丁姨娘都被趕到了一樓,同下人們擠同一間屋子。

    小圓問道:「夫人沒說身子不適,要讓我管家?」阿雲搖頭道:「只聽說她要另辟個小廚房單過呢。」小圓有些驚喜:「若真如此?那倒省事了。」還有更讓人歡喜的事在後頭,小銅錢親自來尋她,稱錢夫人乃是三十好幾才懷了第一胎,養胎為首位要務,因此免了兒子兒媳每日的晨昏定省,叫他們無事莫要去打擾她。

    送走小銅錢,小圓若有所思,原來不止是他們怕繼母,繼母也在怕他們,看來程慕天回的那一招,讓她甚為忌憚。

    相比小圓的「因禍得福」,程慕天成日愁眉不展,早天不亮就匆匆朝外跑,天黑透了才歸家,如此好幾日,小圓覺出了些不對勁,拉住他道:「二郎,繼母肚子裡是男是女還未可得知,你莫要做傻事,小心爹又打你。」連程大姐也勸他:「這個繼母與妾不同,她是有嫁妝的,就是要分家是她的錢和程家的錢放在一起分,你吃不了甚麼虧。」程慕天苦笑一聲,一言不發掙脫袖子,還是照樣日日早出晚歸。

    眼看著就要過,程老爺向來不理事倒也罷了;錢夫人一心安胎,連面都不露,更別提管理家事日只有小銅錢下樓,朝小圓這邊的廚房丟去一百文錢,再數出幾張會子交給他們那邊的廚房買魚肉和補品;程慕天又成天見不著人影子算晚間回家,也是吃過飯倒頭就睡。

    這日小圓實在忍不住,推碗道:「一家子人都神神叨叨底還過不過年?」程慕天正好無心吃飯,爬床用被子蒙住頭,聲音有些發悶:「訪遍了臨安城的名醫,都說是強弩之末了。」

   小圓聽他語很是悲慼大駭,忙過去摟住他,強壓慌亂輕言輕語問道:「二郎,你哪裡不爽利,為何不告訴我,我可是你娘子。」程慕天見把她嚇著意不已,掀開被子反摟住她的腰道:「不是我,是爹。」

    小圓不相信:「你開玩笑呢,繼母懷了身孕會有事?」程慕天的手在她身後攥成了拳頭,恨道:「一個繼母,一個丁姨娘,定是她們引誘,才把爹害成了這副模樣,你不曉得,自從搬到樓房,爹竟是拿壯陽藥當飯吃的。」

    小圓吃了一驚:「是藥分毒,她們到底想做甚麼?」程慕天未答,她心裡已有了答案,必定是繼母或是丁姨娘,又或二人同謀,想要一個兒子,這才哄著程老爺日日吃那些傷身的藥。「她,她們為了小的,竟是不要老的了?」這手段不可謂不毒辣,小圓有些驚慌,轉念一想又覺著不對,問道:「萬一這胎是個閨女,那她們不是賠了老爺又折兵?」

    程慕天苦笑道:「她們哪裡曉得這藥厲害。還以為頂多讓爹再次房中……不舉。」

    其實方才小圓也是這個解。聽了這句話才真唬了一跳。猛抓住程慕天地手。驚呼:「二郎。」

    程慕天地眼睛濕了起來。哽咽道:「郎中說……運氣好。三年。運氣不好。大概也就一年半載。」說完又叮囑小圓:「爹只道是消渴症加重。才叫我尋醫。他並不曉得這實情。你莫要講漏了嘴。」小圓道:「爹那裡自然是要瞞著。但繼母和丁姨娘呢。難不成始作俑者逍遙自在。反要咱們擔心?」

    程慕天已是把錢夫人和丁姨娘恨之入骨。握了握她地手。沉聲道:「你也懷著身孕呢。莫要操那麼多心。萬事有我呢。」那些人。一個也不值得小圓心。她只提醒程慕天莫要做殘害手足之事。就再不管他如何去動作。

    世事難料。還沒等程慕天把這消息散到錢夫人和丁姨娘地耳裡去。程老爺通過自家藥鋪地郎中。先得了詳細。命不久矣。任誰人都要傷心難過。何況是惜命地程老爺。但壯陽藥是錢夫人自娘家拿來地。她如今已懷了身孕。如何罰得?他老淚縱橫好幾日。終究還是把未出世地孩子放在了自己前頭。喚來程慕天細細叮囑:「你繼母雖有過。但為程家誕育子嗣為大,若她能生個兒子,就放過她罷。丁姨娘也莫要跟她做個伴,免得等到我去了她守不住。」

    程慕天跪在他身前淚流不止,道:「爹的時日還久著呢,莫要聽郎中胡說,這些事,都留著爹來辦。」程老爺慘然一笑:「我這輩子只對不起你娘,害她冤死,待我下去再與她賠不是罷。你媳婦是個賢惠的,你要好好待她,莫要學了我。」

    這話好似交代遺言,程慕天哭得講不出話來,待到回房,摟著小圓還哭,斷斷續續把程老爺的話講與她聽。小圓對程老爺能有幾許感情?只想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她曉得父翁在自家官人心中的重量,便搜腸刮肚翻了好些程老爺的豐功偉績講來安慰他,直到天快亮時,才把他哄到睡去。

    樓不比大宅院,加之錢夫人不理事,程老爺沒幾年活頭的事不脛而走,沒出幾天,就見程大姐領著好幾個熊背虎腰的婆子,氣勢洶洶地闖進了臨街的樓房,把錢夫人的屋子砸了個稀爛,又伏到程老爺膝下一通好哭。程老爺見她只砸東西沒碰錢夫人,感激她以大局為重,就沒責怪她,反安慰她道:「等爹不在了,程家還有二郎,他雖不喜你,也會不管你,你又有兒子,金家不會虧待你的。」

    程大姐見老父只為她著想,愈發傷心起來,又嫌每日兩棟樓裡來回不方便,就把錢夫人放置家什的屋子騰了一間出來,搬到這邊來住,日夜熬湯熬藥,親自服侍程老爺。

    這日程三娘也瞧過程老爺,走到小圓房中與她閒話,問道:「嫂嫂,我也想騰間屋子去照料爹,不知繼母許不許?」小圓道:「想必是願意的,我和她都累不得,不能在病榻前侍候,這幾日要不是大姐,家中定要鬧個人仰馬翻。」

    她們一片好心,程老爺卻百般不願意,他雖病情加重,但壯陽藥的余效尚在,心想著,反正沒幾日活頭,不如快活一日算一日,因此不但拒絕了程三娘要來照顧他的意願,還以辛勞為由,把程大姐也勸了回去。

    程家因著他病,愁雲密佈,連過年也提不起興致來,一頓團年飯草草吃過,各自回房想小心思。

    正月裡,幾家親戚門吃年酒,陳娘拉著小圓看了又看,欣慰道:「看你又胖了,想來過得還好。」程大姐笑道:「如今咱們連繼母的面都見不著,人人都過得好。」李五娘捏著筷子尋遍了桌的盤子碟子,也找不出一樣可以入口的菜,奇怪問道:「你們真窮了?大過年的,淨是些小菜。」

    小圓紅著臉解釋:「繼續勤儉,待會兒我拿錢叫她們買熟食來吃。」程大姐也為錢夫人的小氣臉紅,忙叫人從金家抬了一桌酒席來換過,才把年酒將就了過去。

    李五娘和程三娘都是在意嫁妝的,齊齊悄聲問小圓:「你就打算一直這樣貼補下去?」小圓笑道:「貼補的是自家官人和兒子,這有甚麼。」她們聽了這話,程三娘倒罷了,李五娘卻道:「還是自己手裡有錢可靠些,就是官人兒子,也別叫他們把你的私房錢花盡了。」小圓開銷的錢,乃是程慕天貢獻出來的鋪子海船的收益,這實情她不好講與旁人聽,便將話題一笑帶過。

    過了會子,她突然覺著不對勁,李五娘為官人花的嫁妝錢,可比她多多了,怎反過來勸她?她想去問一問李五娘,又怕其中有隱情,叫她同回一般落淚,便藉著更衣,拉了程大姐到過道裡去打聽。

    程大姐最看得開的人,見她問李五娘,竟先歎了口氣,道:「你三哥如今沒得差事做,花的全是李五娘的嫁妝錢,還拿去給男寵扯衣裳買首飾。」小圓聽得還給男寵買首飾,渾身先打了個冷戰,半開玩笑道:「大姐,把你馭夫的本事教教我三嫂,她日子過得太苦。」程大姐道:「還馭甚麼夫,都快沒夫了,你不曉得麼,聽說她要同你三哥鬧和離,嫁妝都先搬回娘家去了。」



第一百四十章 回家

  小圓聽聞李五娘鬧和離,一時竟不知如何接口,宋人離妻、出婦,皆是夫家主動,只有和離一般由女家提出,且這女家得有相當的地位與權勢。李家正是有權有勢的大族,且何家如今門庭敗落,若李五娘真鐵了心要和離,何耀弘怕是留不住她,又或許,他根本就不想留?

    何耀弘和李五娘,在她心中分不出誰親誰疏,她思緒雜亂,竟開口問道:「大姐,你說他們該不該離?」程大姐中氣十足地答道:「離,當然要離,她有十萬的嫁妝,就算離了何家,也有大把的好男人等著娶。」

    小圓明白她講的在理,但被娘子「休」掉的男人,顏面盡失,手中無錢,雖有官職,卻無差遣,還能討到甚麼好女人?何耀弘行事再怎麼荒唐,那也是她的親三哥,她終歸是盼著他能過得好的,就抽了空回娘家,好生將他勸了一勸,雖未能使他與李五娘的關係有所改善,但好歹說動他把外宅的男寵賣了去,換回一萬貫錢還給了李五娘。

    元燈節轉瞬即至,宋人最狂歡的日子,程家下卻無人有興致過節,但元節過完三四天,終於等到可以回家的消息,這連程老爺都歡喜起來,親自催促下人打點行裝,即刻歸家。

    小圓和程大姐正在房內逗孩子們頑,聽到動靜出來看時,程老爺和錢夫人已是等不得,坐了轎子先家去了,他們那棟樓的家什物件多半打包裝箱完畢。小圓如今一句話也肯多說身樓,當作沒看見,程大姐卻急了,扯住個小丫頭罵道:「你們家中收拾乾淨了麼,下人們都歸位了麼,甚麼都不曾打點就匆匆趕回去,老爺可還在病中哩。」

    小丫頭嚇得直抖,哆哆嗦嗦答道:「大姐,只聽見小銅錢姐姐下來說了一聲,老爺夫人就轎子走了說等咱們搬完後再知會你和少夫人,免得一起搬家人多,堵在院門口。」

    這回輪到程大姐發抖,氣發抖推開小丫頭,提著裙子衝回樓小圓道:「爹如今這樣子,難道不是繼母害的?偏他還把她寵成那樣兒,事事都依著她。」

    小圓正抱著問他中午可想吃甚麼,聞言抬頭笑道:「你這當家主母,不急著回去搬家,倒在這裡和我磨牙。」

    程大姐才不想搬回去回去後金九少又是成日不見人影子,夜夜去摟著大小妾室睡話她羞於講出口,便道:「家裡宅子不小們還在這裡住兩日,等下人們收拾利落了再回去。」

    正著慕天在門口咳了一聲,她忙起身告辭,走到門邊又道:「你們莫要太順著繼母,不為自己打算,也該為孩子們想想。」午哥衝她熱情地揮著小手,高叫:「繼母,繼母。」

    程幕忙叫余大嫂把愛學舌地小傢伙抱出去。走進房向小圓道:「莫要聽大姐地。不孝地名頭傳出去。人人喊打。繼母那裡我已有安排。你只管養好胎。帶好午哥。」

    小圓拿起小幾地幾張皮子接縫。道:「我才不管。前面樓那樣大地動靜我也沒吱聲。」程慕天走到她旁邊坐下。道:「爹身邊有槐花服侍。我叫程福和阿繡也跟過去了。想來是累不著他。你莊住著地四局六司。遲些再叫他們回來。咱們也再等等。」

    他這話地重點在後半句。小圓豈有不知地。笑問:「那樣大地宅子沒得人手。你不怕繼母把家理得一團糟?」程慕天喜歡佈局。卻不愛在嘴講出來。磨蹭了半日方道:「等她曉得家不好當。自然會把管家權交出來了。」

    小圓縫了幾針。覺著針腳歪了。便把針卸下來交給他拿著。自己去拆線。百忙中問道:「先前你可不是這樣打算地。繼母管家。多花些她地嫁妝錢。不好麼?」程慕天見她笨手笨腳急得慌。先把皮子搶過來。才道:「你這人。手笨腦子也笨。我辛辛苦苦做假賬。難道是為了讓她管家?本來是打算等你生了老二再接過來地。但今日不同往昔。她手裡握著權。難保想要地就更多。我可沒你那般宅心仁厚。甘願把血汗錢拱手讓出去。」

    他說完不等小圓反駁。又指著那幾張奇形怪狀地皮子問道:「這是甚麼皮。縫它作甚麼。看起來也不像是衣裳。」

    小圓舉著那件半成品。得意洋洋地炫耀:「這是氣球。拿牛皮縫地。做給兒子頑蹴鞠。」

    程慕天望著她,面色古怪,小圓還以為是自己的作品太超前,忙道:「咱們大宋不是有氣球的?並不是我杜撰。」

    程慕天嘲笑她的聲音十分響亮:「縫製氣球,需得十張或十二張牛皮,縫好後球體渾圓,每一片都要形似橘瓣,所謂『角嵌斜平縫不偏』,『須交碎湊十分圓』,你這才六張皮子,針腳又歪歪斜斜,能縫出麼事物來?」

    小圓羞愧低頭,胡亂拆著針線,嘀咕道:「你不是做生意的麼,怎曉得這麼些。」程慕天的笑臉忽然間黯然,悶聲道:「我這腿未瘸之時,也愛蹴鞠呢。」小圓見了他這模樣,深悔自己方才多嘴,忙丟了牛皮去勸慰他,程慕天摟著她頗有橫向發展趨勢的腰,把頭擱到她肩膀,趁機提要求:「你有這功夫,不如替我縫個荷包。」

    傷心的人最大,小圓只好點了點頭,丟了牛皮去尋絲綢。程慕天撿起那幾塊好的牛皮,到街一個名叫黃尖嘴的老闆開的蹴鞠茶坊,求他店裡巧手的女夥計給午哥縫了個溜圓的氣球。

    小圓的荷包剛把線理順的時候,家裡使了程福來接他們回去,程慕天詫異問道:「家裡不缺人手?夫人沒說叫少夫人把四局六司接回來?」程福回道:「夫人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下人,還攔著我們不許給你們報信,阿繡在家急得跳了好幾天的腳了。」

    他們等了這些日子不回家,等的就是這一出,錢夫人如今看誰都是壞人,還是讓她自買人服侍的好,免得來日出了岔子,都是別個的不是。小圓歎了口氣,把攪成一團的線齊根剪斷,道:「針線我還真是缺能耐,還是回去管家罷。」程福猶猶豫豫道:「夫人並未說叫少夫人管家。」

    繼母還是唯恐子兒媳要害她,才不顧一切要管家的罷?小圓的手撫微微凸起的小腹,笑道:「誰要管家,勞心傷神的,我不過管管自個兒的小院子。去,吩咐阿竹,我們的那進院子,閒雜人等一律趕出去,再使人知會田二,四局六司的人原樣兒送回來,月錢到我這裡領。」

    程福望著她欲言又止,想 還是將話嚥下,等到出了房門下了樓,站在柱子後等程慕天。不多時,果見程慕天過來,問道:「甚麼事神神秘秘,還要瞞著少夫人?」程福笑道:「這要放在平時,我就說了,可少夫人懷著身孕,我要是將你們院子住了三、四個俏丫頭的事講出來,不是害她動氣?」

    程慕天不答,只朝他身後看,程福一個激靈明白過來,一轉身,小圓正笑吟吟看著他:「甚麼了不得的事兒,叫阿繡打出去 ,出了事我兜著。」程福笑道:「這種事她最拿手,我這就回去跟她講。等家裡打點妥當,再來接少爺和少夫人。」

    小圓含笑點頭,看著他了,轉過身來時卻是冷冰冰一張臉:「繼母到底有完沒完,這般給我添堵,有意思?」程慕天喚過採蓮來扶她樓,跟在她後邊道:「她肚子裡是男是女還未可得知,你卻是有兒子的人,怕她作甚,往後,分開過罷。」

    他意思小圓明白,以後程家,就是一棟宅子兩套人馬班子了,他這般孝順的人,生生被錢夫人逼成了不孝,真真是可悲可歎。回到房中,小圓接著縫她的小荷包,終於在回家之前完工,疏密不均的針腳,配著中間那顆一邊大一邊小的紅心,倒也別有韻味。她親手把荷包掛到程慕天腰間,聽著他口是心非的「譏諷」,忍不住輕輕笑起來,她有專情的官人,有可愛的兒子,還有一群忠心耿耿的下人,繼母的那些小動作,在這些幸福面前,看起來是那麼的可笑。

    這天著細細春雨,程慕天和小圓帶著午哥坐了轎子回家,先到第二進院子請安。錢夫人忍了這些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小小發難,責問道:「身為晚輩,倒要長輩先回來把院子掃淨了候著你們,像甚麼話?」

    小圓「哎喲」一聲,未語先倒,把程幕和程老爺唬得不輕,一個去扶她,一個慌忙喚人請郎中。她靠在程慕天懷裡,有氣無力地答錢夫人的 話:「娘,非是媳婦躲懶,實是那回動了胎氣,到現在也未好透,這幾日又犯起毛病來。」

    會動胎氣,不就是拜錢夫人所賜的那回?一屋子的人都不敢接話,錢夫人更是沉了臉,重重擱了茶盞子。程老爺一邊是兒媳,一邊是娘子,都懷著他程家的子嗣,一個都偏心不得,急得團團轉。

    程慕天到底還是心疼老父,忙扶了小圓朝外走,道:「爹陪著娘罷,叫郎中到我們院子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7:36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32 AM 編輯

第一百四十一章 程慕天挨打

   到房中,小圓賴在程慕天懷裡蹭來蹭去,不肯躺到榻「方纔我裝作暈倒,還以為你要守著規矩,不去扶我呢。」程慕天氣得朝她腰上掐了一把,將她強按到榻上躺下,道:「你還好意思說,招呼都不打就裝暈,嚇死個人。」

    小圓理虧,半掩了面求饒:「奴家也是怕官人背個不孝的名聲。」程慕天偷笑道:「其實我的說也差不多,只沒想到叫你裝個暈。」

    採蓮在外咳了一聲,掀了簾子帶郎中進來把脈,那郎中是自家鋪子的,自然要聽少東家程慕天的話,將裝暈講作了真暈,將平和的脈象講作了凶險,害得錢夫人遭了程老爺幾句埋怨,又一次免了小圓的晨昏定省不說,連重回家來的四局六司也不敢提出異議。

    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們防著錢夫人,錢夫人也在防著他們,如此這般,倒也相安無事,竟比以前更省心。

    這日,小圓捧著肚子坐在院中,邊曬太陽邊看著午哥踢氣球。程慕天從鋪子裡回來瞧見這場景,唬得他一把撈起午哥,吼余大嫂和孫氏道:「怎讓他在這裡踢,球跳到少夫人肚子上如何是好?」

    小圓趕緊上去下哇哇亂叫的午哥,嗔道:「他才多大點子,那球是在地上滾的,他根本踢不起來,怎會傷到我。」她生怕午哥因為這個恨上還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摟著他哄了好一會子,又命人把球尋回來,親手放到他腳下。

    程慕天擋在在小圓身前了好半天,見午哥確是在滾球而不是踢球,放心之餘又過意不去,道:「這個球縫大了日做個小的,讓他到園子裡踢去。」小圓扯了扯他腰間的雞心荷包,笑問:「這個可還合適?」程慕天在心裡嘀咕:就為這個荷包,我在外頭走一回就被人笑話一回,每日都是鼓足了勇氣才出門,你還好意思問。下人們都在近前,他還記得要給笨手的娘子留面子只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小圓揉了揉站起來,扶著採蓮的手朝小廚房走,笑道:「你看著午哥去給他做肉末蒸雞蛋,他早上就嚷嚷著要吃。」程慕天的下巴兒差點驚掉下來:「娘子你要下廚?」小圓道:「我是懷孕,又不是得病怎麼不能下廚,多活動活動有好處。」程慕天心道,娘子你會錯意了,我想要講的是自進程家門,通共只拌過一回小苦瓜,還忘了放鹽,這會兒怎地如此賢惠起來。他看了看等著吃蒸雞蛋笑到流口水的兒子,心裡的醋能溜個小黃瓜,那腳下就不曉得停知不覺跟進了廚房,酸溜溜地開口:「娘子呀晚上想吃個盞蒸鵝。」

    「想把我累壞麼,出去陪兒子頑。」小叫阿雲把他推出去關上了廚房的門,悄悄問廚娘:「盞蒸鵝如何做?」廚娘忍著笑了肥鵝肉,教她細細切成長條絲,拌上鹽、酒、蔥和花椒,再擱到白盞中蒸熟。小圓取了個白盞瞧了瞧,原來就是個專蒸食物的淺盆,笑道:「怪道叫『盞』蒸鵝,我看也不難。」

    她叫廚娘看著火候,去打雞蛋切肉末,喚阿雲取個大碗來,喊了兩聲,過來的卻是採蓮,悄聲道:「相撲班班主的閨女又來尋孫大郎了,門上的小廝偏著阿雲呢,瞞著孫大郎,只告訴了她,她忙著出 去會人去了。」門上小廝偏著阿雲,小圓何嘗又不是偏著她,不然也不會容許她三番兩次放著正經事不做去會情敵。

    採蓮見小圓不吭聲。接過她手裡地幫她剁肉末。笑道:「都說男子開竅比女子晚。孫大郎虛歲才十三。就曉得同人家好。」小圓攪著雞蛋。把這話琢磨了一會兒。問道:「你是說。孫大郎心裡想著地是那班主地閨女。而不是阿雲?」

    採蓮點了點頭。道:「聽孫大講。孫大郎才回臨安時。有一天沒討到飯吃。餓暈在路邊。是那班主地閨女張真奴救了他。還說服班主將他收進了相撲班。我估摸著孫大郎是存了感激之心。這才同她好上了。」小圓地心偏得 厲害。筷子在碗裡猛攪一氣。a道:「感激甚麼。人家若真有意收他做女婿。也不會逼他簽個賣身契。」

    阿彩悶聲不響地。突然開口道:「前兒我碰見采梅了。她公爹婆母一過世。房產家業就被族裡奪了去。把她趕了出來。如今正沿街乞討呢。我怕少夫人見了她鬧心。就只塞了幾個饅頭給她。叫她走了。」

    採蓮忙道:「采梅是自討地。少夫人又不是沒勸過她。」小圓回過神來。這是在勸自己莫要錯牽了紅線呢。她自嘲一笑:「你們說地是。這種事情。強扭地瓜不甜。只要孫大郎自己不開口求親。我就當不曉得。」

    她自懷孕。反應就慢半拍。待得雞蛋和鵝都蒸好。方才想起來:「阿彩說采梅竟流落街頭了?她看人地眼光雖不濟。做我地丫頭卻還算盡心盡力。且還叫她回來當差罷。」

    採蓮和阿彩也是可憐采梅,第二日一早就尋,不料采梅卻一心想去做姑子,只恨找不到門路,番,心道人各有志,即遂了她的心願,使人訪了個乾淨的女貞廟,奉上香油錢,把她送了去。

    春日陽光總是明媚,程慕天躲了半日懶,陪著娘子逛園子,放眼望去,除了假山亭子如故,其他地方都是不堪入目,苗圃裡無花,池塘裡無魚,就連那三株子花樹,也枯得只剩了一棵。他唇角浮上一絲苦笑:「若不是這暖風吹著,我還以為是嚴冬呢。」

    如今園子裡不僅有自己人,還有錢夫人新雇的花匠,小圓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道:「繼母是拿自己的嫁妝錢在使呢,咱們不可要求過高。」程慕天看了那幾個面生的下人一眼,轉了話題:「那天的盞蒸鵝味道不錯,竟有正店大廚的風範。」

    小圓捂嘴笑道:「想再吃就直說,趁著我還挪得動,等到生了老二是大的又是小的,你這個當爹的,就得靠邊站。」程慕天心裡又開始泛酸,別了頭看那空空的苗圃,問錢夫人請的幾個花匠道:「這裡既無草又無花,夫人雇你們是來作甚麼的?」

    那幾個花匠深著頭不敢答話,小圓忙把程慕天拉到旁邊的小路上去道:「他們來做甚麼你不曉得,何苦多問一句惹得兩邊都不快活,橫豎園子裡咱們的人多些不了虧。」程慕天暗哼一聲,低聲道:「她不敢害你。」小圓笑道:「害我?那也得她有那個能耐,她是怕我害她。」

    程慕天看了看她的肚子然想起重要事件,問道:「你這都七個多月了,再過個把月可有人給你送催生禮?」

    小圓的娘家,夫人和大房二房是指望不上的,唯一走得近的三房,卻是夫妻不和,李五娘已轉移了嫁妝,搬到了別院去住,何耀弘的表現最是令人不解獨身在家守著兩個兒子,既沒再買男寵亦未再納妾室就是不把李五娘接回來。

    小圓苦笑一聲:「三嫂怕是再無心管我了,要不咱們自個兒備一份說是我娘家送來的?」程慕天瞪了她一眼:「惹人笑話呢?」

    他捨不得娘子被人起,尋了個機會邀出何耀弘他上正店吃酒,酒過三巡,仗著些醉意,笑問:「三哥,又當爹又當娘的日子,不好過罷?」何耀弘聽了這話,直接將小銀角換作了大瓷盞,一氣灌下三盞子酒,苦歎:「不然還能如何,我又無你這般好命,娶個我妹子那樣賢惠的娘子。」

    哪有這樣誇自個兒妹妹的,程慕天他說得不好意思,心中又不免有些自得,得意了好一會兒才記起此行的目的,忙放下銀角子,故意激他道:「她哪裡賢惠了,遠比不上她三嫂,既沒把嫁妝錢拿出來與我花銷,又沒給我收個妾室,想當年我也是有個名喚綠娘的男寵尋上門來的呀,生生叫她打出去了。」

    何耀弘酒喝得猛,已是有、八分醉,哪裡想得起去分辨這是真話還是假話,探過桌子就是一記老拳,搗在程慕天的臉上,大罵:「你人前責罵我妹子,她可曾頂過嘴?你不叫她拋頭露面,她可曾邁出過二門?你家那個糊塗的爹,還有那個專愛挑刺的繼母,哪天給過她好日子過,她可有半句怨言?你放著這樣的好娘子不知珍惜,反倒牢騷滿腹,若真是嫌棄她,不如還回何家,我另替她尋個好的。」

    這話越罵越重,幸好他們坐的是包廂,沒得旁人在,程慕天顧不得臉上的紅腫,上去勸他,稱自己方才講的話,乃是為了激他。何耀弘正在氣頭上,哪裡聽得進,見他過來,正好再搗幾拳替妹子出氣,程慕天不願再挨無名的打,雖不還手,卻要招架,二人扭來斗去,竟打作了一團。等到小二聽見動靜,進來把他們拉開時,桌上已是一團糟,牆角的花瓶,牆上的畫,無一倖免,全在打鬥中被何耀弘的拳頭砸了個粉碎。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何老三的心思

       慕天扯了扯身上皺巴巴、還被撕了個大口子的衣裳,丟給小二幾張會子,喚來程福,將使完了力氣爛醉如泥的何耀弘塞進轎子,抬回何府。

何府三房小院裡,何耀弘的兩個兒子,大的兩歲,小的一歲,都坐在院子裡頑泥巴,小的那個不懂事,抓了塊泥就往嘴裡塞,程福眼疾手快,一個跨步過去抓住他的小手,從荷包裡掏了塊糖塞進他嘴裡,哄著他把泥塊扔了,大的那個見弟弟有糖吃他沒有,哇地一聲哭得地動山搖,程福在荷包裡翻了翻,回頭沖程慕天苦笑:「出門的時候都被喜哥吃了,只剩得那一塊,少爺荷包裡有沒得?」

程慕天把何耀弘交給他扶進屋裡,自去翻紅心荷包,還真翻出塊糖來,想了想,好像是早上午哥心疼爹沒糖吃,悄悄塞進去的,他眉眼不自覺帶了笑,拿了糖哄住何耀弘的大兒子,問他道:「全哥,你奶娘呢?」全哥只顧含著糖,半日答了一句:「衣裳。」

  程福拿著個空茶壺走出來道:「少爺,不用問了,定是洗衣裳去了,屋裡連口熱茶都無。」程慕天朝四周看了看,微微吃驚道:「何家竟窮困至此?連個照看孩子的下人都無?」程福搖頭道:「何家雖不如以前,倒也過得下去,只是姜夫人哪裡會管庶子庶孫的死活,每月能給他們發幾個月錢就算不錯了。」

姜夫人為人向來如此,程慕天倒也不覺得奇怪,只驚訝何耀弘在泉州市舶司當差時,難道就沒趁機摟些錢回來?程福與何耀弘的小廝交好,對他的那檔子事極熟,道:「何三少爺的幾個錢都花在妾和伎女身上了,他本來還攢了些錢被李家強要了去。」程慕天愈發吃驚:「李家強要女婿的錢?」程福笑道:「也算不得強要,這些年何三少爺買差遣是三少夫人拿的錢,家裡的妾和兩個兒子,也是三少夫人出錢在養活,這些錢哪一樣不比他那點子積蓄多?李家不過是為女兒出口氣罷了。

程慕天隱隱不悅,照這樣子,他們兩夫妻和好無望,自家娘子的催生禮也就無望,這可怎生是好?他走進屋裡看了看依舊沉醉不醒的何耀弘了口氣,叫程福喚來奶娘借了姜夫人的兩個小廝,把他和他的兩個兒子都帶回了程家。

小圓正在園子裡看著午踢小氣球,聽說自家三哥醉得不省人事,被抬到了自己家,忙帶了午哥回房命人煮醒酒湯。

她還沒見著房裡睡著的何耀弘,先瞧見了程慕天臉上的傷叫一聲撲過去:「誰人打的?該死。」程慕天比她更受驚嚇,顧不得旁邊還有下人,忙忙上前幾步抱住她,斥道:「別忘了你挺著肚子。」

午哥也學著娘親撲過,抱住程慕天的腿,向小圓道:「三舅舅打爹爹。」程慕天笑著把他抱起來了刮他的小鼻子:「誰告訴你的?」午哥奶聲奶氣朝外一指:「程福。」程慕天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笑道:「多虧你的糖然爹爹真哄不住你表兄。」

小圓著取藥來給程慕天擦臉,不願兒子在此添亂喚余大嫂還帶他去園子裡踢球。程慕天攔住她道:「你三哥兩個兒子,通共只一個奶娘要做粗活,哪裡照看得過來,我扶你三哥回去時,兩個都坐在院子裡頑泥巴,糊了一身的泥,因此我把他們帶回來了,免得留在家裡出差池。」說完喚何家奶娘孟大嫂把全哥和答哥領進來見姑姑,那兩個孩子因庶出,李五娘極少讓他們出來見親戚,因此不大認得小圓,站在那裡不曉得喊人。程慕天見了他們呆頭呆腦的模樣很不喜歡,便揮手叫他們下去,大概是他的臉色不好看,嚇得答哥哭起來,聲音之響亮,不下他哥哥,小圓不悅地看了程慕天一眼,忙命人抓糖來與他們吃,又叫午哥領著他們去園子裡頑。

程慕天見:家兒子大大方方地走上去。一手牽了一個領著朝外走。像極了小大人。那臉上。就又掛滿了笑。小圓取了盒藥膏。仔細塗到他臉上。問道:「三哥作甚麼打你?」程慕天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稱是一場誤會。不願多談。小圓也不多問。收了藥膏準備去瞧何耀弘。從他嘴裡打聽詳細。程慕天卻突然叫住她問道:「娘子。倘若不是誤會。你偏著我還是偏著他?」

真是愛吃飛醋地男人。小心裡猛翻一氣白眼。響亮地回答:「自然偏我三哥。」程慕天地臉。立時就變了天。起身喚程福:「何三少爺在妹夫家躺著算甚麼事。且送他家去。」小圓朝四週一看。原來下人們已不知何時撤了下去。怪道他突然如此大膽。她生怕他地倔脾氣上來。真要把何耀弘趕回去。忙哄他道:「我要真偏他。為何先與你擦藥?」

程慕天一想。地確是這個理。心裡地那一汪莫名其妙地醋。就瞬間化作了蜜糖。他笑著起身。正要上前摟住娘子香一口。何耀弘自門外跌跌撞撞奔了進來。拉住小圓急道:「四娘。你還?這樣不知好歹地男人。要來何用。趁早離了去。」

小圓聽得一頭霧水。用詢問地眼神看程慕天。程慕天見何耀弘清醒了大半。便將吃酒時激將他地話講了一遍。聽得小圓吃吃地笑。聽得何耀弘面紅耳赤。

小丫頭端了碗酸梅湯進來。小圓命她放到何耀弘面前。道:「三哥。這個也醒酒。且吃一口。」

何耀弘端著碗歎道:「你三嫂就不如你賢惠,我自外頭吃醉了回來,哪回她與我端過醒酒湯?」

小圓忍不住搶白道:「吃醉,是到哪裡吃醉的?若是二郎從那些見不得人的地方吃醉了回來,我拿大棒子把他打出去,哪裡還有醒酒湯與他喝。」

何耀弘被她哽講不出話,怔了好一時才道:「是她跋扈在先,當年她連你的鋪子都敢伸手。」小圓繼續搶白:「若不是嫡母奪她嫁妝在前,她又怎會瞧得上我那兩個小鋪子?」

何耀弘:「她當年榜下擇婿頭露面惹人恥笑。」

小圓:「不知當二郎翻牆過來與我私會,會不會惹人恥笑。」

何耀弘:「她出行不戴蓋。」

小圓:「扮作丫頭逛過街。」

何耀弘:「她賣了我的妾。」

小圓:「我把二郎的妾送金少了。」

何耀弘:「她為了那個男寵日日在家吵鬧。」

小圓:「我家還有男伎尋上門來呢,叫我一頓板子打出去了。」

………………

    何耀弘大汗淋漓,半天沒出聲的程慕天湊到他跟前:「三哥,你妹子可還賢惠?」何耀弘沒敢再開口,背了小圓才悄悄問道:「我看你竟是甘之飴?」程慕天笑道:「莫要說我,我與你又有不同,我且問你,既然你娘子如此不賢,為何不依了她和離?」何耀弘頗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做過官的人妻都惹人恥笑,何況和離。」

程慕天道:「你與她分宅而居不叫人恥笑?」何耀弘把頭埋在掌心裡,悶聲道:「她那樣的女人,我實在是喜歡不起來。」程慕天笑道:「不喜歡又何妨,正妻是拿來敬的,又不是拿來寵的只以禮待她,又不礙著你納妾逛勾欄。」

何耀弘道:「你是站著講話不腰疼嫁妝豐厚,我窮困潦倒,連以前的兩個差遣都是她出錢買的,若真個兒對她禮遇,她就要把我從頭管到腳,好不讓人煩惱。」

程慕天笑道:「我給你出個主意如何?你自出錢還買個泉州市舶司的差遣樣就在你娘子面前講得起話了。」何耀弘的臉色紅了幾分,低聲道:「我家院子你是看見了的兒子都快養不起,哪裡來的錢買差遣。」程慕天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借與你,泉州市舶司油水頗厚怕你還不起。」

「這可不是小數目,你父翁不說你?」何耀弘話一出口便曉得這是多餘,程老爺巴不得泉州市舶司裡有個自己人,怎會去說他。程慕天又道:「買差遣的錢不消你操心,只一樣,須得把你娘子帶到任上去,不然你掙的錢全把給了伎女和妾,哪裡來的錢還我。」

何耀弘仔細盤算起來,程二郎所言不假,自己在泉州市舶司的收入,不出一年便能把借的錢還上;李家也是做海上生意的,仰仗市舶司的地方頗多,上回那個差遣是李五娘出錢買的,因此李家都不拿他當回事,但這回的差遣是他自己出錢買來的,在李五娘面前講話能硬氣些不說,就是整個李家,也須得高看他一眼。

他越想心裡越快活,止不住地道:「妙哉。」

小圓在院子裡候了多時,見他們勾肩搭背地出來,便曉得事兒成了,她心下一鬆,笑容滿面地迎上去,卻得了程慕天一聲斥責:「你不曉得你是懷著身孕的人麼,還在院子裡杵這麼久?」

程慕天罵完她還不盡興,又把幾個丫頭也狠狠訓斥了一番,這才吩咐擺酒,要留三舅子吃飯。

何耀弘見他在自家妹子面前抖官人的威風,臉上很不好看,但卻甚麼都沒說,心中暗自琢磨,等我這回去了泉州市舶司,不知能不能也這樣在李五娘面前吼一吼。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6 07:39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33 AM 編輯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南宋待產包

  小圓早已習慣性地把冷面官人的斥責轉換成關切,若無廚房擺酒,果然,待得何耀弘入席,程慕天落後一步,心疼道:「你的腿本就腫,還在外頭站著,不嫌累得慌?」小圓心裡高興,哪裡曉得累,笑問 :「你如何說服了我三哥?」

    程慕天抬腿朝廳裡去,邊走邊把才纔的情景與她描述了一遍。小圓聽得是滋味,道:「以禮相待,是要把三嫂當菩薩供到佛龕裡麼,那日子還 有甚麼滋味?」程慕天已走到了門口,停下步子道:「這樣已是最好的結果,你還想如何?就算她和離得成,以李家的權勢,必不會讓她再嫁給小門小戶,試問稍微有點子錢的人家,哪個不納妾,哪個不逛回把勾欄院?你能確保她就能比現在過得好些?」

    小圓心頭湧上一絲悲哀,又強迫著自己往好處想,何耀弘壓抑了這些年,一心想要蓋過李五 娘卻又不得行,只得處處尋花問柳地來發洩,也許他自個兒立起來撐了門戶,待李五娘反倒好些。

不容她多想,全哥和答哥已在廳裡敲著碗喊餓,她忙命人上菜,拉著低聲嘟囔「沒規矩」的程慕天進廳去陪客。

何耀弘也是個極講究的人,見兩個兒子都給自己丟臉,虎著臉一個拍了一巴掌,嚇得他們尖聲哭鬧起來,他訕訕地收回手,抱怨道:「看看你三嫂教出來的孩子得你們還替她講了一籮筐好話。」

    小圓沒搭理他,人來把三個孩子領到午哥房裡去吃肉粥,又把幾盤子專門給小兒做的菜端過去,待得奶娘來報,說全哥和答哥不哭了在吃飯才開口道:「這也就是三嫂好性兒,把妾賣了還給你把兒子養著,要是換作我,就連兒子一起賣,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

    何耀弘從未聽過妹妹講樣重的話,不由自主拿眼去瞧程慕天,不料那慣常在人前吼娘子的程二郎,雖皺了皺眉頭,還是只低頭吃菜,竟吭都不吭一聲。他心下駭然非自家妹子是外頭充賢妻,進門母大蟲?他不敢再想下去,突然覺著李五娘也並不是一無是處,吃了兩口酒便道:「眼看你家又要添丁去叫你三嫂回來與你送催生禮。」

    程慕天兜兜轉一大圈,費神費力還出錢是為了這句話裡的「催生禮」,當即笑開了花,拉著何耀弘吃了個大醉,才使人送他和兒子們回去。
    第二日,何耀弘打了借來,自程家抬了錢去買了個泉州市舶司的差遣使人去接李五娘。李五娘本是灰心喪氣不願回,她娘家的父兄卻來勸她:「哪曉得他竟有本事又買到泉州市舶司的差遣們家往後仰仗他的地方多著呢,你且回去與他好好過。」

    李既委屈又不服氣:「我族兄不是也在市舶司。何苦去求著他。」她父兄都笑:「他們地差遣雖都是買地官職卻不一樣。你族兄地官是買地進納官。前頭是個右字。你官人卻是正經進士出身。聖上親授地官。前頭是個左字;你婦道人家不曉得詳細。帶個『左』字地比『右』字更有身份呢。」

    官人有出息。了娘家父兄看重。哪個女人會不高興?但李五娘認為他們地這番話有賣女兒之嫌。擰著性子就是不上轎。當年親自送她去榜下擇婿地大哥激她道:「你自己挑來地『進士及第』地夫君。好容易有了出息。你捨得拱手讓與他人?」這話講到李五娘心坎上。她牙一咬。暗道。反正已忍了這些年。再忍忍又何妨。權當回娘家時風光些好了。

    她坐了轎回家。心裡還是有怨氣地。想同往常一樣摔摔打打。卻記起父兄地叮囑。叫她莫要得罪了何耀弘。免得他不照看李家地海運生意;女人在夫家生活。少不得娘家撐腰。父兄地話她不敢不聽。只好斂了性子。安安靜靜替何耀弘收拾赴任地行裝。

    何耀弘盼了這些年。終於盼來些做官人地威嚴。一想到如今李家甚為忌憚他。再不怕彈壓不住李五娘。心下興奮非常。晚上就到她房裡宿了。把要帶她一起赴任地打算告訴她。

    李五娘得了這做夢也未想到地消息。激動得一夜沒睡好。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備了極厚地催生禮。挑來送小圓。小圓有孕地人貪睡。聽得她來時還在床上。匆忙穿衣梳洗了來見她。歉意道:「三嫂來給我送催生禮。倒讓你好等。」李五娘更過意不去:「是我來早了。擾了你歇息。」小圓撲哧一笑:「三嫂你平日裡要這般同我三哥講話。他必愛煞你。」

    李五娘垂頭擺弄了一會兒茶盞子。歎氣道:「我何嘗不曉得他愛哪一種。就是抹不下面子來低頭。不過如今我們李家要依仗他。不低頭也不行了。」小圓拿了個鴨蛋遞給跟過來地午哥頑。教他喚舅娘。又向李五娘道:「三嫂。莫怪妹子多嘴。這居家過日子地。小事你不服軟。納妾逛a事卻依著他,作何道理?實該反過來,才是馭夫李五娘喫茶不語,小圓曉是傲氣的人,就算聽進去也不會講出來,便岔了話題,問道:「你們幾時啟程,我好讓二郎去送程儀。」

    李五娘笑道:「瞧我這記性,我就是為這事兒特來謝你的,定是你說動了你三哥,他才肯帶我去泉州。」小圓想了想,搖頭道:「這你可猜錯了,是三哥自個兒的主意。」

    就算是何耀弘的主意,那買差遣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除了程家,無人有那麼多錢肯借出來,李五娘心知肚明,還是謝她道:「隨你怎樣說,我只領你的情。」說完取了兩張紙出來遞給她:「這是我自娘家抄來的,說是生產前須得準備的事物,聽說你生午哥時並未備齊這些,這回可不能再馬虎。」

    小圓接過來一看,一張紙上寫的是:

    保氣散、佛手散、殼散、榆白皮散

    黑聖散、大聖散、寢元、花藥石散

    保生元、催生丹、黑龍丹、雌石燕

    理中元、生地、羌活、葵子

    黃蓮、竹茹、烏梅、甘草

    海馬、陳皮、姜錢、黑豆

    另一張是:

    催生符、馬銜鐵、煎藥爐、藥帛

    醋盆、子、軟硬炭、煮粥沙瓶

    干蓐草、湯瓶、柴茅、小石一二十顆

    暖水釜、燈、燈心、火把

    油燭、發燭、繳巾、軟厚~

    洗兒肥皂頭髮、斷臍線及剪刀

    這兩張紙上頭寫的東西是宋人生產時的必備用品,她頭一回生產時產婆也曾備了,只是她認為那些事物中,許多都是出於迷信,並無實用,若是都帶進產房,反而分了產婆和自己的心,因此只選了幾樣有用的帶進去。

    她有她的想法,但李五娘的好意不能拂卻,便鄭重謝過她代行嫡母之職著收催生禮的規矩,設了大宴請她吃過午飯才送她回去。

    晚間無事,小圓又翻了翻那兩張紙,發現有些「待產物品」是之前未曾見過的同程慕天躺到床上一起研究。

    程慕天頗為瀟灑地彈了彈紙,得意道:「一張是藥張是物,你懷老二的這幾個月,我已是把這些琢磨透了,有甚麼不懂的,儘管來問我。」

    小圓湊過去仔細瞧了瞧,保生元、催生丹、黑龍丹、理中元、生地黃、羌活、葵子、黃蓮、竹茹、烏梅、甘草、陳皮、姜錢、黑豆是些催產保胎相關的藥材,她生午哥時特意向郎中請教過雌雄石燕和海馬,上次怎地沒見著?

    程慕天笑道:「郎中是自家的得你的脾氣,這些生產時戴在身上握在手裡的催生物件沒敢給你開出來。」說著又指了物品單子與她瞧:「催生靈符和馬銜鐵也是差不多功效的物件。」

    燒個靈符,手裡握著這些東西就能催生?小圓笑著搖頭,把這張物品單子當作睡前一樂逐行看下去,煎藥爐、濾藥帛等物倒還罷了,燈火等物也能理解,只是那醋炭盆和「小石一二十顆」,小圓怎麼也不得其解,只得再次虛心求教。

    這兩樣,程慕天卻不想解釋,只道:「你定然用不上這些事物。」小圓隱約猜到是作甚麼用的,但具體操作方法卻想不明白,玩笑道:「難不成是肚子裡的孩子不聽話,拿醋來酸他,拿石子兒來打他?」程慕天的臉色很嚴肅,道:「若是產後血暈,便將石子用硬碳燒紅,用盆盛到產床前以醋沃之。」

    原來就是拿醋澆燒紅的石子,用那醋氣把暈死過去的產婦熏清醒,小圓不甚明白這其中有甚麼醫學道理,只一想到那刺鼻的味道,就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囑咐程慕天道:「若是我暈過去,拿涼水拍拍就得,莫要拿醋熏我。」

    程慕天曲起兩指敲了她腦門一下兒,氣道:「才生完孩子,能使涼水?」說完又忙忙地輕扇自己一掌:「你引得我也胡說八道起來,你生產必定是順順當當的,怎會產後血暈。」

    那是,產婆一天摸一回胎位,郎中三天一診脈,自己又有一把子力氣,能出差池才怪,小圓招呼他幫自己翻了個身,抱住他問:「二郎,聽說辛夫人給繼母送來的『待產必備』上頭,還有干馬糞和馬皮?那是作甚麼用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添丁

      慕天笑道:「那是巫風了,以馬糞鋪產床下污地,張覆蓋,據說也能催產。」繼母在床上生孩子,地下鋪著馬糞,小圓又是一個激靈,忙道:「我寧願握個馬銜鐵,可千萬別給我鋪一屋子馬糞。」程慕天道:「那是繼母年紀大了,又是頭胎,才那般煞有其事,咱們作甚麼跟她學。」說完摸了摸她已近臨產卻還不怎麼大的肚子,憂慮道:「你這也太不顯懷,我看繼母的肚子都比你的大些。」小圓卻道:「她才八個多月,就挺那樣大的肚子,生產時有她受的。」

    二人議論一時相擁睡去,隨後幾日,程慕天親自操勞,照著那兩張「待產必備」,將所有事物準備停當,又請來接生午哥的那一班子產婆,提前入住西廂房待命。

    夏至時節夜半時分,小圓的肚子發作起來,程慕天還記掛著她生午哥時想吃蛋糕沒吃上的事兒,忙忙地催採蓮去廚下發面,但小圓這回到底是二胎,生產的時間縮短了不少,沒等到飯點就生下了個兒子,依著時辰取名辰哥。

    程慕天抱著小臉兒還皺巴巴的二兒子,沮喪道:「上回你娘餓著肚子生你哥哥,這回又是餓著肚子生你。」小圓笑著安慰他道:「不妨事,那蛋糕正好當早飯。」

    午哥跑進來吵著要抱弟弟,他還不滿兩歲,哪裡抱得動,程慕天哄了他幾句,還是壓不下他頭一回當哥哥的熱情,只好用了折中的法子,尋把椅子坐下,先把午哥抱到腿上,再把小二放到他懷裡,自己拿胳膊圈住他們倆。

    程家又添丁,頂的當屬程老爺,可惜他自從回到大宅身體狀況就急轉直下,待到辰哥滿月,已是臥床不起,連孫子都抱不動了。家裡有病人,洗兒宴都熱鬧不起來賓客不過略坐坐就辭了去,只幾個至親留了下來幫辰哥洗浴。陳姨娘看著下人們煎好了豬膽汁湯,親手倒入澡盆中來洗兒,稱此方能使小兒不患瘡癬,保持皮 膚滑澤。她見周圍幾人都默然無聲問道:「程老爺在樓房時,不是說消渴症有好轉的,怎地搬了回來反倒病重了?」

    程大姐口無遮攔牙切道:「必是繼母和丁姨娘成日纏著爹,害他掏空了身子。」話雖不假,可哪有做閨女的這樣講自個兒父翁的,小圓替她臉一紅道:「繼母替爹懷著兒,分神照料她是該的,依我看,主要還是因為爹在樓房時受了苦,乍一回家,忘了消渴症要忌口才加重了病情。」

    程大姐不滿埋怨道:「既然曉得癥結何不勸?」程三娘住得近,曉得詳細小圓辯解道:「大姐有所不知,繼母把持得嚴呢他們那個院子,別說哥哥嫂嫂,就是我回來請安,都不許我進,咱們連爹的面都見不著,如何勸得?」

    程大姐恍然,氣道:「上回我來看爹,母跟前的丫頭說他才睡下不好見人,原來是托辭。她這般舉動,是怕我們在爹面前搬嘴弄舌,奪了她肚裡孩子的家產麼?生兒生女還指不定呢,倒先防起人來了。」

    程三娘心思多些,忙把拉到外頭,悄聲道:「給你家季姨娘瞧過胎的王產婆,被繼母請了去,說她懷的也是個男孩兒,這才拼了命的護食。」程大姐冷笑道:「她是個蠢。生了兒子又如何。長兄弱弟。還不得看著二郎地臉色過日子。你瞧著。有苦果子給她嘗地。」

   正說著,程慕天從程老爺處回來。氣憤道:「我去請爹給辰哥取名字。繼母居然攔著我不許進。只叫人遞了個紙條子出來。」小圓接過紙條。與眾人來看。只見上頭寫著「程梓昀」三字。陳姨娘寬慰他們道:「辰哥是辰時生地。可不就是『昀』。這名字取得極好。程老爺地身子骨想必也是硬朗地。」

    程大姐聽了這話。心下稍鬆。但還是擔心老父得緊。頭一回大著膽子責備起程慕天來:「你不是最孝順地。怎地不強闖進去瞧瞧爹?」程慕天沉著臉道:「爹能取名字。就沒得大礙。你曉得繼母不讓我進去。是她地意思。還是爹自己地意思?」

    他做兒子地怕老子。故有此慮。程大姐卻是哪個都不怕。急沖沖地到得前頭院子。先將守門地兩個婆子扇了一頓嘴巴子。又覺著打得手疼。就另到粗使婆子住地下人房裡尋了根比胳膊還粗捶衣棒。拎在手裡重回第二進院子。口稱要見程老爺。

    守院門地婆子領教過她地厲害。不敢再攔她。可守程老爺房門地卻是小銅錢。自然攔著門不許她進。程大姐卻不和她多話。一言不發掄了捶衣棒就朝她腿上敲。疼得小銅錢一通亂跳。

    她打得盡興。就只盯著面前地腿忘了抬頭。直到聽得錢夫人一聲淒厲地慘叫。這才曉得打錯她心頭浮上幾分害怕,卻把那捶衣棒愈發握得緊,甚麼,打的是你的腿,又不是肚子,傷不了你兒子。」

    錢夫人疼得淚花直冒,腿一軟,人往地上溜去,小銅錢才被程大姐狠打了十幾下,兩條腿腫得似蘿蔔,來扶她時就少了把力氣沒扶住,眼睜睜看著她一**坐到地上,身下立時流出了血水來。

    程大姐見了這情景,真害怕起來,哪裡還敢進去見程老爺,連到小圓那裡告辭都顧不上,丟了捶衣棒,匆忙躲回家。

    第三進院子裡,小圓才送走了陳姨娘,正同程慕天和程三娘說笑:「大姐這半天沒回來,定是已見到了爹,還是她有本事。」程三娘記掛著先一步回家的甘十二,不想再等,便起身告辭,沿著夾道朝外頭走,路過第二進院子的角門時,忽然聽得裡頭有錢夫人的慘叫聲,忙向守門的婆子打聽。那婆子是錢夫人雇的,收了她十幾個錢才比劃著開口:「夫人讓大姐用這麼粗的捶衣棒給打了好幾下,立時就動了胎氣,瞧這樣子,怕是要早產。」

    程三娘驚得險些站不穩,強撐著替程大姐辯解了幾句:「娘本來就要生了,這也沒早幾天。」她一路扶著丫頭的手,挪著小腳連跑帶走回到小圓房裡,把這驚人的消息告訴他們。

    程慕天臉上神_分毫沒動,程大姐闖的禍,與他何干,至於錢夫人早產,更是他樂見之事;小圓臉上也無甚表情,程大姐是嫁出去了的女兒,錢夫人為難不到她,就算出了事,程老爺再生氣也不會由著人把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告上官府。

    程三娘見他們定力過人,倒不知講甚麼好,默默坐了一會子,慢慢地自己也把事情想通透了,起身告辭道:「只怕大姐還在家裡擔驚受怕,我去和她講一聲。」

    小圓送她到門口,命人備個轎子與她,折返時走到第三進院子與第二進院子相接的門口站了站,見那邊還是無人來知會她,便還是當作不知情,轉身回房。

    程慕天還怕她生氣,安慰她道:「繼不叫人來知會你是好事,不然出了事,就要惹禍上身。」小圓笑道:「我自己也才生了孩子,身上還累著呢,不用在她跟前侍候,自然是好事。」

    小圓不是心狠之輩,雖上這樣說,還是忍不住頻頻朝那邊張望,可直到掌燈時分,還未傳來消息。阿雲悄悄去打探了一番,回來時忿忿不平:「三娘子哪裡聽來的胡言亂語,大姐不過是打小銅錢時,失手敲了夫人一棒子,且打的是腿,根本就沒讓她動胎氣。」

    小圓奇道:「那她怎地提前動了?」阿雲臉上帶了笑,道:「虧心事做多了,報應,她腿疼一個沒站住,自己跌倒在地上,這才提前見了紅。」小圓教訓她道:「這話不許亂講,小心走到外頭別個打你嘴巴子。」

    雲吐了吐舌頭,接著講消息:「少夫人可曉得夫人為何生了整整一天,孩子還未落地?產婆說她肚裡的兒太大,容易下不來呢,還說她力氣又小,又不聽話,一點子精神全用在哭喊上了,真要她使勁兒又使不來。」

    小圓自己才生過孩子,曉得那苦楚,怔道:「繼母年紀不小,又是頭胎,生養本就不易,照你這般說,怕是還要疼上些時候了。」

    程慕天知她想起了自身,安慰她道:「莫怕,繼母那裡鋪了馬糞和馬皮呢,不會有事。」小圓拍了他一下兒,嗔道:「你這是安慰我還是嘲諷她?」

    程慕天為著錢夫人慫恿程老爺吃壯陽藥一事,對她恨之入骨,聽了娘子的責備也不分辨,笑著摟過她滾到了床上去。

    小圓知他要做壞事,慌忙推他道:「今天不行。」程慕天吮著她的耳垂,聲音低啞:「你昨兒就出月子了,怎地不行。」小圓教他撩撥得渾身無力,推又推不開他,強忍著酥癢與他講道理:「二郎,咱們兩個兒子,年歲隔得太近,照這樣子下去,我這身子怕是吃不消。」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8:42 A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34 AM 編輯

第一百四十五章 出人意料的遺囑

   慕天自然是心疼娘子的,何況已有了兩個兒子,聞了動作,但還是迷惑不解:「為何是今日不行,而不是明日?」

    「猴兒急。」小圓笑罵一聲,卻不知如何跟古香古色的官人解釋何為安全期、何為危險期,便支支吾吾起來。她實在是低估了程慕天,低估了宋人,其實大宋醫界亦有這樣的說法,不過日子有別,他們認為,女人經後六天為最佳受孕時機,還認為,經絕一日、三日、五日為男,二日、四日、六日皆女。程慕天管著家裡的藥鋪,也曾讀過幾本醫書,便拿了這些觀點來問小圓:「咱們已有了兩個兒子,你歇一歇養養身子也好,只是你選的日子不對呀?」

    小圓嘟著嘴捶他,這個官人,作甚麼要博學,到處看來些胡謅的觀念,叫人更難解釋了。她捶了幾下,卻突然迸出了靈感,笑嘻嘻地道:「方纔我講的不是實話,其實我是想再生呢,咱們就依著你講的,經後六天行人倫。」她暗自腹誹,安全期內能懷上,那就不叫受孕,而叫撞運了。程慕天卻不依了,聲稱要以她的身體為重,不能叫生兒育女拖垮了她。小圓聽了這話,心裡甜似蜜,卻又暗暗叫苦,萬般無奈只得祭出殺手鑭——耍賴。雖說這招能制住程慕天,但不好叫他強忍著,便使出自丁姨娘對付程老爺的手法,用旁門左道好生替他解決了一番。

    事畢,程慕天心滿意足摟著她沉沉睡去,她卻好一會子睡不著,替前院的錢夫人擔著心直到眼皮打架也未等到甚麼消息,只得也閉眼睡了。

    天色將明之時,精疲力竭的錢夫人終於產下個男孩 兒據知情人稱,那孩子生下來時臉色趣青,被產婆折騰了好一會子才哭出聲來是不好養活。

    程慕天披衣下,悶悶坐了好一會子,只差也學著程老爺來洗個兒雲還在一旁煽風點火:「夫人怕老爺不給分家產呢,扯著他不放。」小圓見他們表現得不像話,嗔道:「再有甚麼,都給我放心裡去出來生怕不受詬病?」阿雲得了教訓,縮頭閉嘴躲了出去,程慕天卻還是沉著臉不說話,又悶了半晌,突然起身遣散下人,關起門情悲慼地向她道:「前幾日郎中與我講了實情,爹怕是撐不到那孩子百日了們有些事體,該當準備著了。」

    小圓握了他的手:「放心,外的管家我都吩咐過了只不知爹是想回泉州,還是就留在臨安。」程慕天明白她問的是程老爺欲葬在何處,苦澀一笑:「這個爹倒是講過了,說逝後想進祖墳,可咱們家的祖墳在東京呢,如何去得?泉州也是客居,就在臨安罷。」國破無歸處,小圓亦是黯然,然而朝廷無用,他們只能乾著急。

    他們暗中准著程老爺的後事,因錢夫人還在坐月子,又大傷了元氣無心顧及其他,便無甚麼人來搗亂,一切辦得順順當當。

    錢夫人生的那孩子,大概是在母的肚子裡折騰的久了,直到滿月時還是病懨懨的。程老爺看著下人們洗兒畢,揮手遣了他們下去,獨留了程慕天在床前,問道:「我給你弟弟取了名字程幕雲,你看可好?」程慕天無謂點頭,勉強答了個「好」字。不知為何,程老爺談性甚濃,又問:「小名你說叫甚麼好?」程慕天一愣,高堂俱在,怎輪到我置喙,突然又明白過來,這是程老爺替小兒示好,怕他去後,長兄欺負弱弟呢。他頓覺喉中乾澀,啞聲開口道:「爹,你放心。」

    程老爺曉得他是孝的,得了答覆便笑了:「我看就叫仲郎,如何?」程慕天眼中落下淚來,跪在床前攀住他的手,泣不成聲:「甚好,爹取的名字,總是好的,待得我娘子給程家再添丁,還請爹費心取個好名兒。」程老爺慢慢搖頭:「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他強撐著抬起身子。指點程天將他地黃銅小匣兒取來。蓋子也不開。整個兒與了程慕天。道:「爹地私帳本子和田產屋業地契紙都在這裡頭。你拿去和你弟弟分了;我那個健身強體館。是媳婦送把我賺錢地。等我死了。交還給她。」講到這裡。他停下歇了歇氣。接著道:「我私帳不少。你繼母拿去一半。再加上錢家還有些錢留把她。這些足夠她把你弟弟拉扯大了;你外帳上地錢。還有田莊。分給你弟弟一半。但莫要讓你繼母曉得。待得他長大**。你親手交到他手裡。」他想到么兒生來就底子不足。還不曉得長不長得到成年。忍不住老淚橫流:「若是他沒那個福氣。就轉給我地孫子們。莫要便宜了你繼母。」

    老父對繼母還是有怨地。竟待她苛刻此。程慕天這般想。卻未出聲替她求情。只不住地點頭應著。

    程老爺把床沿子抓。似是下了很大地決心。道:「我看你弟弟這模了也沒能耐打點生意。因此家裡所有地海船和鋪子。我都留把你。」

     程慕天震驚抬頭:「爹。你?不給他分幾股?」程老爺終於把煩惱了他好幾天地決定講了出來。累極闔眼。虛弱道:「那是你一手撐起來地生意。隨你分罷。」

    程慕天替他蓋好被子出得門來。還是恍恍惚惚。突然聽見有人喚他。他扭頭一看。原來是錢夫人抱著孩子站在廊下。叫他過去看弟弟。他心中冷哼一聲。今日怎地不怕我要害人了。忽地變熱絡起來。怕是別有居心。

    他料的分毫不差,錢夫人一開口,問的就是程老爺的遺囑:「二郎,你爹可有給我們仲郎留些活命錢?」程慕天嫌惡地看了她一眼,毫不客氣道:「繼母,你先把他平安養大,再來問這個也不遲。」

    錢夫人萬萬沒想到,一向恭敬有禮的孝子也有如此厲害的時候,她不由自主朝後退了幾步,辯駁道:「若不是大姐耍潑,敲了我幾下,也不會害我早產,使你弟弟先天不足。」程慕天望著正朝這邊過來的小圓和孩子們,笑道:「你這才早了幾天?我娘子生辰哥時,足足提前了小半個月,還不是一樣平平安安。」

    說話間小圓已到近前,見他連情面也不曉得留了,心下詫異,忙向錢夫人笑道:「娘,生兒子才提前發作呢,推後生的都是閨女。」錢夫人聽了這話,臉上神色才稍稍緩了一緩,向程慕天道:「你是嫡子,我們仲郎亦是嫡子,泉州的大房已是到臨安了,有族中主持公道,你休想獨霸家產。」

    她必是提前打聽到了遺的片言隻語,卻不曉得程老爺是有錢留給小兒子的,只是瞞著她,這才凌厲了起來,但泉州大房……程慕天勾起嘴角一笑,連話都不接,抱過辰哥,牽起午哥,轉身就走。

    小圓在錢夫面前敷衍了幾句,匆匆行禮辭過,去追程慕天。邁過第三進院子的門,程慕天已是自動自覺放緩了步子等著她,道:「莫要擔心,泉州大房是我請來的。」小圓一愣:「誰擔心這個,我只奇怪,你怎地連臉面也不給繼母留了?不要孝子的名頭了?」程慕天面色沉鬱:「她害了我爹,還要我對她客氣?若這回爹熬不過去,就休要怪我心太狠。」

    門那邊都是錢夫人的人,小圓連把他推進房裡去,道:「這話傳到繼母耳裡去,不知怎麼鬧。」程慕天一拳砸到牆上:「爹如今都恨著她,我才不怕她尋茬。」

    錢夫人不是生了兒,程老爺怎地還恨她?小圓很是奇怪,忙問他詳細。程慕天道:「爹怪她不中用,把好好一兒子,折騰成了先天不足。」他頓了頓,把程老爺那出人意料的遺囑講給她聽。小圓比他還驚訝,連連發問:「連我也有份?健身強體館歸到我嫁妝裡?繼母甚麼好處也沒得?海船和鋪子全分給了我們?」

    程慕天伏到她肩上痛哭起:「原來我才是小人,還特特把大房請到泉州來,爹卻是一心只為咱們著想。」

    小圓心道,爹之所以如此偏心,只怕是心先天不足的小兒子沒能耐撐起家業,又或想讓大房看在家產的份上善待弱弟罷。雖然程老爺並不是真的一心只為大兒子著想,但可憐天下父母心,她的眼眶,也不由自主濕了起來,輕聲問道:「二郎,海船和鋪子的股份,你打算分給弟弟麼?」

    程慕天擦了擦臉,道:「看他長大後的能耐罷,若真有一二分本事,一起打點生意又何妨,如果只是個庸才,就一股也不分他,免得他糟蹋了我的心血。」

    小圓贊同點頭,又忍不住與他玩笑:「若是咱們的兒子是庸才,你留不留股份給他?」程慕天瞪了她一眼:「胡扯,我的兒子,自然是個頂個的聰敏,怎會有庸才。」

    他們議論完父翁的遺囑,自去病榻前盡孝,但郎中預料的沒出偏差,程老爺在離小兒子百日還差七天的時候,油燈耗盡,撒手歸西。

    之前程慕天還自責,說請泉州大房來臨安是小人之舉,不料喪禮剛辦完,錢夫人就大鬧靈堂,迫不及待地把這頂「小人」的帽子奪了過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錢夫人告狀

   錢夫人一身素衣,抱著兒子端坐堂上,責問道:「同樣是兒子,為何仲郎只得了老爺的私房錢?」

    仲郎只要長大成年,即可分得外帳錢財的一半,但程老爺在世時囑咐過,此事不可告訴錢夫人,因此程慕天只冷哼一聲,並不接話。

    錢夫人如今拿他半分辦法也無,只得望向泉州來的大房。那大房派來的程東京年紀比她大,輩分卻比她小,見她看自己,不好不答話,只得支吾道:「你先把仲郎帶大,自有他的好處。」

    程慕天這般說,他也這般說,錢夫人生氣起來,怒道:「都說小兒過了百日這道坎,自然就養得大,我們仲郎上個月就滿一百天了,你們還是咒他。」

    程東京也是得了程老爺的叮囑,不好與她講實情,只得把他的父翁,現任程氏族長抬了出來,道:「來臨安前,我父翁一再叮嚀,程家海運生意,須得懂行的人管著,你的仲郎才多大,能管得起來?」

    錢夫人將椅子狠拍了幾,氣道:「我這個做娘的替他管著。」

    程大姐去送了做法事的子回來,聽見這話,譏諷道:「你敗光了自己的陪嫁,還想敗程家的生意?」

    這話程東京是頭一回聽說,忙向她問詳細,直稱要把這事兒回稟給族長。

    錢夫人見大房不主持公道,心生計,命小銅錢把內帳子拿來給小圓道:「我這個繼母還在,不得分家,我和仲郎又沒分到錢,這家還是給你當。」

    程老爺留給她私房錢。就叫她拿來養兒子。她收了錢。卻把撫養地職責推給大兒子一家實在不像話。程東京看不過眼。替小圓兩口子出主意道:「你們繼母講得不錯。沒得她還在就分家地理。只是既然要你們來養弟弟。那就把你爹那一半地私房錢也拿來作教養花費。」

    程天點頭道:「這也是爹地意思。我無甚話可說。」小圓也跟著點頭:「我聽官人地。那是親弟弟不得要多費些神。」程大姐是行動派。直接上去問錢夫人。程老爺地私房錢何在。

    夫人見他們一唱一和。全當她不存在氣得把 孩子一摟。直接上娘家去了。程慕天幾個倒還罷了。程東京卻急得直跺腳:「你們在臨安也著點程家地臉面呀。居著喪守著孝呢。就朝親戚家跑。成何體統。」

    程大姐笑道:「這個倒不用怕娘家也正居喪。誰也不忌諱誰。」程東京還是拿著腦袋直搖程老爺不認人。沒討得一房好媳婦叮囑程慕天兩口子:「待得仲郎長大。你們做哥嫂地須得費心替他挑個好地是你們繼母一意孤行。就報到族裡去。我爹自會與你們做主。」程慕天恨不得當沒有這個弟弟。哪裡肯理這檔子事。只胡亂點了點頭。

    且說錢夫人回到娘家。哭得是天昏地暗。辛夫人勸都勸不住。最後只得放狠話:「你若是想把兒子丟給程二郎去養。就儘管哭死了隨你父翁去。」錢夫人勉強止了淚。哽咽道:「老爺臨終前了話。只給我留了一半地私房錢。說起來那裡頭還有不少就是我地嫁妝錢。我這虧。吃大了。」辛夫人拍著她地背安慰道:「你還有兒子。來日方長。」

    錢夫人瞪大了淚眼。道:「老爺都死了。家裡地產全在程二郎裡。仲郎又只這一點子大。我這日子還有甚麼盼頭?」辛夫人沉吟片刻。道:「娘替你出錢。去打官司。可好?」

   錢夫人如今只要能拿到家產,管它甚麼法子都願意使,當即連連點頭。辛夫人就喚了個妾進來,叫她去請訟師來寫狀紙。錢夫人看著那個妾一搖三擺地出去,惑問道:「爹年前就去了,娘為何還不打了她們?」辛夫人笑道:「男人都沒了,斗又鬥不起來,留著怕甚麼,相互作個伴兒罷,不然這樣大一間宅子我一人住著,空落落地怪怕的。」說完又叫進一個妾,讓她講笑話來聽。

    各人心思自有不同,辛夫人年紀大了,不守也得守,但那些妾們都是花樣年華,早就起了旁的心思,只苦於大婦不肯放人,好不苦惱。那個來講笑話的妾名尹大嘴,早就為不得脫身一事把辛夫人恨上了,又見她閨女外孫聚了一堂,愈襯得自己孤苦無依,就起心想刺她一刺——

    「源嚴田有個農家娘子叫江四娘,成親好幾年肚子也沒動靜,只好為官人廣納妾室,盼著生個兒子好抱來自己養,好容易待到妾室初產,卻是個女孩兒,她氣憤難耐,便將其投入了水盆,過了些時候去瞧時,現那孩子還活著,遂狠掐掉了她雙耳,才出生的孩子哪裡受得了那刀割似的痛,不出半個時辰就死了。等到第二年,她自己生了一女,卻是兩耳斷缺,恰似上回那孩子被掐的痕跡,里巷眾人都道這是報應,若再溺殺,必有殃禍,苦勸江四娘存育,這才將那第二個閨女留了來,那……」尹大嘴的故事還未講完,辛夫人已是暴跳如雷,抓了滿是沸水的茶盞子劈頭蓋臉朝她潑,燙得她張著一張大嘴哇哇直叫。

    錢夫人一陣膽寒,不自主去摸自己的耳朵,待得確認並無缺失,這才問辛夫人道:「娘,這故事雖不好笑,但她講得又不是你,你惱甚麼?」

    辛夫人勉強笑了笑,編了個理出來搪塞她:「她這是挖苦我沒生出兒子呢。」錢夫人信了這話,安慰她道:「娘莫動氣,傷了身子劃不來,不如喚個人牙子來賣掉。」辛夫人望著尹大嘴冷笑:「我要是把她賣掉,可就是遂了她的願了不叫她如意。」說完另喚進兩個與尹大嘴有過節的妾,吩咐她們道:「把她拖去打嘴巴子,打得好,給你們漲月錢。」那兩個妾脆聲應答,歡歡喜喜地拖著尹大嘴去了廂房。

    辛夫人聽著那邊傳來的慘叫聲,臉上才浮上了些笑容,問錢夫人道:「你家那個生了四娘子的丁姨娘算如何處置?」

    錢夫人的臉色沉了一沉,道:「能把她怎麼樣,老爺臨終時了話,要留她在家陪著我。」辛夫人哼了一聲:「陪?是怕你守不住罷。若是依著我,就把她和她閨女都賣了去,不然再過幾年娘子的嫁妝錢誰人來出?」

    錢夫人不以為意道:「這個倒是不怕的,誰當家誰出,我就候去花銷程二郎兩口子的錢。」辛夫人聽了這話,歡喜道:「你把賬子送出去了?」

    錢夫人真是哭昏了頭,這才想起來,外帳是程慕天把著不假內帳子方才並未送出去,還在她裡呢,她急得團團打轉,不住地念叨:「這可怎生是好。」

    辛夫人看著閨女急,她也急,誰人能料到當初香餑餑似的賬子,如今成了燙山芋慕天 的段她不敢再見識,只能勸慰錢夫人先告官等把家產要到再說。

    她催人到二門前瞧了好幾回,終於把狀紙盼了回來開來同錢夫人一起瞧了瞧,見並無別字或不通順之處,便喚了管家來,叫他以五個月大的仲郎的名義去官衙送狀紙。

    錢夫人看著管家在狀紙邊寫上「程慕雲」三個字,不解問辛夫人道:「為何不以我的名義去告?官衙會收小娃娃的狀紙?」

    辛夫人見閨女點世事也不懂,無語良久,耐心教她道:「若寫你的名字,到時上堂的就是你自己,大家女眷到堂上走一遭,還見人呢?」錢夫人深感還是娘親有見識,忙把狀紙折好交給管家,叫他騎個馬,趕緊去官衙。辛夫人又叫他多帶些錢,把官老爺、師爺和訟師都要打點到。

    她們在這裡謀劃,程慕天口子卻是毫不知情,直到官府來人傳喚他們七日後上堂,這才曉得錢夫人把他們給告了。

    阿雲跑到前偷偷瞧了一回官差,急道:「小銅錢忘恩負義,這樣大的消息,也不來知會一聲兒。」小圓心知小銅錢也不曉得程老爺遺囑的真正內容,只怕和錢夫人一樣,以為是他們大房把著錢不放,便斥阿雲道:「小銅錢那是護主,忠心可嘉,你莫要胡說。」

    程大姐接了消息,忙忙地趕來,站門口道:「我還要去喚三娘,她卻是有了孕,害喜得厲害出不了門。」

    小圓笑著請她坐,道:「不幹你們的事,何苦跑來。」程大姐毫不掩藏心思,道:「怎麼不干我的事,我們家的生意全仗著二郎呢。仲郎才五個月,他能理甚麼事,把海船和鋪子分他一半,讓繼母去敗家,可把我們家也害著了。」她也是個不曉得程老爺遺囑底細的人,就猶豫著勸小圓:「你們分得的爹的私房錢裡,有繼母的陪嫁呢,既是得了她的錢,何不把外帳上的錢也分他們些?」

    她個嘴不嚴的,小圓不想把實情告訴她,只笑話她道:「你何時變得這樣好心?」程大姐摸了摸臉,不好意思道:「我不是好心,只覺得拿了她的錢,卻不給她分家產,有些佔便宜的嫌。」

    這點性格可是不隨程老爺,小圓無聲一笑,轉頭望向院子門口,程慕天和程東京,雙雙帶著怒氣,正往這邊來。

    程大姐性子急,先起身迎了上去問詳情。程慕天面色不佳,答道:「還是要上堂,程家的臉面全讓她給丟盡了。」程大姐急道:「官司要輸?」程東京道:「她贏不了,你們父翁留的話,與我也講了一遍的,既有族中見證,怕她作甚。」

    小圓命人端了清火氣、去煩躁的飲子來,親給他們一人倒了一碗,笑道:「既是官司輸不了,你們到堂上走一遭又如何?」程慕天礙著程大姐在旁,沒有作聲,待得她告辭,方才道:「我們並沒有虧待仲郎,卻要背這個黑鍋,自然是不願意。」

    小圓明白過來,程老爺明著講出來的遺言太過偏心,若是往堂上一鬧,保不齊那些嚼舌頭的就要說惡兄串通族裡,偽造父翁遺囑欺壓弱弟,毀了程慕天最最在意的好名聲。

    她琢磨了一陣,替程慕天出主意道:「能不能給官老爺塞些錢,叫他駁了繼母的狀紙?」程慕天苦笑道:「哪有沒去打點的,那個官老爺真真是怪人,口稱要講道義,說他已是收了錢家不少的錢,就不能再收別個的錢來倒打一耙。」

    小圓哭笑不得,果真好一個講「道義」的官老爺,照他這般說,是鐵了心要替錢夫人出頭了?

     三人悶坐愁了好一時,還是想不出能躲過這場官司的好法子,無奈之,程慕天只好使人去提點錢夫人,告訴她程老爺的遺囑有見證人,這場官司她打不贏,不料錢夫人卻是把著他面子的軟肋,放言道:「打不贏也要打,鬧得你名聲掃地也是好的。」

    程慕天被她氣得連飯也吃不,偏又逢上連日陰雨,腿上舊傷作,又疼又愁,整晚整晚地睡不著,心疼得小圓抱著他直哭。

    程東京這幾日也是為此事傷腦筋,程家自外國運來的貨物,雖是在泉州港口卸,但大部分銷路,卻是在臨安,而臨安的生意,全指望著程慕天,若是他壞了名聲,難保那些講究的官商就不再同他打交道,從而響整個程家的收益。

    小圓雖已嫁到程家這些年,但與泉州大房接觸甚少,見他為自己兩口子的事成日愁,很是過意不去,這日就命人整治了一桌精緻飯菜,請他來吃酒,又叫了甘十二來作陪。

    甘十二是個膽子大又 嬉皮笑臉的,拍著比他大幾十歲的程東京的肩膀道:「何時回泉州,替我捎個信兒給我父翁,就說恭喜他要當祖父了。」程東京忙向他道喜,又笑他道:「看你這般樂呵,我直接把你捎回去,可好?」

    他們無心談笑,卻教小圓生出了嚇唬錢夫人,讓她主動撤狀紙的妙招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8:44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10-30 10:09 PM 編輯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分家

「只要咱們從泉州捎一個人來臨安,包管繼母不敢再打官司。」小圓執壺斟酒,笑道。程慕天想了想,也笑了,舉杯吃下一大口,讚道:「好酒。」

    程東京和甘十二聽得莫名其妙,但真個兒如小圓所說,程慕天編了幾句話去嚇唬了錢夫人一番,那場官司就不了了之,使人到官衙一問,原來是錢家管家偷偷把狀紙領了回去。

    事情圓滿解決,程慕天兩口子再擺酒席,程東京和甘十二都好奇問緣故,小圓笑道:「這事兒卻不是拿住了繼母,而是拿住了辛夫人。錢老太爺去後,她家只剩了她一個,最怕的就是族裡要給她過繼兒子。」程慕天多日陰靈一掃而光,腿也不疼,胃口也好,夾了一筷子羊肉大嚼幾口,道:「我和繼母說了,若是她要告我,我就再把錢大哥從泉州接來,送到錢家去。」

    錢大哥一家吵鬧著要過繼的事,甘十二也有耳聞,便向有些不明所以的程東京解釋了一番。程東京撫掌讚道:「好計,錢家連個男人也無,之所以沒有族中來擾,全仗有程家這門親戚,若是咱們也不幫她,她家的錢財怕是全都不保。」

    他們除卻了煩心事,個個吃了個大醉,第二日,程東京在程慕天的陪同下巡視過程家的海運生意,告辭回泉州向族長回話。甘十二作了兩回陪客,腆著臉皮求小圓道:「嫂子家娘子害喜得厲害,我請兩日假,在家陪陪她,可成?」小圓正要點頭,程慕天卻道:「哪個女人懷孩子不害喜,就你事多。」甘十二不給他留面子,頂嘴道:「哥哥,嫂子懷辰哥時,你可是在家陪了整整一個月,我陪兩天怎地就不行?」程慕天叫他駁得面紅耳赤護著官人,嚇唬甘十二道:「趕緊給你哥哥賠不是,不然不放你。」甘十二為了娘子,甚麼做不出來,當即作揖唱諾,只差跪下求饒得程慕天笑罵他沒骨頭。

    甘十二得了假,蹦帶跳回家陪娘子。程慕天看得眼紅,便也躲了幾日懶,在家陪小圓和兒子們。這日,他同小圓商量,過完年就請先生來家,給午哥啟蒙,小圓不願兒子過早受拘束,正在同他理論,突然阿雲來報錢家來人,稱錢夫人要與他們分家。

    小圓大喜:「咱們提分家,遭詬病,既然是她自己要分,那便甚麼也不怕了。」阿雲雙手合十,念叨道:「阿米托佛,分了家,往後再無人往少爺房裡塞妾了,可喜可賀。」

    程慕天卻拍桌子站起身來,急道:「不好哪裡會這樣便宜咱們,我須得出去佈置一番。」說完向小圓道:「你使人把第二進院子裡的家什,全搬到咱們家在城東頭的別院裡去,還有繼母雇來的下人,也一併送過去作要快。」又吩咐還在那裡不倫不類念佛的阿云:「你帶人守著 門口,若是夫人的人要來搬物件去錢家或去她自己的陪嫁宅子全給我打出去。」

    阿雲最是愛:這樣的差事,興奮道:「少爺是夫人要帶人來搶奪咱們家?咱們有會武藝的孫大郎,不怕他們。」程慕天瞧了一眼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丫頭了個「不是」,喚來程福,匆匆出門去了。

    阿雲奇道:「既是分家。為不把夫人趕回她地陪嫁宅子?難道少爺是要白送她一間?」小圓仔細想了想錢夫人地為人。大概明白了些緣故。吩咐她道:「院門你一人怕是守不住。叫阿繡一起去守。別忘了帶捶衣棒。」阿雲嘻嘻地笑著。果真尋了兩根捶衣棒出來。跑著去尋阿竹。

    採蓮走過請示道:「少夫人。我叫人去搬家?」小圓搖頭道:「莫要叫咱們地人搬。免得少了物件被夫人尋麻煩。你叫夫人雇來地人搬去。但須得用我們自己地護院押運。莫要讓他們開溜到夫人地陪嫁宅子或錢家去。還有。拉著車過街時。不妨招搖些。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是程家夫人自願守節。想搬到別院去清靜清靜。」

    採蓮立時會意。:「我把丁姨娘和四娘子也送過去。」小圓點了點頭。待看著她分派完人手。又一起到前頭院子看了一回。這才回房備晚飯。

    午哥走到廚房尋娘親。見她正用銀攀膊勾住袖子。一邊剁肉沫一邊哼些調子奇怪地小曲兒。他不明白娘親為何如此開心。抱住她地腿道:「娘。你喜歡。午哥不喜歡。」小圓奇道:「兒子。你愛同祖母住一起?」午哥搖了搖頭。努力伸直了手臂指案板地肉沫。委屈道:「娘只會做這個。膩。」

    小圓拿不出手地廚藝。不知受過程慕天多少嘲諷。她從未感到羞愧過。今兒卻因兒子地一番抱怨羞紅了臉。趕忙問午哥要吃甚麼。又喚來廚娘現場現學現做地壞處。就是花費時間。採蓮看著第二進院子搬完家。晚飯還未得。程慕天在外佈置完畢歸家。才了一道菜。他實在是餓極。同午哥兩個抱著蛋糕餅乾一通猛吃。等到小圓得意非凡地端了新作品來。他父子二人已是填飽了肚子。一筷子菜也吃不下去了。

    小圓沮喪至極,逼著他們把每樣菜都嘗一口,午哥拍著圓滾滾的肚子,覺著娘親著實可 怕,不等奶娘來抱他,自己爬下凳子,一溜煙地躲回房去了。程慕天沒兒子那般大膽,老老實實把菜都嘗了嘗,不管有無放鹽,都讚了一聲好吃。

    小圓眉開眼笑,又給他夾了幾筷子,問道:「你出門作甚麼去了?」程慕天實在再吃不下,擱了筷子道:「你該問問繼母都做了甚麼,我使人去尋街的潑皮來問時,才曉得她已給潑皮頭子萬三兒許了錢,叫他們去造謠,謊稱她是被繼子一家趕出來的。」小圓摔了筷子,氣道:「實在過分,幸虧我猜到了些皮毛,也叫她們作了些門面功夫,對外稱繼母是自願守節,搬到別院去吃齋念佛的。」

    程慕天摟過她笑道:「你到底還是心善,你猜我同萬三兒是如何講的?我付了他雙倍的價錢,叫他轉替我做事,去街巷裡傳 繼母妄圖侵奪繼子家產不成,羞愧難當,只得搬出大宅。」

    小圓笑看他一眼,補一句:「然而繼子宅心仁厚,不與繼母計較,仍將了處別院出來,與繼母安置。」程慕天大讚這話妙極,連忙喚了程福來,叫他去和萬三兒說,把這句話也加。

    萬三兒是替李五娘做過幾回事的人,曉得程家是她親戚,不敢怠慢,趕著在一天裡,做了三天的事,於是錢夫人在別院裡還未把家什整理清楚,就聽聞外頭在傳她的謠言,她還以為傳的是她自己付錢的那些,就按捺不住心內激動,叫小銅錢喚了個點茶婆婆進來,藉著要買茶,拐彎抹角地問她些街角巷尾的消息。

    那點茶婆婆大把年紀,頭卻帶著三朵花,老相偏要扮個俏容,她最是擅長吟唱叫賣,正想在這位穿戴富貴的夫人面前賣弄一番,卻被打斷:「你可曉得鳳凰山下的程家?」

    「夫人說的可『客山』?」點茶婆婆咂嘴答道,「那裡住的都是外地來臨安的豪富,若是有一家肯開門讓我進去做生意,這一個月的伙食都不用愁,可惜那程家家風極嚴,輕易不肯放人進去哩。」

    錢夫人見她有的沒得了一大串,急了:「程家有位夫人你可曉得?聽說她家產被佔 ,被狠心的繼子趕了出來,是也不是?」

    點茶婆婆了敲響蓋,笑道:「夫人到底是在深宅子裡住著,並不曉得實情,那位新寡的夫人,不是被趕出來的,是自個兒落了沒臉,躲出來的哩。」她講完這句,見錢夫人和小銅錢都怔住,還道她們是被這新鮮故事聽住了,為了多討幾個賞錢,忙忙地又開口:「聽說那位新寡的夫人,為人本就不大厚道,將個表侄女送去做了妾,又把娘家族裡好心來過繼的堂哥打了出去,這回程家老爺過世,臨終是留了遺言的,所謂出嫁從夫,她不遵照官人的吩咐,卻偏要聽信娘家人的胡話,官衙告狀,如今官衙裡都是青天大老爺,誰肯聽她胡,當堂就把狀紙撕了個粉碎。這位新寡的夫人,做了這檔子事,哪裡還有臉面回去見繼子,只好帶了自己生的小兒子和她那一房,出門躲羞去了……」

    錢夫人氣得臉發白,猛喝一聲:「胡說八道。」點茶婆婆正講到興頭,沒顧瞧她的神色,自顧自道:「可不是胡說八道哩,那位新寡的夫人得罪了繼子,繼子卻大度不與她計較,反送了間自己名下的大宅與她居住,嘖嘖,這樣好的繼子,那位繼母真真是瞎了眼,要與他過不去……」

    錢夫人已是哆嗦得講不出話來,還是小銅錢看著不對勁,才把點茶婆婆趕了出去,又轉回來替她撫胸捶背地順氣。錢夫人推開她的手,恨道:「好一個卑鄙的程二郎,你去把萬三兒叫來,問問他為何拿了我的錢,卻不替我做事。」



第一百四十八章 賞心悅事

   何謂潑皮?那皆是些不講道理之輩,聽說舊主顧要尋遠兒地躲了,小銅錢使人在街尋了多日,也沒見著萬三兒的人影子。錢夫人聽得回報,一點轍也沒有,只得備了轎子,回娘家尋辛夫人討主意。這要是在泉州,辛夫人或許還使得幾分力氣,可現下她身處這人生地不熟的臨安,哪裡鬥得過那些慣會撒潑抖狠的賴皮,無奈之下除了歎氣與生氣,別無他法,只能頗為不甘心地勸錢夫人莫要繼續同繼子鬥法,待把兒子帶大再作打算。

    錢夫人獨居別院倒也有些好處,不論是回娘家還是辛夫人來探她,都方便許多,辛夫人如今也是獨居,且了年紀的人,總愛同閨女和外孫子待在一處,一個月三十天,倒有二十天在錢夫人的別院裡探親。

   轉眼又是年下,小圓看著廚娘們熬完糖,去問程慕天:「雖說已分家,但對外不是這樣的說法,還是使人去請繼母和弟弟回來 過年罷。」程慕天點頭,喚來程福,叫他去別院晃一圈。

    程福最是知曉程慕天的心思,尋了好幾個面相兇惡的護院,浩浩蕩蕩穿街走巷,故意繞了一大圈路才走到別院門首,只差敲鑼打鼓告訴街坊鄰里他們是去接那躲羞的繼母回來過年的。

    辛夫人這天正錢夫人處逗外孫子,自門縫裡瞧見那幾個凶神惡煞的護院,還以為是程慕天請了打手來尋仇的,哪裡敢開門。她們大門不開,正合程福心意,回去時又招搖過街一趟,逢人就說程家繼母心內有愧,不敢回大宅過年。

    程慕天和小圓聽得程福報,雙雙鬆了口氣,若是繼母真回來一起過年,怕又是一樁堵心的事。程慕天猶自覺得不解恨了塊芝麻糖捏得粉碎:「就衝她害死我爹這件事,我只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放在她別院逍遙,真是便宜了她。」小圓看了看開始癟嘴的辰哥,忙把芝麻糖連盤端走,免得全遭了程慕天的毒手,勸道:「看在仲郎的面兒罷,那也是爹的意思。」

    程福的兒子哥也在這裡蹭糖吃就沒急著走,抓了幾塊芝麻糖蹲著吃邊道:「我一個下人,本不該拿主子的事來說三道四,只是街都傳遍了,我再瞞著少爺和少夫人,倒是不忠心了。」程慕天曉得他要講別院錢夫人的事體了他一記,罵他裝模作樣催他快講。

   程福得了允許,幾口把裡的糖嚼完,拍了拍手的芝麻粒,眉飛色舞地開始八卦:「外頭全在傳,都說程家五少爺在娘親肚裡憋久了,傷了元氣養不大曾想卻平平安安過了百日,養到了五個月來是因為傷到的不是身子,而是」他沒把最後那詞講出來只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程幕再不喜那孩子,也是自己親弟弟默半晌,道:「此話莫要再提。」程福忙應了一聲,領著幾個孩子外頭打雪仗。小圓輕聲道:「外頭那起嚼舌頭的,都是五、六成能講成十足十,你莫要聽信。」程慕天聽出話音來,忙向她問詳細。小圓道:「不過是比一般孩子遲鈍些罷了,聽說長得倒是結結實實的。」又笑他道:「他沒出息,你省幾成股份,為何反倒不高興?」程慕天痛心疾首道:「我程家出個傻子,我能高興得起來?倒不如聰敏些,我寧願分幾成股份與他。」

    到底升為主。心境跟以前比很不同些。小圓看了看他苦著地臉。不願他破壞過年地喜慶氣氛。忙把他推 出去陪兒子們玩雪。

    過年開心地永遠是孩子們。辰哥小倒還罷了。午哥卻是早就吵著要去看「打夜胡」。

    程慕天哪裡拗得過兒子。只得留了小圓和辰哥在家。自帶眾奴僕。把午哥架在肩。動身去御街。

    御街人頭攢動。煞是熱鬧。只見一支隊伍。足有千人。皆戴著面具。穿著繡畫雜色地衣裝。手執金槍、銀戟、畫木刀劍、五色龍鳳旗幟。自鳳凰山地皇宮內鼓吹而出。

    午哥只會瞧熱鬧。程慕天指著那隊裝扮成各路神仙地伎藝人。依次數給他聽:「門神、將軍、判官、鍾馗、小妹、六丁、六甲、五方鬼使、神兵、土地、灶君、神尉……」程福頂著喜哥跟在旁邊。聽了這一大串神仙名字下來。直感頭暈。連忙勸退不會哄孩子地程慕天。自己陣來講解。

    頭戴金盔。身披鎧甲。全身戎裝。手持利劍和寶塔地是天王;兩隻巨眼圓睜。鼻孔碩大朝天。神威凜凜端坐輿。卻又袖手回眸。悠然自得地是鍾馗;跟在他身後長裙曳地。高髻朝天。詼諧之中亦見端莊地是他小妹……

    小妹與其侍女麗服靚裝,隨後的卻是二十餘個赤身**的小鬼,大小胖瘦,高矮不齊,黑白分明,各具神態;或光頭,或戴帽,或側首回顧,或仰面昂首;有架輿的,有肩壺的,有扛寶劍的,有挑行裝的,有挎包裹的,有背葫蘆罐的……

    午哥看得興奮不已,程慕天亦是十分盡興,父子二人遊樂歸來,爭先恐後向小圓描述那「千神」出遊的盛況。小圓摟了午哥感歎:「虧了娘把你生成男兒身,不然就只能同我一樣待在家裡,甚麼也見不著。」

    程慕天聽她講得可憐,過完年正月裡請親戚吃年酒的時候,就請了一班子耍幻術的「藏人」來助興。小圓委實沒料到,幻術對宋人的吸引力非同一般,幾家親戚拖家帶口的都來了,連許久沒有走動的程二嬸和正在害喜的程三娘都沒有落下。

    看的人多,演的人少,幻術又不適宜在遠處的高台演,無法將男女客人分得太開,所幸來的都是至親,小圓就把第二進院子收拾出來,東廂坐男客,西廂坐女客,幾個「藏人」來回地「趕場子」。

    程大姐和程三娘隨著小圓去給程老爺的牌位過香,望著這進院子齊齊感歎:「物是人非,誰能料到繼母竟先鬧著要分家。」小圓嗔道:「大節下的講這些作甚麼娘子肚子的月份還小,耐不得久站,還不隨我進屋去。」

    程大姐扶著程三娘,跟在她身旁去,笑話她沒了婆母,立時現出主母風範來。程二頭坐在首,見她們進來,指著屋裡的另幾個孩子誇讚道:「午哥、辰哥還有八哥看都是極聰敏的,長大必定有出息。」小圓三人詫異嬸何時學會了恭維人?客套話誰都會講,小圓忙把虎頭也誇讚了一番,只有程大姐懶得敷衍,逕直坐到陳姨娘身旁逗她懷裡的雨娘。

    程二嬸面訕訕地,嘴卻沒停:「聽說你們繼母生的兒子只比辰哥小兩個月,卻連笑都還不會?這樣呆頭呆腦何繼承家業,不如把我么兒過繼給她……」

    小圓看了她一眼,二叔家真是兒子太多了,家產不夠分麼,連錢夫人分得的程老爺的那點子私房錢都還要惦記。她正欲開口,程大姐卻拉了拉她的袖子口向程二嬸道:「二嬸,繼母和二郎已分家們哪裡管得了繼母的事,你要過繼自與她說去,咱們管不了。」

    程二嬸就是怕他們插手才講了那樣大一篇來試探,聽了她這話,心下大喜,竟連幻術都等不得看,忙忙地告辭,回家去了。

    小圓詫異道:「她這樣著急是為哪般?」程大姐向來消息靈通,笑道:「急著回去向大兒邀功呢她先前鬧著要過繼,如今也是這般,但其中緣故卻全然不同,以前要過繼,是看中了我們繼母的嫁妝,又偏心么兒;現在要過繼,卻是大兒一房想多霸些家產,逼著她把么兒趕出去。」

    小圓奇道:「既是么兒,緣何又聽大兒的話?」程大姐道:「二叔偏寵伎女,她男人指望不,總不能把大兒也得罪狠了,再疼么兒方纔你也瞧見了,虎頭才那一點子大呢,能享到他的福?」

    程三娘揀了粒酸梅子放嘴裡,歎道:「老來有所依,依的是大兒,這道理二嬸都參悟到了,我們那位繼母卻還糊塗著。」

    程大姐卻笑:「糊塗才好,要不是分了家,咱們都無快活日子過。」

    程三娘自然也曉得沒婆母在跟前的好處,聞言就笑了。陳姨娘見她們家務事談完,終於插進話來,笑問:「到底有沒得幻術看,我們雨娘等不及了,再不喚人來,咱們可就家去了。」

    小圓外一看,東廂那邊已是人聲鼎沸,幻術開場了,她忙命人熱菜燙酒,喚「藏人」來。

    今次的幻術,是程慕天對小圓的一番心意,為了讓她們無須隔著屏風霧裡看花,挑的都是女伎藝人。這頭一個進來的,名喚李姑姑,她向眾人行過禮,笑道:「我這幻術,卻須得眾位移步。」大家都覺得新奇,便依著她走到園子裡去。

    李姑東看西看,瞧中了那株早已枯死的李子樹,道了聲:「諸位瞧好。」說著,自懷中掏出一粒藥丸,埋入樹下,一會兒扒開那土,李樹竟立時開滿了花。

    眾人正驚奇不已,那李姑姑又不住地將那藥丸埋進再挖出,隨著她不停動作,李樹轉眼結實,再轉眼全熟。

    小圓這世雖是頭一回見識幻術,但未穿越前,魔術卻是時常看的,她不停暗暗提示自己,這是假象,這是假象……不料未等她心理暗示結束,李姑姑已將一捧青中泛紅的李子奉到了她面前,她將信將嘗了一個,竟是又脆又甜,肉厚汁多,再一看眾人,臉俱是詫異加歡喜,想來自己臉的表情也大抵無二。

    程大姐吃著李子,讚歎不已,拉著李姑姑問那幻術的訣竅所在。這是人家吃飯的本領,如何肯講給她聽,問了幾次都不肯說,也只得罷了。

    她們這邊回房接著看幻術吃李子,東廂那頭卻是在大變美女,看得金九少眼發直,連聲問程慕天能不能領一個回去。小圓見對面鬧得不像樣子,正想使人去說幾句,卻見甘十二跟前的甘禮跑了來,站在門口大聲向程三娘道:「少夫人,少爺叫我來告訴你一聲,他捂著臉呢,沒敢看。」

    一屋子人笑得前仰後合,程大姐和陳姨娘正在碰杯,兩杯熱酒全灑在了對方的衣襟;小圓剛夾的一個丸子咕嚕嚕滾到桌下,便宜了獅子貓;一群孩子不懂事,也跟著起哄。程三娘羞得滿臉通紅,忙捂著嘴裝作害喜,扶著翠花的手,幾步躲了出去。

    程大姐笑了一氣,抬眼看了對面幾眼,突然問小圓:「可還記得你家的那個妾,名喚秋葉的?」小圓看著「藏人」變出幾個討喜的小玩意來分給了孩子們,便命人打賞,忙中回頭應了一聲,道:「她不是叫你借給金九少的朋了麼?」程大姐道:「那朋回家鄉過年,把她還回來了。」小圓對借妾還妾的好奇心又冒了來,忍不住問:「金九少收下了?」程大姐答道:「既是我們借出去的,自然要收回,只是回來了些日子才發覺,那秋葉竟是懷了身孕的。」

    小圓忙道:「子嗣是大事,萬一是個男孩兒呢,趕緊給那位朋還回去罷。」程大姐正為此事煩心,愁道:「那位朋是個外國人,誰曉得還回不回來,這個秋葉,我賣也不是,留也不是,好生叫人為難。」

    陳姨娘聽她們講了一時,插話道:「這有甚麼好為難的,娘兒倆都送到慈幼局去,聽說過年洗兒的人甚多,哪裡正缺人手呢。」程大姐連聲稱妙:「若是那位朋回來討要孩兒,就再到慈幼局抱回來。」

    程三娘自外頭進來,聽她們說慈幼局,還道是要行善,忙道:「若是去慈幼局做善事,算我一個,搭粥棚我們沒那個能耐,捐幾件小衣裳,送些糧米還是行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8:46 A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35 AM 編輯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南宋社會保障部門

富人熱衷慈善事業,荒年施粥、賑災是常事,因此程大娘聽得「行善」二字,都起了興頭,將話題由秋葉轉到去慈幼局探望孤兒來。

小圓卻很好奇,問程大姐道:「你把秋葉的孩子送到慈幼局去,萬一弄混了,害金九少的那位朋抱了兒,可怎麼辦?」程大姐笑道:「娃娃一送進去,就有專人記下生辰八字,怎會混淆。」陳姨娘道:「聽說有些富人無子,就去慈幼局抱養呢,要多少有多少。」程三娘不解:「既然是富人,沒兒子就多納幾個妾室,怎會生不出來?」小圓三人都是曉得男人不育一事的,便講來與她聽,聽得她嘖嘖稱奇,掩面而笑。

    四人閒話一陣,商量著要去慈幼局行個善,小圓提議,既是要去探望小孤兒,就帶著孩子們一道前往,讓他們看看那些遭人遺棄的孩子是如何生活的。陳姨娘很是贊同,道:「我們還是小戶人家,雨娘已讓我和她爹慣得不成樣子,去瞧瞧慈幼局的孩子,讓她懂點事。」程大姐雖有些不以為然,但見她和小圓都帶孩子,便道:「罷了,我家八哥一人在家,連個玩伴也無,也跟去熱鬧熱鬧罷。」

    她們商議妥當,各自回家備錢糧,約好過完正月便動身去慈幼局。

    晚間親戚們都散去,小圓笑問程慕天大變美女感覺如何,程慕天臉一紅,卻來了句:「甘十二全程捂著臉,好不丟人。」小圓逮住了機會,揪住他耳朵,責問道:「你的意思是,你看得極入迷?要不要為妻把那變出來的美人兒買一個來家?」

    程慕天自覺理,不敢掰開她的手,只強辯道:「又不是沒穿衣裳,看兩眼也不可?難不成要我學甘十二丟臉面?」小圓勾住他脖子,笑道:「你許我去慈幼局可,不許,就不可。」程慕天捏了捏她的臉,笑道:「我說怎地胡攪蠻纏起來,原來是有所求,不過你卻是多慮了,既是收養孩子的地方,做工的自然大半都是女人,那裡常有大戶人家的娘子們前去探望呢,你要去前使人去打個招呼,他們自會讓閒雜人等躲避。」他說完,見小圓臉露出欣喜,又打擊她道:「也就是慈幼局,養濟院不許去,那裡亂糟糟,閒雜人又多。」

    這卻沒打擊到小圓,因為犯了村,不知養濟院為何物。程慕天解釋了一番她才明白來這養濟院是收容乞丐和流浪者的地方,還兼著醫治貧民的職責,除此之外,還有公共墓地漏澤園,那些因貧困無力買棺木或客死他鄉的人,由朝廷出錢進行安葬。小圓暗暗稱奇,不曾想大宋的社會保障事業竟這般出色,朝廷如此,所謂行下效,怪道普通的富戶也好行善了。

    她有心藉機會教育孩子備送給慈幼局的事物時,就先同午哥商量:「你說娘親帶些甚麼給那些無父無母的娃娃們好呢?」午哥摸了摸腦袋屋內看了一圈,伸手把辰哥一指。小圓愣了半晌,問道:「你不喜歡弟弟,竟要把他送人?」午哥搖頭道:「弟弟除了吃就是睡,不好頑拿他換個能陪我騎繡馬的來。」

    小圓笑不得,哄他道:「莫急過幾個月,等他能走能跑僅能陪你騎繡馬,還能陪你耍金箍棒呢。」午哥趁機提要求:「我要和孫大郎練武藝。」小圓望著自己才三歲的長子講不出話來怎地生出個這樣狡猾的兒子,定是官人的錯。好在家裡有個健身強體館,把他送去鍛煉下胳膊腿兒的倒也不錯,她抱起兒子放到腿,道:「待得咱們去慈幼局看過那些娃娃,就叫孫大郎領你去健身強體館打拳好不好?」

    午哥拍了拍小手,歡天喜地道了聲好,又爬下她的腿,拽著她朝廚房走:「娘,做糖。」

    娃娃們可不都是愛吃糖地。這主意不。但自家開火熬糖。是極費功夫地事。過年時廚娘們齊陣。也不過做出了些芝麻糖和花生糖。余大嫂見小圓犯難。出主意道:「午哥吃地糖。都是街買地呢。咱們喚個挑擔兒地來。買些現成地便是。」

    一聽說要買糖。午哥也不著要娘親現做了。拔腿就朝外頭奔。說要去喚巷子口地賣糖婆婆。余大嫂忙跟了出去。領著他喚來個小廝。尋到賣糖婆婆。替她把擔兒挑了進來。

    賣糖婆婆聽說有大生意。臉皺紋笑成一朵花。把擔兒裡地盒子全擺到午哥面前。向小圓道:「少夫人。我這『戲劇糖果』都是選了好地糖漿。拿方圓雕花模子壓出來地。既好吃。又好看。」

    是挑了個葫蘆糖。舉在手裡眼巴巴地看著小圓。「再挑一個。給弟弟送去。」她看著午哥一手舉個「葫蘆」。將大些地那個塞到了辰哥嘴裡。這才回過頭來。笑道:「這婆婆真真會做生意。曉得我不是正經主顧。只把糖擺到孩子面前去。」賣糖婆婆叫她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忙挪了幾個盒兒到她跟前。笑道:「小少爺極懂禮地。每回跟著地人不把錢。他不肯動嘴地哩。」

    所謂「戲劇」糖果。就是用糖做成戲劇中地各種形象。小圓挑出一個「行嬌惜」。賣糖婆婆在旁解說道:「這是《打嬌惜》裡頭地人兒。」她又挑了個「宜娘子」。賣糖婆婆:「這是楊家將裡楊文廣地妹子。」;再挑一個「小母雞」。賣糖婆婆舌頭打了結:「這是……母雞抱蛋。」

    一屋子地人都笑起來。小圓命阿雲拿了幾個賞錢給她。笑道:「難為她了。」賣糖婆婆見糖還未賣完先得了賞錢,喜出望外,忙挑了幾個芝麻糖出來分給屋裡的丫頭婆子們吃,下人們都曉得她做小買賣不易,不肯接,指著桌的瓷碟子道:「咱們家有呢。」小圓揀了塊芝麻糖遞給她道:「也嘗嘗我們家廚娘的手藝。」

    賣糖婆婆見她們的芝麻糖比自己的賣像還好,嘗了一口,又甜又香,比自家的更酥脆,笑道:「虧得你們不賣糖,不然我沒生意做。」小圓翻看著盒子裡的糖果,足有數十種,誇道:「哪裡有你這品種齊全。」說著叫來幾個小丫頭,叫她們一人挑一個去吃,又把那看著新奇的鞦韆稠糖、葫蘆、火齋郎果子和吹糖麻婆子孩兒連盒子買下。午哥吃完葫蘆走過來,小人兒要自己做主,動手挑了糕粉孩兒鳥獸和花花糖。小圓命人一併包起,晌午哥笑道:「待到了慈幼局,就說這個是你送的,好不好?」

    午哥大概是聽了,邁著小腿跑進裡屋,喚余大嫂幫她把個大箱子拖了出來,裡頭滿滿的鑼兒、刀兒、槍兒、旗兒……還未到慈幼局,兒子就懂起事來,小圓含笑點頭,又命人去玩具店,把各樣毛絨絨的公仔也裝了一箱子。

    待得出了正月,挑了個天晴好的日子,小圓帶著午哥,程大姐帶著八哥,陳姨娘帶著雨娘,六人同坐了一輛車,朝著慈幼局去。小圓翻了翻她們帶的事物,除了小兒的穿戴,還有些藥材,她讚道:「虧得我家還開著藥鋪,竟沒想到這頭,還是你們細心。」程大姐取了件小祅兒出來,給她們看那領子扎的花兒,道:「你們瞧瞧我這手藝,比起李家的少夫人如何?」

    程大姐這大大咧咧的一個人,居然也會針線活,小圓的臉不知不覺紅了起來,把頭埋進陳姨娘的臂彎裡。陳姨娘笑著拍了拍笨手的大閨女,接過程大姐的活計瞧了瞧,道:「你家八哥怎會穿這樣花哨的祅兒,是你特特為慈幼局的娃娃們繡的?」程大姐得意道:「正是,我聽說李家少夫人親手繡了幾件衫子送了去,家家戶戶都在讚她,你看我這祅兒,比起她那衫子可好些?」

    陳姨沒有見過李家少夫人繡的衫子,但卻曉得如何恭維人,便笑道:「才開春,還冷著呢,娃娃們穿個衫子豈不是要著涼,還是你這祅兒好。」這話極中聽,程大姐笑得十分開心,立時將她引為了知己。

    小奇道:「大姐,不曾聽說你與李家少夫人有來往,怎地行個善,還要同她比?」程大姐道:「你不曉得麼,臨安富戶,行善是其次,為的就是相互攀比,咱們也是有頭有面的人家,可不能被比下去了。」說著指了指後頭那輛車子,道:「三娘子害喜不能親來,還催著甘十二趕工,做了半箱子玩意呢。」

    午哥撲到她懷裡,問道:「大姑姑,我有一子玩意,還有兩樣糖,會不會被你家八哥比下去?」程大姐笑道:「不和你比,我們只有……」小圓忙拍了她一下兒,打斷她的話,把午哥抱到自己身前,教育他道:「咱們只是去行善,不和別個比,心意到了,比甚麼都強。」



第一百五十章 啟蒙

   車子快行至城外時,慈幼局到了,因事先使人打過招呼不但無閒雜人等,而且靜悄悄的,原來只要有善人們來,管事兒的便不許那些孩子們出聲哭鬧,免得驚擾了貴人,得不到賞賜。這還叫行善麼,倒跟打賞似的,小圓暗自搖頭,命人把她們帶來的吃食、玩意和衣物等搬進去。

    南宋民間「洗兒」者甚多,特別是在饑荒之年,路邊棄嬰比比皆是,朝廷雖明令禁止,但收效甚微,只得設立慈幼局,加以收養。小圓本以為這些被收養大的孩子,會自動納為奴籍,經這裡的奶娘介紹才知,他們長大後是完全自由的,乃是良人身份;待得**後,聖還會令他們相互婚配,並由朝廷撥款資助新郎新娘。

    那些孩子雖衣食無憂,但平日裡並無許多玩樂,稍微大些的,要幫著照顧小的,再大些,就要開始做活掙口糧了。和午哥差不多大的一群孩子,舉著糖果捨不得大口咬,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著,還有幾個更大些的,嘗過味道,便尋塊布把糖包了起來,藏到了枕頭下。

   午哥睜大眼睛瞧了一時,忍不住好奇,走過去問道:「我送的糖,你們為甚麼不吃?」那群孩子怯生生的,你推我我推你,一個膽子稍大些的躲在後頭答了句:「要省著吃。」

    午哥想了想,道:「我娘也不許我多吃,說怕壞了牙,你們是不是也擔心這個?」那些孩子根本不知吃糖會爛牙齒,齊齊搖了搖頭。小圓低頭看了看八哥和雨娘,見他們臉不解的神情同自家兒子的一樣,便前把午哥拉了過來,向他們道:「這些小朋平日裡吃不糖因此捨不得吃。」

    午哥還是不解,惑道:「他們為甚麼吃不著,我們家卻是有糖也不許我吃。」雨娘卻是能聽明白,道:「我堂哥哥們就吃不著們家無錢。」小圓點頭道:「講得對,這些小朋們也是無錢,因此吃不著,所以我們要帶著糖來看他們。」

    八哥的脾性隨程大姐,嚷道:「我們家吃。」程大姐忙拖過他拍了幾下,把他帶到隔壁去看那些半大的小子丫頭們剝果子。小圓見午哥不作聲,心知兒子是有了感觸,便也將他抱起到隔壁去。那裡坐了一屋子十三、四歲的孩子們,鴉雀無聲埋頭剝果子個個滿面倦容。午哥瞧了一會兒,問道:「他們為何只剝不吃?」小圓輕聲道:「剝了要賣錢換米吃,不然要餓肚子。」午哥聽後又沉默起來,把小腦袋搭到小圓肩頭,再也開口講話。

    小圓見他蔫的,以為他犯困好雨娘在哭鬧著要回家,便將那輛裝箱子來的車借給陳姨娘坐回去,自己和程大姐了同一輛車。

    車子開動後,許久沒開口午哥突然摟住小圓的脖子,湊到她耳邊悄聲道:「娘,我也想把他們接到家裡去吃糖怕把咱們家吃窮了。」小圓哭笑不得,捏了捏他的**臉,道:「你是只小狐狸。」午哥曉得這不是甚麼誇他的話,扭著身子不依,小圓正同他笑鬧然聽得程大姐問了一聲:「這裡是不是城東?」

    小圓問了外頭同車伕坐在一處的雲一聲,點了點頭。程大姐又問:「你們有個別院在這裡的?」小圓又點了點頭。程大姐還問:「繼母住的是這個別院?」小圓笑了:「大姐到底要問甚麼,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脾性。」

    程大姐地語奮起來車簾子掀起一道縫。連連招手叫她過來看:「我哪裡是吞吞吐吐瞧錯了熱鬧而已。你看繼母門首。聚著好些人。看那打頭人地模樣。倒像是二嬸家地。」說完又招呼車伕把車停到旁邊去。瞧過熱鬧再走。

    小圓湊到她旁邊。朝車外一。果然是繼母住地宅子。門口圍著地人。也確是程二嬸家地。她想起吃m年酒那天。程大姐煽風點火地話。嗔怪她道:「必是二嬸以為我們不管過繼地事。就鬧將開了。」程大姐奇道:「聽你這口氣。難不成要管?讓繼母吃些苦頭有甚麼不好?」

    小圓道:「她吃這個苦頭。到頭來害得是我們家。二嬸把她地錢搬空了。仲郎誰人來養?是把他丟到大街去。還是送到慈幼局?」程大姐看了她一眼。笑話她道:「你極精明地一個人。怎地對大宋律令一竅不通。過繼一事。繼母不答應。族裡不鬆口。二嬸一人折騰有何用?族長地兒子程東京明擺著就是偏著你們地。必不會由著二嬸去。你且放一百個心。先讓二嬸把繼母鬧暈了頭。再請族長來主持公道。」

    這招叫作……借刀……整人?小圓心生佩服。又想到程慕天聽了這消息。必是要高興地。便催了車伕快些趕路。車行至金家門首。程大姐邀她進去喫茶。她婉言辭過。也不下車。徑直朝家趕。

    程慕天聽她說了程二嬸大鬧錢夫人住處地事。果然心情大好。先到程老爺牌位前了幾株香。又回房命人燒菜燙酒。小圓試了試酒溫。執壺與他倒了一杯。突然想起午哥在路地稚語。笑道:「你兒子是個精怪地。想把慈幼局地孩子接到家裡來分吃他地糖。又怕把你吃窮了。」程慕天聽人誇他兒子。比誇他自己還歡喜。一杯酒還未下肚。已然醉了。待得吃過幾杯酒。趁著高興。起身取來一本冊子和一張單子。遞給小圓道:「官學和社學風氣不好。我未作考慮。這冊子裡是臨安有聲名地學塾。單子是有名望地教先生;咱們是把午哥送到學塾去。還是請先生來家。你說了算。」

    小圓把冊子和單子都丟到一旁。道:「午哥那般狡猾。就是跟你學地。瞧你這意思。我就只能選學塾或先生。不能選遲些再給他啟蒙?」

    程慕天擱了酒杯子皺眉道:「早些識幾個字有甚麼不好?」小圓道:「只是認字麼,若是如此,我教他便是,那些先生個個之乎者也,一出手就是論語,別把我兒子教成和你一樣的老古板了。」

    程慕天聽她說自己是老古板,氣得摔了杯子:「無知,先生給小兒啟蒙,都是先教認字,待得熟記千餘字,才開始誦讀《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和『四書五經』。

    原來不是一開始就學四書五經,確是自己無知了張了張口,沒有反駁,低頭轉了會子酒杯,小聲道:「我答應午哥送他去健身強體館練拳的。」程慕天愛她溫柔低聲的模樣,見她垂首扮作聽話小媳婦,就消了氣:「男孩子練練拳腳不是甚麼壞事,就午認字,下午練拳罷。」小圓重新取來冊子翻了翻,道:「咱們把午哥送去學塾罷,他在家當小少爺慣了的,也叫他出去學學如何接人待物。」

    程慕天對這意見很是贊同點了點頭,同她坐到一處挑起學塾來,教她道:「學塾不止有私塾呢,有的先生就在自己家教,那叫家塾。」兩口子頭一回肩負後代教育重責免興致勃勃,一氣挑出了好幾所慕天拿硃砂筆做了記號,隨後幾日何事都不理帶著程福,專程考察學塾環境可清幽?門下學子可多?先生為人可端正?……他計較的條目實在太多程福都覺著自家少爺太過苛刻。如此跑了好幾天,終於選定了一家勉強合格的,程慕天歡喜奉束修,那先生卻捋了捋花白的鬍子,道:「你家兒子才三歲,入學最小須得七歲。」

    程慕天失望告辭,降低標準又尋了幾家,先生們卻都是同樣的口氣,嫌他家午哥年歲太小,不予招收。他實在無法,只得回家再與小圓商量:「娘子,午哥太小,學塾不收,不如請個先生來家,教到七歲再入學?」小圓笑道:「這也沒甚麼不妥,不過少了幼兒園和學前班。」

    「幼兒園」和「學前班」對於程慕天來說,雖然是新鮮名詞,但還是聽得明白,曉得了娘子是同意了,便再次動身,出門尋那德才兼備的教先生,來家給他的寶貝兒子啟蒙。

    他在外又奔波了四、五日,帶回來的卻不止是先生,而是一家三口。那先生姓周,人稱周夫子,他比程慕天還大兩歲,懷裡抱著的閨女卻才滿一歲。小圓習慣了宋人拖家帶口地出門打工,喚來採蓮,叫她把後頭那進院子收拾出來給周夫子一家住,又問周夫子的娘子如何稱呼。

    周夫子的娘子貌極美,水靈靈的一雙大眼睛好似會講話,她款款福身一禮,笑道:「女子生得賤,哪裡有名姓,少夫人就喚我周娘子罷。」

    宋人有姓無名的甚多,但子無論貧賤,都是不隨夫姓的,難道這位周娘子娘家也姓周?這在講究同姓為一家的時代,還真是少見,小圓不免多看了她幾眼。

    待得採蓮第四進院子收拾完畢,帶著周夫子一家去安置,小圓便問程慕天,這位先生是從哪裡請來的。

    程慕天回答道:「這是生意的一位朋推薦給我的,說周夫子曾在官辦的小學裡教過,學問極好的,待孩子又耐心。」小圓聞言點頭:「瞧著確是一團和氣,不知束修幾何?」程慕天道:「咱們供食宿,一年另付二十四貫。」小圓就著桌子的算盤撥了撥,道:「年二十四貫,按著現下一貫七百五十文的市值,每日只得五十文,是不是少了些?」程慕天做生意的人,看得長遠,道:「先瞧著罷,急甚麼,要是教得好,再加也不遲。」

    小圓讚他想周到,取過賬本,記下了這 一筆,又記起方才周夫子身穿的乃是舊衣,便問道:「他們的行李可多?」程慕天笑道:「方纔你不都瞧見了?」小圓仔細回想了一番,驚訝道:「只那兩個包袱?」程慕天點了點頭,笑道:「曉得你慣愛憐憫人,快些支一半的束修,與他們送去罷。」小圓拿賬本子拍了他一下兒,提筆又記了一行字,喚來阿彩,叫她到賬房支一貫錢送到周夫子處。

    不多時,周夫子帶了娘子來,並送來午哥要準備的目單,程慕天接了單子自去研究,小圓看了看他們兩口子,周娘子身的薄祅是簇新的,周夫子長袍的袖口,卻是磨出了毛邊。周娘子見她瞧自己,不好意思笑道:「我家官人就是這脾性,我要與他縫個新衣,他非不肯,卻扯了花布來與我和孩子。我橫豎在家不用出門見人的,穿新衣有何用,倒是他在外應酬,連件撐場面的衣裳也無……」周夫子打斷她的話道:「我一個教先生,能有甚麼應酬,這衣裳又沒得破洞,何必花些冤枉錢。」

    誰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小圓自己夫妻和睦,看了他們兩口子,還是心生羨慕,想了一想,開口道:「束修按月給罷,每個月一貫,剩餘的錢,年末再付清。」周夫子兩口子忙又起身道謝,小圓擺手笑道:「我又不曾多給,謝甚麼。」

    待得周夫子夫婦告辭,程慕天將單拿過來給小圓瞧,小圓接過來一看,頭列著:《童蒙須知》、《小學》、《千字文》、《性理字訓》、《百家姓》、《三字經》,她小小驚訝了一番:「六本?這樣多?」

    程慕天道:「這還多?這六本僅為識字所用,待得千字識全,還有更多的呢。」小圓歎了口氣,看來大宋的孩子一點也不比現代人輕鬆,程慕天笑她道:「這就心疼兒子了?下回你生個閨女,就無須這般辛苦了。」小圓還是歎氣,道:「閨女又能輕鬆幾許?一樣要認字,還要學女工,說不準還得學織布,廚下之事……」她還沒說完,程慕天就開始打擊她,扯了扯腰間的紅心荷包,笑道:「何必苛責閨女,能比你這個手藝強些,就很好了。」

    老拿這個說事兒,有完沒完,小圓跳起來把他拖進裡屋,推倒在床,惡狠狠道:「這就生個閨女出來,請我姨娘來教她蘇繡,學一手好本事,再把她嫁給別個,氣死你。」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8:48 A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37 AM 編輯

第一百五十一章 逃學

   把先生請進門,就得聽先生的話,小圓再怎麼想減去也是反對無效。第二日,程慕天起了個大早,帶著程福去趕早市,直奔太廟前的尹家籍鋪,這鋪子,不單賣,且是集編輯、刻印、出版、發行於一身,既批發,亦做零售。程福向夥計打聽了幾句,回頭向程慕天道:「少爺,同樣的,買三本以便能按批發價錢拿,可省下不少的錢哩。我家喜哥比午哥還大一歲,少爺若不嫌棄,叫他去做個童呀。」能省則省,他很有些生意人的風範,程慕天笑道:「使得,但這也只得兩本。」程福想了想,程大姐家的八哥還小,程三娘肚子裡的還未生出來,何耀弘的兩個兒子去了泉州,只有——「少爺,四娘子……」

    程慕天只瞪了他一眼,就嚇得他把後半句嚥了回去,趕忙改口道:「陳姨家的雨娘如何?」程慕天還是瞪他:「雨娘是女娃娃,在家學學女工還成,怎好出來與男孩子們一道讀?」程福再想不到旁的人,就嬉皮笑臉道:「她才幾歲,遠還沒到男女不同席的年紀,哄過來湊個本數也好,至於想不想一直學,隨她去。要是少爺不同意,那就只能叫二嬸家的么兒虎頭來了。」

    程二嬸家的人,躲還來不及,哪有往自家領的道理,程慕天皺了皺眉,又笑道:「我看你是不拿到批發價不甘心了罷,我在這裡等你,你且去薛家跑一趟,問問陳姨娘可願把雨娘送來讀。」

    程福歡喜應了一聲,拔腿就跑,薛家離這裡並不遠,他不一會兒便來回報程慕天陳姨娘極願意把小閨女送到大閨女家讀,還拿了錢出來,托他們幫雨娘把買齊。程慕天點了點頭,把單遞給夥計,叫他照著頭的,一樣拿三本。夥計掃了一眼單抱來一摞舊a笑道:「我看客人買的都是小兒認字用的,使完後就扔的必買全新的?我們這裡有八、九成新的,一頁也不曾缺損,價錢卻只有新的一半。」

    程福見這個更便宜更合算,忙取了一本捧到程慕天面前頁頁翻給他看。程慕天見那,每頁角下都有髒印子,便皺了眉頭問那是甚麼污跡。夥計倒也老實,照實答道:「大概是舊主人翻時愛沾點唾沫,因此留下了印跡。」程慕天一聽,立馬叫程福把舊扔得老遠疊聲喊要買新。

    新三文錢一紙,六本花了不少的錢福心疼得直叫喚。程慕天讓他去給陳姨娘送,自抱著午哥的那份回家去。

    小圓見了嶄嶄新的歡喜,翻開來看本都印有「臨安府經籍鋪尹家刊行」,原來這就是尹家鋪子自印的。她親自磨了墨,喚程慕天道:「你這做父翁的,與他在寫個名兒,免得和別個的弄混了。」程慕天卻不接筆,笑道:「叫他學會了寫字,自己寫去。你姨娘家的雨娘也要來附讀,咱們少不得要管一頓飯,你且安排安排。」

    小圓詫異道:「我的妹妹來附讀,為何是你先曉得的消息?」程慕天乾咳了兩聲,把程福要湊齊三本換得批發價的事告訴她,惹來她的大聲笑罵。

    既有三人要來讀,就不好隨便個屋子,小圓同周夫子商議過後,命人把他們住的第四進院子收拾了一間房出來,重新刷牆糊窗紙,打了幾張長條矮桌子,幾個配套的矮凳子,還給先生也訂製了 一張極氣派的「講桌」和一把極舒服的太師椅。

    家裡連著幾日請木匠打椅,有些鬧哄哄,小圓向程慕天解釋道:「咱們兩個兒子年歲隔得近,再過幾年,指不定還有親戚家的孩子來附學,因此一次多打幾套備著,橫豎這些木頭東西又擱不壞。」

    程天趁人不注意。貼到她耳邊道:「咱們親戚都是請得起先生地人家。誰會來附學。你要不多生幾個。可就浪費了我地好桌椅了。」避孕計劃才實施幾個月。就忍不住了麼。小圓白了他一眼:「三娘子請得起先生麼。桌椅是給她家孩子準備地。」

   過了好幾日,程家私立小學堂終於準備妥當。這日。小圓早早兒地把午哥從被子裡拖出來。哄他吃過早飯。叫阿雲阿彩替他和喜哥抱著。送他們去學。余大嫂望著那兩個小小地背影。笑道:「這書僮著實小了些。不但不能服侍主人。倒要捨出一個丫頭去服侍他。」小圓含笑道:「甚麼書僮。與午哥尋個伴讀罷了。他是良人呢。」

    過了一時。陳姨娘親自把雨娘送了來。直道與他們 添了麻煩。

    小圓叫余大嫂把雨娘送過去。向陳姨娘笑道:「我自個兒地親妹妹。有甚麼好麻煩地。只不知她愛吃些甚麼菜和點心。告訴我。好叫人備去。」陳姨娘取了一張會子出來。遞給她道:「你吃甚麼,她吃甚麼。莫要依著她地性子。這錢你拿著。若是不夠使。再告訴我。」小圓推辭道:「這是作甚麼。妹妹在我家吃飯。還要收錢?說出去惹人笑話。」陳姨娘執意把會子塞進她手裡。道:「我家大嫂二嫂求了我好幾日了。說想把兒子們送到你這裡來附學。我給她們報了個高價。才把她們嚇住了。這錢你要是不收。傳到我們家去。保不齊她們還要來煩我。」

    小圓曉得她們妯娌平日裡還是親厚的,聞言很是過意不去,道:「他們要來附學,我不是捨不得錢,確是怕麻煩,姨娘你是曉得我的。」夫家再好,陳姨娘還是把閨女放在首位的,笑道:「你有甚麼好過意不去的,對你們程家,薛家就是那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你能念在我們的母女情幫襯他們一把,已是大仁義了。」

    小圓暗自感概,還是親娘最貼心,她抱來辰哥,教他叫人,又留陳姨娘在這裡吃飯,道:「我們午哥下午是要去健身強體館練拳的,還要勞煩薛大叔多費心。」陳姨娘笑道:「你才是大東家,他敢怠慢?既是下午都不學,那吃罷午飯,我就領雨娘回家去學針線。」

    「雨娘才四歲,就開始學女工?」小圓驚訝了一番,又記起程慕天時不時拿她那蹩腳的手藝來諷刺人,便取了個未完工的手帕子來向陳姨娘請教。

     陳姨娘身為娘,都認為自家大閨女不是做針線活的料,一面費力地教,一面琢磨如何勸她放棄。突然阿雲慌慌張張地進來,急道:「少夫人,午哥不見了。」小圓頭也抬,好笑道:「總歸是在家裡,能跑到哪裡去,使人找找便是。」阿雲應了一聲,急急忙忙地喚人手,每進院子裡去尋,又叫人知會園子裡的秦嫂,假山石子裡仔細找一找。

    陳姨娘趁機停了教授針,笑道:「宅子大也有宅子大的不便,找個娃娃都難,像我們家小,隨便站在哪裡望一眼就找到了。」小圓埋頭與那團線苦戰,道:「這個卻是姨說錯了,我們家不是宅子太大,而是人口太少,本來就空著一進院子,後來三娘子出嫁,繼母分家,五進院子倒空了三進。我時常覺著家裡空落落的,倒想搬個小些的宅子去住。」陳姨娘抱起辰哥拍著,道:「現下先生一家不是佔了進院子,等到你兩個兒子長大,這宅子怕還不夠住呢。」

    母女二人東西拉地聊了一時,待得小圓煩透了那針與線丟開手時,午哥還未尋著,她這才開始著起急來,使人到學堂仔細問了問,原來午哥著著學,說要去小解,又不要阿雲服侍,自己朝茅廁方向跑了,待到阿雲跟過去時,哪裡還有人影子,不曉得躲到哪裡去了。

    余大嫂急得差點暈過去:「午哥那小,怎地使得了茅廁,該不會是掉進去了。」阿雲慌得大哭:「我不曉得他是要使小馬桶的,我該死……」小圓心急如焚,顧不得責罵她,率先朝茅廁奔去。

    待得程慕天接到消息匆趕回來時,家裡的大小茅廁已都使人掏過了,並未發現午哥的蹤跡,他又氣又好笑:「我兒子小是小,可又不蠢,若真是掉進了茅廁,豈有不叫喚的,你們真真是昏了頭,不去正經地方找,倒去掏糞坑。」

    他罵帶責一通,扭頭看見小圓兩眼紅紅,這才悟過來,娘子是關心則亂,忙走過去安慰她道:「咱們家守門的小廝極盡責的,他定還在家裡,跑不遠。」小圓強撐了這些時,終於忍不住撲到他懷裡哭起來:「從前堂到後院,還有園子裡,池子裡,都翻遍了,連夾道裡都找過了,還是不見他影子,不會真叫他混出門去了罷,外頭拐子那樣多……」

    娘子這樣傷心,程慕天不好推開她,紅著臉猶豫了半晌,抬手與她拍了拍背,十分沉著地喚人來吩咐:「去問守下人院子的婆子,可曾見過午哥。」小圓猛地抬起頭來:「下人們住的院子,與咱們的就隔個夾道,我怎地把那邊給忘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錢夫人碰壁

   少夫人在下人們住的院子找到午哥的時候,他正悠哉游繡院子裡掰糖吃。,。,阿竹不知外頭找這位小祖宗已是把家裡鬧了個天翻地覆,驚訝道:「午哥說他是課間歇息,溜躂過來給喜哥捎塊糖過去的。」

    捎塊糖能捎帶這樣久?她一向粗枝大葉,小圓反倒不知說她甚麼好,只得叮囑這院子裡的人,往後都要提點神,不許由著孩子們亂跑。

    程慕天氣午哥惹娘子著急,高舉了巴掌欲打,小圓卻攔住他,鄭重其事地問午哥道:「為甚麼逃學?」午哥理直氣壯地答道:「你們又沒有問我願不願意讀,我為甚麼要去。」小圓愣了一愣,轉向程慕天苦笑:「原來竟是我們的錯,忘了與他商量。」程慕天見兒子小小年紀就學會了討價還價,更生氣起來,一巴掌扇到他的小**,罵道:「父翁之命,你還敢不聽?」

    小圓雖不贊同這一巴掌,卻也不想在孩子面前與他唱反調,便只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襟,蹲下身子正經晌午哥道歉:「爹娘沒事先徵求你的意見,是我們的錯。」午哥悄悄抹了把眼角的淚,咧嘴笑道:「我不怪你們。」這狂妄之言惹得程慕天又想舉巴掌,小圓橫了他一眼,繼續輕言細語道:「午哥,咱們家連丫頭小廝都能識幾個字,你要是走出去連店舖的招牌都不認得,豈不是惹人笑話?」

    午哥眼一亮,抱住她的腿,驚喜問道:「娘 ,我真的只用認字?先生怎地說還要破題寫文?」小圓向程慕天笑道:「原來是讓先生嚇著了。」說完安慰午哥道:「寫文章是以後的事,你現在只用把字認全。」程慕天叫兒子讀,自然是想讓他參加科考有出息的了小圓的話就很是不滿,道:「遲早是要寫的,你莫要嬌慣他。」

    小圓無奈地看:「二郎,他三歲都還未滿,能認幾個字已是很了不得,何苦逼著他,反叫他失了讀的興致?」程慕天餘怒未消,哪裡聽得進她這個話,抓起桌的丟到午哥懷裡得他身子一沉,「滾去讀,今兒不認全一百個字,不許吃晚飯。」午哥哭喪著臉望小圓:「娘,我下午還要去練拳。」小圓要保持同程慕天的統一戰線,便板了臉道:「這事兒是爹娘不對在先你若不想學,大可走回來告訴娘,為何要偷偷躲起來害得大夥兒一通著急?你爹罰得一點兒沒錯不去,小心午飯也沒得吃。」

    程慕天親眼看著午哥走第四進院子,這才轉身回屋,忿忿道:「我怎麼養了這樣一個膽大包天的兒子。」小圓給他倒了杯茶問道:「二郎,你不會真的一心想讓午哥考科舉罷?」程慕天很是不滿地看了她一眼:「難道放任他和甘十二一樣?」

    小圓微微有異,雖說程家族裡為官者甚多,但午哥是長子,首要任務該是繼承家業罷,這般逼著他為八股文做準備是為哪般?

    程慕天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也曾想考科舉來著,要不是瘸了條腿准現在……」原來是自己沒有實現的夢,想在兒子身圓打斷他的話道:「虧得你沒去考甚麼科舉,考來一個帶右字的官又有何用多粥少,等差遣的人排老長的隊,到頭來還得和我三哥一樣,自己花錢買。」她還有些話不敢講出口,這風雨飄搖的大宋,誰曉得還能撐幾年,趁早多藏些金子,備幾條後路最實惠,還去管那無甚用處的八股文與科舉作甚麼。

    程慕天顯然是不贊同她觀點,歇了一會子,起身朝第四進院子去,說是要親自督促兒子認字。

    吃午時。午哥匆匆扒了兩口就跑。稱還有大半地字沒有認出來。要急著去完成任務。免得吃不晚飯。小圓看了狠心逼兒子地程慕天一眼。沒有作聲。

    採蓮在旁道:「少夫人。為午哥早逃學。陳姨娘把雨娘也提前帶回去了。既是下午還開課。我使人去接她來?」小圓點了點頭。叫她順路去蛋糕鋪子取幾盒子蛋糕和餅乾回來。預備下午孩子們學累了吃點心。

    吃罷午飯。小圓兩口子正欲歇午覺。阿雲一臉惱怒地跑進來通報。說錢夫人牽著程四娘。抱著仲郎。賴在前堂不走。程慕天將剛解開地腰帶重新 系。走出來罵她道:「怎地就放她進來了?」小圓翻出「懶梳妝」來戴。遮住已凌亂地髮髻。跟出來嗔道:「爹一過世。你就連場面功夫也不做了。不說那是繼母。就看在親弟弟親妹妹地份。也不能叫他們在外頭站著呀。」

    程慕天地一張臉黑似鍋底。甩了甩袖子。一馬當先往堂去。也不叫人茶。開口就叫他們自哪裡來。還朝哪裡去。錢夫人沒想到他問也 不問一聲就趕人。竟愣在了那裡。程慕天地幾個姊妹都怕他。從未見過他好臉色地程四娘更是不例外。忙拉了拉錢夫人地袖子。小聲道:「娘。咱們回去罷。」錢夫人回過神來。一掌拍掉她地手。罵道:「回甚麼回。賠錢貨。就留在這裡罷。」

    程四娘也是曾被她捧在掌心裡地孩子。自有了仲郎。待遇才急轉直下。小小年紀地她。隱約明白癥結所在。但卻不敢吱聲。眼淚在眶裡直打轉。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就是這無聲地眼淚也讓錢夫人看著心煩。又拍了她一掌。厲聲道:「來前怎麼教你地?啞巴了?」

    程四娘怕再挨打,忙朝前走了幾步,半垂著頭向程慕天道:「哥哥,爹沒有給娘留養活我的錢……也沒留我的嫁妝錢……」

    程老爺心裡壓根就沒這個閨女,哪裡想得起來給她留錢,程慕天摸了摸下巴,有些犯難,這個妹妹,他肯定是不會留下的子照顧兩個小子,已經很累了,不能再給她添麻煩;那就給繼母添些錢?添多少合適呢,難保她不藉著這機會獅子大開口。

    他正為難,小圓端著盤餅來,抓了把塞到程四娘手裡,笑道:「哥嫂豈會不管,就是以後的嫁妝也少不了你的,且放一百個心。」說完喚採蓮道:「往後照著午哥的份例月送錢去給丁姨娘,記得告訴她,要省著些用,若是提早用完了,就得讓四娘子餓到下個月了。」

    錢夫人忽地站起身來,怒道:「我才是她的娘何把錢送給一個妾。」小圓沒有理她,俯身問程四娘:「四娘子,那錢是哥嫂與你的願意給哪個管?」程四娘淚汪汪的一雙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錢夫人,垂首不說話明白過來,這孩子想讓生母管自己的生活費,又怕嫡母怪罪,因此只垂了頭不開口,真是逆境的孩子格外早熟。

    她是代行母職,照管過程四娘幾天的免就憐惜她些,把程慕天拉到外頭商量道:「丁姨娘能做甚麼主錢給她,也得讓繼母奪了去。」程慕天自然也不願意養活妹妹的錢便宜了繼母豫道:「另騰個別院給丁姨娘住?」小圓差點叫出聲來,急道:「那怎麼成姨娘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你今兒讓她單獨開府,明兒她就想爬到你頭去。」她左右想了想,道:「四娘子好好一孩子,別讓繼母和丁姨娘教壞了,咱們接回來養活罷。」

    程慕天連連搖頭:「你別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你是一片 好心,誰曉得人家領不領情,說准四娘子還怪你拆散了她母女呢。」小圓不好意思地笑了,道:「自從做了娘,格外心軟起來,倒沒想得那樣深遠,既是這樣,就叫四娘子來家讀罷,每日裡有我們看著,想必繼母不敢太過分。」程慕天勉強點了點頭,囑咐她凡事叫丫頭們看著便是,莫要親力親為累了身子。

    小圓嗔道:「我照顧你兒子們時,怎沒見你要丫頭們代替,那也是你親妹妹,你這心,也忒偏了些。」

    程慕天頗不以然,他偏心偏得理直氣壯,大步重新走進堂裡去,把他們商議的結果告訴錢夫人,說完根本不留給她反駁的機會,就連聲命人湯。

    沒得迎客的茶,倒有送客湯,錢夫人氣得直磨牙,抱著仲郎的手難免就緊了些,疼得他哇哇大哭。這哭聲提醒了她,忙道:「還有一事,你二嬸隔三差五就我們家鬧著要過繼,這事兒你不能不管。」

    程慕天的一眼瞪得老大,原來她是有事相求的,可這求人的人,怎麼比自己還囂張?小圓曉得程二嬸鬧事,是程大姐招來的,她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便不動聲色挪到程慕天身後站著,悄悄用小指頭把他的背捅了捅。程慕天得了暗示,就把要出口的話變了變,敷衍道:「我還不曉得這事體呢,且等我打探清楚再說。」說完十分不耐煩的把湯碗端了端,拂袖而去。

    錢夫人定力驚人 ,見了他這般舉,還是坐著不走。小圓沒法硬著趕人,只得牽了程四娘的手,使了個金蟬脫殼:「四娘子,嫂嫂帶你去看看小學堂好不好?」

    她帶著程四娘一溜煙地了,錢夫人小腳,又抱著仲郎,哪裡追得,只好回來坐下。阿雲一心要趕她走,出去晃了幾步又進來,道:「夫人,你先回罷,四娘子待會給你送家去。」

    錢夫伸手就打:「你這丫頭太無理,有你這樣和主人講話的麼?」阿雲哪裡會由著她的巴掌落到自己身,朝後疾走幾步躲開,笑嘻嘻地自己把胳膊拍了兩下兒,道:「夫人仔細手疼,我自個兒打。」錢夫人還要前追著打,小銅錢實在不明白自家知達理的夫人,如今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忙前拉住她苦勸道:「少爺沒說不幫咱們,且家去等消息罷。」

    錢夫人拖著她追了幾,實在追不跑得快的阿雲,只得氣喘吁吁氣哼哼地扶著她的手轎回去了。

    阿雲朝著她離去的方向啐了一口,歡歡喜喜地尋到小圓邀功,沒想到卻挨了一頓罵:「你這是害四娘子回去挨打。」阿雲方才是見識過錢夫人打程四娘的模樣的,經這一罵,後悔不已,生怕她真的遷怒到程四娘身,忙拔腿朝外跑,說要去找她道歉。小圓攔住她道:「你道歉她會聽麼,去和她講,若是苛待四娘子,程二嬸的事我們絕不管。」阿雲臉又現了笑,道:「少夫人盡會嚇唬人,我要早曉得有制住她的法子,就多戲弄她幾下了。」

    小圓看著她一蹦三跳地出去,無奈搖了搖頭,牽著程四娘繼續瞧學堂。那房裡擺著三張特製的矮桌子,午哥打頭,旁邊是雨娘,後頭是喜哥,周夫子正在教他們認字。程四娘探著頭好奇地打量一番,突然小聲道:「嫂嫂,你不必替我為難,其實娘也不怎麼打我。」小圓很是奇怪她怎會講出這番話來,連問了幾句才知,原來程四娘看屋裡沒有多出來的桌子,就以為嫂子不是真要留她讀,而是為了讓她能盡量少待在家裡,免得挨打。

    這孩子真是玲瓏心思,招人憐愛,竟把大人的想法猜了個七七八八,小圓突然想起未出閣前的程三娘,也是這般的小心翼翼,不同的是,程三娘是小心翼翼為自個兒謀福利,程四娘則是生怕給哥嫂添了麻煩。

    小圓心中憐惜愈盛,忙帶著程四娘到庫房去看,指著好幾張嶄新的桌子道:「給你備的有桌子,因你沒來,所以未搬出去。」程四娘終於甜甜笑了起來,可不多時又黯然:「我沒得錢買。」小圓連忙安慰她道:「這些都不消你操心,明兒嫂嫂就叫人給你買去。」說完又道:「你想吃甚麼穿甚麼,儘管來告訴嫂嫂,切莫藏在心裡,你小時候還是嫂帶的呢,可別大了反倒生分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8:50 A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37 AM 編輯

第一百五十三章 看圖識字

  四娘十分小意,甚麼也不要,卻把餅乾抓了小小一把,說要帶回去給丁姨娘嘗嘗。屋裡下人們的眼睛都酸酸的,恨不得勸少夫人把四娘子留下來養活。小圓也是憐惜她,便命廚房備些好菜,晚上留她吃飯。

    待得孩子們下學,薛家來人把雨娘接了回去,喜哥過來蹭了幾塊糖吃,也準備回家吃飯,小圓叫住他問道:「喜哥,你不是給午哥做書僮的麼,怎地你回來來,他倒沒回來?」

    喜哥眨了眨眼,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身份是書僮,忙把糖塞進嘴裡,拔腿朝學堂裡跑,不多時又呼哧呼哧跑了回來,道:「少夫人,午哥說他一百個字還未認全,怕少爺打他,正在那裡用功呢。」

    小圓瞪了程慕天一眼:「看你把孩子嚇的。」程慕天道:「我可沒嚇他,不認全真不給飯吃。」說完叫喜哥先回去,又叫丫頭們上菜開飯。小圓明白做父母得有原則,但兒子餓著肚子,她哪裡又吃得下,忙喚來余大嫂招呼程四娘,自己去小學堂尋午哥。

    午哥的確還伏在桌子上用功,但不止他一個,周夫子也陪在一旁,不時指點他一下。小圓有些吃驚,萬分地過意不去,忙過去行了一禮,歉意道:「他父翁罰他,倒連累了先生。」周夫子不甚在意地搖頭:「我既受了程少爺的束修,自當盡心盡力,分內之事,少夫人何須掛齒。」

    小圓不願累得也吃不了飯,便替午哥將書收起,領他回房。午哥見了程四娘,臉上露出驚訝神色,但甚麼也沒說,照著規矩行過禮,坐到桌邊開始猛朝嘴裡扒飯面吃一面道:「娘,快些上菜,我還有幾十個字未認出來。」從他坐到桌前起,程慕天的臉色就沉了下來,此刻見他沒完成任務擅自吃飯,還敢催促娘親,更是火冒起三丈高把奪下他的飯碗,怒道:「《童蒙須知》上是怎麼說的?」

    午哥再膽大,也怕老子發氣得推開凳子,朝後退了了幾步站好,兩手在身側貼得緊緊的。

    程慕天又吼聲慌忙開始背書:「衣服冠履第一,語言步趨第二,灑掃涓潔第三,讀書寫文字第四細事宜第五。」程慕天見他背得一字不差,心想,我這個兒子腦子倒是不笨,他臉上神色稍稍緩了緩,又問:「『語言步趨第二』怎樣解說?」

    午哥小心思頗多,見父翁的臉色方才好曉得是背書背得好,討了他的喜歡一氣背了一整段:「凡為人子弟,須要常低聲下氣語詳緩,不可高聲喧哄浮言戲笑。父兄長上,有所教督,但當低首聽受,不可妄自議論。長上檢責,或有過誤,不可便自分解,始則隱默,久卻徐徐細意條陳,雲此事恐是如此,向者當是偶而遺忘;或曰當是偶而思省未至。若爾,則無傷忤,事理自明。至於朋友分上,亦當如此。凡聞人所為不善,下至婢僕為過,宜且包藏,不應便而聲言,當相告語,使其知改。凡行步趨蹌,須是端正,不可疾走跳躑。若父母長上,有所喚召,卻當疾走而前,不可舒緩……」

    程慕天又氣又好笑,帶著三分,拍了拍桌子,道:「別賣弄了,還不趕緊過來。」

    桌邊地程四娘一臉艷羨。小圓則是萬分。午哥才三歲。竟能背下這樣大篇地書。她忍不住問程慕天道:「他今日不是在認字麼。怎地還背了書?」程慕天絲毫不覺得背書和認字有甚麼矛盾衝突。於是不曉得怎樣回答她地問題。愣了半晌。道:「背書是先生教地。認字是我罰他地。」

    好容易有了個兒子讓你父翁威風。挺得意罷。小圓暗自腹誹。又問午哥 :「兒子。你方才背地那段。可曉得意思?」午哥老實搖了搖頭。答道:「不懂。先生說叫我們先背下來。明兒再講含義。」

    程慕天道:「先生明日講地是大道理。今日爹先與你講幾個小地。你給聽好了。從今往後。聆聽父母訓誡時不得還嘴;長者站立時不得就座;長輩勸飲時不得推托不喝。」

    午哥連連點頭。隨後眼巴巴地望著小圓。小圓不明所以。只得與他對望。午哥到底年小。見她不明白自己地意思。急了:「娘。你快些說叫我吃飯呀。爹說了。長輩勸飲時不得推托不喝。那你勸我吃飯。我也不得不吃。」

    滿屋子人哄堂大笑。小圓摟著程四娘笑道:「明兒你進了學堂。可得提防著他。免得被他哄了去。」程慕天也很想笑。又不願失了父翁地威嚴。抖著嘴角忍得好不

    小圓見他有鬆動。便替兒子求情道:「讓午哥吃了飯再接著認字?」程慕天看了看午哥。緩緩搖頭:「都是我寵他太過。才有今日這番景象。往後須得嚴加管教才是。」

    午哥雖頑皮,但今日得了教訓後,背書認字都十分用心,就是先吃個飯又能耽誤甚麼事?且餓著肚子,效率不是更低?小圓想了想,道:「那把規矩稍改一改,改成不認完字不許睡覺,如何?」

    小兒郎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壞了確是不好,程慕天這回點了頭,指了指凳子,叫午哥坐下吃飯。

    小圓一邊給程四娘夾菜,一邊叮囑午哥:「四姑姑明兒和你們一起去讀書,不許欺負她。」午哥扮了個鬼臉,道:「欺負她不就是犯上了,爹又得打我。」話音未落,頭上挨了程慕天一個爆栗,唬得他三兩口扒完了飯,衝去書房接著認字。

    吃罷飯,小圓把色果子和零嘴給程四娘裝了一盒子,使人送了她回去,再走到書房去看午哥。書房的桌子平日裡是程慕天用的,對於三歲的午哥來說,實在是顯高了些,他大概是嫌坐著夠不到桌面,乾脆蹲在了椅子上。小圓將一盞加了杏仁的羊乳放到桌上,心疼道:「午哥,你房裡不是有矮桌子的,為何蜷在這裡?」

    午哥先朝後看了看,見程天並未跟來,這才道:「娘,別告訴爹我蹲在他的椅子上,不然又要發脾氣。」待得小圓點頭,他又道:「我房裡還有個弟弟呢,一見書筆就要來搗亂,我沒法子才搬到這裡來。」小圓忙讓人把他房裡的矮桌子搬到書房來,歉意道:「是娘考慮不周,你已大了,該單獨住個屋子的。」午哥趕忙道:「前頭後頭的院子都空著,娘把一間我住呀。」小圓也忍不住學了程慕天,抓起桌上的《千字文》敲了他一記,笑罵:「你個猴兒,三天不挨打,上房就揭瓦,單獨住個院子,好不叫爹娘管你?休想。」

    午哥鬥不過爹,又鬥不過娘,悻悻抓過《千字文》,挪到矮桌旁,繼續埋頭認字。小圓湊過去看了看,驚訝道:「兒子,你這書上,除了字還是字呀。」午哥莫名其妙:「娘,不然還能有甚麼?」

    小圓把心中所想斟酌了一番,放了向他解釋「插圖」的打算,喚來程慕天,問道:「沒得人編一本更易懂的小兒識字書麼?」大宋是個重文的時代,各種書籍都很齊全,因此她並未直接提出自己的想法,而先有了這一問,果然,程慕天略一思索,答道:「有『四言雜字』,四個字為一句,每句押韻,也有略配了幾幅小圖的。」

    押韻?易記憶,卻對認益不大,但居然有為字配圖的先例,小圓興奮起來,拋開了種種顧忌,抓起桌上的青檀紙,提筆畫了一幅小畫,下頭寫上對應的字,興致勃勃地招呼父子倆來見識她的「看圖識字」。

    午哥捧著紙看了又看,還是搖了搖;程慕天猶猶豫豫:「這個字雖歪歪扭扭,倒還能勉強辨出來是個『虎』字,但這幅畫……貓?狗?」

    小圓憤怒地把紙揉成一,擲到他頭上,吼道:「這就是虎,老虎。」程慕天極其不滿她當著兒子的面做有損他威嚴的事,撿起那團紙撕了個粉碎,氣道:「我看你倒像隻老虎,母老虎。」

    他說完,另取了一張紙,幾筆勾出個輪廓,午哥拍著手叫道:「老虎。」他聽到兒子的肯定,勾了勾嘴角,將畫兒畫完,再題了個龍飛鳳舞的「虎」字,拍了拍手,自誇道:「這才叫『虎』。」

    小圓看了看那頭氣勢十足的斑斕大虎,心悅誠服,嘴裡卻嘀咕:「你不是做生意的麼,怎麼醫術也懂點子,畫畫兒也懂點子」程慕天把畫兒遞給午哥,教他認那個「虎」字,笑道:「我好歹也做過幾天的學子,會畫兩筆再正常不過,就是金九少,也會畫個美人圖呢。」

  小圓見他心情尚好,便搬來一摞紙,招呼丫頭們齊上陣裁成小張,再請他把《千字文》上的字搬到小紙片上去,一片紙上一個字,一個字對照一幅圖,最後裝訂成冊,就是好看又好用的《看圖識字》。



第一百五十四章 周娘子

  慕天寫寫畫畫,先完成了五十張,提筆寫封面時,想了「何氏」二字,變作《何氏看圖識字》,笑道:「等得了空,我去一趟尹家籍鋪,見見他家的掌櫃,商議商議這個冊子的價錢。」

    小圓不好意思起來,道:「圖是你畫的,字是你寫的,該取作《程氏看圖識字》。」程慕天把冊子遞給午哥,又開始畫下一本,笑道:「不搶你的功勞,若能印出來賺錢,送把你攢私房。」小圓見他畫得辛苦,還欲再推辭,轉念一想,如今家裡只有嫡親的四口,錢放在誰那裡都是一樣,便領了這個情,前親手替他磨起墨來。

    午哥記性本來就好,有了這《何氏看圖識字》,愈發如虎添翼,二更才過不久,就把一百個字認全了。程慕天對自己的教育成果十分滿意,檢查完最後一個字,便許他去濯足睡覺。

    小圓收拾好已畫完的幾本冊子,向他提議:「把千字文的字畫完,足有二十冊,你一人哪裡做得了這許多,不如請個畫師來家。」程慕天卻想親手給兒子編課本,搖了搖頭道:「這冊子午哥用過後,辰哥還可接著用,我自己來編罷,花費不了幾日功夫。」

    隨後幾日,他暫時擱下了手頭的生意,專心致志在家編了幾天,待到做出極精緻的二十本冊子,又挑了個好日子,帶一本去尋尹家籍鋪的掌櫃與他商定了印的事宜。

    一個月後,籍的夥計送了印好的冊子來,小圓取了幾本翻了翻,問程慕天道:「二郎,這並不是你畫的呀?印的也有些模糊呢,遠不如你給午哥做的那些。」程慕天笑道:「我的冊子得留給午哥認字裡騰得出空來,這是籍鋪的掌櫃尋了畫師畫好,再叫印的匠人雕出來印的,自然比不我一筆筆畫出來的效果。」

    小圓命人把冊子送三份學堂去,給喜哥、雨娘和程四娘一人發一套,又見午的時辰已過半,便叫人送小點心和涼飲去給孩子們作課間餐。程慕天嘗了一口廚房送來的雪縮皮飲,向小圓道:「這個味道還好,你且嘗嘗。」小圓自己面前有一杯卻不喝,偏端起他的那盞吃了一口睛瞟著他一點一點紅起來的臉作樂,嘴講的卻是正事:「二嬸鬧著要過繼兒子給繼母的事,你該管管了。」程慕天這才記起這檔子事體來,道:「那回繼母門來,你在我背後做小動作,定是有了主意罷,且說來聽聽。」小圓笑道:「實話與你講,二嬸去鬧繼母,是大姐暗地使的壞今鬧也鬧夠了,難不成真讓繼母拿養仲郎的錢去養二嬸的么兒?依我說,你給泉州去個信,請族長發個話,這事兒便了了。」

    程幕頭一回覺著程大姐還是有可取之處的,笑道:「原 來你們把後招都想好了,怪
不得按兵不動個把月。」他將小圓面前的那盞雪縮皮飲一口飲盡,起身去房寫信,托程東京在他的族長父翁面前美言幾句。程東京是內定的下任族長,族中在臨安的生意需得程慕天照料,對他的這份要求,自是滿口答應。

    沒過多久二嬸家就收到了族中來信,嚴禁他們再提過繼一事長的話,誰人敢不聽二嬸再不甘心,也只得偃旗息鼓。錢夫人的大麻煩得以解決並未使人來道聲謝,讓程慕天對她的嫌惡,又添了幾分。小圓對繼母的態度卻不甚在意,她如今實現了關起院門與官人兒子過小日子的願望,旁的事體都不能教她放心。

    這日午哥下學,中飯也吃就準備往健身強體館去,小圓叫住他問道:「你不餓?」午哥答道:「師娘做了綠荷包子。」喜哥在門口等他,接話道:「我們一人吃了兩個,不餓。」午哥想起荷包裡還有一個包子,忙掏出來遞給小圓,討好道:「娘,我特意給你帶的,你和弟弟分著吃罷。」

    小圓接過包子掰開。陣清香撲鼻而來。原來裡頭地嫩肉餡裡。摻了蓮子肉和碎荷葉。她一面佩服周娘子巧心思。一面笑罵午哥:「看你爹不在。就想開溜?小心晚我告訴他。叫他打你板子。」午哥摟著喜哥地肩朝外走。笑嘻嘻地回頭道:「娘最疼我了。肯定不會說。」小圓笑歎:「我這個做娘親地。一點兒威嚴也沒得。」

    周夫子一家地食。是由程府供給地。為何周娘子要自己做包子。莫非是廚房克 扣了飲食?她想到這裡。問採蓮道:「今兒廚房給周夫子一家準備地是甚麼份例菜?」採蓮答道:「和少夫人地差不多。不過略少幾樣而已。」小圓這才放了心。叫她吩咐廚房另做幾樣新巧地菜。給周夫子送去。

    廚房地菜還未得。周娘子先送綠荷包子來了。她將個荷葉形狀地大盤子擱到桌。笑道:「未曾錯過少夫人地飯點罷?我家那個呆子。怕耽誤了少夫人吃飯。非要我過些時再送來。我想這吃過了飯再送包子來。豈不是多此一舉。因此就這時候過來了。還望沒有打擾少夫人才好。」

    小圓起身謝過。笑道:「哪裡話。我家午哥偏了你家地包子。我還未曾謝過呢。」周娘子擺了擺手。道:「少夫人太客氣了。這是我家官人嘴饞想吃綠荷包子。街賣地他又瞧不。我這才大膽借了府地爐灶。自己做了幾個。只不知中不中吃。」小圓笑道:「我那個兒子極叼嘴地。既是他說好吃。必定是味美地。」周娘子聲稱不打擾她吃飯。沒講幾句便起身辭去。

    阿雲侍候著小圓吃完午飯。磨蹭到她身後。道:「少夫人午哥 他們中午只吃了兩個包子。現在想必是餓了。我給他們送些飯食去呀?」

    甚麼送飯食。是想去看在健身強體館教人打拳地孫大郎罷。小圓暗自歎了口氣。那孫大郎地心思全不在她身她捨不得丟開手。這樣爽利地一個人。遇到自己地感情事。就粘粘糊糊起來。她想是這樣想。卻不願做個惡人。便點了點頭。放她去了。

    採蓮端飯後的水果,歎道:「這妮子怕是要落得一場空。」小圓苦惱道:「她今年十六了,該尋個人家了,可她一門心思都在孫大郎身也無法。」採蓮道:「孫大郎怕是還中意著相撲班班主的閨女張真奴呢。」小圓苦笑:「他們若是定了親,反倒就好了,偏偏孫大郎年紀還小,這樣半吊著,阿雲不死心。」

    採蓮朝外看了一眼,見孫氏並不在院子裡,便壓低了聲量道:「他們未定親,倒不是因為年紀小——聽聞孫大娘亦是喜歡那張真奴已使媒人去求過親了,但那班主嫌棄孫大郎是奴籍,不肯把閨女嫁他呢。」

    小圓驚訝道:「這事兒怎未聽孫氏向我提起?」採蓮笑道:「孫大娘最是有骨氣的人,不想求來個恩典,要自己攢錢給兒子贖身呢。」小圓沉吟片刻,吩咐道:「去和孫氏說,賣身契我先還給他們,錢留著她慢慢還。」採蓮愣了愣,會過意來:「少夫人想讓阿雲早些死心?」小圓點了點頭,道:「她跟了我這些年忍心看著她白白浪費了心思,錯過了婚時。你無事就去開導開導她,叫她另尋個兩情相悅的罷。」

    採蓮將小圓的意思告訴孫氏忙帶了孫大郎來磕頭,謝了又謝:「是我對不起少夫人。」小圓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強扭的瓜不甜道理我懂得,你並沒有錯談對不起我。」她取了賣身契還給他們,又送了些錢與孫大郎充作聘資。孫氏執意立了借條,才收下賣身契和錢,領著孫大郎出門另尋住處去了。

    眾人對她此舉佩服不已,阿雲卻躲進房裡大哭:「我哪裡比那個賣藝的張真奴差了,他寧肯拚死拚活掙錢還賣身錢,也不肯娶我。」採蓮見她犯糊塗,大著膽子拿了李五娘作例子勸解她,道:「少夫人的娘家三嫂,你是見過了的,你覺著她過得好不好?」阿雲抹著淚搖了搖頭,道:「她只比原先過得稍好些,回不是來信說新近懷了身孕,何三少爺就趁機又納了妾麼。」

    採蓮見她還算白,繼續勸道:「他們兩口子,可不就是剃頭擔子一頭熱,你要是真嫁給了孫大郎,日子比何三少夫人也好不了哪裡去。」阿雲大概是把她的話聽了進去,好一時沒有作聲。採蓮替她把淚擦乾,道:「少夫人說給你兩日假呢,你且在房裡歇一歇。」阿雲卻搖了搖頭:「我又無病,有甚麼好歇的。」她默默在床躺了一時,似是自言自語:「他既狠心這樣對我,我又何苦為他難過,真是不值當。」

    採蓮聽見這話,終於鬆了氣,替她掩門,去給小圓報消息:「還不算太糊塗,比采梅強多了。」小圓正在清點辰哥週歲禮要用的事物,聞言笑道:「她同孫大郎通共也沒相處幾天,自然就容易放得開。」

    過了日,辰哥滿週歲,果子、糖、餅、冊、筆硯、秤等物擺了滿滿一地,他總看著午哥習字,耳濡目染,旁的事物瞧也不瞧,一手抓了本,一手抓了支筆,逗得程慕天開懷大笑。

    「拈周試」完畢,眾親戚少不得要藉著機會樂一樂,園內搭就的戲台,演著「喬相撲」,「喬」即是裝扮之意,由個表演者背著一對雙手互抱的偶人,兩「人」的腳分別由他的雙手和雙腿喬裝,隨著他彎著腰四肢著地扭來扭去,那兩個偶人就變換出前擄、後掛、摟腰、盤腿等各種姿勢來,活像兩個真人在相撲。

    程三娘捧著大肚子瞧時,奇怪問小圓:「嫂嫂,那演『喬相撲』的人怎地那般矮小?」程大姐插嘴笑道:「等會子再瞧。」話音剛落,台的人謝幕,掀了偶人套子團團作了個揖,程三娘一瞧,原來那偶人是午哥裝扮的,她捂嘴笑道:「午哥小小年紀,竟會綵衣娛親,嫂嫂好福氣。」

    午哥學著別個的樣了一把賞錢,跑回小圓身旁邀功,問道:「弟弟瞧了可歡喜?」程三娘又笑了:「原來不是綵衣娛親,是偶人逗弟。」眾人都笑了起來,齊齊來誇午哥,不料他平日膽子大過天,此時卻害起羞來,躲到小圓背後道:「我演得不好,師娘的小唱才叫好呢。」

   周娘子就坐在,小圓忙 罵他道:「小小年紀,你瞧得甚麼叫小唱,莫要胡謅。」周娘子愣了一愣,旋即笑道:「小孩子講實話,少夫人罵他作甚麼,若是眾夫人不嫌棄,我與各位唱一段兒。」小圓欲出聲相攔,程大姐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自台喚來現成的奏樂班子,請周娘子執板唱了一段。一曲終了,眾人都叫好,正要請她再唱一唱,旁邊閣子來人,稱周夫子有事與周娘子相商,匆忙把她喚去了。

    周娘子一走,程大姐臉就變了顏色,啐道:「不就會唱個曲兒,甚麼能耐。」小圓不解她為何這般生氣,嗔道:「人家是正經娘子,我們午哥的師娘,你叫別個小唱,她不惱你已屬難得,你倒還怪起人來。」

    程大姐正巧站在個還沒撤下去的鼓架子旁,取了鼓槌猛地一敲:「正經娘子?我呸,她定是曉得我認出她來了,不唱又能怎地?」眾人都被她嚇了一跳,齊齊問她同那周娘子是甚麼關係。程大姐大著嗓門嚷嚷道:「我家金九少是她的恩客,你們說是甚麼關係——仇人關係。」

    恩客?那周娘子豈不是勾欄院的伎女?方才不是說她是午哥的師娘?程家小少爺怎地有個勾欄院出身的師娘?眾人的目光忽地由程大姐身轉向小圓,俱是一副好奇難耐的模樣。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8:52 A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37 AM 編輯

第一百五十五章 換夫子

  程大姐從來不扯謊的,那周娘子又沒有自己的姓氏,莫欄院出身的伎女,隱姓埋名來的?小圓被席的眾親看得渾身不自在,忙解釋道:「這位周夫子是朋推薦過來的,我並不曉得他娶的是一位伎女,不過我們請的是先生,周夫子學問好就成,他娘子是何許人有甚要緊?」

    程大姐頭一個反駁她:「怎麼不要緊,光學問好有甚麼用,還有師德呢?」

    小圓詫異道:「不過娶了位勾欄院出身的娘子就叫沒師德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不止程大姐,眾人都齊齊點了點頭,一副十分肯定的模樣,接著就七嘴八舌起來,紛紛建議她把周夫子辭去,免得敗壞了門風。小圓實在不覺得事態有她們認為的這般嚴重,便不置可否,支支吾吾敷衍了幾句。

    待得賓客散去,程慕天匆匆忙忙尋到她,拉著她回房,懊惱道:「不該聽信金九少的胡話,請了周夫子來家的。怪不得他不讓我告訴別個周夫子是他推薦的,原來有這個見不得人的緣故。」小圓驚訝道:「金九少推薦周夫子?可是他與周娘子還有甚麼首尾?」程慕天搖了搖頭,道:「金九少和周夫子認識在先,他去過勾欄院,覺著周娘子好,就介紹給了周夫子,叫他買回去做個妾室,豈料周夫子不知被周娘子灌了甚麼湯,竟不顧父母與前程,執意娶她作了正妻。

    你可曉得周夫子怎地丟了官學的差事,就是因為娶了周娘子,為世人所不容哩。」說完便去翻小圓的賬本,道:「還剩多少束修未結給他,明兒全付齊了,請他走罷。」

    就是在比大宋開明許多的現代,娶個三陪女郎也是需要極大勇氣的罷,小圓絲毫不覺得周夫子有甚麼過錯,甚至有一絲佩服他,她指了賬本子給程慕天看,道:「本來說好的是只教午哥一個,結果現在多添到四個孩子,他從來未有過怨言,且所有孩子一視同仁,耐心教導,我正準備年底給他漲束修呢,你卻要辭了人家。」

    程慕天歎氣道:「我何嘗不知他學問脾性都是極好的,可世人眼光就是如此,我能有甚麼辦法?午哥將來走出去,若被人曉得他的恩師娶得是一位伎女,不但要被人恥笑,甚至還會影響仕途呢。」

    這個小圓倒是略知一二,科考進官,大抵都愛被問詢師從何人,雖然她並不願意午哥走仕途,但讓兒子丟臉,卻是她不願意看到的,便不由自主輕輕點了點頭。

    程慕天見她同意,就把賬本子丟給採蓮,命她去賬房將錢取來,準備親自去和周夫子說。他拿著一匣子會子還未出房門,周夫子自己尋了來,主動要請辭。這緣故大家都心知肚明,反倒沒了話說,程慕天默默地把匣子遞給他,他看也沒看,夾在腋下行了一禮,轉身收拾行李去了。

    小圓看得心裡不是滋味。恨不得不顧世俗眼光留下他們一家。正猶豫之際。午哥領著學地幾個孩子跑了來。大聲質問道:「為何要辭了周夫子。我們沒人教了。」小圓還未答話。程慕天先朝他背拍了一掌。斥道:「我看周夫子地確教地不好。連該如何與尊長講話都未教會。」

    午哥被唬住。忙規規矩矩垂首站好。兩眼含淚道:「娘。周夫子家本來就無錢。你把他趕走。他怕是沒得飯吃呢。」小圓看了看其他幾個孩子。問道:「你們也是這般想地?」喜哥點了點頭。雨娘和程四娘卻搖頭 。道:「他們說周師娘是伎女。會帶壞女孩子。」

    小圓猛地心驚。怎地沒想到這一層。若是繼續留周夫子一家。被外頭曉得這兩個女孩兒地師娘是個伎女。她們還怎麼嫁人。輿論可畏。這話古今撲不破。她雖滿懷同情。還是堅定地站在了程慕天一邊。向孩子們道:「你們且先回去歇幾日。等我們請到新地先生再來。」說著喚了人來。送雨娘和程四娘回家。又叫阿繡來把喜哥領去。

    午哥卻不肯走。賴在她跟前。非要留下周夫子。程慕天把科考做官地名聲與他講了一遍。哄他道:「有礙你前程地。留他作甚麼。爹改日與你請個好地。」午哥卻道:「我不要甚麼科舉。習兩個字便得。爹還把周先生請回來。」程慕天見他執迷不悟。還口出厭學之言。氣得又欲動粗。小圓忙抓住他高舉地巴掌。哄午哥道:「兒子。你不是可憐周夫子家沒飯吃麼。娘助他到街開個館。如何?他在外頭多收幾個學生。賺得怕是比在咱們家還多些。」午哥勉強點了點頭。看著她取了開館地錢送去給周夫子。這才放心去玩耍。

    周夫子收到錢。馬上來謝她。道:「不瞞少夫人。臨安我在待下去了。開館也收不到學生。我打算帶著妻兒到泉州去。這錢恐怕暫時還不了了。不過少夫人放心……」小圓擺手止住他地客氣話。笑道:「這是午哥地一番心意。當是謝師禮罷。泉州是個好地方。周先生在那裡必有一番作為地。咱們家隔天就有船過去。先生若不嫌棄。我就同船老大講一聲。」

    周夫子喜出望外。連聲謝過。又取出一個包袱來。道:「這是我娘子趕著做地幾個綠荷包子。她自覺給少夫人丟了臉面。不好意思來見少夫人。便叫我拿這個來賠罪。」他神情哀戚。卻無半點悔意。頓了頓又道:「她那樣地女子漂若浮萍。全是身不由己。還懇請少夫人莫要怪她。」小圓緩緩點頭。接了綠荷包子。望著他轉身離去。長長歎了口氣。

    她曉得程慕天必是不會待見這幾個包子,便只裝了一盤子,給午哥送去。午哥正在頑積木,見娘親送包子來,忙接過余大嫂遞來的濕巾子胡亂擦了擦手,抓起一個就啃,邊啃邊問:「娘,新先生請了沒?」小圓點了點他的額頭,笑罵:「還道你有多講情誼,原來是個轉頭就忘的,周夫子才走,你就惦念著下一個了。」午哥不以為然道:「他已有了好去處,我為甚麼還要擔心,和新先生套套近乎才是真的。」

    小圓愣了愣,突然抓起本冊子打他的肩膀,罵道:「先生是用來給你套近乎的,嗯?」午哥忙丟了包子來奪冊子,慌道:「那是爹給我畫的,莫要打壞了。」程慕天正走到門口,聽見他這話,滿意點頭,這小子,倒還曉得珍惜父翁的勞動成果。

    午哥還記得今天挨過打,見他進來,猛地起身站好,小身板挺得溜直。小圓被逗笑起來,輕輕用手捅了捅他的小肚子,午哥反應過來,忙 慌手慌腳前行禮,嘻嘻笑道:「光顧著站直,忘了作揖了,爹勿怪,勿怪。」

    程慕天被他氣到沒脾氣,一把將他拎到桌前,丟了張單子過去,道:「這頭都是有名望的先生,你自己挑一個罷。」小圓見午哥瞅著那張紙愁眉苦臉,捂嘴暗笑,程慕天擺明了是要逼著他再認幾個字,偏尋了這麼個名目。程慕天也是忍著笑,丟下還在努力辨認先生名字的午哥,悄悄拉了小圓出來,去正經商量新先生的人選。

    這突然辭去了先生,可要哪裡再找?好在回甄選出的名單尚在,他們按著後頭的簡介挑出了五個,由程慕天明察暗訪,最終選定了一位德才兼備的袁夫子。這位袁夫子三十出頭,儀表倒是堂堂,卻還未曾娶妻,小圓背 著人悄悄問程慕天:「不會又有甚麼隱情罷,你看準了再奉束修,免得又出周夫子事件。」程慕天笑道:「他久試不中,這才把親事拖了下來。」宋人風氣,多為先立業,再成家,男子為了科考,拖到二十六、七歲才成親的是常事,因此這位袁夫子雖然年紀大了些,倒也說得過去。

    小圓放下心來,照著周夫子的例,每月付他一貫錢,剩下的年底結清,又命人重新粉刷周夫子住過的屋子,收拾妥當給他住。她暗中觀察了幾日,這位袁夫子教課也十分地認真,且因無家室之累,反倒有更多地時間為孩子們答解惑,頗受他們的歡迎,她的一顆心,這才真正放了下來。

    午哥和喜哥午認字背,下午去健身強體館練拳,雨娘和程四娘跟著讀半日,下午則各自回家學女工,這四個大的不消小圓操心,只負責課間送去點心便可,小兒子辰哥又極乖巧,不似他哥哥那般頑皮,她每日裡算算帳,處理處理雜事,就再無甚麼事可做,竟在家閒得無聊起來,以至於採蓮提醒她要為程三娘備催生禮時,她差點歡呼雀躍起來——終於有事情可做了。

    除了準備那些慣常事物,她又把李五娘送給她的兩張「待產必備」翻了出來,擱到銀盆裡去。採蓮笑道:「少夫人,三娘子哪裡有錢買那麼些藥材,你不如好事做到底,直接照著單子把物什備齊全。」



第一百五十六章 美人局(上)

   從程三娘把嫁妝錢全拿出來買了官,他們家就只能靠玩具店做工掙的錢生活;本來甘老爺送了些伙食費的,但那錢被甘十二用來還了程慕天的債,因此他們兩口兒如今過得有些拮據。

    小圓採納了採蓮的意見,使人去自家藥鋪照著「待產必備」抓了些保氣散、佛手散之類,又把上好的軟硬碳裝了一簍子,和著其他的催生禮,挑去送程三娘。

    程三娘挺著肚子扶著腰出來,把她迎進去,親手端了盞子來請她喫茶。小圓看她走得費力,道:「又不是外人,隨便叫個小丫頭引我進來就是,何苦自己跑一趟。」程三娘握了她的手,感激道:「這催生禮本該繼母送的,嫂嫂又代行母職,要不是有嫂嫂,我這臉面都不知朝哪裡擱了。」小圓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我嫡母還不是一樣,全靠我三嫂,不是親娘都是指望不上的,咱姑嫂幾個相幫著過罷。你下個月就生了,產婆可預備好了?」

    程三娘喚來兩個產婆與她瞧,道:「這是我婆母自泉州送來的。」小圓仔細打量了一番,又問詢了幾句,讚道:「極好,你婆母會挑人。」說著叫採蓮把帶來的「待產必備」和藥材物品交給產婆,叮囑她們好生準備。程三娘見了那許多催生禮,謝了又謝,吩咐廚房預備一桌好菜,中午要招待娘家人吃飯。

    小圓見房內無外人,笑問她道:「甘十二待你還好?沒人鬧著要在這時候買個妾回來服侍他罷?」程三娘曉得她指的是甘家二老,垂了頭道:「才懷上時就準備送人來的,被官人拒了一次,待到送產婆來時,又想捎帶個通房官人哄他們說我懷的是個兒子,這才沒再接著要送人。」小圓安慰她道:「只要甘十二自己不想要,他們也無法的,反正你們也不住在一處必為這個煩惱。」

    程三娘有了孕希望的人,在這些事上比以前看得開些,輕輕點了點頭,使人去請程大姐來作陪。

    程大姐這幾日煩心事頗,正愁無人傾訴,聽說妹妹相邀,等不得午宴時分就坐了轎子趕來了。程三娘和小圓見她面色不好,忙問她家中出了甚麼事。程大姐道:「頭一樁,我婆母病了。她年歲已高本也是正常的事,可她老人家發話,說死後要火葬。你們說說,咱們又不是那買不起地的人家,作甚麼要同窮人一樣拿火燒,這不是招人閒話麼。」

    大宋南渡自孝宗後,火葬大盛,特別是在兩浙路,貧下之家皆以火化為便,在臨安西湖東北角的圓覺禪寺和錢塘門外的九曲城菩提院,甚至還設有專門的化人亭。但金家乃是富貴之家夫人怎地會有如此想法?程大姐憤恨道:「定是成日上我們家化齋的姑子搗的鬼。」

    佛家圓寂後可不都是火的,但金夫人怎地同佛門中人學起這個來,小圓不禁有些愕然,但此事也好解決,她替程大姐出主意道:「你去尋個有名望的寺廟同那主持把實情講一講,包管他會替你說服婆母。」

    程大姐不解其意三娘先明白過來,笑道:「大姐許他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包管他有法子讓你 婆母想轉過來。」

    是了是金夫人執意火葬。一燒了事。那些和尚上哪裡做水陸道場賺錢去?他們為了掙錢。必會使出渾身解數。把篤信佛教地金夫人勸轉過來地。

    程大姐臉上露出些許笑容。眉間還是愁意多。原來辰哥週歲禮那天。她在席上見了周娘子。打翻了心裡地那一壇兒醋。回家就把金九少劈頭蓋臉打了幾下。她教訓官人本是常事。但偏偏是當著了八哥地面。金九少覺得她讓自己在兒子面前丟了臉。一氣之下就躲了出去。好幾天不見人影子。到現在還未歸家。

    這夫妻間地事兒。旁人卻是幫不上忙。再說金九少向來就是這德性。勸了也無用。小圓和程三娘正琢磨著如何轉開話題。忽然金家來人稟報程大姐。說是金九少回來了。

    程大姐一聽。哪裡還坐得住。丟了才端上地茶盞子。匆匆趕回家。

    金九少果然已回來了。正在那裡翻箱倒櫃。見得程大姐進來。忙問:「娘子。有沒得錢。把我點子。」程大姐見他是一個人回來地。便問:「你去勾欄院了?」金九少大義凜然地回答:「把我看作甚麼人了。我是出門做生意去了。折了點小本。因此回家來尋錢。」

    生意折本程大姐不放在心上。但卻不相信他地話。便使人到他常去地幾家勾欄院去打聽。沒想到。打聽地結果出乎她意料之外。金九少這幾日還真未光顧過勾欄院。

   她聽得這樣的回報,心花怒放,大大方方地拿了錢出來,交給金九少去填補生意上的虧空。

    金九少換了件鮮亮的衣裳,腰間繫著裝了會子的荷包,獨自一人又出了門,先到頭面鋪買了對耳環,再到花朵鋪買了罐子菋莉花,又將些綾羅綢緞買了一堆,喚了個人力挑著,彎彎繞繞了許久的路,到得一間寓館裡。他躲躲藏藏、鬼鬼祟祟,害得那人力花了大氣力才跟上他的腳步,非要他付了雙倍的工錢才罷休。

    金九少將帶來的禮物搬到桌上,朝裡頭喚了一聲「衛娘子」,屏風後就轉出個美貌的婦人來。那衛娘子神情慵懶,慢慢推開窗子看了看天色,忽地驚叫一聲:「冤家,還未過午時,你怎地就來了?」金九少笑著過去摟她,一面解她的衣裳一面道:「吳約不是動身去州了麼,怕什麼,今兒且讓我做你一回官人。」

    衛娘子嬌笑道:「冤家,你都做了我好幾回官人了,猴急甚麼,咱們且先吃午飯。」金九少哪裡等得了,幾下就把她剝了個精光,滾到了床上去聲道:「吃甚麼午飯,我只吃你。」

    二人在床上滾了大半個時辰,終於疲累,衛娘子爬起來走到門口喚了個點茶婆婆,買了她兩碗豆兒水,再請她到街上把三鮮面端了兩碗來,叫起金九少吃午飯。

    金九少看見這三鮮面,就覺著回到了樓房裡,哪裡吃得下去,勉強筷子a便推開了碗。

    衛娘子笑道:「我們才從北邊過來,家裡窮,只有這些個招 待你你若是吃不慣,就回家尋你娘子去。」金九少聞言黏到了她身上,貼著她的臉,指著牆邊的錦緞同盒子,道:「我哪裡還有甚麼娘子,你就是我的娘子便是我的聘禮。」

    衛娘子忽地翻了臉,使力推開他,啐道:「呸,吳家如今雖窮了,當初也是上萬的聘禮抬我進門的,你我雖成不了夫妻不當拿這個來羞辱我。」金九少見美人兒生氣,著起急來,忙道:「今兒出來得匆忙,未曾帶夠錢,改日我搬一箱金銀元寶來送你。」他發誓賭咒了半日娘子才勉強回轉過來,賞了他一個笑臉樂得他立時又找不到北。

    雖然美人在懷,但肚子還是得填飽摸了摸懷裡,還有最後一張會子暫別了衛娘子,出門去買吃食。他前腳出門,一個面色黝黑的大漢後腳就進了寓館,掃了牆邊的錦緞盒子一眼,不滿道:「還只這麼一點子,看來不給他下劑猛藥,他是不會出血了。」衛娘子撇了撇嘴道:「可不是,今兒中午買面買水的錢,還是我出的呢。」

    那漢子陰森一笑:「你且把他留到天黑,看我怎麼哄他。」忽然外頭傳來腳步聲,衛娘子道:「哎呀,他回來了,吳約,你趕緊走。」說著把窗打開一扇,讓那身手敏捷的大漢跳窗而去,她才把窗子重新關好,金九少就走了進來,後頭還跟著個酒樓的小二,端了一托盤的飯菜。她忙上前幫著收拾桌子擺碗筷,同他兩個吃過午飯,故意催他回家:「你為了來會我,在旁邊住了好些時了,也該歸家去看看娘子了。」

    金九少摸著她膩的手捨不得放,笑道:「吳約今日又回不來,我就宿在這裡。」衛娘子裝作不肯,將他推了又推,直到他把最後剩的幾個錢將了出來,這才勉強同意讓他留下。金九少得了她的允許,快活得連姓甚名誰都忘了,摟著她一通娘子心肝地亂叫,又滾到了床上去。

    衛娘子應承一時,敷衍一,終於等到天黑,門外響起急促的叩門聲,她忙把驚慌失措的金九少拉了起來,故意道:「不曉得是哪個,你且先躲到床下去,我去瞧瞧再來喚你。」金九少還以為是程大姐尋了來,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地藏到了床下,用手摀住嘴巴,將耳朵高高支起。

    衛娘子走門口將門打開,放了吳約進來,悄悄朝床下使了個眼色,問道:「官人,你不是去州了麼,怎地這會兒就回來了?」吳約答道:「浪大,無法渡江,你且打水來我洗腳,睡一覺,明日再去。」

    衛娘子出去打了滿滿一子水來,吳約脫了鞋襪,坐在床邊一面洗,一面澆,那水流了個滿地,金九少在床下躲水,衣裳擦著了床底,有聲。吳約聽到聲響,赤著腳取來燈,朝床下照去,一眼就瞧見了金九少,呵斥著將他拖了出來,反剪了雙手捆起,辱罵責打不止。

    金九少嬌生慣養的人,哪裡受得了個,還沒挨幾下就覺得骨頭縫裡都在疼,慌忙求饒道:「好漢,莫打,莫打,我叫我娘子取贖金來。」吳約暫住了手,問道:「贖金幾何?」金九少答道:「十萬,如何?」吳約二話不說,舉手又打,金九少殺豬般叫了幾聲,開始加價錢,加了好幾次,直至增到三倍,再加上些珍玩,吳約才給他鬆綁,將早就準備好的字據拿了出來,強抓著他的手,按了個紅印子。

    天還未亮時,九少帶著滿身的傷回到家,背著程大姐把房裡翻了個遍,也未湊齊三十萬,他不敢將此事講與娘子聽,便打起了親娘的主意,跪倒在金夫人病榻前,聲稱自己做生意虧了本,正被債主追討。金夫人守寡多年,只得這一個兒子,見了他紅腫的臉,一身的傷,心疼之極,又聽說他虧了三十萬貫之多,心裡發急,竟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金九少錢沒要到,先把娘親暈了,他驚慌失措喚來程大姐,兩口子又是請郎中,又是奉湯藥,忙活了半日才把老母親救了過來。金夫人本就病入膏肓,被這一折騰,已是奄奄一息,金九少再不敢找她要錢,不得已,只好硬著頭皮將生意虧本的事在程大姐面前又編了一遍。

    若是三貫錢,程大姐還不會過問,但三十萬貫可是巨財,她又不是老糊塗的金夫人,哪裡肯信,逼問再三,才教他講了實話。原來金九少那日挨過程大姐的打,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心裡憋悶不過,就尋了個酒館吃酒,結識了來臨安謀官的吳約。兩人都是不如意才來買醉,三杯酒下肚,竟成了知己,吳約所租的寓館就在附近,便邀金九少前去作客,又叫自己的娘子衛氏出來相陪。那衛娘子美色妙年,只幾個眼神就把金九少迷得神魂倒,待到她瞅準機會把金九少的手捏了幾把,金九少就神使鬼差地也租了間寓館,將**來的幾個錢全變做了胭脂水粉,綾羅綢緞,一趁吳約不在家,就去偷會衛娘子。

    程大姐這才明白過來,昨日金九少回來取錢,並不是甚麼生意虧本,而是要買禮物去討好衛娘子,她立時火冒三丈,操起牆角常備的棒槌,朝著他腿上敲了幾下,罵道:「打斷你的腿,看你還敢不敢出去偷會小娘子。」金九少跪了一夜,膝蓋本來就疼,叫這一打,腿一軟,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又不敢躲開,哭叫道:「娘子,我錯了,再也不敢了,你且先替我把錢還上罷,不然他們要告官哩。」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8:54 A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37 AM 編輯

第一百五十七章 美人局(下)

    程大姐看著面前痛哭流涕的官人,恨不得一棒槌將他打死。家裡不是那般有錢,錢夫人出嫁時帶了一半的家財來,也不過二十萬,那個叫吳約的,開口就要三十萬,這不是敲詐麼。

    等等,敲詐?程大姐腦中靈光閃現,問金九少道:「莫非是訛人的?吳約和衛娘子的來歷,你可知曉?」金九少搖頭道:「他說是來臨安謀官職,若真是訛人,這大概是假的了。」

    程大姐狠狠瞪了他一眼,罵道:「吃喝玩樂偷人,你樣樣精通,旁的全是一團糨糊。」金九少被她罵狠了,顧不得身上疼痛,掙扎著爬起來,使人去查吳約的來歷。

    派去的人打探到的消息讓他們大大吃了一驚,那吳約竟是個慣常擺「美人局」的,衛娘子是他雇來的伎女,兩人扮作夫妻,引金九少這等好色之徒上鉤;更讓他們驚訝的是,吳約是官衙師爺第四房小妾的兄弟,臨安的一霸。

    有靠山的騙子,這可怎生是好,對簿公堂肯定勝算不大,說不準這事兒官老爺自個兒都有參予,設了個局來套大戶錢的。金九少被逼到死角里,頭腦反而清醒了些,道:「私了談價錢罷,我去請個中間人。」程大姐道:「你都立字據按印了,理字上站不住腳,須得請個與吳約熟識的,討上幾分情面。」

    金九少點了 點,忍著身上疼痛欲出門去佈置,不料才走到房門口,就被迎面疾奔而來的丫頭撞了個滿懷:「少爺,少夫人,夫人不好了們趕緊過去瞧瞧呀。」兩口子一聽金夫人又有事,只得把與吳約談判的事擱到了一旁先去請郎中煎湯藥,但這回沒有方纔那般幸運,郎中一番搶救,金夫人還是撒離去。金九少還算有些明白,曉得娘親是被自己氣死的在床前哭得驚天動地。

    所幸他們早就料到了金人大限之期不久,事事都備了齊全,不至於忙亂腳快就搭起了靈堂,請來了唸經的和尚。

    他們家有錢,陸道場自然是要做全的,等到七七四十九天忙活完曉得吳約已是等不及,把狀紙遞到了公堂上。他們趕緊使人去求情,吳約卻不知從哪裡弄來一紙婚,上頭赫然寫著他和衛娘子的名字,他拿著婚在來人面前晃了一晃,道:「你們金九少偷了我家娘子不拿錢來私了,就得去坐兩年牢。」

    金九少聽得回報生怕吳約真把自己告到去坐牢,慌忙叫程大姐拿錢。程大姐拍了他一巴掌道:「咱們家哪裡來的三十萬的現錢,難道你要變賣鋪子麼?」金九少不敢頂嘴嘀咕道:「賣了鋪子,再開幾個便是,反正鋪子裡的貨都是程二郎半賣半送的,虧不了許多。」程大姐沒有聽清,厲聲問他在嘀咕甚麼,金九少哪裡敢講,忙道:「我是說,何不去向程二郎討討主意,上回你繼母要告他,不是叫他擺平了麼?」

    「極是。」程大姐得了希望,忙地備禮,帶著他朝娘家去。不料程慕天得了消息,連門都不讓他們進,使人出來傳話道:「咱們程家沒得偷人妻子的親戚,莫要弄髒了門檻。」

    程大姐氣極。金九羞極。他們在臨安唯一指望得上地親戚不肯幫忙。便只得去同吳約談價錢。不料此舉卻惹惱了他。喚了幾個潑皮。把金九少偷人妻子地事在大街小巷傳得沸沸揚揚。那些去金家鋪子買便宜外國貨地正經人家。生怕被金九少帶累了名聲。再不肯光顧。使得金家地生意大不如以前。

    金九少萬般無奈之。只好苦勸程姐「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哄著她湊齊了三十萬。又添了些珍奇珊瑚。給吳約送了去。總算教他撤回了狀紙。撕了那張字據。

    為了這三十萬。變賣了家中大半地鋪子。連程大姐這等不怎麼把錢財放在心上地人也肉疼不已。她看了看空空如也地匣子。喚來人牙子。當著金九少地面。把家中妾室和養地家伎賣得一個不剩。金九少苦苦哀求。讓她留個把。程大姐罵道:「大難臨頭。你還念著你地妾。你怎麼不想想。你這回連累親戚家都失了顏面。依著二郎地性子。必不會再賣你便宜地外國貨。咱們家地鋪子。怕是都保不住了。沒了鋪子。連你自己都要靠我地嫁妝養活。還敢跟我提妾?」

    金九少立時矮了半截去。又想到那個兒子並不是程大姐親生。她在金家竟是無半點牽掛。若是她狠要和離。自己豈不是人財兩空?他越想越怕。不但不敢再提妾室。且掏空了心思在程大姐面前討好奉承。夜夜地柔情蜜意

    程大姐還是瞭解程慕天地。沒出幾日。他果然斷了金家鋪子地貨源供應。聲稱他家若要再進貨。得和旁地人出一樣地價錢。金九少根不是做生意地料。沒了比別家更便宜地貨源。就只得關門大吉。將剩地鋪子連著沒賣完地貨。全盤了出去。他賣了鋪子拿到現錢。暗自比較了一。覺著自己裡地錢還是沒程大姐地嫁妝多。便乾脆奉了一半出去討她地歡心。將另一半偷偷藏起。留作會相好地資費。

    他雖死性不改。卻再不敢明目張膽。每夜都老老實實待在程大姐房裡。洗腳水都親自與她端來。程大姐失了財。卻得了快活日子過。心中得意竟蓋過了懊惱。恨不得到處去宣揚自己挽回了官人地心。

    這日恰逢程三娘生的閨女滿月,她忙忙地備了禮,一臉喜氣洋洋地朝甘家去,想把自己這幾日過的神仙日子好生炫耀一番。待得她到了程三娘房中,卻現這裡冷冷清清,桌上只有小圓送來的綵緞、珠翠和鹵角兒,她這才記起來,程三娘生的是個不招人待見的閨女,恐怕甘家二老了話,不許他們大事鋪張。她擱賀禮一問,果然如此,程三娘抹著淚道:「我不爭氣,沒能生個兒子,公爹和婆母就要給官人納妾,官人執意不收,他們一怒之就說,就說再也不給錢供官人讀了。」

    程大姐氣得破口大罵:「你家公婆甚麼東西,頭一胎而已,他們就曉得你往後生不出兒子?」小圓拿了帕子替程三娘拭淚,勸道:「快些莫哭了,你才出了月子就這樣哭,小心落病根。你家公婆還以為甘十二在苦讀備考,才想出了斷錢逼他的法子,可這又不是實情,甘十二如今能掙錢養活你呢,怕甚麼。」

    程大姐連連點,贊同道:「你嫂子講得極是,既然甘十二能掙錢,你只認定了不納妾,他們拿你無法的。」小圓見她還是待自己很親熱,詫異問道:「大姐你不恨咱們?」程大姐更詫異:「我們害得你們丟了臉面,你不恨我就罷了,我哪裡敢恨你?」

    小圓道:「休聽二郎胡說,沒男人犯了錯非要把女人拖上的道理,是他金九少害得我們丟臉,和你沒得關係,說起來你也是被他連累了。 」

    程大姐苦笑:「話是中聽,可夫妻是一體,他丟臉,就是我丟臉,這也是我管教不嚴所致。」

    小圓和程三娘都被她一個「管教」笑起來,問她道:「那你如今可管得嚴了?」程大姐笑道:「日子雖窮了些,但他中無錢,倒不再成日朝外跑。」小圓道:「二郎也不過是在氣頭上才了那些話,等過些日子,還是要照拂你家生意的。」程大姐連連擺:「賺了錢也要被金九少拿去買妾養伎女,我寧願過窮日子,你快些與二郎講,莫要把這主意傳到金九少那裡去,不然他又要不消停。」

    這真是塞翁失馬焉知福,小圓是替她擔著心,這全換作了為她高興。她陪程三娘坐了一時,起身告辭,回家把程大姐的事講與程慕天聽,笑道:「大姐竟是拿錢換回了官人,得意的很呢。」程慕天面色凝重,關起房門搬出賬子,道:「這事兒沒那般簡
單,吳約背後的人是官衙,金家是被他們盯上了,存心叫他吐錢出來,不然我也不會逼著金九少關了鋪子。」小圓驚道:「金九少得罪了官老爺?」程慕天翻了賬子來看,搖頭道:「他能得罪甚麼,不過是上回我們裝窮,官府沒撈到好處,現在討賬來了。」

    小圓想了想,嘲諷笑:「也是,朝廷與金狗和議,每年送出那麼些的歲貢,總要有人來出錢。」程慕天頓了頓,道:「這話咱們倆私講講便罷,莫要叫有心人聽見。」又問:「咱們是拿錢消災,還是再裝一回窮?」

    小圓苦笑道:「拿錢消災,可就是真窮,金家只有幾個鋪子,都叫他們敲詐了三十萬貫去,若換成咱們家,還不得獅子大開口,索要個百來萬的?至於裝窮,總不能裝一輩子,只要家還在這裡,他們就總有會找上門。 」

    程慕天微微吃驚:「聽你這意思,是想搬個家?」



第一百五十八章 避風頭

   小圓興奮起來,她早就想好了,尋個會將家產換作一家人搬到山中去,那樣就算打起仗來也不怕。程慕天聽了她幼稚的設想,嗤笑道:「若真打起仗來,敵軍頭一件事就是搜山,不然山裡要是埋了支軍隊可怎麼辦?」小圓琢磨了多年的想法,一子被他推翻,頗有些接受不了,竟一個沒站穩,跌到了椅子上。程慕天見她臉色突變,忙安慰她小說網道:「莫怕,咱們有海船,你和兒子們坐了船出海去,咱們的船,大食、高麗、南海諸島國和東瀛的航線都是極熟的。」

    小圓聽了他的這番話,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激動地抓住他的胳膊,急切道:「要走一起走,你留作甚麼。」程慕天覺得十分好笑,拉開她的道:「不過閒話而已,你還當真了,朝廷才簽了和議,哪裡來的仗打,你真是瞎操心。」

    小圓無法與他解釋,急得直冒汗,其實她對這段歷史也不甚瞭解,只隱約記得依次的三件大事,一是金朝在南宋和蒙軍的夾擊不復存在,二是蒙軍開始南侵,第三件,則是她不敢去想的,蒙軍攻破臨安,南宋滅亡。她記得是記得,但要問她這三件事分別是哪一年生的,她就兩眼一抹黑了,不得已掰著指頭算了又算,終於長吁一口氣:「具體日子我雖記不大清,但能肯定,離第一件第二件事還有幾十年呢,第二件與第三件中間,也隔著幾十年,等到第一件事一生,咱們就出海去,來得及,來得及。」自家大海船都是齊備的,只需慢慢將錢換成金銀些適當準備時說走就能走,她想到這裡,安心來,臉上漸漸現了笑意。

    程慕天卻覺得她是在家閒得慌胡思亂想,講些讓人聽不懂的話,於是抓著她的到桌邊了賬子給她,道:「咱們眼前的事,是要商議如何對付官府敲詐,不是去管那沒子的戰事。」小圓見他遞給自己的竟是外帳子了一跳:「作甚麼拿這個給我看,難不成你真要將錢出來給官府?」程慕天道:「未雨綢繆罷了,難道要等著他們上門麼,不過咱們也只是先做做準備,具體法子要等族長的信到。」

    是了,他們的生意不僅是自家的是族中的一部分,遇到此等大事自然要聽從族中指揮,不可擅自行動。沒過幾日長親筆信至,信中稱安天子腳,太過有錢招人側目,因此令程慕天縮減頭的生意,避開風頭,免得連累了泉州族人;程東京也附了一封信來,他給程慕天的意見是,若是頭無事,就到山間田里去住些日子,等朝廷把歲幣湊足再回來。程慕天捧著信,覺得不可思議,他們族中不少人在朝為官呢,還需要避這風頭?小圓倒是比他想得通,朝廷腐朽,大廈將傾,這就是徵兆呀。

    隨後的日子,程慕天開始碌起來,帶著程福一家一家去跑,通知那些長期在程家碼頭進貨的店舖,趁早尋找新的貨源;除了海運,他自家在臨安還有鋪子,但那些只是副,索性關了大半,僅留幾間最不起眼的。

    忙完這些,他認為官府不會再找麻煩,便不想採納程東京的建議搬到山裡去住,不料這日程福慌慌張張地跑來道:「少爺,你可曾聽說,一群眼通天的騙子,竟設了個『水功德局』,打著舉薦的幌子誆了李家的十五郎幾十萬,都說那些騙子是與官府勾結,我看根就是官府暗地指使的。」

    程慕天這才徹底明白過來,官府得他們這些富商,族中許多人有官職在身,不好明著討,便耍起了花招,想方設法設騙局誆錢,難怪程氏族中有人為官,還是要避開這風頭呢。程福見他沉思不語,急道:「少爺,你還猶豫甚麼,趕緊往山裡去躲躲呀,別看你勾欄院也不去,花茶樓也不去,可官府要存心誆你的錢,還怕沒法子?」

    程慕天長歎一口氣,遣去準備出行事宜,再向一旁沉默多時的小圓問道:「娘子,那咱們到你的陪嫁莊子上去住幾日?」家子變賣了大半。得了不少現錢。小圓正在琢磨如何把它們換作銀子和金子。聽得程慕天問她。便點頭道:「使得。我山中莊子蓋地別院。還未曾住過呢。且去新屋享兩天福。咱們順便把這幾日得地錢換作金銀。帶進山藏起來罷。」

    程慕天還惦記著東山再起地。不肯聽她地話。道:「咱們家埋起地金銀。足夠過一輩子了。等這陣子過去。我還要重新開舖子地哩。且把這些錢先留著。」小圓反駁道:「只要你還開滿城地鋪子。就有被官府盯上地時候。何苦把自己弄得樹大招風。不如將這些錢財全換成金銀。留給兒子們。」程慕天道:「我何嘗不曉得『樹大招風』地道理。只是不開舖子。咱們吃甚麼?」小圓笑道:「我那山裡有高粱。管飽。」她眼見得程慕天地臉又沉了來。忙道:「錢哪裡有賺得完地。一家人平平安安最要緊。」

    她以前哪裡關心過這些事體。想必是有了兒子有了牽掛。程慕天心一軟。摟了她在懷裡。點了點頭:「聽你地罷。等咱們從山裡出來。我只替族裡照管照管海運生意。多勻些時間陪你和兒子。」

    小圓見他被自己說動。心歡喜。湊到他臉上香了一口。卻道:「哪個要你陪。不願老是裝窮而已。」來而不往非禮也。程慕天抱住她狂親一氣。笑道:「娘子。咱們地鋪子都盤掉了。這回可不是裝窮。而是真窮了。」小圓偎到他胸前。暗道。過得踏踏實實。比甚麼都強。你若曉史無法逆轉。必也同我一樣。只想多藏些金銀預備逃離。哪裡還會想著開舖子。白白招來官府地惦記。她想著想著。突然擔心起金銀地重量來。忙問程慕天道:「二郎們家金銀不少出海去。可都帶得走?」

    程慕天捏了把她地臉。無奈道:「你又胡思亂想。好好地出海作甚麼。」小圓在他懷裡扭來扭去。耍起無賴。程慕天被她鬧到無法只得哄她 道:「你且先去收拾東西預備搬家。咱們家地船。賬上都是記了地。等到山裡安頓來拿來一艘一艘講與你聽。」

    小圓滿意點了點頭。放他出去召集未盤掉地幾個鋪子地管事交代生意上地事宜。自己也喚來管事娘子們。把要搬家地事體交代去a    窮時,管家娘子們都是到莊上住過的,對那座莊幾間房,能放置些甚麼家什十分清楚因此收拾起東西來得心應,不消小圓操半點心。

    採蓮看著小丫頭們打了會子包袱來問小圓道:「少夫人,你名的一個蛋糕店個棉花包鋪子,還有健身強體館,也打算盤掉?」小圓笑道:「小生意,不會叫人惦記的, 且留著賺零花罷。」她使人喚來任青松,交代了鋪子的各項事宜,又親自到後頭的院子去,問袁夫子可願跟著進山。

    袁夫子笑道:「我家只我一個,來去都方便,少夫人不嫌棄,我就去。」小圓見他講話爽利,不像其他讀人文地吊袋子,就對他添了幾分好感,命阿雲留幫他收拾行李。

    山中遙遠,夫子跟了去,小學堂就得解散,雨娘回去有親娘教著,倒還好說,只有程四娘叫小圓放心不,思慮再三,還是使人把她和丁姨娘都請了來,問道:「我們家如今窮了,要搬到山裡去……」丁姨娘不等她講完,急道:「可是養活四娘子的錢沒得了?」小圓嫌惡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出言相駁,卻瞧見程四娘的臉羞得通紅,她心疼這孩子,只得歎了口氣,道:「就算我們餓著肚子,也少不了你們的飯吃,我是怕我們去了山裡,四娘子受委屈。」

    丁姨娘這點倒是不糊塗,忙道:「你們走了,她沒得躲處,不受嫡母的委屈才怪,不如你們把她帶去呀。」小圓心有此意,才叫她們來問,但她實在是沒想到丁姨娘竟如此爽快,如此主動,不禁惑道:「你捨得?」丁姨娘把程四娘推到她那邊,道:「這是我身上掉來的肉,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挨夫人的打罵,你是不曉得,仲郎呆頭呆腦,夫人見了就惱火,她捨不得打兒子,就把氣撒到我們四娘子身上。」

    可憐天下父母心,丁姨娘雖可惡,倒是一心只為閨女打算,小圓俯身問程四娘道:「你生母叫你跟著我們去,你自己可願意?」程四娘看了看丁姨娘,輕聲問道:「嫂嫂,我還能再見姨娘麼。」小圓笑道:「這有甚麼不能見的,只要你不嫌坐車太辛苦,天天出來見她都是行的。」程四娘露出笑容,又問:「我不會給嫂嫂添麻煩罷?」這孩子真是懂事,小圓很想把她摟進懷裡,又不願給丁姨娘這個臉面,便只伸摸了摸她的頭,叫她先回去收拾行李,出時再去接她。

    程大姐和程三娘得知他要搬家,齊齊來送她,程大姐問道:「你們這時候進山,是要在山裡過年了?」小圓點頭笑道:「一家人都在一起,哪裡過年都是一樣。」程三娘帶了一大一小兩件棉衣來,遞給她道:「山裡冷,我給午哥辰哥各做了一件,針腳不好,嫂嫂給他們湊合著穿罷。」小圓愈笑得厲害,道:「你們以為我們進山是去受苦的?那裡可不像樓房甚麼都沒得。」程大姐和程三娘見她不像是糊弄人,忙問她山裡有甚麼好處。小圓故意賣了個關子,道:「過完年你們來我家拜年,自然就曉得了。」

    程大姐和程可不嚮往山居生活,見她這裡忙亂,坐了會子便辭了去。小圓送過她們,叫來午哥和辰哥試棉衣。辰哥穿了新衣很是歡喜,跌跌撞撞撲進她懷裡,午哥卻把嘴翹起老高,抓著棉衣亂甩,抱怨進了山沒得拳學。小圓奪過棉衣,強行給他換上,激他道:「別看你學了幾招花拳繡腿,不一定打得過山裡的孩子。」程慕天自外頭回來,繞過一堆箱,笑道:「你娘說得不錯,那裡的孩子滿山遍野地跑大的,壯實得很,且還會獵兔子逮子呢。」

    午哥來了精神,撲過去住程慕天的腿,連聲道:「爹,你可會獵兔子逮子,教我教我。」程慕天見他這副沒規矩的樣子,又被氣著了,一把拖開他,吼道:「那是山裡孩子,不是你,你進了山,也得給我老老實實讀習字,若是不把背全,連拳都不許練。」說完拎著他棉衣的領子,把他拉到牆角去罰站。

    小圓看著程慕天發飆,忍了又忍,三歲多的小孩子抱一抱親爹的腿,能礙著甚麼規矩,非要教個小古板出來麼。午哥眼角瞟到她的神情,趁著程慕天去抱辰哥,衝她扮了個鬼臉,那意思是,娘,你別出聲,不然爹罰我罰得更狠。程慕天一側頭,恰好瞧見他的小動作,又吼開了:「轉過身去,面朝牆壁。」

    小圓把頭攥了又攥,終於還是以他父翁的威嚴為重,沒有當面為孩子教育問題與他衝突,轉而問辰哥道:「餓不餓?」此時正是晚飯時分,隔壁的飯菜香味已飄了過來,辰哥自然點了點頭,答了個「餓」字。小圓一抱起他,一去牽午哥,笑道:「那咱們吃飯去。」

    程慕天見自己直接被她忽視,氣得大叫:「午哥還在罰站,不許吃飯。」小圓湊到他跟前,朝他臉上貼去,輕輕一勾嘴角:「官人,飯菜都涼了,一起去呀。」程慕天見她越挨越近,再一看地,午哥正睜著好奇的大眼睛眨呀眨,他 臉上一紅,心跳加快,哪裡還顧得上罰兒子,慌忙推開「討人厭」的娘子,率先朝飯桌子衝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9:00 A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38 AM 編輯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進山去(上)

小圓忍著笑,帶著兩個兒子緊隨其後,過去吃晚飯。.不會使筷子,奶娘鄧大嫂了他到旁邊的小桌子,那裡另有一份小娃娃的飯菜。午哥看著面前的盞蒸鵝、羊舌簽,咬了咬筷頭,問道:「娘,咱們進了山,還有這些吃麼?」小圓笑了笑,正要回答,程慕天已是唬著臉訓斥開了:「《童蒙須知》裡第五條第三句是怎麼說的?」午哥早已習慣了他隨時抽查功課,放下筷子張口就來:「凡飲食,有,則食之;無,則不可思索,但粥飯充飢,不可闕同缺。」程慕天瞪了他一眼:「既曉得這道理,為何還問?」

    自己都受不了苦,倒責怪起兒子來,小圓腹誹一通,故意告訴午哥:「兒子,山中窮苦,是沒得鵝羊吃的,就是窮人吃的豬肉,怕都是難尋。」午哥好奇問道:「那山裡的人吃些甚麼?」小圓瞥了一眼程慕天,後者的臉色已在變化,她暗笑一聲,答道:「吃甚麼?野菜呀,滿山遍野的都是。」說著指了指他面前的色白米飯,道:「米飯也沒得,只有高粱飯吃。」午哥沒見過高粱飯,不曉得是甚麼味道,正要發問,忽聽得程慕天哀怨的一聲:「娘子,山中那般苦楚,咱們另尋別的地方避這風頭罷?」小圓等的就是這一句,學了他瞪午哥的樣子瞪去一眼,問道:「《童蒙須知》裡第五條第三句是怎麼說的?」

    程慕天乾咳了兩聲以示不滿,小圓忙道:「你是白操心,咱們午哥沒你想的那般嬌氣,在樓房時也沒見他叫一聲苦呀。」程慕天想起那段日子叫苦連天的人就是他自己,那臉,不知不覺就紅了,主動晌午哥解釋道:「莫聽你娘嚇唬你中吃食多著呢們吃的羊肉,就是山裡運出來的,那裡還有滿山的野味,想吃就去逮。」午哥聽得兩眼放光,恨不得立時就奔到山裡去問:「爹,那高粱飯可好吃?」程慕天皺了皺眉頭道:「那個可不怎麼中吃。」答完問小圓:「娘子,咱們需得運些米進山,不然真的每日吃高粱飯?」

    小圓與他舀了一碗羊舌簽,笑道:「曉得你大少爺吃不得苦,早叫人運了幾袋子進去了。」程慕天道:「一次不可運太多,引人耳目。」小圓指了指桌的白和黃瓜:「莊賣反季菜蔬的車隔一日就要回去一次,我讓他們順路捎回去的妨事。」山裡甚麼菜都有,且比城裡的更新鮮看來進去過日子是不會受苦的,程慕天十分開心頭吃起羊舌簽來。

    午哥聽爹娘講了這些,覺著很是新奇,匆匆扒了一碗飯就一頭扎進了房裡。小圓吃罷晚飯,還不見他出來,推門進去一看,原來他在自己動手收拾玩意,說要帶去給山裡的孩子。她很欣慰兒子有愛心,正要 誇他幾句,卻聽見他問道:「娘,你說我把這些玩意全送給他們,他們會不會教我打獵?」小圓愣了愣:「你還真是精明,只是他們為了掙錢才打獵呢,哪裡有空閒來教你。」午哥偏著小腦袋想了想,撲過去黏到她身,央道:「娘,借我幾個錢,我把給他們,就肯教我了。」

    這若換了程慕天,定要訓斥他不守規矩,但小圓卻是極為享受兒子撒嬌,拍著他逗道:「借錢與你沒得問題,但是你有空山麼?」午哥的小臉立時就垮了下來,嘟著嘴道:「爹定是要拘著我讀習字,哪裡有空山耍。」小圓捧住他的臉親了一口,道:「你爹是為了你好。」午哥不服氣道:「認字背我都是第一,為何就不能去耍。」小圓拍了他一把,道:「不敢去和你爹講,就曉得在我跟前訴苦,也罷,你去耍個醉拳給我看,等進了山,我放你一天假。」午哥喜出望外,一個跟頭翻到屋中央,打起那扭扭斜斜的醉拳,逗小圓哈哈大笑。

    兒子綵衣娛親,小圓心情大好,回房睡覺時嘴邊還帶著笑。第二日起來,清點行李,午哥和辰哥的衣裳四大箱子,玩意兩大箱子,各色零嘴一大箱子,小圓和程慕天的東西,通共只有兩箱子。程慕天走來看了看,問小圓道:「你不多帶些衣裳首飾?」小圓笑道:「山裡無應酬,帶那麼些累贅。」說著喚來程福和阿竹,叫他們兩口子先將家什送進山去,又遣了一多半的下人一道跟去,做些佈置灑掃的前期準備。

    待到山裡傳來消息,說新別院各事項打點妥當,小圓這才命人備車,打頭一輛和墊後的一輛,坐的是護院和小廝,還有那非不願獨坐一車的周夫子,中a大車,全家人擠在一處,另有一輛小車給奶娘丫頭門a

    程慕天站在宅子前看了最後一眼。轉身車。問小圓道:「你最得力地大丫頭沒跟來?」小圓道:「採蓮地娃娃還小。任青松又得留在城裡照看我地陪嫁鋪子。總不能叫他們夫妻分離。」程慕天自己是捨不得同娘子分開地。因此能理解。點了點頭。吩咐車伕發車。

    車子發動。蜷在角落裡地程四娘怯生生地喚了聲「哥哥」。程慕天這才發現車多了個人。皺眉問道:「你怎麼來了?」小圓拔開一邊一個抱著她胳膊地兒子們。喚程四娘坐到身邊來。摟著她道:「丁姨娘求我把她帶進山養活。我允了。」

    程慕天地嘴角抽搐了幾下。強壓怒氣道:「這樣大地事。你不事先告訴我?」程四娘被嚇哭起來。道:「嫂嫂。我還是回去罷。」她這一哭。程慕天不好意思起來。揮了揮手道:「罷了。不過多添一雙筷子。雇個奶娘照管她罷。」

    小圓掏出手帕子替程四娘把淚擦乾。哄她道:「你哥哥面冷心熱。處久了你就知道了。」程慕天得了這樣地讚譽。紅著臉掀了他那邊地簾子一角。裝作去看風景。辰哥見娘親摟著程四娘不抱他。也爬過去湊到簾子邊。指著外頭地招牌。斷斷續續念道:「文……鋪……」程慕天驚喜交加。一把抱起他來:「兒子。那是文籍鋪。來。再認幾個。」隨著車子朝前走。辰哥將晃過去地幾面招牌地字。又認出了幾個。程慕天大喜。激動萬分地沖小圓叫道:「娘子。你可聽見了?咱們辰哥才一歲半。竟認得那麼些字了。」午哥比他更激動。撲過去道:「爹。辰哥會認字。我 就不用認了。對不對。反正你有一個兒子考科舉就夠了。」

    午哥一開口。程天必生氣。果不其然。一隻大手又舉了起來。小圓一把將午哥摟進懷裡。嗔道:「辰哥認字是你教地?那是他成日裡跟午哥搗亂學會地。你不獎午哥就罷了。還要打他。甚麼道理。」

    這話有幾分道理。程慕天了手。同她商量道:「進山安頓下來後。就叫辰哥跟著午哥一起進學。如何?」小圓駁道:「一歲多地娃娃。身子骨還是軟地。你忍心讓他去一坐幾個時辰?」

    她懶得再理個望子成龍太過的年輕父翁,開始閉目養神。程慕天見她這模樣,只得罷了,重新去那邊簾子處教辰哥認招牌。小圓瞇著眼看見他是背對著這邊的,忙轉過身去也掀開簾子小小的一角,偷偷朝外張望。

    此時已出了城門,城外住著不少在城內買不起房的窮人,熙熙攘攘也挺熱鬧,南北兩邊的碼頭旁,滿是停泊的船隻,大船載著從別處運來的稻米,小船裝著木頭、柴炭、磚瓦、鹽袋等物。很多船民一家老幼皆生活在船艙內,以船為家,隨水漂泊。

    小正瞧得入神,忽然聽見辰哥「哇」的一聲,隨後是程慕天的驚叫:「娘子,辰哥吐了。」她忙轉身接過辰哥,拿水瓶倒水給他漱口,輕輕替他拍背。程慕天胸前的衣裳全被污物染髒,忙命車暫且停下,一面喚人取乾淨衣裳來,一面要遣小廝回城請專醫治小兒疾病的郎中。小圓攔住他笑道:「辰哥太小,暈車了,甚麼了不得的病,還要特特去請郎中,叫車伕將車慢些趕就是了」

    程慕天仔細瞧了瞧辰哥的色,又使出半吊子的水平幫他把了把脈,道:「的確無妨,但小兒郎中還是得備,咱們藥鋪並未盤出去,且使人去喚兩個來,叫他們明兒一早進山。」說完叫來個小廝吩咐了幾句,讓他回城去藥鋪,又隔著車壁吩咐車伕慢些趕車。

    小慢地拍著辰哥,哄著他睡著,程慕天接過去把他放到車中央的褥子,這才鬆了口氣。

    因車行得慢,中午時分才行了一半的路程,午哥鬧著要吃飯,小圓心道,這許多人不好都用乾糧打發,且大冬天的,冷冰冰的食物孩子們吃了怕是要肚子疼,便叫程慕天把車停到驛道旁,尋個地方吃了飯再走。



第一百六十章 進山去(下)

    程慕天跳下來看了看,路邊正好有個包子酒店,便先把睡醒的辰哥抱下車遞給奶娘,再帶著手腳利索自己爬下來的午哥朝店裡去.余大嫂本是來接午哥,見他自隨了程慕天去,就照著小圓的吩咐,抱了程四娘去侍候。

  先進店的下人們已佔好了位置,他們不敢與主人同坐,單留了張桌子給程慕天父子三人。 程慕天天見袁夫子混在小廝群裡,忙叫午哥去請了他過來一桌吃飯。他不曉得這樣的小店賣些甚麼吃食,想尋個小二問問,卻未發現有人,袁夫子笑道:「小店經營,沒得人侍候的,程少爺想吃甚麼,我去端來。」 程慕天哪裡敢勞動夫子,忙喚了程福過來,叫他去把店裡招牌菜搬一桌子來。

  招牌菜?這裡只有招牌包子。程福暗笑不已,到蒸籠處尋到店主,叫了個小廝幫忙,把灌漿饅頭、薄皮春繭、蝦肉包子、魚兜雜合粉及灌熬棒骨之類端了幾大碗過來,又問程慕天許下人們吃些甚麼。程慕天從未管過家務的人,哪裡理會這些,又見了這一桌子只有主食沒有菜的吃食,眉頭大皺,隨意揮了下手,道:「愛吃甚麼吃甚麼。」

  袁夫子見他愁眉苦臉的模樣,遞了個灌漿饅頭給他,笑道:「程少爺莫小看這些包子,味道可不差。這灌漿饅頭,一咬一口肉汁,你嘗嘗。」程慕天將信將疑,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果然餡嫩汁鮮,味道甚美,他的眉頭舒展開來,等不得把手上的灌漿饅頭吃完,連忙喚來阿雲阿彩,叫她們照著桌上的吃食,另給小圓端一份去。

  阿雲阿彩兩個到蒸籠裡揀了麵食,又把魚兜雜合粉和灌熬棒骨各舀了一碗,端到車裡的小桌上,笑道:「少爺自己還沒吃呢,先讓我們送來給少夫人。」小圓了他們笑著趕了她們下去,拿起灌漿饅頭咬了一口,這個她以前也吃過的,類似後世的灌湯小籠包;薄皮春繭就是包了素餡的春卷;這兩樣味道都還好,但蝦肉包子大概因為是小店出品,包不起大顆蝦肉,只有些小蝦皮裡頭充數。

  辰哥在奶娘的幫助下爬了進來,撲到她懷裡撒嬌:「我要娘喂。」小圓曉得這個小兒子,身子一不舒服就黏著娘,便叫鄧大嫂去吃飯,自取了調羹餵他吃魚兜子。辰哥小口小口咬著,待得一個吃完,問道:「娘,這是甚麼做的?」小圓嘗了一個,答道:「大概是魚肉做的罷。」程慕天提著個紅漆食盒,帶著兩個孩子上車來,笑道:「甚麼大概,就是魚肉加雞蛋做的,我看這東西爽口,特意尋店家買了幾個還未下鍋的,咱們晚上吃魚兜子湯。」

  待得辰哥吃完飯,小圓怕立時發車他又吐起來,便叫車伕歇了一會子才重新上路。這一路上慢慢悠悠,天黑透時,一行人才得到莊上,小圓已是累得連分配房間的力氣都沒了,阿繡便替她作主,將外書房旁的一間與了周夫子,最後一進給了程四娘,中間的那進住了他們一家四口。

  兩個奶娘和幾個丫頭也是累得夠嗆,幸好大半下人都是提前進山來的,立時把照顧孩子收拾箱籠的任務接了過去,待得程慕天和小圓吃罷晚飯進房睡覺時,地下的煙道已時燒得暖烘烘的,床鋪被褥也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他兩口子都是累極,扎進被窩一覺睡到大天亮,直到被窗外的鳥嘰嘰喳喳吵醒。程慕天起身披衣,推開窗子,院子裡種著好幾株果樹,李子樹、梨樹、桃樹、石榴樹,甚至還有一棵櫻桃樹,他扭頭叫小圓趕緊起床來看,笑道:「咱們城裡的窗外,都是牡丹芍葯之類,這裡卻都是能結果子的,好不稀奇。」

  小圓走過去看了看,果然一派果林風光,再將屋內細打量,牆上掛著一幅粗布繡品,瓶兒裡插著山上的野花,茶幾上還擱著幾個黏土捏的小羊羔,她歡喜笑道:「正是景色不同才有趣味,我這就想多住幾日了。」

  午哥的小腦袋自窗外冒出來,大聲道:「娘,我也想多住幾日,不然沒得時間去逮兔子。」程慕天正好站在窗邊,伸手就給了他一下子,「怎地沒去上學?」午哥揉著腦門委屈道:「夫子昨日累了一天,也該歇一歇。」喜哥抱著收跑過來,奇道:「夫子並未說今日要歇息呀。」程慕天又給了午哥一下,罵道:「我看是你自己想歇罷,還不滾去讀書。」

  午哥朝窗子裡看了看,見娘親不打算替自己求情,只得揉了揉眼,拉著喜哥跑開了,一面跑一面小聲罵他:「你個老實頭。」

  程慕天回頭苦笑:「這孩子,機靈勁沒用在正道上。」小圓道:「他是太皮了些,不過你也該放夫子一天的假,他讀書人身子弱,昨兒坐了一天的車,定是累得慌,卻拿著你的束修不好意思告假。」

  原來兒子沒錯,是我錯了,程慕天臉一紅,忙使人去告訴袁夫子,讓他歇一天,明兒再開課。

  午哥得了假,快活地追著喜哥滿院子亂跑,鬧騰得小圓無法靜心聽田大兩口子的事兒,只得喚了程福來,叫他帶了兩個小子進山去頑。田大笑道:「城福城裡長大的,哪裡曉得山路怎麼走,我叫幾個莊戶跟著。」小圓點了點頭,讓他去派人手,又晌午哥笑道:「不逮上幾隻兔子,不許回來。」午哥撲過去朝她臉上親了一口,糊了她一臉的口水,轉身飛奔,眨眼消失在院門外。

  田大媳婦看了看跟去的喜哥,問道:「辰哥不跟去頑?」小圓笑道:「他好靜,不像他哥哥。」田大媳婦將些好話說出來恭維了幾句,扶著小圓去逛新宅子,這別院坐北朝南,小小的三進,青磚灰瓦粉白牆,天井裡拿大石板鋪著路,旁邊栽著果樹。小圓走到午哥和辰哥的屋子看了看,這間廂房同正房一樣,一明兩暗,兩側臥房兩個兒子一人一間,中間本是用來待客的房間,被午哥堆著些玩意和零嘴兒,她笑著搖了搖頭,出門來繼續朝後走。

  最後一進院子住著程四娘,她聽說嫂子朝這邊來,早早兒地等在了院門口行禮,小圓牽扯了她的手,憐惜道:「你也太過多禮。」程四娘把她讓進房,親手捧了茶來,垂手站在一旁。直到小圓讓她坐下,方才在下首挑了個位置坐了。小圓歎道:「你大侄子若有你一半知禮,也能少挨些打。」程四娘笑道:「午哥聰敏著呢,論讀書習字,我們都比不上他。」

  小圓見她身上穿的還是昨日的衣裳,疑惑問道:「你只帶了這一身兒來?」程四娘聽見她問這個,臉漲得通紅,低著頭把手指扭了又扭,小聲答道:「娘說我跟著哥哥嫂嫂過活,定是有新衣裳得的,不如把舊地的賣了與仲郎換糖吃。」繼母做的這叫甚麼事,也不怕天恨人怨,小圓狠拍了下椅子扶手,喚來針線房管事娘子,吩咐她拿尺來給程四娘量尺寸,加班加點趕做幾套新衣裳。

  從程四娘房裡出來,後頭沒了路,田大媳婦笑道:「我公爹在世時,說山上都是風景,無須再修甚麼園子,若少夫人想修起一個,宅子門口有條淺溪,倒是可以引水進來挖個池子。」小圓忙道:「天然才好,莫要費那些功夫。」

  她轉了一圈回到房內坐定,田大已候了多時,捧上賬本子來,把莊上養了幾頭羊,餵了幾隻雞,種了幾棵菜,報得詳詳盡盡。小圓並不怎麼懂得田間事,僅有的一點兒知道還是電視上看來的,她被那一大串的雞呀鴨呀鬧得頭昏腦脹,慌忙叫他不要再朝下講,道:「我信得過你,賬上不虧錢便得,養多養少你看著辦。」

  田大應了一聲,道:「谷裡的羊出欄了,反季菜蔬也正是時候,這幾日正在朝外運,等賣完了我再來報帳。」小圓一聽他正是忙的時候,便叫他去辦正經事,只留了他媳婦在這裡回話。

  田在媳婦頭一回侍候小圓,生怕她不滿意,連聲問道:「少夫人昨日睡得還好?這宅子佈置得可還合心意?中午想吃甚麼?」小圓笑道:「這些你都不必操心,一應事體自有四局六司,你只給我講講這山裡的事兒。」

  正說著,程慕天在外逛了一圈也回來了,便坐到也旁邊,一同聽田大媳婦講。

  田大媳婦是個愛說話的,見主人要聽新聞,忙清了清嗓子,道:「少夫人真問對了,自你們上次回城,這山裡的變化了不得——旁邊原來就有的兩個莊子,被個姓何的少爺買了去,但卻不曾有人來住,白荒著地呢;上上個月,田大帶著人去尋暖和的山谷發種反季菜蔬,卻在山坡那頭發現了個小村子,他們人人會養蠶繅絲,真是好本事。」

  姓何的少爺,不就是自家三哥哥何耀弘,前幾年打金狗時他買了來做後路的,還曾準備給自己一個呢,小圓笑著囑咐她莫要侵佔了何家少爺的地,又問道:「那你們沒去向村民們學幾手?」田大媳婦笑道:「咱們未種桑樹,怎麼養蠶?再說人家也不定肯教。」程慕天道:「這有何難,改日我請人來教你們。」小圓笑看他一眼:「你何時關心起農事來了,以前不是一屑一顧的麼?」程慕天遣了田大媳婦去安排午飯,歎道:「沒得生意做,閒得慌,且幫你把這莊子打理打理罷。」

  提起生意,小圓想起變賣鋪子得的那些現錢來,急道:「家裡的錢你還未換成金銀呢。」程慕天見她又開始莫名其妙,忙解釋道:「咱們正是被官府盯上的時候,怎好去換?且等這陣子過去。」

  確是自己太過心急,小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朝外走:「我去廚下瞧瞧有甚麼新鮮菜吃。」

  廚房前的空地上,兩個小丫頭正在舂米,還未上鍋煮,已是四處飄香,阿雲驚喜道:「是福建來的『過山香』,袁夫子說他最愛吃這個米,我蒸飯去。」小圓愣了愣,跟在她後頭走進廚房,看著她麻利地舀了一海碗已經舂好的「過山香」,下到水裡煮,待到水開,再用笊籬撈出來放進籠屜裡蒸。阿雲感覺到小圓探究的目光,抬頭抹了抹額上的汗,笑道:「少夫人,這種干撈飯才好吃,一粒是一粒,不粘連,又爽直口,還耐餓。」

  她這避重就輕,連悶悶的阿彩都聽不下去,笑她道:「少夫人每餐吃得都是干撈飯,何需你嘮叨這一大篇?」廚娘們都哄笑起來,七嘴八舌問阿雲這飯到底是給少夫人做的,還是給情郎做的。小圓也想曉得阿雲同袁夫子是怎麼回事,又怕她害臊,忙道:「有沒出息得薄稻釀的酒,中午取幾杯來吃。」

  田大媳婦點頭道:「有的,前兒他們搬了幾罈子上山來。中午的野味備了赤鹿、松雞、雉雞、鷓鴣,還有家養的雞、鴨、鵝和肥羊,菜蔬有豆芽菜、茭白、韭菜、崧、冬瓜、芋頭,少夫人想做幾個甚麼菜吃?」

  小圓惦記著辰哥昨日暈車,沒甚麼胃口,便道:「先煮一個七寶素粥,配幾樣小樣給辰哥端去。」田大媳婦應了,吩咐廚娘去煮粥,又問:「午哥可有愛吃的菜?」小圓笑道:「他昨兒中午吃了包子,今兒跟我鬧著要吃卷煎餅,不知你們會不會做。」 田大媳婦立馬捲了袖子去洗手,笑道:「這個大概只有我會做,午哥要是不進山,還真吃不著。」

  小圓曉得他們一定是從北邊來,最是擅做麵食,便微微一笑,站在旁邊看她們如何行事,好藉機偷個師。

  田大媳婦先取了個攀膊套上,這攀膊是根長繩索,兩頭連著勾爪,她將繩索掛在脖子上,用兩個勾爪分別勾住兩隻挽起的袖子,以免袖子滑落影響做活。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9:02 A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39 AM 編輯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午哥生病

  羊肉二斤,羊油一斤,細細剁成肉餡,多加蔥白與筍乾,捲進?得薄薄的餅皮兒中,兩頭用麵糊粘住,浮油小火慢慢煎,直到紅焦顏色。

  田大媳婦做好一個卷煎餅,裝盤捧給小圓,笑道:「少夫人,嘗嘗,蘸些辣子和醋,味道更好。」

  小圓咬了一口,皮薄肉多,外酥裡嫩,果然好吃,她讚了田大媳婦幾句,回頭吩咐阿彩:「使人進山喚午哥回來吃卷煎餅。」阿彩領命而去,才走到門口,便被拎著兩隻野兔子的喜哥撞了個滿懷。喜哥把兔子朝她手裡一塞,匆匆跑進廚房尋小圓,急道:「少夫人,午哥掉進溪裡了。」小圓被唬得不輕,顧不得甚麼儀表風範,提起裙子就朝午哥房裡跑。

  她到得兩個兒子待客的房間,發現地上一灘子水,再進到臥房一看,午哥渾身已濕透,衣裳上的水正朝下滴滴答答,她趕忙上前給余大嫂幫忙,幾下將他扒了個精光,丟進床裡裹上厚棉被。

  「娘,我沒事。」午哥出聲安慰娘親,卻是鼻音濃重。小圓忙吩咐廚房熬薑湯給他驅寒,午哥在被窩裡扭著身子道:「我不喝薑湯,我要吃飯,燒我逮的兔子來。」小圓把他摁在被子裡不許他亂動,嚇唬他道:「不喝薑湯,就把你的兔子扔掉。」午哥從來就不怕嚇,但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待得薑湯熬好,他也不使調羹,也不讓人喂,自捧著碗一氣喝乾,催小圓去燒兔肉。小圓見他精神尚好,就放心下廚房去,叫廚娘們將野兔收拾乾淨做個潤兔。

  程福不等她去問,主動來請罪,自責道:「逮到兔子,午哥說要自己去裉毛,我一個沒攔住,叫他跑到了溪邊,又一個沒攔住,叫他掉了進去。」小圓哭笑不得:「沒攔住?我看是你自己也想要罷?那溪水深不深,他可吃了水?」程福拍著大腿直呼冤枉:「我也是有兒子的人,怎會這般糊塗,少夫人你不曉得午哥有多滑頭,一個不留神就讓他哄了去,好在那溪水淺,只齊他的腰,並未出了大岔子。」小圓疑道:「既是只齊腰,怎麼渾身全濕透了?」程福唉聲歎氣道:「那位小祖宗,跌進了溪裡,不但不怕,還說正好學學游水,在水裡撲騰了幾下才被我強拎上來。」

  小圓現在才明白,為何程慕天總是被午哥氣得想伸手,這個兒子,果然是太皮了,不給教訓不長記性。她氣呼呼地衝回午哥房裡,隔著被窩狠拍了他幾下,怒問:「你是傻還是呆,大冬天的下水?」午哥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答道:「我又不是小叔叔,哪裡傻呆了?」小圓摸了摸他身上,已熱乎起來,稍稍放了心,道:「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娘怎麼活?」午哥典型的吃軟不吃硬,見娘親眼圈有些發紅,忙拍著胸脯保證今後再也不犯錯。

  小圓怕自己一走,他又在被窩裡亂動,便坐在床邊陪著他。過了會子,阿彩來問,說午飯已得,是否現在就上菜。午哥在山上跑了半天,早已餓了,掀了被子就要爬起來,小圓忙取了才烤暖和的新棉衣給他換上,抱著他去吃飯。

  程慕天得知兒子掉進了溪裡,去把程福責罵了一通才回來,黑著臉坐在飯桌邊一言不發。午哥瞄了瞄他的臉色,夾了一塊潤兔放到他碗裡:「爹,我聽說你愛吃潤兔,特意給你逮的兔子。」

  潤兔即是白斬兔,取兔腿煮熟過涼,再淋了些薑汁,程慕天的確愛吃這個,一時間竟不知是先誇他孝順,還是先罵他不聽話,想了想,道:「你掉進溪水受了苦,我也不罰你,但往後白日裡讀完書,晚上還要跟著我學打算盤學算賬。」

  午哥的嘴張了老大,手裡的卷煎餅也忘了吃:「爹,你還不如打我兩下子呢。」

  小圓把卷煎餅塞進他嘴裡,笑道:「這下你明白了?平日裡打你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這才是動真格呢。」午哥癟了癟嘴,擰不過父親,吃飯的胃口也沒了,胡亂將卷煎餅啃了幾口,蔫蔫地下了飯桌。

  程慕天瞧著他臉色不對勁,叫住他摸了摸頭,驚道:「娘子,他身上燙似火。」小圓過去摸了摸他後脖子,果然是在發燒,連忙使人去瞧瞧進山的郎中到了哪裡。程慕天心急如焚,等不得小廝去看,自己騎了匹快馬飛奔下山,在半山腰接到了那兩名郎中,提了一個專醫小兒病的上馬,疾馳回莊上。

  小圓正拿溫水浸的巾子絞乾了給午哥敷額頭,見程慕天一臉焦急地扯著郎中進來,忙把床邊的位置讓出來。那郎中姓嚴,一頂帽子被風吹歪,來不及去扶正,先伸手來搭脈,按了一時,道:「受涼了,他底子好,無甚大礙,我開個方子煎副藥服下,發發汗便好了。」程慕天懸了一路的心總算放下,請了他去隔壁開方子。小圓跟過去問道:「可曾帶藥材上來?」嚴郎中一面飛快地寫方子,一面笑答:「少夫人放心,自然是帶齊全了的。」小圓謝過他,接過墨跡未乾的藥方,親自去取藥材,下廚房煎藥。

  程慕天喚了阿綵帶嚴郎中去早已安排好的住處,自己則去看午哥。午哥的小臉燒得通紅,捂在被子裡再不敢動彈,一雙眼卻是睜得大大的,帶著些欣喜問道:「爹,我明兒是不是不用上學?」這孩子總有惹他老子生氣的本事,程慕天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想打他的念頭,擠出些笑容來哄道:「安心養病,燒退了再去。」

  午哥小聲嘀咕:「那多燒幾日。」程慕天覺得自己若再待下去,定會被他氣死,便起身到廚房尋到小圓,要求與她換班。小圓聽他講了經過,嗔道:「誰叫你總逼著他。」程慕天長歎:「若是辰哥這樣倒還罷了,午哥是程家長子,將來要繼承家業,你看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能撐得起門戶?我一看他不愛讀書不守規矩就來氣,打他逼他還是輕的。」

  小圓暗自苦笑,國將不國,何以為家,能坐個海船逃到外邊去,已屬萬幸,還操心這些繼承家業支撐門戶作甚麼。她心中所想,無法告人,只得歎了口氣,將煎好的藥倒了一碗,同程慕天一道去餵午哥。

  午哥看著藥碗不肯張嘴,小圓取了顆過口的蜜餞,哄道:「乖兒子,一口將藥吞下,再吃個果子就不苦了。」午哥看了看一旁的程慕天,小聲道:「我不要整天地讀書。」小圓不等程慕天皺眉頭,爽快地答應他道:「娘請個武師來莊上,你上午認字,下午練拳,晚上跟著你爹學些打理生意的本事,每月望朔,我還許你去山上耍,但若你還像今日這般胡鬧,我可不會輕饒。」午哥眼裡露出驚喜,卻沒有吱聲,只看著程慕天,直到他點了下頭,才歡呼起來,接過小圓手裡的藥,咕呼咕呼一氣喝了個乾淨。

  服過藥,午哥昏昏欲睡,小圓替他蓋好被子,叮囑了余大嫂幾句,拉著程慕天走了出來,笑道:「方纔我還以為你要搖頭呢。」程慕天道:「我只氣他沒規沒矩,又不思進取,若他能舉止有禮,認真讀書考科舉,就是天天上山頑會子又如何。」小圓笑他道:「你的心也太大,才說想讓他繼承生意,這會子又想讓他考科舉,你當他是神仙?」

  程慕天一愣,自己對兒子的期許太高?作為一個年輕的父親,他迷茫了,問娘子道:「你說我該讓他考科舉,還是經商?」小圓笑道:「我看你不但心大,且還心急,他才開始認字呢,想那麼多作甚,讀書算帳,都先學著,到時選哪一條路,叫他自己定罷。」她心裡早就想好了,幾十年後戰火又起,科舉定是行不通的,趁著兒子年幼,讓他認幾個字背幾篇文,待到再大些,還是學經商的本事,到了別處才好謀生。

  吃罷晚飯,午哥燒退,小孩子精力旺盛,病稍好又開始到處亂竄,小圓拿他無法,只得叫程慕天把外帳本子翻出來,哄他來看海船。程慕天攤了帳本子到他們面前,笑小圓道:「我看是你自己想看罷。」小圓還擔心家裡為數不少的金銀太重無法帶走,也不辯駁,認真看起帳本子來,說是帳本子,那上面並未記帳,打頭一頁畫的是艘方形大船,船首高高聳起,船尾亦是正方形,兩側都有船槳,她數了數,共有十對,按著圖下的文字說明,船上還配有兩隻石錨,及帆布製成的船帆。

  程慕天見她看得出神,講解道:「這船前部有幾十個相互隔離開來的小艙,都是隔水的,就算不了船體稍有破損也不怕;船後拖著的小船,裡面載有柴薪和淡水,是從旅經的港口補充上來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遊山

  海上航行最重要的恐怕就是辨別方向了,這大船聽起來很不錯,但不知在定位上有何妙招,小圓不假思索地提出了心中疑問。程慕天帶著些自豪,解釋道:「天氣晴好時,依著日月星辰,輔以星象圖和航海圖;若是天氣陰晦,則使用地螺。」

  「地螺是甚麼?」小圓一臉的好奇。程慕天轉身去翻箱子,尋了個來與她瞧,原來是個借鑒了指南針原理的羅盤,上頭刻著二十四個方位,一根磁針標示出南方。午哥抓了地螺過去擺弄起來,程慕天見他愛這個,倒有幾分欣慰,摸了摸他的腦袋,把地螺送他作了玩具。

  小圓最想曉得的問題還未有答案,急切問道:「二郎,這樣一艘船,能載多少重量?」程慕天答道:「有大有小呢,最大的船,可以載六七百人和上萬斤貨。」小圓喜笑顏開:「不用細算了,我們家那些金銀定是裝得了。咱們還要再多賺些,萬一到了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時找不到賺錢的行當也不至於餓死。」程慕天無奈搖頭:「你這樣盼著打仗?」小圓不願把幾十年後的事提前到現在來與他爭執,便道:「那多賺些錢總沒錯罷?」程慕天笑道:「進山前你才勸我不要樹大招風,現下又想賺錢了?」小圓白了他一眼,賺錢也可以不顯山露水的嘛,就憑藉著莊中出產,賺了錢悄悄運到山裡來,比在城裡開舖子招人惦記強上萬倍。

  她怕空口一說不能叫程慕天信服,取了帳本子和算盤來欲算與他聽,程慕天卻問:「你可曉得咱們家的海船做甚麼買賣?」小圓愣了愣,道:「外帳又不經我的手,哪裡曉得,大概有犀角和珊瑚罷?」程慕天敲了敲午哥手裡的地螺,道:「咱們從外國運來的貨,除了犀角和珊瑚,還有象牙、瑪瑙、珍珠、水精、檀香、沉香木、香料、樟腦、丁香、豆蔻;賣出去的有絲和織錦、陶器和瓷器。」

  小圓聽明白了,這些貨物,無一不貴重,隨便哪一樣都比她這莊子的出產賺錢。程慕天見她垂頭喪氣,安慰道:「莊子也得經營好,總不能拿海運生意賺的錢來養莊戶,再說他們養了羊種了菜,咱們也能少些花費。」午哥抱著地螺撲進他懷裡,叫道:「爹,這個好頑,我要去劃船。」程慕天破天荒地沒有推開他,笑道:「你好生學本事,將來那些船都是你的。」

  過了兩日,午哥的病大好,暈過車的辰哥也有了精神,小圓便提議上山去走走,一家四口俱換了輕便的衣裳,帶著幾個下人,由田大媳婦領路,一同往山坡上去。

  半山腰上,住的全是莊戶,但此時並無甚麼人在家,只有幾個老人坐在門口,照看著娃娃們。

  阿繡奇道:「快過年了,這時候種地的人不是最清閒的,怎地卻不見人影?」田大媳婦朝山坡那邊指了指,笑道:「男人們忙著趕羊,女人們忙著收菜,正是過年的時候才好賺錢呢。」

  那些茅草屋的房前屋後,用籬笆圍著小院子,養著些雞、鴨、鵝和菜狗,豬圈裡的豬喂得肥肥的,想必過些日子也該宰來吃肉了。中午時分,一群半大的丫頭小子,背著柴禾,牽扯著耕牛下山來,開始生火做飯。小圓問道:「大人們不回來吃飯?」田大媳婦答道:「那些羊呀菜呀,賣得越多,他們分得錢就越多,因此捨不得回來吃飯,只叫孩子們送過去呢。」

  看來莊戶們做活很有幹勁,小圓含笑點頭,牽扯著午哥和辰哥,走進一戶人家。這家兩個閨女,大的十來歲,正在朝開水鍋裡下一條魚,小的四歲多,坐在灶間燒火。那煮魚的大妮見主人進來,忙把手揩了揩來倒茶,又把牆角的蘿蔔揀了兩個遞給午哥和辰哥。小圓走到鍋邊瞧了瞧,笑道:「飯食還不錯。」大妮笑道:「這是我在河裡捕的。」又指了指一口大缸,道:「虧得有少夫人,高粱收了不少,再餓不了肚子。」小圓見鍋裡的魚煮得有些爛了,怕耽誤她們做飯,便把午哥荷包裡的糖抓了一反遞給燒火的小不點,領著兩個兒子上田大家吃飯。

  她本是想嘗嘗鄉間小菜,程慕天卻堅決不同意,非喚了他們自帶的廚娘上來,整治了一桌子與平時沒有兩樣的飯食。吃罷午飯,午哥惦記著大妮家的那條魚,跑到程慕天面前,主動背了一篇文章,趁著他眉開眼笑之際,央道:「爹,我想去捕魚。」

  小圓見程慕天眉頭一皺又要發脾氣,忙道:「捕魚不行,讓他釣魚去,養養耐心也是好的。」程慕天勉強點了點頭,喚來程福,叫他這回好生看著午哥,不要讓他再跌進水裡去。程福連連點頭,極有眼色地把幾個孩子都帶了去,好讓他們夫妻兩個有機會獨處。

  程慕天自然不願辜負他的好意,將幾個丫頭遣了回去,親自扶著小圓,帶了她朝山上走。小圓看著漫山遍野的杉木林,笑道:「你還說要尋人來教莊戶們養蠶繅絲,怕是連載桑樹的地兒都無。」程慕天極愛這沒有人煙,又有茂密樹林遮掩的山坡,將她摟進懷裡香了一口,道:「那天我也就是隨口一說,並未深思熟慮,咱們地多,栽杉木比種桑養蠶更賺錢。」小圓戳一戳他胸口,笑道:「你當初種這些杉木,可是說要留給閨女做嫁妝的,可惜我連生了兩個兒子,叫你希望落空了。」程慕天把她摟得更緊了些,附到她耳邊小聲商量:「娘子,待得辰哥也進學,你就閒下來了,那時咱們再生一個好不好?」

  小圓含笑點了點頭,問道:「二郎,你會講哪幾種外國話?」程慕天答道:「大食,高麗,東瀛,南海幾個島國的土語,我都會講一些,怎地想起問這個?」小圓不敢說自己也想學,拿了兒子做幌子,道:「你不是想讓午哥繼承家業的,何不打小就教他講講外國話,咱們家既是做的海運生意,游水駕船甚麼的也當讓他學會。」

  程慕天笑著搖頭:「學外國話還有幾分道理,只是做海運生意又無需他親自去駕船,學那個做甚麼。」小圓辯駁道:「總要懂點子才不會叫人拿捏了去,你敢說你一點兒都不會?」程慕天想了一想,點頭道:「也罷,學門本事總比讓他滿山亂跑的強,就依了你。」

  小圓離自己的計劃又近了一步,歡歡喜喜拉了他的手,繼續朝山上走。

  山頂上,風景獨好,一面的山谷裡養著羊,另一面種著菜,莊戶們忙得熱火朝天。程慕天仔細瞧了一會子,道:「我看他們人人都有活兒做,要是再種別的莊稼,怕是人手不夠,不如先就這樣罷,待得農閒,咱們再想些活兒來給他們做。」

  小圓點了點頭,朝山腳下的小河指了指,那裡,一群孩子正在釣魚,依稀可以辨出最中間的是午哥哥,一旁樹下玩耍的是辰哥。程慕天牽扯了她的手,欲從那面下山去尋兒子們,小圓卻攔住他道:「午哥好容易散一天,明兒從早到晚又不得閒,且讓他自在頑會子罷。」

  程慕天氣道:「我去了他就不自在了?」小圓裝作沒聽見,順著來路朝下走,他怕她摔跤,忙住了嘴跟過去,半扶半抱地摟住,順勢在她腰上捏了幾把。

  晚飯時,桌上添了一條清蒸魚,午哥眉飛色舞地炫耀著自己高超地釣魚技巧,程慕天沉著臉敲了他一筷子,背著人卻向著小圓簡單道:「到底是我兒子,聰敏得很,頭一回學釣魚就得了條大的回來。」

  今年是個豐收年,莊戶們忙得腳不沾地,直到過年那幾年才得了空閒,殺雞的殺雞,宰豬的宰豬。福建盛產蔗糖,海船順路捎了幾口袋回來,小圓使人在莊衣聚居處的空地上架了一口大鍋,熬起了糖稀,有孩子的人家,一戶分一碗,阿繡一面分糖,一面可惜:「該做個芝麻糖或花生糖的。」小圓道:「我原本也是這樣打算,可莊上孩子多,莊戶們又忙,哪裡來的人手?」田大媳婦笑道:「這樣已是很好了,以前過年,他們連糖稀都見不著。」

  正月裡,陳姨娘、程大姐和程三娘齊齊約好,一同進山來吃年酒。孩子們來的多,小圓忙命人拿秫粉包糖做了「水團」,用香湯煮熟端上來。陳姨娘方才進來時看了一路的果樹,讚道:「你這別院建得好,極清幽。」程大姐見屋裡照樣有煙道暖烘烘,也道:「還以為你在山裡受苦呢,原來是享福來了。」程三娘卻是羨慕她養羊又種菜,問道:「嫂嫂,你這一個冬天,能賺不少罷?」

  小圓笑話她道:「你何曾關心過這些事體?難不成是甘十二養不起你了?」程三娘的臉紅了紅,竟低了頭不說話,程大姐看了她一眼,道:「這有甚麼不好講的,就你面皮薄。」原來程三娘自個兒從小受苦,就一心要嬌養閨女,吃要給她吃好的,穿要給她穿好的,娘親疼閨女,本也沒甚麼錯,但他們家的收入,只有甘十二在玩具店打工的那點子,根本不夠花。小圓聽了程大姐的解釋,又見程三娘一副羞於出口的模樣,奇道:「三娘子,難不成你想進山跟著我種地?」

  程三娘連連搖頭,小聲道:「我想請陳姨娘和大姐做個中人,向嫂嫂借些本錢,買些材料來做仿生花。」

  宋人愛花,男男女女,無論貴賤,都愛在鬢旁插上一朵,即便是販夫走卒也不例外,他們不光愛戴生花(鮮花),也戴照著生花的樣子做成的仿生花。

  小圓讚道:「這主意極好,生意必定火紅,只不知你打算如何行事?」程三娘得了嫂子的鼓勵,將頭抬了起來,答道:「琉璃做的仿生花,我沒那個能耐,但通草的花樣我還能編幾個,可有錢人家都瞧不上通草,因此我想向嫂嫂借錢買些絹、羅,做些絹羅花。」

  她是個膽小的人,為何這回要當著人面借錢?小圓瞧了瞧正聚精會神盯著自己的陳姨娘和程大姐,撲哧笑出聲來:「你們和我裝客氣,我可就當不曉得了。」陳姨娘跟著笑了起來,道:「我卻是另有目的,我家大嫂二嫂也想入股,苦於無錢,我手裡倒是有錢,又怕借出去了收不回,因此托你給我做個幌子,就說那錢是你借給她們的,這樣她們就不好意思不還了。」小圓心道薛家大嫂二嫂待陳姨娘那是沒話說,可惜太過親近,把她當作了自家人,錢也當作了自家錢,好在陳姨娘處世圓尚且倒也未鬧出甚麼大矛盾。她沖陳姨娘點了點頭,道:「這沒甚麼難的,姨娘遇到這樣的事,儘管把我抬出來。」說完笑問程大姐:「你打的又是甚麼主意?」

   程大姐道:「我不借錢,只悄悄入股,你們莫要與我家官人講,免得他曉得我賺了錢,又要出去花天酒地。」小圓笑道:「這個不消你囑咐。你們若只做幾朵花兒,何須這樣鄭重其事,難不成想做大的?」

   程三娘點頭道:「都曉得這個易賺錢,官巷裡花團、花市和花朵市不少,齊家、歸家花朵鋪也佔了許多生意,若是咱們小打小鬧,定是賺不到錢,因此想開個鋪子。」

  程慕天自從進了山,成日裡就閒得慌,在裡間聽見這話,迫不及待地走出來責備道:「還沒賣出一朵就想開舖子,嫌虧錢不夠早?」程三娘怕哥哥,聽見他這般說,諾諾不敢再開口。

  小圓忙推她道:「你哥哥乃生意老手,極有經驗的,趕緊向他討教一二呀。」程三娘鼓起勇氣站起來行了一禮,恭敬道:「望哥哥賜教。」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9:08 A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39 AM 編輯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仿生花

  「盤個鋪子至少也得四五十貫錢,你又說要做有錢人才戴得起的絹羅花,那就得到御街上去盤鋪子,御街上的鋪子是甚麼價錢,你可曾想過?」程慕天端起茶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又道:「再者你也說了,如今賣花的人頗多,你能肯定你們做出的仿生花,就一定比別個的更招人喜歡?」

    程三娘滿懷希望而來,借的錢還未到手,計劃先被他擊了個粉碎,不免有些灰心喪氣,道:「看來我沒賺錢的命。」陳姨娘比她會聽話音兒,忙問程慕天道:「二郎可是有甚麼好主意,講來咱們聽聽?」 程慕天擱下茶盞子,答道:「也沒甚麼好主意,只是若換作我,就先做上幾盒子,請幾個走街串巷的賣花婆婆拿去大戶人家探探路。」程三娘欣喜道:「哥哥好主意,就是這樣,待到能賺錢,我再開舖子。」

    程慕天曲起指節敲了敲茶盞子,皺眉道:「為何你總想著要開舖子,不先瞧瞧自己的優勢劣勢在哪裡?」
「優勢劣勢?」程三娘愣住了。

    程慕天解釋道:「盤鋪子,你們就沒本錢,這是劣勢;但你家空著兩進院子,這便是優勢,為何不將出一進來改作個作坊?你可曉得,花市上賣花人,不一定就是做花人;齊家、歸家兩家的花朵鋪,每日賣出的仿生花,也大半都是收購來的。待得賣花婆婆幫你們打出些名氣,大可雇些手巧的媳婦子,在作坊裡做了仿生花,成批賣到花市和大鋪子裡去。」

  此話講完,眾人眼裡全是佩服,程三娘笑道:「就聽哥哥的,若是作坊能開起來,算嫂嫂兩股。」小圓正愁沒有悄悄生錢的法子,也不推辭,命人取了幾貫錢來,遞給她道:「與你買材料,這也不是借的,算我入股的錢罷。」

  陳姨娘笑道:「既是商議這個事兒,就全辦妥。」說著取了一張寫好的借條出來,借款人是薛家大嫂和二嫂,小圓提筆在債主一欄填上自己的名字,遞還過去,笑道:「姨娘,我只負責簽名,錢可是不出的。」陳姨娘將借條收好,笑道:「那是自然,這幾個錢我還拿得出來。」

程大姐見不開舖子,改雇賣花婆婆,失了興趣,道:「等你們作坊開起來再知會我,我可是沒得空去編仿生花。」程三娘很好講話,點點頭道:「使得,我和薛家大嫂二嫂先編著,看看銷路再做打算。」

大事議完,枯坐無趣,她們又都是小腳爬不得山,小圓便使人提了個裝木炭的火桶子來烤羊肉串。灑了胡椒和茴香的嫩羊肉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廚房又送了一盤子切得薄薄的黃瓜片和幾把新鮮的韭菜來,屋內一時間香氣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程大姐舉了竹籤子吃羊肉,腕上的鐲子卻極為礙事,她一把擼了下來丟到小幾上,突然想起這物事的來歷,便把它遞到小圓面前,問道:「瞧瞧,可眼熟?」小圓並不接過,只掃了兩眼就認了出來,驚訝道:「這是繼母常戴的那對,怎地送了你?」旋即又笑了:「必是你討了她的歡心。」程大姐大笑:「她也值得我去奉承?這是她家過不下去,賣給我的。」

  小圓更為驚訝了:「爹留給她的私房也不算少,這就花光了?」程大姐笑生十分開心:「她一向大手大腳,你還不曉得?虧得你尋了路遠當借口沒去她家拜年,不然也要被她上幾個。」程三娘面露不忍,道:「繼母手中散漫不假,但那些錢,卻多半是給仲郎看病花了的。辰哥已能認好些字,仲郎卻連話都講不全,她心裡急呀。」

  程大姐不以為然:「癡傻也是她害的,怨得了哪個?」

  小圓聽了這消息,愈發不願回城,若是回去,繼續必要上門借錢,她辛苦掙來的錢,是要留給兒子們去海外過生活的,可不能白白去填小叔子那無底洞。

  程大姐三個,留在莊上歇了一夜,第二日起來,擔心天黑前趕不到家,一早就辭了去。

  程三娘得了程慕天的指點,一天也等不得,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央甘十二幫她去早市挑些絹、羅回來做仿生花。甘十二笑道:「我哪裡懂得要買甚麼花色,還不如你與我同去,咱們如今是小門小戶,沒得那些臭規矩,上街逛的女人多著呢。」程三娘還要去拿蓋頭遮住臉,也被他丟了開去,大大方方攜了她的手,陪她去逛街。

  宋人極為熱衷早市,臨安候朝門外,四更天時就有無數經紀行販,挑著鹽擔,坐在門下等著開門,還有唱曲兒的,說閒話的,做小買賣的……

  程三娘被甘十二緊牽著手,臉上帶著羞澀,卻捨不得掙脫,挨著他站在一排早市鋪席前,將那招牌仔細瞧——紙札鋪、柏燭鋪、刷牙鋪、頭巾鋪、粉心鋪、藥鋪、七寶鋪、白衣鋪、腰帶鋪、鐵器鋪、絨線鋪、冠子鋪、傾錫鋪、光牌鋪、雲梯絲鞋鋪、絛結鋪、花朵鋪、折疊扇鋪、青篦扇子鋪、籠子鋪、銷金鋪、頭面鋪、翠鋪、金紙鋪、漆鋪、金銀鋪、犀皮鋪、枕冠鋪、珠子鋪……

   她被這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的鋪子看花了眼,輕輕拉了拉甘十二的手,問道:「官人,我買絹、羅,該去哪個鋪子?」甘十二在外打工多時,如今懂些門道,答道:「你若是買得多,咱們去尋賣布料的『鋪席發客』,他們價錢便宜,許多小店都是找他們進貨的呢。」

  程三娘聽了他的話,由他帶著尋了個『鋪席發客』,將紅、黃、銀紅的絹、羅各挑了一匹,問價錢時卻嚇了一跳,僅一匹絹也要四貫錢,她將袖子裡的會子捏了又捏,猶豫再三,還是甚麼也沒買。

  甘十二曉得她本錢不夠,同她商量道:「我進山去向哥哥嫂子再借些?」程三娘也有此意,但山路遙遠,就是騎匹快馬,一去一回也得一整天的時間,於是她搖了搖頭,先去找程大姐和薛家兩位嫂子商議。

  程大姐手裡還有些錢,倒是願意借出來,但卻猶豫:「錢是小事,可一整匹絹、羅的,根本用不完,咱們先買一匹試試?」薛家大嫂二嫂都是做過仿生花的,聞言笑道:「大姐,一朵花上,好幾樣顏色呢,一種布哪裡夠。」程三娘歎氣點頭:「正是這個理,才叫我犯難。」她為難,薛家大嫂二嫂更為難,若是像這樣買材料,一次就得花二十幾貫錢,她們現在的本錢都是借來的,哪裡承擔得起這費用,不由得生出了退意。

  程三娘就是看中了她們做仿生花的手藝才邀她們入股,自然不願放她們走,便問程大姐借了一匹快馬,讓甘十二向玩具店告了一天假,奔去山中找小圓討主意。

  甘十二惦記著娘子的囑托,下了馬連水都顧不得喝,抹著滿頭的大汗將情況與小圓講了一遍,問道:「嫂子,你有主意最好,若是沒生——你也是佔了兩股的,就再加些錢罷。」

  程慕天本陪在旁邊坐著沒打算出聲,聽見這話,覺得他是在欺負自家娘子,冷哼一聲道:「甚麼了不得的買賣,咱們沒得錢添加,股價也不要了,你且回去罷。」

  甘十二隻記得維護自家娘子,忘記了程慕天也是個護妻的人,忙站起來唱了個肥諾,央求道:「我家娘子好容易尋了點子事做,總不能叫她半途而廢,哥哥幫些忙呀。」

  小圓羨慕道:「三娘子真是好福氣,十二總把她掛在嘴邊上。」程慕天一聽她這酸溜溜的話就曉得她在想甚麼,狠狠瞪了甘十二一眼,沒好氣地道:「做幾朵仿生花能用得了幾寸布,有必要去買整匹的麼,尋個頭巾鋪裁縫鋪的,將人家的邊角廢料收羅些來,不是一樣的好使?」

  甘十二心悅誠服,就連小圓望向他的目光也帶上了崇拜之色,皆大讚:「妙呀,這般行事,只消花費幾文錢。」

  甘十二得了好主意,飯也不吃,將饅頭揣了兩個,一路疾馳下山,報與程三娘知曉。程三娘亦是大喜,邀了薛大嫂薛二嫂兩個,將御街上那些頭巾鋪、絲鞋鋪、裁縫鋪……只要做絹羅物事的店舖,全逛了個遍,搜羅了三包袱顏色鮮艷的仿生花材料,最後算下帳,僅花費了幾十文。

  一下子節省了幾十貫本錢,三人興頭十足,連夜用蠟把羅染了出來,將絹的顏色配好。第二日,程三娘喚了幾個丫頭,將空屋子收拾了一間,擺上了一張大桌子,團團設了幾個凳兒,又將剪刀小籮筐等物備了三套。

  她先與薛大嫂薛二嫂做了些紅牡丹、白茉莉之類,喚了個賣花婆婆進來瞧,問她可願將去賣。賣花婆婆見那幾朵花做得極精巧,心裡愛煞,嘴上卻要壓價:「你們這才兩種花樣兒,我買了來賣誰去,大戶人家的小娘子們眼界高著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花朝節

  程三娘沒和這樣的人打過交道,經驗不足,立時就準備降價,薛大嫂卻是做過類似行當的,當即掀了盒子蓋兒,指著裡頭幾支做工粗糙的仿生花道:「瞧瞧你這花兒,都分不清哪是瓣兒哪是葉兒,還好意思嫌咱們的品種少。」

  賣花婆婆叫她說紅了臉,忙將原來的幾朵花藏起,換了程三娘的花,照著原定的價錢數了錢出來。她拎著盒子到得街巷,挨個去敲大宅的門,那些深宅大院裡的女人們,輕易出不得二門,因此極愛這些走街串巷、消息靈通的賣花婆婆,一來是做買賣,二來是聽八卦。有需求,貨色又好,賣花婆婆今日的生意極火,到了晚間時分,只剩了兩朵牡丹花,她正準備打道回府,有個好心的丫頭告訴她道:「程家別院的錢夫人,因著近來要賣首飾,又不願去質鋪當賤價,正是想找你這樣的人打探消息呢,你何不將這最後兩朵花賣給她去。」

  賣花婆婆也是久聞錢夫人大名,曉得她是個出手大方的,便嘻嘻一笑,謝了那丫頭,立時動身到城東,去叩程家別院的門。錢夫人見了她果然歡喜,開口就問:「可曉得城裡有哪家小娘子要買首飾?我這裡有些上好成色的,不知要被哪個撿了便宜去。」賣花婆婆暗地裡撇嘴,怪道都說這位錢夫人有些不懂世故,你就算要打聽消息,也得先給點兒甜頭呀。

  小銅錢見她一雙眼只朝自己盛花兒的盒子上瞟,先明白了過來,忙叫她把那兩隻牡丹取出來,捧給錢夫人看,悄聲道:「夫人,先買了她的花兒,才好再問哩。」錢夫人沉了臉丟了幾個銅板,罵道:「勢利。」賣花婆婆「喲喲」叫了兩聲,嘖道:「夫人,你這兩個錢可不夠買我這花兒,你瞧瞧這樣式,這做工,同我平日賣的不一樣哩。」

  錢夫人不相信,還道她訛詐,不料將那牡丹拿起來細看時,卻發現果真是兩朵好花,不但編得細緻,顏色鮮亮,甚至還能分辨出品種來,那深紅的花瓣千層,是朵「潛溪緋」,另一朵乳黃千葉,乃是牡丹之王「姚黃」。錢夫人看得入神,竟把原本的目的忘卻了,不由自主問道:「這樣精緻的仿生花,就是大鋪子裡都不多見,你哪裡尋來的?」

  賣花婆婆笑道:「夫人竟不知道?這是你家女兒三娘子的手藝呀。」程三娘兩口子不願納妾,甘家二老一怒之下斷了供給,害得他們生活窘迫的事,錢夫人也有耳聞,她將手裡的兩朵花轉了一轉,頗有些幸災樂禍:「哪個叫她跟她嫂子學的,如今落得這般田地,也罷,我就買了這兩朵花兒,免得她生意不好,窮到吃不上飯。」

  賣花婆婆暗笑不已,你自己已窮到要變賣首飾了,倒還可憐起別個來。她心裡看不上進心錢夫人,但收了她的錢,少不得還要將些新聞出來,告訴她誰家閨女要置辦頭面,誰家娶媳婦要買「三金」。

  天色黑盡,她才應付完錢夫人,匆匆忙忙地趕到程三娘處,還要買她的仿生花。程三娘見銷路這般好,大喜,可惜她們三人一整天也就做了幾十支,還不夠賣花婆婆一人的量,沒奈何,只得全家上下齊上陣,丫頭、婆子、奶娘,現教現學,連收工回來的甘十二都來幫忙裁羅帛。

  如此忙碌了兩三日,她們不但供足了賣花婆婆的貨,還攢了百來支。恰逢正月十五上元節,那些平日捨不得買絹羅花的女人們,為了逛街時好看,都讚了錢來買,程三娘她們趁這機會將仿生花漲了一倍的價錢賣了出去,足足淨賺了六貫三百文錢。

  薛大嫂和薛二嫂見仿生花如此有賺頭,便勸程三娘早些將作坊開起來:「地方是現成的,不消花錢,只需出錢雇幾個媳婦子來,早開一天早賺一天的錢哩。」程三娘暗自忖度,家裡的丫頭婆子都有家務事做,奶娘更是不能離孩子太久,人手不夠必要影響收益,不如就依了她們。

  這日她同甘十二商量過後,將全家挪到了最後一進院子居住,把第二進院子騰了出來,兩邊的廂房盡數打通,各擺了一張大桌子,東廂做絹花,西廂做羅帛花。

  等到她作坊開張,小圓帶了兩個兒子來賀她時,她正忙著雇幾個新的媳婦子,滿面笑容地招呼他們道:「對不住,嫂嫂和侄子們先坐會子,且等我忙完。」小圓見她當了老闆主了事,行事作派與以前大不相同,很是替她歡喜,忙道:「不必管我,你先忙著。」

  午哥坐不住,拉著辰哥去後頭看小妹妹,小圓叫奶娘們跟了過去,自己則在角落裡挑了個椅子坐了,想看看程三娘如何行事。只見程三娘先瞧了瞧那幾個媳婦子的指甲縫,遣退了兩個手上有污泥的,又取了材料來叫她們各偏了一朵花,其中有五個偏得精巧,但最後只留下了三個。小圓看得明白一時糊塗一時,待得她將留下的媳婦子安排妥當,忍不住問她道:「不愛乾淨的不能要,這個我懂,只是那手巧的有五個呢,你怎麼也遣了兩個去?」程三娘笑道:「我這裡日夜兩班,方才招的是夜裡那班的人,有一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樣子,我怕她受不得累,因此沒要。」她說著說著,又不好意思起來,扭捏道:「還有一個,長得輕佻了些……」

  那個媳婦子看上去並不輕佻呀,不過多生了幾分顏色而已,小圓想了想,忍不住笑起來,程三娘到底還是小心翼翼的性子難改,這是擔心著甘十二呢。

  午哥和辰哥去後頭沒一會子又跑了回來,都道:「小妹妹不會說話也不會跑,不好頑。」小圓一邊一個摟了他們,笑道:「你們像她們這般大時,更不好頑。」程三娘愛兩個侄兒,使人買了蒸梨兒來與他們吃,又道:「嫂嫂,他們如今難得回城一趟,帶他們過了花朝節再走呀。」

  小圓聽了這建議,頗有幾分意動,自她來到南宋,還未曾見識過外頭節日的景象,反正這回程慕天許她在程三娘家多住幾日的,若不趁著他不在去逛一逛,誰知還有沒得機會?她不想等到他日坐了海船去了別國再來遺憾,便應了個「好」字。

  午哥聽說有得頑,歡喜得跳起來,問道:「娘,甚麼叫花朝節?」小圓把他摟到懷裡,先吟了首詩給他聽:「明朝游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念完又道:「你先把這詩背下,我再與你講故事。」午哥嘟嘟囔囔:「娘和爹沒得兩樣。」小圓只不理他,轉頭去與程三娘說笑,午哥還賴著不背,豈料辰哥卻先一步背了出來,且一字不差,他這做哥哥的羞慚起來,不待人催他,忙地向小圓學詩,不出五分鐘,也背了滾熟。

    小圓讚了他幾句,接著講花朝節,據說則天皇帝冬日在御花園賞那迎雪盛開的梅花,心情舒暢,心道:我貴為天子,沒有做不了的事,為何不讓百花都在這時節開放,供我欣賞呢?她一時心血來潮,便寫了那首詩,當作催花開放的聖旨。這道聖旨一下,各位花仙著慌,才剛二月,百花怎能非時開放?但則天皇帝乃是人間之主,百花仙子也不能不聽她的,於是在第二天紛紛開花。

  聽到這裡,程三娘自小幾上揀了朵仿生牡丹花,接過話去,笑道:「後頭的我以前就聽嫂嫂講過,唯有牡丹仙子不聽這道聖旨,則天皇帝大怒,將拒不開花的牡丹從長安貶往了洛陽,自那以後,洛陽牡丹聞名天下。嫂嫂這故事哪裡聽來的,我們都只曉得花朝節是祭花神的。」

  小圓怎好與她解釋後世的傳說,只得接過她手裡的仿生花,讚了幾句精巧,打個馬虎眼揭過。程三娘見她誇自己,便將琢磨了好幾日的主意講了出來:「嫂嫂,花朝節那天,城裡不少有錢人的園圃都許遊人進去賞花,我想借一塊地兒,種些仿生花。」說著拿起一朵花兒比劃了幾下:「加柄加長,多添幾片葉子。」小圓讚道:「這主意極妙,說不準當場就有人買回去栽在園子裡。」程三娘興奮點頭:「我也是這般想的,這個還可以插到瓶兒裡。」

小圓想了想,道:「你這仿生花,反正本錢不高,不如誰要是來買這大枝的,就另送朵小的,與他插在鬢上,做個活招牌。」程三娘拍手叫好,連忙去作坊佈置詳細,又送上了幾支上好的「姚黃魏紫」出來與她戴。

花朝節頭一天,甘十二來問程三娘與小圓:「錢塘門外的玉壺、古柳林、楊府、雲洞,錢湖門外的慶樂、小湖,嘉會門外的包家山、張太尉,都是極有名有園子,你們想去哪一處?」小圓笑道:「哪一處都使得,只要你哥哥不在那裡。」甘十二大笑:「你們如今在外人眼裡,可是真窮了,和咱們一樣小門小戶,講究那麼些作甚麼。若是哥哥怪罪於你,就跟他講:山裡來的娘子,不用講甚麼規矩。」程三娘擔心小圓生氣,忙拍了他一下。小圓卻笑道:「正是這個理,你若是遇見二郎,定要與他講一講。」

  程三娘搬了幾大盒子仿生花來與他們瞧,道:「我在包家山的王保生園租了一塊地兒,已做了許多仿生桃花,使人提前系到了樹上去,嫂嫂是與我同去那裡賞桃花,還是另去別處?」程慕天不在,甘十二自然操心小圓的安全問題,忙道:「既然娘子在那裡有安排,那就都去王保生園,包家山上有道關門,四周遍植桃花,很是好看呢。」

  能在離開前瞧一瞧大宋風光,去哪裡小圓都是開心,當即微笑點頭,又喚過兩個孩子,將明日的去處告訴他們,叮囑他們要聽話莫要亂跑。

  第二日,他們起了個大早,帶上幾個下人和幫忙賣仿生花的媳婦子,坐了轎子上包家山。午哥做在轎子裡扭來扭去活似個猴兒,抱怨他道:「還以為要爬山呢,坐著上去有甚麼意思。」小圓伸出雙手按住他,道:「你姑姑是小腳,爬不得山走不得路,因此要坐轎子。你且安靜些,等到了山上,隨你怎麼瘋。」辰哥掀了簾子一角安安靜靜看風景,突然扭頭道:「娘,我不瘋。」小圓笑著把他摟進懷裡,笑道:「你是乖孩子。」午哥不服氣,撲過來撓他的胳肢窩,兩個扭作一團。小圓被他們鬧得直揉太陽穴,道:「午哥,你這般鬧法,轎夫辛苦,待會兒他的賞錢,可是你來出?」午哥出門時才得了零花錢,聞言忙住了手:「我乖,我不出錢。」小圓笑著搖頭,對付這小子,還得跟他耍心眼子,好事還是壞事?

  到得桃花關,果然入眼處儘是群芳競開,甘十二扶著程三娘下了轎子,來與小圓匯合,帶著他們朝園子深處走,一路上不住指點:「那是單葉桃花、千葉的、餅子、緋桃、白桃……」

  程家老宅的園子裡,也種有幾株桃樹,可哪裡有這山上的品種齊全,小圓讚歎之餘,愈發打定主意,要多尋機會出來走一走。

  一處刻意裝點成鄉村山野的杏館酒肆旁,是程三娘租下來賣仿生花的地方,薛大嫂和薛二嫂早已趕到了這裡,做起了生意。他們到達時,地上的盒子裡的小仿生花已賣去了大半,但枝頭的卻絲毫未動。程三娘著急道:「我還怕你們人手不夠,特帶了媳婦子們來,怎地卻一朵也未賣出去?」薛大嫂喜氣洋洋地解釋道:「園子主人才來過,說這樹上的仿生花足以以假亂真,叫咱們莫要摘去,免得讓這園子失了顏色呢。」薛二嫂紅光滿面地接上話去:「程三娘子莫要發愁,園子主人說要出錢將這枝頭的仿生花盡數買下,只等著你來後去談價錢呢。」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2:33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40 AM 編輯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吵架

  程三娘聽說園子主人要包個全場,喜出望外,立時讓薛大嫂帶路,又邀小圓一同前往。小圓不想去見生人,但甘十二卻道:「我娘子頭一回做生意,我更是從未涉足過,這裡就嫂子一人經驗足些,再說作坊也有你的股份呀,還勞煩跟去鎮鎮場。」小圓心道,外頭這樣多的遊人亦是生人,見也見了,不在乎這一個,便點頭應了,將兩個孩子留在外頭奶娘照管,自己隨著他們到這園子中的一所閣樓裡去。

  那園主人果然是要買樹上的仿生桃花,但插在鬢間的卻不要,小圓暗自生奇,這園子多的就是桃花,為何不買別的,偏還要買這個。程三娘卻未想這麼多,吃過幾口桃花茶,便問園主人要出甚麼價。園主人笑道:「真桃花,能泡茶,能制酒,仿生桃花卻只能裝點園子,我出五貫錢如何?」

  程三娘腦中飛快地算起帳來,一共十株桃樹,每株上有五支仿生桃花是她們扎的,一支的定價是一百文,一共五千文,如今鐵錢的市值是每貫七百文,園主人出的五貫鐵錢,只有三千五百文,卻是她們虧了。

  小圓見她默默算帳算了半天,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她雖富家小娘子,閨中時受委屈,出了門子又要為生計操心,真是難為她了;再一轉頭看見甘十二的目光不離她左右,又替她欣慰起來,夫妻恩愛,生活拮據些倒算不了甚麼了。

  程三娘算完帳,輕輕扯了扯小圓的衣襟,壓低聲音問道:「嫂嫂,我將帳報與他聽?」小圓想了想,道:「你只報帳,餘下的我來說。」程三娘依她所言,將方纔算的價錢講與園主人聽,園主人笑道:「我可是包了個圓場,省得你們辛苦站在那裡賣,就與我便宜些又如何?」小圓輕輕搖了搖頭,作出為難狀,道:「作坊是大家湊份子開起來的,價格也是大家一起定的,我與她都不好擅自作主改價哩。」

  園主人沉吟片刻道:「這花兒並不是我要買的,乃是受一位遊園的朋友所托,我也不知他願不願多出一千五百文,不如幾位稍坐,待我去請他來自己與你們談?」

  怪不得放著滿園子的真花卻要買仿生花呢,原來不是本人要買。小圓和程三娘自是沒有異議,他便喚了個小丫頭去尋那位買花的朋友,又命人重換茶水。

  程三娘見園主人避諱,不談生意時只與甘十二說笑,就拉了小圓走到牆邊看畫兒,低聲讚她道:「還是嫂嫂腦子活泛,我本是打算直接讓他幾個錢的。」小圓捧了桃花茶聞那香氣,笑道:「我原以為是他自己要買,就想著,家有這樣大一個園子的有錢人,還在乎三千五百文與五千文的差別?」程三娘聽了這話,又擔憂起來:「可他方才說了,不是他要買,只怕他那朋友不願出高價。」小圓笑開了:「有錢人的朋友會是窮人麼,且放一萬個心,待會兒他來了,咱們還咬定五千文不鬆口。」程三娘教這話講得眉眼俱是笑意,重回座位端起桃花茶吃得極香。

  不多時,小丫頭請了園主人的朋友來,小圓三人抬頭一看,全半張著嘴作了雷打似的表情。甘十二最先反應過來,手一抬欲行禮,小圓見狀忙拉了他一把,衝他微微搖了搖頭;程三娘見嫂子如此行事,明白過來,忙垂了眼裝作不認識面前來人。

  小圓看似鎮定,其實手裡心冒汗,幸虧把孩子們留在了外面,不然那一聲「爹」叫出來,定要露餡。她低垂著頭,還能感覺有道含著惱怒的目光在自己頭頂掃視,但並未聽到有斥責的聲音響起,看來他們的想法一樣,不願在這裡相認。

  園主人未發現他們的小動作,笑吟吟地介紹起他身旁的朋友來:「要買你們仿生桃花的,便是這位程少爺。」賣仿生花的正主是程三娘,她見園主人介紹了朋友,生怕他還要問自己的姓氏,忙把甘十二推了出去。甘十二方才是乍見,這才愣住了,此刻他回過了神,膽子就大起來,衝著面色鐵青的「程少爺」將手一拱,故意逗他:「幸會幸會,我們都姓甘,這是我姐姐,這是我妹妹。」

  小圓暗暗瞪了他一眼,這個甘大膽,明曉得程慕天已遊走在暴怒的邊緣,還這般氣他,是嫌她還不夠倒霉麼。她卻小瞧了程慕天掩飾心情的功力,只聽得他開口問了程三娘價格,聲音裡辨不出有甚麼情緒。

  程三娘見哥哥沒有發火,定下心來,將方纔的價格又報了一遍。程慕天急著去質問娘子,懶得還價,道:「五千就五千罷,待會兒我叫小廝拿會子去取花。」園主人見他這般爽快,怕自己朋友被賣家誤以為是個傻的,便拍了拍他的肩,沖程三娘他們笑道:「我這位朋友,卻年搬到了山中新別院去住,院子裡的幾株桃樹栽了未滿三年,還沒開得花,他心疼娘子足不出戶逛不得園子過花朝節,因此急著買幾枝仿生花回去裝點院子,好博娘子一笑。」

  程慕天臉上紅了紅,卻並未否認,深看小圓一眼,轉身欲走。那好事的甘十二卻叫住他,將程三娘帶來的一盒子添頭遞了過去,笑道:「這裡頭是簪在鬢上的各色仿生花,程少爺帶回去討好娘子呀。」

  討好娘子?程慕天氣得直磨牙,偏幫忙成就了生意的園主人還在旁邊,少不得停下腳步把盒子接過去,掀了蓋兒取出兩支來謝他。園主人捧了那花兒在手,驚訝道:「這仿生花做得真個兒奇巧,竟是分生出品種的,怪不得你要花大價錢買那仿生桃花。」大宋男女都是愛戴花的,他說著說著,將一支「姚黃」簪到鬢間,又把那支紅色的「魏紫」遞給程慕天。程慕天卻擺手,「我還在孝中。」園主人便另挑了一朵白色的「玉樓點翠」,叫小丫頭幫他插到鬢邊。

  小圓不由自主地去摸自己頭上的花,那是幾朵香茉莉,也是白色的,並不逾矩。她頭一回見程慕天簪花,他的一張臉生得俊俏,當是配得起花兒的,可惜一本正經一絲笑意也無,襯著大朵的牡丹,讓人看了直想笑。

  她心中怕意被那朵花兒沖淡了不少,強忍著笑挽了程三娘的手,跟著甘十二出來,商議起是就此打道回府,還是留下來繼續逛園子。程三娘擔憂嫂子被哥哥責罵,道:「反正仿生桃花已全被哥哥賣了去,剩下的小枝花,薛大嫂和薛二嫂就能應付,咱們還是歸家去罷。」甘十二卻道:「嫂子,別回,好容易出來一趟。如今哥哥尋不出理由來責怪你,怕他作甚。」

  小圓仔細想了一想,自己這趟出來,還真是挑不出甚麼錯,便笑道:「依了十二,咱們接著逛。」話音未落,背後傳來程慕天飽含怒氣的聲音:「還逛?你有無把我放在眼裡?」

  甘十二得意地沖小圓一抬下巴,意欲邀功,小圓忙把他推到程三娘一處,催他們趕緊去賣花:「你是好心,情誼我領,但你哥哥當著人面下不了台,更是要生氣,這事兒你們不用管了,替我將兩個孩子尋來便是。」

  她匆匆講完,轉身去追到程慕天,攀住他的胳膊撒嬌道:「二郎,你頭上的仿生花真真是好看,也帶我去買一朵。」她的聲量不大不小,正好讓旁邊賞花的遊人聽見,好幾個人都朝這邊望來,有女子捂嘴偷笑,還有的學了她的樣兒,也拖了旁邊男人的手,嬌聲討要仿生花。

  程慕天臊得恨不得將面掩起,拔下頭上的牡丹丟到她懷裡,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回來,埋著頭將她朝園門口拖。這就受不了,往後到了海外如何活?小圓不肯依他,掙脫他的手跑到一處無人的亭中。程慕天緊跟了過去,責罵道:「不守規矩。」小圓看了看亭外,桃樹上那許多的小夫妻,雖不敢雙雙牽著手,但官人攙扶著娘子的,娘子偶然攀一攀官人胳膊的,多的是,她不禁委屈道:「咱們大宋民風開放,大家都是如此,為何要說我不守規矩。」

  程慕天瞪了她一眼:「那都是些小門小戶的人家。」小圓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咱們是山裡人家。」程慕天才被甘十二堵了一次,這下又被娘子堵住了,氣哼哼地別過頭去:「咱們雖『窮』,但程家是大族,爹又能是當過官的,自是不能同他們一樣,不信你去信問問你三哥,看他做官的人,許不許你三嫂拋頭露面逛圓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自責

  小圓暗忖,自己還想在移居海外前遊遍臨安呢,若這回不能把官人駁倒,以後恐怕就更難了,為了不留遺憾,也是為以後海外生活打基礎,她決定據理力爭一回,辨道:「任憑哪個大族,也不會要求每戶人家都守一樣的規矩;爹已逝,如今咱們是山民,就算以後重回城裡住,你也是商人,我是商人婦,怎地能和三哥家相提並論。」

  程慕天沉默了,良久,長歎一聲,起身朝外走。

  這樣快就允了,可怎麼看上去有些悶悶不樂?小圓跟了上去想問問他,卻礙著道旁遊人多,不好開口。

  二人一前一後,無言無語行至桃花林深處,程慕天停下腳步,欲向娘子吐露些心事,急見辰哥站在一株桃樹下,伸長了脖子朝上張望,他連忙幾步上前,抱起他問道:「你怎麼獨自在此處,奶娘和哥哥呢?」辰哥答道:「姑父把我們送來的,叫我們在這裡等爹爹和娘,他剛剛看見你們過來了才走的。奶娘沒有來,姑父不讓,他說爹和娘在吵架,若有外人在,爹會不好意思。」

  這多事的甘十二,程慕天咬牙暗罵了幾句,朝四周張望了一時,還是不同見午哥的蹤影,繼續問:「你哥哥跑哪裡去了?」辰哥左顧右盼,沖小圓張開小胳膊:「娘,那邊堂屋有糖賣,我要吃。」

  小圓接過他,朝他的小屁股拍了一下,笑道:「你哥哥的『本事』你沒學到家,快講,他到底在哪裡?」辰哥低著頭,小聲道:「我答應過哥哥……」他話還未講完,程慕天已是驚呼一聲:「午哥,你給我下來,誰叫你爬上去的?」小圓抬頭一看,原來午哥就在他們頭頂的樹杈上,他身量小,桃花又繁厚,方纔她與程慕天竟都未發現。

  程慕天擦拳磨掌,意欲親自上樹把午哥抓下來,小圓忙攔他道:「家裡的那些樹,他趁咱們不注意時,早不知爬過多少回了,你讓他自己下來。」說話間午哥已順著樹幹溜了下來,嘻嘻笑道:「爹,這樹矮,不礙事。」程慕天氣極,將手高高抬起,還未落到他身上,卻又頹然放下,長長一歎,背著手獨自朝前走了。

  午哥驚訝問道:「娘,爹這是怎麼了?怎地不打我?」小圓本也在琢磨程慕天為何不對勁,聽了這話卻被氣笑起來,拍了他一掌,道:「不打你倒還不自在了,等回了家,我親自來收拾你。」她還想再教訓午哥幾句,又怕程慕天走遠了,忙抱一個牽一個,趕了上去。

  又是一路無語,午哥鬼機靈,瞧出爹娘不對勁,便搜羅了個話題出來,道:「方纔我坐在樹上,瞧見祖母帶著小叔叔,摘了金耳環要賣與一個娘子,好不丟臉,因此我沒下去與她行禮。」程慕天果然被這話吸引了注意力,問道:「在哪裡?」午哥想了想,指了堂屋的方向,道:「小叔叔鬧著要吃糖,他們買去了。」程慕天轉了個身,朝堂屋那邊快步走去,小圓緊隨其後,問道:「二郎,你是要去責備繼母拋頭露面麼?可我也逛了園子,怎麼辦,不如我先去尋個屋子躲一躲?」

  程慕天沒有理她,一氣衝到堂屋前,堵住剛從裡頭出來的錢夫人和仲郎,不住地打量,面色沉鬱。

  小圓看了看面前二人一眼,眉頭也皺了起來,錢夫人頭上一頂仿生花做的花冠,耳朵上戴著金耳環;她大概為了行動輕便,身上穿了件背子,這本也沒甚麼,但那背子卻是印金花紋的,領子袖口還繡著朵朵桃花;下面穿的是條印花羅百褶裙,繡的是山茶花;再看旁邊的仲郎,穿得倒還算素淨,但脖子上卻掛著個金項圈,太陽一照,閃閃發光。

  她倒抽一口氣,忍不住提醒道:「娘,咱們還在孝中。」錢夫人正欲分辨,程慕天沉聲打斷:「回家。」

  不守孝是大罪過,旁邊已有遊人好奇朝這邊張望,錢夫人不敢再出聲,乖乖地牽著仲郎,跟在了程慕天後頭。

  到得程府別院,守門的小廝是錢夫人換過的,並不認識程慕天,便走過來攔他。程慕天毫不猶豫,抬手給了他兩巴掌,怒吼身後的小圓:「這裡是咱們家的別院,你是當家主母,下人豈可由著別個來挑?」小圓曉得這是做給錢夫人看的,忙配合著喚程福,尋人牙子。

  錢夫人恨得咬牙切齒,進了屋,拍著桌子大叫:「這裡是我家,不是你們家,不要欺人太甚。」小圓親手捧上茶來,笑道:「這個宅子的地契與房契上,寫的是咱們二郎的名字。」錢夫人還有幾個陪嫁宅子沒捨得賣,馬上道:「我搬去自家院子住,不受你們這個氣。」

  程慕天冷冷開口:「繼母在孝中穿金戴銀,是何道理,解釋清楚了再講別的話,若是解釋不清楚,就隨我去泉州見族長罷。」

  錢夫人自認為理由充分,叫囂道:「你帶我去呀,就是到了族長面前,也是你們的不是。我穿金戴銀,你以為我願意?還不是因為你們霸佔了仲郎的家產,我拿不出錢來給他治病,只好變賣自己的首飾。」

  小圓忍不住插了一句:「賣首飾就得自己穿戴上?」錢夫人突然抹起了眼淚,哭道:「我不好意思當街叫賣呀,只好將要賣的物事全掛在身上,若是有人稱讚哪個好看,我就問人家要不要買……」

  小圓看了看一旁的仲郎,呆頭呆腦,連哥嫂也不會叫,更別提行禮,她心下一軟,正要開口,程慕天瞪了她一眼,繼續斥責錢夫人:「仲郎如今這副模樣,難道不是你自己害的?他先天不足,再怎麼吃藥也無用,你全然是在亂花養活他的錢。」

  錢夫人想不出辯駁他的話,急道:「我是你長輩,你怎可如此與我講話,沒得規矩。」

  程慕天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裳,又指了指仲郎的項圈:「先去換了裝,再來與我講規矩。」

  待得錢夫人帶著仲郎進去換衣裳,他又向小圓道:「今兒趕不回去了,就在這裡住,你先把下人都換過。」

  小圓明白,礙著仲郎,他不可能把繼母怎麼樣,只能安插自己的人手,嚴密盯著了。她朝廳裡看了看,隨便挑了個丫頭,吩咐她去取下人們的花名冊來,不料那丫頭卻道:「咱們都是辛夫人買的,不是程家的人,你們賣不得我們。」小圓笑了:「那敢情好,省卻不少事。這裡是程府別院,不是錢家別院,你們自哪裡來的,上哪裡去,不然我可要把你們送到官府去了。」

  那丫頭還要再辯,午哥抓了程慕天面前的茶盞蓋子,狠狠砸到她額上,罵道:「死丫頭,敢和我娘頂嘴。」程慕天嘴角啜著笑,責道:「沒規矩,去喚咱們帶的護院進來,所有下人一律送回錢家。午哥大聲應答,拔腿跑出去,轉眼帶了五、六個凶神惡煞的漢子進來,拎小雞似的把屋裡的丫頭婆子全提溜了出去。」

  錢夫人換了素淨的衣裳出來時,程福正在向小圓稟報:「少夫人,別院的下人,全送掉了,粗使婆子也未留下。」她心中一驚,朝屋裡一看,果然是空空蕩蕩,連個端茶的丫頭也無,她幾步走到小圓面前,怒道:「你好大的膽子,敢遣走婆母的下人。」小圓朝後靠了靠,躲過她的唾沫,道:「繼母錯了,我遣走的是別人家的人,並不是你的。」

  事事不如意,已將錢夫人折磨得頗有些病態,她根本不作過多的考慮,由著自己性子,伸手就朝小圓臉上打去。程慕天豈會由著她打自家娘子,抬手一攔,把她推了個踉蹌,趕她在還未鬧起來之前,叫程福和小銅錢把她拖下去,關進了房裡。

  仲郎在一旁看了多時,突然衝到辰哥面前,將他捶了一拳。小圓驚訝道:「他倒不笨,曉得挑最小的出手。」午哥要替弟弟報仇,開始捲袖子,辰哥拉他道:「他是叔叔。」程慕天黑著臉道:「那我來。」小圓哭笑不得:「你怎地跟個孩子似的,仲郎比辰哥還小兩個月,他那小拳頭,打得疼人?」

  程慕天將仲郎盯了又盯,道:「這孩子,不能再叫繼母帶了,不然長大了給兒子們添麻煩。」小圓要養程四娘,那是因為自小帶過有感情,她對這個愣頭愣腦的小叔子可沒甚麼好感,再說等到孩子們大了,他們就早出海去了,還怕他作甚麼。程慕天見她不作聲,還以為她是默許,道:「人牙子還沒走,你去挑這裡的丫頭婆子時,順路替仲郎挑個奶娘。」

  小圓忙道:「有這個必要麼,你兒子那般滑頭,他不欺負別個已算好的,還怕人欺負他?」程慕天不知為何,鐵了心要養仲郎,道:「我已是不孝,不能再教唯一的弟弟被帶壞了。」他見小圓臉上現出怒色,又道:「程家的女兒你願意養,兒子你反倒不願意?真是該養的不養,不該養的非要養。」

  小圓差點被他這話氣哭起來,強忍著淚走到廂房,胡亂挑了幾個長相凶蠻的丫頭婆子,當著她們的面將賣身契貼身收好,好讓她們曉得誰才是主人,等到她給仲郎選好奶娘,再也忍不住,奔到門外鑽進車子裡,一邊抹淚一邊催著車伕回山裡。那車伕隔著車廂勸了幾句,見裡頭沒反應,只得進去問程慕天:「少爺,少夫人非要回山,這會兒啟程,怕是要夜裡趕山路,這……」

  程慕天連忙趕到車上一看,小圓已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兩眼紅腫得似桃子,他曉得是自己話講重了,道:「是我自己不孝,不該遷怒於你,仲郎接上山,我來照管,免得讓你操勞。」小圓哽咽道:「在桃花山上時你就莫名其妙,這會兒又說自己不孝,有甚麼話就直說,夫妻一場,我就這樣不值得你信任?」

  程慕天背過身去,悶了半晌,開口道:「我們家這許多錢,甚麼官甚麼差遣買不到,我卻瘸了條腿是個廢人,生生將官宦家變作了商人家,這不是不孝是甚麼。你去逛圓子,你以為我願意?可我如今只是個小商人,再不是甚麼官宦家的少爺,若還要講究甚麼規矩,怕是別個都要笑話我。」小圓愣住了:「在桃花園子時,你許我接著逛,竟是心不甘情不願?」程慕天歎道:「心不甘情不願又如何,我累得程家家道中落,沒臉去怪你這個,再說你如何逛園了,並沒犯甚麼規矩。」小圓伏到他背上,摟住他的腰,輕聲道:「後頭這句我愛聽,前頭的不許再講,這不是你的錯。還有,我是真願意做商人婦的,不然哪裡來的機會出門逛一逛,一輩子都憋在家裡,好不叫人難過呢。我知道你嘴上斥責,心裡其實也是可憐我的,不然也不會特特來買仿生桃花,是不是?」

  程慕天緊緊抓住她的手,問道:「你真是這般想的?」小圓轉到他面前,重重點了點頭。程慕天的眼眶也紅了起來,一把將她摟進懷裡不肯放手。小圓極不願意再開口,但還是問道:「你想把仲郎接回去養,是覺得自己對不起爹?」程慕天苦笑道:「繼母如今行事這般沒有顧忌,都敢不顧身份抬手打你了,說到底都是我的錯,不能買個差遣當個官彈壓住她。照這樣下去,還不知仲郎會被她教成甚麼樣兒呢,若是我這唯一的弟弟不成材,我如何向爹交待。」

  小圓安慰他道:「二郎,這世上不能當官的人多得是,你無須這般自責。」她想了想,又勸他道:「我當初要把四娘子接回來養時,你是怎麼勸我的?你看繼母不好,可仲郎卻定是認為跟著親娘才好呢,你生生將他們母子拆開,雖是好心,但難保仲郎將來不恨你。」

  程慕天覺得她講得在理,可又實在不放心仍把仲郎留在繼母身邊,琢磨來琢磨去,想不出甚麼妥善的辦法,好生為難。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2:37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40 AM 編輯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春耕

  當晚,小圓兩口子帶著孩子們宿在了別院,新雇的下人們都極會看眼色,見自己的賣身契是少夫人收著的,凡事都先來請求她,錢夫人的一舉一動也及時來相報。小圓安慰程慕天道:「你瞧,這許多人幫你看著繼母,還有甚麼不放心?」程慕天緩緩搖頭:「他們是新買來的,人品如何未可得知,再說我們離得遠,現下在這裡,他們依仗一二,待得我們走了,他們敢辯駁繼母?」

  小圓道:「既是你不放心新買的下人,那派個知根知底的來如何?午哥也大了,又在上學,用不著奶娘了,叫余大嫂來照管仲郎罷。」程慕天點頭又搖頭:「她是個老實人,教導孩子不錯,但只怕彈壓不住繼母。」小圓撲哧笑出聲來:「你既要管小兄弟,又要管繼母,誰能比阿雲更合適?」程慕天想了想,歡喜笑道:「不錯,那妮子是敢朝我頭上澆涼水的人,的確合適,叫她下山來,與余大嫂一起留下。」

  第二日一早,小圓先使人回山裡接阿雲,又把余大嫂喚過來,問她可願意留在別院照管仲郎。余大嫂雖然捨不得午哥,但她家就在城裡,能就近做事,還是極願意的,當即便答應了下來。小圓道:「不過換個地方,月錢還是我出。」余大嫂明白過來,這是叫她曉得要聽哪個的話,便問道:「月錢是我上山領,還是少夫人送過來?」她雖老實,卻是個聰明的,小圓笑道:「阿雲年輕,叫她每月來領。」余大嫂心領神會,答道:「少夫人放心,這裡若有甚麼事,就叫阿雲去知會你。」

  交代完畢,小圓同程慕天在別院處瞧了瞧,見家什陳設,動用器皿,都有缺少,找到小銅錢一問,果然是錢夫人拿去變賣掉了。程慕天大怒,逼著錢夫人將帳本子交出來,親自替小兄弟管帳。小圓見阿雲已趕到別院,便給他出主意道:「二郎,反正養活仲郎的錢都是死錢,並無甚麼鋪子田產要經營,不如咱們把錢帶回山裡去,叫阿雲每個月上來領。」程慕天點頭道:「甚好,就是這樣。」

  他們忙忙碌碌,將別院各項事務安排妥當,又把仲郎抱過來,欲教導他幾句,不斷那孩子卻連話都講不全,更是不聽大人的言語,他們只得罷了,歇了一宿,第二日天不亮便啟程回山。

  他們到家沒多久,山下就有消息傳來。說錢夫人被阿雲拘著,又變賣不得物事,手中無錢,比先前很老實了些。程慕天感慨道:「原來繼母是怕抖狠,早知道如此,我該一開始就作惡人的。」小圓笑道:「現在也不遲,余大嫂很會帶孩子,聽說仲郎如今能講好些話了。」

  程慕天心下寬慰,又見天氣晴明,遂攜了小圓,走到田間地頭看風景。山坡上成片成片通直的杉木林,對面山頭種著許多竹子,入眼處青翠滿目。山道旁的野花開得正盛,程慕天趁領路的田大媳婦不注意,摘下一朵簪到小圓鬢間。

  此時三月間,天氣轉暖,反季菜蔬賣不起價,谷中路途又遙遠,莊戶們全都撤了回來,忙著犁地、除草、施肥、播種。小圓二人行至田邊,他們正在種高粱,有的整地,有的堆肥,有的挖植溝;朝前再走一段,是一片菜地,幾個媳婦子端著菜籽盆正在撒種。田大媳婦鋪了塊乾淨的布在田埂上,請他們來坐,講解道:「最頂頭種的是姜、蔥、大蒜、小蒜諸般佐料;中間種的是茄子、葫蘆、黃瓜諸般菜蔬;再往那邊,種的都是豆子。」

  小圓問道:「這些菜只能咱們自己吃,不好運出去賣錢罷?」田大媳婦點頭道:「春天了,城郊的菜地也開始種菜,咱們費力運出去,賣不到好價錢,虧本哩。」小圓朝四周看了看,又問:「羊還不到出欄的時候,這時節又不好打獵,拿甚麼賺錢呢?」程慕天笑話她道:「莊戶們都等著你指示呢,你倒問起他們來。」田大媳婦見小圓尷尬,忙道:「待到清明,山上的毛竹便可收筍,多少能賺點。」

  小圓仔細回想了一下,道:「我記得一斤筍可賣兩文錢,咱們那片竹林,收筍的幾個月,每月能賺一弔錢。」田大媳婦搖頭道:「少夫人,那是冬筍,春筍不如冬筍好吃,賣不到那麼多錢。」小圓苦惱道:「就是每月一弔錢,也養活不了這許多人,現在連一弔錢都賣不到,可怎麼辦?」田大媳婦倒是想得開,道:「能吃飽飯便得。」小圓緩緩搖頭,她雖不曉農事,卻懂家務,一年到頭的生活,哪只有吃飯這樣簡單呢,油鹽醬醋、穿衣治病,樣樣都需要錢。

  程慕天道:「過年那陣子去莊戶家,見他們過得還好,原本只是因為那會子賣羊賣菜蔬,賺到了錢。」小圓歎道:「如今莊上百來戶人家,把買種羊買菜籽的本錢除去,按著人頭均攤,哪怕我不要這個收益,他們也不夠分的。」程慕天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甚麼叫你不要這個收益,不要收益你買這莊子是作甚麼的?咱們的鋪子早已全沒了,海上生意,還不知族裡甚麼時候才把海船劃到臨安來,若是莊上沒得些出產,咱們就只能坐吃山空了。」小圓聽得連連點頭:「極是,我不要給兒子們攢錢的,必要想些主意出來。」

  下山的路上,她拍著一株杉木問程慕天:「你這許多杉木,何不賣掉些?」程慕天搖頭道:「一棵杉木,得長二十年才賣得出好價,就算急著賣錢,也得十幾年,再說我……」他礙著田大媳婦在前頭,沒把後半截話講出來,只朝小圓的肚子上掃了兩眼。小圓笑著拍了他一下兒,嗔道:「就曉得給你那沒影子的閨女攢嫁妝,下一個我偏還生個兒子。」

  程慕天聽她提兒子,想起午哥還在學堂,回到家便叫她送些課間吃食去。小圓命人把早已備好的零嘴兒揀了幾盤子,不顧爬山勞累,親自送了過去,放到桌上叫三個孩子來吃,又將一碟子「波斯棗」擱到袁夫子的講桌上,笑道:「這是大食來的棗子,夫子嘗嘗。」袁夫子客氣道:「春耕正是忙的時候,少夫人還親自送吃食,實在過意不去。」

  小圓羞慚道:「不怕夫子笑話,我於農事一竅不通,方才去田間看了一回,卻無奈看不懂,正為沒得賺錢的出產煩惱呢。」

  袁夫子笑道:「我是讀書人,遇事只知往書裡去尋,不知這農事,書裡尋不尋得到。」小圓喜道:「我怎地沒想到這個,我家書房裡就有幾本農書的,且回去翻一翻。」她無意得了指點,歡喜奔進書房,尋出一摞農書來,捧去與程慕天同看。

  程慕天瞧了瞧那一堆書,《齊民要術》、《陳*農書》、《種藝必用》、《事林廣記》、《四時纂要》、《筍譜》、《洛陽花木記》、《全芳備祖》、《竹譜》、《洛陽牡丹記》、《牡丹譜》、《芍葯譜》、《菊花譜》、《蘭花譜》、《梅譜》……

  他看得眼花繚亂,驚訝道:「你自哪裡尋來的這些?」小圓笑道:「去年田大聽說我們要進山居住,忙忙地去佈置書房,文籍書店的人聽說他是個莊戶,就賣了他這一大堆。」程慕天也笑起來:「田大又不認識字,恐怕他自己都不曉得這買的是甚麼。」他在書堆裡翻了翻,挑了一本最新的《事林廣記》念起來:「四時:春木、夏火、秋金、冬水。八節:立春正月節、春分二月節、立夏四月節、夏至五月節、立秋七月節、秋分八月節、立冬十月節、冬至十一月節。二十四節氣:立春、雨水、驚蟄、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滿、芒種、夏至、小暑、大暑、立秋、處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小圓一把抽掉他手裡的書:「我曉得你會認字,不必唸書。」程慕天辨道:「做了許多年的生意,確是不懂農事,且讓我從月令學起。」他也不奪回《事林廣記》,改去翻《陳*農書》,掃了幾眼目錄,驚喜道:「娘子,這本有用,講了如何種水稻,如何養牛和栽桑養蠶。」小圓接過去看了看,道:「送去給山那面的村子用倒還使得,他們那邊有水田,且家家戶戶都養蠶。」

  程慕天又遭挫折,頗不甘心,將書一股腦全搬回臥房,堆到桌上埋頭苦讀,稱:「娘子你只管看好兒子們,賺錢之事有我。」小圓很高興他能尋點子事做,好漸漸平復官宦變商家的失落,於是親自到針線房拜師學藝,縫了個椅子墊兒給他坐。程慕天得了娘子愛心坐墊,愈發興致高漲,整天整天紮在房裡不出來,連飯都是端進去吃。



第一百六十八章 筍譜

  轉眼清明,高粱還未種完,又要收筍,人手便不夠了。

  田大向小圓建議道:「少夫人,山那邊的村子今年遭災,桑樹害病,許多人想謀別的出路呢,不如雇幾個來幫忙收筍。」小圓歎道:「看來養蠶風險比咱們種地風險更大。」又問:「你們可曾雇過,怎麼算工錢?」田大答道:「雇過一回,從正月雇到九月,每月一石高粱,兩季衣裳各一套,外加一雙皮靴。」

  小圓又問:「若是缺勤怠工,如何?」田大答道:「缺勤一天扣兩斗;若是患病,按天數扣報酬;刀、竹筐甚麼的丟了或壞了,得照價賠償。」

  小圓敲了敲桌子,道:「咱們僅雇一季,衣裳只發春天的;至於皮靴,我憐惜他們遭了災,也與他們。」田大應道:「少夫人心好,必有好報。高粱還是照舊給?」小圓搖頭道:「你使人編幾個一樣大小的竹筐,裝滿筍子稱稱重量,再來報與我。」田大不解其意,但還是答道:「咱們的竹筐都是一樣大,以前就稱過,一筐筍大略是十斤。」

  小圓取了算盤來撥,道:「雇工每采一筐,按一文錢折算高粱給他,若是咱們莊上的莊戶,則多給一文。」田大笑道:「照少夫人這般發工錢,他們定要爭搶著多幹活。」小圓含笑點頭,命他下去招工。

  田大隔日就領了幾個莊稼漢回來,因山路來回不便,小圓便命人將茅草屋騰了一間出來讓他們暫住,又叫了個半大的丫頭專門負責做飯,每日與他們送到山上去。

  自實行了新的工錢制度,收筍第一天的效率就提高了一倍,小圓心下歡喜,親自到廚房向廚娘討教一番,炒了個清清爽爽的小竹筍,端來慰勞苦讀農書的程慕天。程慕天見了那盤竹筍,還未伸筷子就起身往外跑,急道:「已在收筍了,趕緊叫他們莫要朝外賣。」小圓捨不得看他焦急,先使人去通過田大暫停運筍竹筏,再才問緣由。

  程慕天拉她坐下,取了本《筍譜》翻開給她看:

  一、藏法:《食經》云:淡竹安鹽中一宿,煮糠令冷,藏之,再出別煮糠,加鹽藏之,五日可食。

  二、生藏法:將陶器一口可受一石者,選肥筍覆之,密泥塞之,勿令風入,到無筍時揭器,則宛轉器中,取其弱處剪之,勿令見風,入湯便瀹後方脫皮。一將筍截其尖銳,用鹽湯煮之,停冷入瓶,用前冷鹽湯同封瓶口,令密後沉於井底,至九月,井水暖,早取出,如生,五味治之而食。

  三、干法:將大筍生去尖銳頭中折之,多鹽漬,停久曝干。用時,久浸易水而漬,作羹如新筍也。脯法:作熟脯,捶碎姜酢漬之,火焙燥後,盎中藏,無令風犯。會稽箭筍乾法:多將小筍蒸後,以鹽酢焙乾。凡筍宜蒸味全,令越箭干為美啖也。

  四、結筍乾法:泰隴以來,出筍纖長,土人用土鹽鹽干結之,市於山東道,浸而為霍菜,甚美。

  五、取麻法:南方作績、作扇、作鞋,取篁竹、麻竹,當其正月,新竹上表,獨是筍下已成竹,逐節斷重,重起已,入湯煮。柔韌作績,纖疏作鞋,隨意可也。

  原來是五種不同的儲藏方法,小圓明白了,所謂物以稀為貴,如今春筍大量上市,自然賣不起價錢,但若將筍子保存起來,留到無筍的季節去賣,必能賣個高價,這同反季菜蔬,乃異曲同工之妙。沒有現代農業知道也無妨,古人智慧超乎想像,她興致勃勃地取了張紙,將那五條方法抄錄下來,同程慕天湊到一處仔細討論。程慕天指了「藏法」道:「竹筍放在鹽水中泡一個晚上,再用涼開水泡一泡,拿出來把水擠干,然後加鹽醃製,五天以後就可以吃,這法子不錯。」

  小圓拿筆桿敲了敲他的手背,道:「咱們五個月後賣的,不是五天後。」

  程慕天縮了縮手,又指那「生藏法」,問道:「一個是用泥封裝了筍的罈子,待殼子脫落再取出來;一個是將筍子和鹽水一同密封後沉到井底,哪個好?」

  小圓托腮想了想,道:「後一個不行,咱們這面山缺水,哪裡來的井?前頭一個倒值得一試。」程慕天便取了筆,在這條後頭作了個記號,道:「『結筍乾法』和『取麻法』便罷了,『干法』中的頭一個法子,倒可一試,你覺著如何?」他見小圓點頭,拿筆又做了個記號。

  商議完畢,他們怕按圖索驥出問題,便未立即付諸行動,而是先叫了田大媳婦來問:「咱們想做鹽醃筍乾,是不是先將筍去殼,切作兩截,再加鹽醃些日子,然後取出來暴曬乾,吃的時候就拿水泡?」田大媳婦笑道:「做筍乾的法子我聽說過,不必這般麻煩,將筍子剝了殼,放到鹽水裡煮熟,再曬乾就是。」

  小圓笑道:「這法子果然簡單,且使人先做些來嘗嘗。」程慕天又將罈子密封筍子的法子來問她,這個她卻是不知。他兩口子商量一陣,喚來個廚娘,教了她方法,先封了一罈子做個試驗。

  程慕天埋頭鑽研這些天,雖還未見到成效,但也算小有收穫,他心中歡喜,便同小圓兩個商量,放孩子們一天假,帶他們去城中逛一逛。官人主動邀約,小圓又驚又喜,自然是連連點頭,親自到學堂上與袁夫子講了,領回午哥,問他想去哪裡頑。

  程慕天笑道:「不必問了,這時候官府正開煮新酒,咱們去瞧『點呈』的熱鬧。」

  小圓和午哥齊齊問道:「甚麼叫『點呈』?」程慕天故意賣關子:「去了便知曉。」

  第二日,小圓起了個大早,梳妝打扮完畢,替兩個孩子換上新衣,又使人請了程四娘來,一家子做了輛大車,往臨安城裡去。

  官造酒庫前,人頭攢動,全伸長了脖子朝門口看,原來那裡排了長長一隊的官伎,各執花斗鼓兒,或捧著龍阮琴瑟,真是衣著映照,樂器並擎,娉婷嫵媚,相得益彰。

  程慕天見人多,把小圓朝自己這邊攬了攬,指了那穿紅大有,戴特大髻的幾個伎女,講解道:「作那般打扮的,是行首,乃官伎中之佼佼者。」小圓仔細再看了看,果然伎女雖多,卻只分了三類裝束,除了那大紅的行首,再就是珠翠飾頭頂,穿銷金衫兒、裙兒的和頂冠花,著衫子襠褲的,想必不同服色,等級地位各有不同。

  那些官伎身旁,還有些服侍她們的姑嫂,也喬妝成市井中的繡體浪兒,為她們牽引著繡鞍勒駿騎。還有許多官員子弟,托著諸色果子蜜餞,親自執杯頻頻勸酒,欲博那美人兒一笑。

  小圓輕輕把程慕天撞了一下,問道:「你是否也來勸過酒?」程慕天惱道:「早曉得你胡鬧,不帶你來的。那些伎女本就是雇來賣酒的,自然有人花錢來吃。」還是那般不經逗,小圓撇了撇嘴,正欲哄他,卻見眼前那支官伎隊伍行進起來。只見她們,前有借請來的宅院諸司人家的虞候押番為之開路,後有手擎羅扇衣笈的浮浪閒客衛護,浩浩蕩蕩沿街而行,引動得成千上萬的人密密排列街頭觀看。程慕天見小圓看得入神,笑道:「不過是為官府賣酒造勢,咱們瞧個熱鬧而已。」原來是美酒形象代言人,小圓笑道:「看那些老爺少爺們的慇勤勁兒,想必生意不錯,只不知她們賣的是些甚麼酒。」

  程慕天沒有回答,自袖子裡掏出一張單子,遞給她自己瞧。小圓接過來一看,才曉得他為何不直接作答,原來上頭的酒名兒實在太多,密密麻麻——玉練槌、思堂春、皇都春、中和堂、珍珠泉、有美堂、雪腴、太常、和酒、夾和、步司小槽、宣賜碧香、內庫流香、殿司鳳泉、供給酒、瓊花露、蓬萊春、黃華堂、六客堂、江山第一、蘭陵、龍游、慶遠堂、清白堂、藍橋風月、薔薇露、齊雲清露……

  其中有幾種酒,還用硃砂筆標出了記號,小圓問程慕天這是作甚,他卻又賣起了關子,稱日後便見分曉。

  看完熱鬧,他們怕天黑前趕不回去,午飯也沒吃,買了些糕餅點心便上車趕路,還未出得臨安城,午哥指著簾子外叫道:「袁夫子和阿雲。」小圓湊過去一看,果然是他們兩個,正朝著一間酒樓而去,想必是才看完官伎賣酒,要去吃飯。午哥待要叫他們,小圓忙攔住他道:「小孩子沒眼沒耳,你當作沒看見。」

  她雖這樣說孩子,自己卻好奇難耐,回到家便去問阿彩,但阿彩口風極嚴,任她如何問也不吐一字,她又不好意思去探袁夫子,只得將這份好奇暫且壓下,等阿雲回來取月錢時再打聽。

  過了幾日,田大媳婦拿鹽水煮的筍子曬好,端了一盤來與小圓看,又將這筍乾現泡現炒,做了個筍乾炒肉來。小圓同程慕天嘗了嘗,味道尚可,問過田大媳婦,得知這種筍乾留到無筍時節去賣決計壞不了,二人大喜,當即喚來田大,命他另僱人去種高粱,挪了二十個媳婦子出來,剝筍做筍乾。

  接連幾日,小圓牽著辰哥的手在曬場上晃悠,口中唸唸有詞:「深加工,須得深加工。」一個媳婦子見她自言自語,還道她是嫌這筍乾不好,便道:「臨安人都好吃醃菜的,少夫人何不做個醃筍?」小圓忙問:「你可會做?」那媳婦子笑道:「會倒是會,只不知中不中吃,不如我先醃一罈子來少夫人嘗嘗呀?」小圓歡喜點頭,問她所需材料,命人取了與她送到家裡去。

  過了些日子,那媳婦子的醃筍做好送了來,廚娘們都來瞧,小圓讓她們一人拿了雙筷子嘗了嘗,問這筍子味道如何。廚房管事娘子道:「我估摸著她只放了鹽,若是再加些茴香和乾薑等物,味道必定更好。」小圓道:「這些家中都有,你且做來。」廚房娘子依言醃了一罈子,眾人再嘗,果然味道更佳,且這個醃筍與鮮筍風味迥異,不必等到無筍時再賣,立時就能換錢。

  小圓取來算盤,命阿彩捧了賬本子報那些佐料的價格,?哩啪啦撥了一時,喜道:「使得。」她一聲令下,程福帶了幾個小廝,自城裡拖回半車佐料,再從高粱地裡挪出二十名媳婦子,加上家中廚娘,齊齊上陣醃竹筍。

  一個月下來,田大來報賬,若是直接賣鮮筍,收入是七百文,這個月賣了十幾罈子醃筍,收入四百文,田大略有些沮喪,小圓安慰他道:「莫要只看眼前,咱們還有干筍,等到鮮筍下市,咱們賺的必是更多。」

  田大猶豫了半晌,道:「倒不是不相信賺不到錢,只是莊戶們都鬧著要去收筍哩。」小圓一愣,明白過來,笑道:「做醃筍和干筍的媳婦子,叫她們稍安勿躁,我自有安排。至於種高粱的莊戶,那是他們自己的口糧,若不給錢就不種,我可不管;雇來種地的雇工,按著原告的價錢給,但你得規定個期限,若是逾期,就要扣錢。」田大道:「使得,我盡量每家每戶往各行當裡各挑一行,那樣想來就沒甚麼意見了。」小圓讚許點頭,命他趕緊去安排。程慕天自裡間轉出來,笑問:「你能有甚麼好安排?」小圓笑道:「三娘子能開作坊,我開不得?」

  過了幾日,兩間新的茅草屋搭起,一間制干筍,一間做醃筍,同采筍一樣計件付錢。那做干筍的媳婦子,本因為不能立時見到現錢,幹勁兒不足,待到進了作坊做工,月月也能掙個鹽錢,個個都恨不得不睡覺,日夜曬筍。

  程慕天陪著小圓到作坊看了一回,見她眉間還是有愁意,不解問道:「你這作坊開得這般容易,為何還不高興?」小圓唉聲歎氣道:「開得容易,那是因為賺得少,這一項掙得的錢,還是不夠養活全莊人,更別提攢錢給咱們兒子。」程慕天神神秘秘一笑:「你可曉得我為何要帶你去看『點呈』?」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2:44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40 AM 編輯

第一百六十九章 誰說我要釀酒

  夫妻這許多年,小圓怎會猜不出自家官人的心思,但為了照顧他的情緒,故意壞笑道:「難道你想買個美伎來家?」程慕天狠狠瞪她一眼:「胡說八道。」小圓繼續逗他,朝那些茅草屋努了努嘴:「咱們大宋,買得起糧的人家都愛自己釀個酒,莊戶們去年多收了糧,亦釀了幾罈子高粱酒,你要不要舀一碗來嘗嘗?」

  程慕天不屑道:「鄉下人釀的按村酒而已,入口即是酸味,送給我都不吃。」小圓心中暗笑,不就是想釀酒麼,故作神秘,誰家不會釀幾罈子,難不成他有秘方?

  程慕天怕她又講些不著邊際的渾話,不敢再與她頑「猜猜看」,直接將她接回家,取了一本《北山酒經》出來,道:「我在這裡頭尋到幾種方子,你且瞧瞧。」小圓將信將疑,有些漫不經心地接過書,隨手翻了翻,不料才看了一頁就大呼「寶書。」

  原來這是本「酒經」,書中不僅載有造酒工序,各種酒麴製法,還有許多詳盡酒方。她就勢坐到書桌前,將幾種造酒方法細細看來,白羊酒,須得羊肉三十斤拌在飯裡;地黃酒,米一斗,生地黃一斤;菊花酒,九月的菊花曬乾;葡萄酒,杏仁五兩,葡萄二斤半;神仙酒,糯米一斗,神曲二十兩;真人變髭發,糯米二鬥,地黃二鬥,母姜四斤,法曲二斤;冷泉酒法,糯米五斗,曲五兩……

  她一氣看完,連連搖頭:「白羊酒,成本太高;地黃酒和菊花酒家家都會釀;葡萄酒並無甚麼人愛吃;餘下幾種方法太過複雜,咱們窮鄉僻壤,只有一群山民,怕是做不了。」

  程慕天奇道:「你看酒方作甚麼,哪個說我要釀酒?城中雖許私人沽酒,卻是不許私人釀酒,正店自不必說,就是那些『打碗頭』、『下腳店』裡賣的酒,都是從官造酒庫購來的呢。」〕

  原來自家釀的酒只能自家吃,是不許對外出售的,那興師動眾看「點呈」,費心費力翻《北山酒經》,是要作甚麼?難不成是想自釀幾罈子以節省家中花銷?小圓疑惑了。

  程慕天見娘子猜不出他的主意,得意一笑,將一張自《北山酒經》上抄錄下來的單子放到她面前。小圓低頭一看,原來是張酒麴單——

  罨曲:頓遞祠祭曲、香泉曲、香桂曲、杏仁曲;

  風曲:瑤泉曲、金波曲、滑台曲、豆花曲;

  醒曲:玉友曲、白醪曲、小酒麴、真一曲、蓮子曲。

  程慕天站到她身後,指了單子逐一講解:「頓遞祠祭曲需小麥一石白面六十斤,蛇麻、花水共七升,白朮二兩半,川芎一兩,白附子半兩,瓜蒂一錢半,道人頭十六斤,蛇麻八斤;香泉曲:白面一百斤,川芎七兩,白附子半兩,白朮三兩半,瓜蒂一錢;香桂曲:白面一百斤,木香一兩,官桂一兩,防風一兩,道人頭一兩,白朮一兩,杏仁一兩;杏仁曲:白面一百斤,杏仁十二兩。」

  小圓搖頭道:「那些藥材,咱們家藥鋪裡都有,但臨安小麥和白面價高,不合算。」

  程慕天不置可否,接著將「風曲各項講與她聽:「瑤泉曲:白面六十斤,糯米粉四十斤,白朮一兩,防風半兩,白附子半兩,官桂二兩,瓜蒂一錢,胡椒一兩,桂花半兩,丁香半兩,人參一兩,天南星一兩,茯苓一兩,香白芷一兩,川芎一兩,杏仁三斤;金波曲:糯米粉、白面共三百斤,木香三兩,川芎六兩,白朮九兩,白附子半斤,官桂七兩,防風二兩,黑附子二兩,瓜蒂半兩,杏仁二斤,水蓼一斤,道人頭半斤,蛇麻一斤;滑台曲:白面一百斤,糯米粉一百斤,白朮四兩,官桂二兩,胡椒二兩,川芎二兩,白芷二兩,天南星一兩,瓜蒂半兩,杏仁二斤;豆花曲:白面五斗,赤豆七升,杏仁三兩,川芎頭三兩,官桂二兩,蒼耳、辣蓼、勒母籐各一把。」

  小圓聽他講了這一長串,著急起來:「怎地全要白面?咱們地裡只種有高粱,就沒有用高粱制的酒麴麼?」

  程慕天安慰她道:「莫急,這裡還有醒曲。玉友曲:糯米一斗,辣蓼、勒母籐、蒼耳各二斤,青蒿、桑葉各一斤,杏仁百粒;白醪曲:粳米三升,糯米一升,川芎一兩,峽椒一兩,曲母末一兩,蓼葉一束,桑葉一把,蒼耳葉一把;小酒麴:糯米一斗,肉桂、甘草、杏仁、川烏頭、川芎與杏仁,各用一分;真一曲:上等白面一鬥,生薑五兩;蓮子曲:糯米二鬥,面三斗,生薑半斤。」

  小圓取過書,對照著單子又看了一遍,道:「我看醒曲不錯,用的材料除了藥材就是米,咱們可將山那邊的水田買幾畝來,自己種糯米和粳米。」程慕天道:「你當別個都是傻子?臨安得米易得面難,街上的酒麴鋪子,賣的幾乎全是醒曲,若咱們能做些成本低廉的罨曲和風曲來賣,那才賺錢哩。」小圓洩氣道:「你也說了,要成本低廉,可咱們哪裡去買成本低廉的白面?」

  程慕天笑道:「這面山上無水田,正好種小麥,咱們再把水田買幾畝,加上咱們的藥鋪,各樣酒麴都做好,待到明年萬事妥當,臨安城各大酒麴鋪子,都要上咱們家進貨。」小圓聽得歡喜起來,道:「水田無須莊戶去種,直接在那個村子裡僱人。」程慕天點頭道:「我在莊上住了這些日子,總算是看明白了,光靠種田連肚子都填不飽,明年咱們種小麥,索性也僱人來,自己的莊戶,全上作坊做酒麴。」

  小圓笑了,這可不就是「深加工」,只是概念是她想的,方法卻是個百分百的古人自一本百分百的古書上尋來的,真真是讓人又是歡喜,又是慚愧。

  計劃雖已制訂,但此時已過了播種時節,只能先買水田,要想開作坊,還得待到來年,但小圓卻因這酒麴開了竅,在農閒季節組織莊戶們將去了粒的高粱穗和竹枝都扎作掃帚,又將竹子劈作篾片,偏筐偏籃,賣到城中鋪子裡去。

  這日阿雲回來領月錢,見到滿山的繁忙景象,奇道:「少夫人,咱們的莊戶,怎地一年到頭全在忙。」小圓笑道:「他們可和你們不一樣,巴不得能忙呢,忙才有錢賺,才吃得飽飯。」阿雲忙道:「我可沒偷懶,同夫人三天一小吵,五天打一架,累死個人。」小圓驚道:「你好大的膽子,還敢同夫人打架?」

  阿雲委屈道:「我有甚麼辦法,她總是趁著余大嫂不留神,教唆仲郎又罵人又打人,我是怕她把仲郎教壞了。」小圓沉默半晌,叮囑道:「切莫告訴你少爺。」

  阿雲點頭道:「我省的。依我看,不如等到仲郎三歲,少夫人把他接回山裡來上學。」小圓苦笑:「再說罷。」

  田大媳婦端了一碟子椰棗上來,一本正經地向阿雲道:「前兒袁夫子說想見識大食來的『波斯棗』,我好容易尋了來,你給他端去?」阿雲接過碟子一扭身:「去就去。」田大媳婦待得她離開,向小圓笑道:「過不了幾日,少夫人怕是要辦喜事。昨兒我給袁夫子送飯,他悄悄問我,說想替阿雲贖身,不知少夫人許不許。」小圓歡喜道:「你也悄悄告訴他,我等著他來。」

  田大媳婦笑著應了,轉身欲走,小圓叫住她問道:「不是叫你男人買水田的,怎麼還不見動靜?」田大媳婦猶猶豫豫:「田大在家躺著呢,不叫我告訴少夫人。」小圓還以為他是病了,道:「郎中就在山上住著呢,且帶一個去給他瞧病,總拖著怎麼成。」田大媳婦卻搖頭:「他是與人打架傷了胳膊,不敢來見少夫人。」小圓皺眉道:「和誰打架?」田大媳婦低頭道:「他去買水田,已和村長談好了價錢,半路卻殺出個楊老爺,非要出更高的價,二人不知怎地一言不合,兩邊的人就打了起來。」她見小圓沉著臉不說話,慌道:「那個楊老爺一開口就要包下全部的水田,田大是怕買不到田,開不成酒麴作坊。」

  小圓問道:「那個楊老爺是何來路?」田大媳婦搖頭說不知。程慕天自外頭回來,聽到她們的話,接道:「不必問了,已成咱們的鄰居了。」小圓一愣,「怎麼可能,咱們鄰近的兩個莊子,都是我三哥的。」

  程慕天揮手遣了田大媳婦下去,才道:「講了你可別生氣,可還記得你三哥趁你三嫂生了閨女,又買了個妾?」小圓忿忿道:「怎麼不記得,懷著時買了個,生了又買了一個,我還以為他自撐了門戶,就要待三嫂好些呢,但這與他賣莊子又甚麼關係?總不會為著那兩個妾花光了錢,要變賣家產罷?」



第一百七十章 鬥雞

  程慕天正欲同小圓好好說說何耀弘的那些齷齪事,突然丫頭來報,說新搬來的楊老爺今日暖屋,邀他們去做客。小圓問道:「昨兒還不見有人搬來,怎地今天就要暖屋?」丫頭回道:「楊家僕從甚多,才半日功夫就將屋子收拾好了。楊老爺和楊夫人說,少爺和少夫人是他們唯一的鄰居,自當格外親近親近,因此一落屋就使人來請了。」小圓又問:「除了我們,可還請了誰?」丫頭搖頭道:「聽說只請了少爺和少夫人,並沒得別人。」程慕天道:「必是曉得我們是與他爭買水田的人家,因此急急忙忙要會一會。」買水田是大事,僵持不下對誰都不好,小圓只得將何耀弘的事暫且擱下,起身去換衣裳。

  因丫頭說楊家亦有兩個孩子,兩口子便把午哥和辰哥也叫來,帶著他們一起往新鄰居家去做客。

  走到楊家門首,程慕天叮囑小圓道:「見了楊家人,切莫提起你是何耀弘的妹子。」小圓正要問為甚麼,那楊老爺已是攜著夫人迎到了門口,她只好將話打住,上前去客套,講些恭賀喬遷的吉祥話。

  楊老爺今年三十五歲,泉州人,雙親逝世,剛剛榮升了「老爺」,大概是在爭奪家產的過程中得罪了兄長,這才匆匆忙忙拖家帶口地搬到了臨安來。小圓惦記著何耀弘的事,於是一邊回憶方才田大媳婦提供給她的信息,一邊裝作不經意的旁敲側擊:「我們是生意折了本沒得錢,才買了這麼個窮莊子,那面山的地更好呢,楊老爺與楊夫人怎麼沒在那邊置屋業?」

  「咱們莊子是白得來的,不住可就虧了……」楊夫人話才講了一半,被楊老爺狠狼瞪了一眼,嚇得縮了縮頭,不敢再張口。

  楊老爺大概是覺察到自己這一瞪太明顯,馬上換了笑臉出來道:「這小莊是一位友人見咱們家貧,特特贈與的。」

  小圓自然不信他這番話,但嘴上卻要裝著相信,一面打量他家的院子,一面讚歎道:「楊老爺這院子收拾得好,哪裡像是窮人家,我看是你太過謙。」

  楊老爺將他們引進廳中,分賓主落座,丫頭端上龍井茶來,卻是加了姜鹽桂椒的,小圓略做了個樣子便放下了。

  楊夫人見她不喫茶,很是好奇,將她細細打量了一番,只見她身上的衣裳,布料顏色俱是下乘,頭上插的也僅是幾支琉璃簪兒。她不曉得小圓是在孝中才作如此打扮,還以為她是個山中村人,心中暗暗恥笑,把她瞧低了幾分。

  他們一家乃是頭一回見面,沒得甚麼話好講,寒暄幾句就將話題轉到買水田上來。楊老爺朝程慕天和小圓一拱手,先道歉道:「是我魯莽,不曉得田大是鄰居家的,因此才動了手。」程慕天與他講些不介意之類的話,小圓卻暗道:「照你這般說,若不是鄰居,人家就活該被你打了?」

  楊老爺道過謙,再不提「水田」二字,卻道:「枯坐無趣,山中又無歌舞助興,正巧我養得兩只好鬥雞,不如咱們來撲賣作耍?」所謂客隨主便,程慕天兩口子雖無甚麼興致,還是點了點頭。

  午哥本在外頭頑,聽說有鬥雞看,忙跑進來佔了個座兒,一個同他差不多大的女娃娃,緊跟在他後頭進來,挨在他旁邊坐了。小圓笑問楊夫人:「你們不是還有個孩子,怎麼不喚出來看熱鬧?」楊夫人的鐲子磕在茶盞子上,清脆地一響:「那一個是妾生的,上不得檯面呢。」

  楊老爺凌厲的目光掃了過來,她忙改口道:「這就叫她來。」過了會子,奶娘領了個極標緻的女娃娃過來,看樣子也同午哥差不多大,小圓一問,果然三個孩子是同一年生的。楊夫人剜了妾生的閨女一眼,恨道:「她的生母,那年趁著我懷紫娘,爬上了老爺的床,跟我比著似的生孩子,可惜還是生了個賠錢貨。」

  鄰居家的是非長短,小圓可不願多嘴,扭頭叫阿彩取來荷包,送與兩個孩子作見面禮。楊夫人見她送出的荷包是一模一樣的,很是不滿她嫡庶不分,微不可聞的哼了一聲,扭頭去瞧鬥雞。

  小圓因為自己是庶出,才送了相同的見面禮出去,她本是一片好心,但此刻見了楊夫人這副模樣,卻暗暗後悔起來,方才只想著同命相憐,忘了庶出孩子的處境,若是楊夫人為了這個荷包遷怒了孩子,她可就是好心辦了壞事了。

  她正想著要不要給紫娘加送一樣玩意,突然聽得楊老爺問她道:「程少夫人覺得我這『鐵將軍』如何?」她方才只顧著同楊夫人講話,未曾留意場地中央,哪裡曉得哪一隻才是他所說的「鐵將軍」,便反問他道:「我不懂鬥雞,還要向楊老爺請教一二,為何那兩隻公雞的冠頭也割了,尾羽也剪掉了?」

  楊老爺笑道:「這是特意為之,割截冠頭,可使敵雞無所施展其嘴,剪刷尾羽,使雞在啄斗時易於盤旋。」

  小圓恭維道:「楊老爺果然博才。」

  宋人皆以鬥雞為雄,楊老爺很是滿意這樣的稱讚,大笑:「程少夫人真是會講話,咱們今日便以此雞關撲,誰贏了,那幾畝水田就歸誰,如何?」程慕天本就不滿他主動與小圓搭話,又聽他說要拿水田作綵頭來關撲,愈發生氣起來,沉聲道:「關撲倒是無妨,只是那水田賣與誰,乃是村長說了算,我們做不得主。」

  楊老爺也不堅持,哈哈一笑:「說的是,咱們今日不談水田,只鬥雞,三貫錢博一回,如何?」楊夫人又看了一眼小圓的穿戴,「好心」道:「老爺說笑,三貫錢他們哪裡博得起,三文錢還差不多。」

  小圓同程慕天對視一眼,二人俱是好笑,齊齊答道:「使得,就是三文。」

  待到場地布好,開始選雞,楊老爺倒是挺有風度,手一抬,請他們先挑。程慕天輕聲向小圓講解道:「你瞧左邊那只『鐵將軍』,羽毛稀疏短小,爪子直且大,眼睛深而皮厚,這樣的鬥雞,每斗必勝的。」小圓仔細瞧了瞧,那所謂的『鐵將軍』正在場中慢慢走著步,耽視對方,毅不妄動,看上去就跟木雕的一般,她輕輕一拉程慕天的袖子,笑道:「我雖不懂這個,卻瞧得出它氣度不凡,就選它罷。」程慕天卻搖頭,向楊老爺道:「咱們選『霸王』。」

  楊老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問道:「選定了?」程慕天點了點頭,示意他開始。

  小圓亦不知程慕天為何明曉得那只「霸王」不如「鐵將軍」,卻偏還挑了它,不過既然只是三文錢的關撲,她也懶得去深究。午哥見「鐵將軍」一上來就佔了上風,急得直叫喚,恨不得衝上去幫著打。辰哥卻對這樣的鬥雞不感興趣,挪到小圓身旁道:「娘,我背詩與你聽。」小圓亦是不愛看那兩雞相啄的打鬥場面,便笑道:「背罷,小聲些,莫驚擾了『鐵將軍』和『霸王』。」辰哥得了娘親的鼓勵,一氣背了長長一首:「舟子抱雞來,雄雄跬高岸。側行初取勢,俯啄示無憚。先鳴氣益振,奮擊心非*。勇頸毛逆張,怒自眥裂肝。血流何所爭,死鬥欲充玩。應當激猛毅,豈獨專晨旦。勝酒人自私,粒食誰爾喚。緬懷彼興魏,傍晚當衰漢。徒然駁國眾,曾靡救時難。群雄自苦戰,九錫邀平亂。寶玉歸大奸,干戈托奇算。從來小資大,聊用一長歎。」

  他背著背著,眾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楊夫人沒聽懂,嗤笑道:「這是背的甚麼亂七八糟,他到底還是太大。」楊老爺卻驚訝道:「這是楊堯臣的《晚泊雞鬥雞》,這孩子真是會應景兒,你們好福氣。」

  場上的「霸王」已是敗下陣來,程慕天卻因為兒子替自己長臉,得意非凡,裝出不在意的樣子出來謙虛了幾句,抱著鬥敗的「霸王」走到了場外去。小圓跟出來問道:「已是敗了,換出來作甚,莫非要燉湯?」程慕天大笑:「鬥雞有『三閒』,除了最後一閒外,前頭兩次失利,都可以休息片刻。」說著接過程福遞過來的翎毛,攪入「霸王」的喉嚨,令其去涎,又端了一碟子清水來與它喝。

  小圓瞧了瞧它蔫蔫的模樣,問道:「二郎,為何挑了這只弱的?莫非你想讓楊老爺贏個快活,好在水田一事上讓我們幾分?」程慕天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進場去了。小圓叫他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又礙著場內人多不好相問,只得悶悶落座,抱著辰哥,將些詩詞歌賦來問他。

  「霸王」實力太弱,轉眼又是一閒,待到最後一閒開始,她已準備組織告辭的語言,不料伴著午哥的一聲大叫,場內局勢猛轉,待得她回過神來時,卻是「鐵將軍」輸了。

  楊老爺仔細看了看「鐵將軍」的神態,臉色突變,抓起「霸王」疾走到程慕天面前,指著它的翅羽,質問道:「你竟敢在它身上撒芥末迷住『鐵將軍』的眼?這手段真是不光彩。」程慕天冷笑道:「彼此彼此,我們與村長已商定的水田,卻被某人橫插一腳,這手段也光彩不到哪裡去。」

  楊老爺正欲反駁,卻突然想起甚麼似的,竟換出了笑臉來,道:「誤會一場,誤會一場,水田一事,改日我專程宴請二位細細商談,如何?」

  有甚麼好商談的,那又不是關撲,誰贏就歸誰,程慕天冷著臉,沖小圓吼了一聲:「回家去。」

  小圓又是一陣莫名其妙,教著兩個孩子向楊老爺和楊夫人行過禮,告知歸家。程慕天回到房內悶坐了半晌,突然道:「那楊老爺不是甚麼好人,你莫要與他家多來往。」小圓不以為然道:「不就是他要強買水田麼,咱們定金未下,人家要買也沒甚麼不對。」程慕天氣呼呼的猛站起來:「他……他……坐在那裡,眼角卻不停瞟你。」小圓回想了又回想,實在沒甚麼印象,老實道:「我怎麼沒覺得,是不是我在二門裡頭待了這些年,頭一回見男客,你一時接受不了?」

  程慕天見跟她講不通,氣得別過臉去,小圓忙哄他道:「不見他就是,有你陪著我也不見,這輩子只見你一個男人。」午哥舉著個玩意進來,叫道:「我也是男人,娘不見我麼?」程慕天如今已被這個兒子折磨得沒甚麼脾氣,聽了這樣的胡言亂語,亦只瞪了他一眼。小圓見午哥手裡拿著的玩意眼生,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個「白釉榴子男娃」,一個憨態可掬的男娃娃,作伏臥狀,下肢卻是石榴體,她想了一想,問道:「這是紫娘送你的?」

  午哥驚訝道:「娘,你是神仙呀,料事如神。」

  小圓道:「石榴房中多子,楊夫人沒有兒子,這定是她買來取個意頭的。」午哥聽不懂石榴與兒子的關係,甩了甩頭,抓過「白釉榴子男娃」,蹦蹦跳跳出去耍了。他聽不懂,程慕天卻聽懂了,問道:「就算是楊夫人之物,你怎麼就肯定是紫娘的,不是還有個小的?」小圓歎道:「小的那個和我一樣,是個庶出呢,我看那玩意價格不菲,怎會把與一個妾生的閨女頑。」

  程慕天方才未有細瞧,聽她說那東西貴重,忙道:「還回去,不許欠他家的人情。」小圓點頭,喚回午哥,欲哄他將那「白釉榴子男娃」送還回去。不料午哥卻哭喪著臉道:「剛剛進門時摔了。」小圓出去一看,果然台階上一堆花花綠綠的瓷片,她舉手欲打,程慕天卻攔住她道:「多大點子事,為這個打他?你還真當咱們只博得起三文錢的關撲?」小圓不理解他這是彆扭個甚麼勁兒,哭笑不得:「這不是件普通的玩意,就跟送子觀音娘娘似的,你摔了人家的送子觀音,別個不和你急?」

  程慕天瞧了瞧跟前的兩個兒子,嘴角不知不覺勾了起來,道:「我嫌兒子太多,不曉得這個道理,既有求子的緣故,你且去尋一個相同的還回去便是。」

  小圓拍了他一下:「孩子跟前,講這個作甚麼,他們不懂事,還以為你真嫌棄他們呢。」程慕天笑道:「我兒子才三歲,就會背《晚泊觀鬥雞》,難道會聽不懂我這話音?」小圓笑著搖頭,牽了兩個孩子的手去他們房裡,翻找「白釉榴子男娃。」

  還真讓小圓說對了,他們家有兒子的人,並沒有這物件在,阿彩幫著尋了一時,道:「少夫人,不如照著大人們的禮尚往來,送個差不多的玩意回去。」小圓正發愁呢,聞言喜道:「這主意不錯。」阿彩到箱子裡又翻揀一時,尋出個「白釉綠彩爬娃」來。小圓接過來瞧了瞧,那娃娃全身施的是黃白釉,眼嘴卻似綠釉點出,臀部用的是綠彩裝飾。阿彩見她打量個不停,還以為她嫌禮輕,道:「少夫人,這個『白釉綠彩爬娃』比楊夫人的『白釉榴子男娃』起碼貴一貫錢。」小圓笑起來:「這哪裡是價貴價賤的事,罷了,既尋不出來一模一樣的,也只能拿這個充數了,但願楊夫人是個好說話的。」

  她的願望是美好的,然而,楊夫人叫她失望了。據說她當著送回禮去的丫頭的面,將「白釉綠彩爬娃」摔了個粉碎,大罵程家少夫人心太毒,故意摔了她的『白釉榴子男娃』來咒她斷子絕孫。

  小圓聽得丫頭回報時,午哥也在旁邊,問她道:「娘,那娃娃是我摔的,楊夫人是罵我害她斷子絕孫?斷子絕孫是甚麼意思?」

  這孩子,機靈透頂,小圓沉默一時,安慰他道:「和你沒得關係,你也不是故意的。」

  程楊兩家隔得近,丫頭接連來報,說楊夫人站在門口罵街,被楊老爺扇了兩掌也不肯消停。小圓擔心楊夫人這般大吵大鬧給午哥造成心理陰影,只得派人騎了快馬,去城裡尋了半日,終於買得一個一模一樣的「白釉榴子男娃」,忙忙地與她送了去,這才叫她安靜了下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2:47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41 AM 編輯

第一百七十一章 官粉

  「二郎,我三哥與楊老爺到底有甚麼過節?」小圓忙完楊夫人的事,終於得閒來問程慕天。

  程慕天答道:「只要是你三哥,就脫不了一個『妾』字。」小圓笑道:「我也是這樣猜想,是不是他與楊老爺為女人爭風吃醋,輸了一座莊子?」

  程慕天搖頭道:「倒也不叫爭風吃醋,那個女人本來就是楊老爺的妾。」小圓瞪大了眼睛:「他竟把楊老爺的妾……不對,你明明說過他把莊子賣給楊老爺是因為新買的妾。」程慕天道:「昨日想必你也聽出來了,那莊子是你三哥白送的,因為他新納的妾不是買的,而是偷的楊老爺的寵妾,偷了人,輸了理,自然要破些財。」

  小圓對何耀弘的行為十分不齒,但那畢竟是親三哥,且又是待自己極好的,少不得要強為他辨白兩句:「姬妾本就是用來陪客人的,像金九少家以前的姬妾,哪個月不出來陪幾回,還有的當場就讓客人摟進了房裡去呢,為這個,楊老爺就索要一座莊子,未免欺人太甚。」

  程慕天自然曉得她為何如此「義憤填膺」,好笑道:「人家那可不是姬妾,乃是有『納妾文書』的正經妾室,昨兒楊老爺的小閨女你可見著了,你三哥偷的,就是她的生母。」

  小圓聽得瞠目結舌,這,這,自家三哥的口味,怎地越來越怪了……她正在腹誹何耀弘,程慕天卻道:「你三哥為人雖然有些不地道,但此事依我來看,卻不是他一人的過錯。你想想看,既是正經妾室,又生過孩子,自然不會同姬妾一樣出來招呼客人,那你三哥是如何結識她的?就算機緣巧合在楊老爺的家見著了,他也沒本事把她拉進房裡去罷,難不成楊老爺家的下人是擺設?」

  小圓猛地坐直了身子:「定是楊老爺暗中設計的,可這與他有何好處,我看他也不像缺一座莊子的人。」程慕天道:「楊老爺的兄長,與你三哥是同僚,楊家兄弟爭家產,你三哥助了楊老爺的兄長一把,害得楊老爺損失了好些錢,大概就是因為這個把你三哥恨上了,想把損失的錢在他身上找回來。」小圓咬牙切齒道:「卑鄙無恥,往後與他打交道,必要小心些。」程慕天道:「我早說過他不是好人,不然昨日也不會往鬥雞翅膀上灑芥末,為的就是讓他曉得我也不是好惹的,往後莫要打咱們家的主意。還有,那幾畝水田,我要定了,他那樣的人,今日你讓他一步,明日他就想要的更多。」

  小圓擔憂道:「我三哥不過是幫了他兄長,他就要設局算計,若是我們讓他買不到水田,他豈不是也要將咱們恨上?」程慕天笑了,笑得既自信又有些不好意思:「正愁閒坐無聊,他若有本事就全使出來,我奉陪到底。」小圓笑嗔道:「我看你是昨日鬥雞斗上癮了。」

  既是決定要強硬些,兩口子開始商議如何將那面山的水田全部買下,正討論得熱鬧,丫頭來報,說楊老爺上門賠禮來了。程慕天奇道:「他自己想通了,要將水田讓出來?」小圓道:「怎麼可能,定是為昨日楊夫人罵街一事來的。」她答應過程慕天不再見楊老爺,便只躲在房裡,將他推了出去。

  楊老爺果然是為楊夫人撒潑的事來的,他將一隻小巧的圓瓷缽遞與程慕天,致歉道:「我娘子日夜盼生子,才性急了些,她對程少夫人絕無惡意,特意叫我送一盒子粉來表歉意,還望程少夫人海量,勿要與她一般見識。」

  程慕天見他送粉出來,當即就黑了臉,後來聽說這是楊夫人的意思,才緩了神情,道:「小孩子們不懂事,午哥見你家紫娘送『白釉榴子男娃』給他,還道那是禮物,不用還的,這才大意失手摔了。我今後定當嚴加管教兒子,教他莫要收貴千金的禮。」楊老爺被他將了一軍,面上訕訕的,略坐了坐就辭了去。

  程慕天回裡屋將那小缽子重重擱到桌上,氣道:「說是來道歉,卻隻字不提他家閨女不守規矩胡亂送禮,只說是他娘子盼生子才莽撞了些,這意思,是怪我們錯在先?」小圓安慰他道:「罷了,你不是已將他頂回去了麼?他領教了你的厲害,往後想必會收斂些。」程慕天將那盒子粉指了指,道:「楊夫人送你的,你拿去隨便把哪個下人使罷。」

  小圓掀開瓷蓋,原來是一盒子上好的「官粉」,質地細胞,色澤潤白,上面壓印著凸凹的蘭花紋樣,東西好是好,但她卻不敢用,笑道:「賞給下人擦面,是害了她們。」原來這盒官粉又名「杭州粉」,更通俗地講,就是「鉛粉」,小圓雖不曉得它的具體化學成份,卻知道用它來擦臉,對人是有危害的,因此喚來阿彩吩咐:「將這粉倒乾淨,盒子你留著自己頑。」阿彩還道她是不喜楊夫人,便不多問,走出去直接將瓷缽子砸了個粉碎。

  楊老爺在程慕天這裡受了氣,回去撒到了楊夫人身上,怒罵道:「素娘生母的事,我還未與你算賬,如今你又不好好教導紫娘,害我丟盡了顏面。」楊夫人怕挨打,不敢與他頂嘴,道:「他們一家子真是不識好歹,你特特去道歉,倒給你氣受。」楊老爺瞇了瞇眼,吩咐道:「你帶著兩個孩子去會一會他家少夫人,就說是親自上門道歉來的。」楊夫人不願意,站在那裡不肯動身。楊老爺氣她榆木腦袋,砸了個花瓶到她身上:「蠢貨,藉著機會去探一探口風,打聽打聽水田的事,看看他們作的是何打算。咱們在臨安甚麼產業都無,何老三這個莊子,僅有幾塊菜地,若是水田買不下來,咱們就只能花積蓄。」楊夫人嘟嘟囔囔:「花積蓄就花積蓄,又不是沒錢。」楊老爺大罵:「花積蓄是沒甚麼,可誰叫你生了個賠錢貨,臨安嫁女,幾多人傾家蕩產,你當我願意為錢忙碌?」

  楊夫人十分地委屈,生了賠錢貨的又不止她一人,早曉得如此,就不拿素娘生母換掉那個姬妾了,不然現在還能有個人和自己一起挨罵。楊老爺見她還不動身,又是一個花瓶砸過來,她忙喚來親閨女紫娘,給她換了身新衣裳,又把妾生的素娘也叫來,罵了幾句,帶著她們往程家去。

  雖是山居,程家大門口還是守著好幾個小廝,她使人通報過後,由個小丫頭領著走到第二進院子,見小園正帶著幾個丫頭忙著朝一個圓形粉缽裡倒米汁,不禁好奇問道:「這是作甚麼?」小圓端了一缽已沉澱好的米汁來給她看,指著缽底潔白粉膩的一層粉末道:「這是『粉英』,放在太陽下曬乾後,就是妝面的粉。」楊夫人毫不掩飾滿面的不屑,道:「你居然還在使米粉,我不是送了一盒子『官粉』來的?」

  小圓笑了笑:「『官粉』太貴重,我捨不得用哩,平日裡抹抹這米粉就好。」楊夫人憐憫她道:「回頭我叫人送些香料來,你加到米粉裡,就是『香粉』了。」小圓裝出一副驚喜加感激的模樣來,對著她謝了又謝。幾個丫頭的笑意快要憋不住,忙端了一盞子茶來奉給楊夫人。小圓笑道:「瞧我這人,竟忘了請你落座,快些進來。」

  楊夫人領著兩個孩子走進廳中,見屋中陳設同小圓的打扮一樣,也極素淨,就愈發認定她是個窮的。她認為自己堂堂有錢人家的夫人,向一個山野村婦道歉,實在有失身份,便提也不提紫娘送玩意她罵街的事,只將些閒話來問:「你兩個兒子都是親生的?怎地不見人?」

  既她認定程家窮,小圓也就順著進,笑道:「咱們家窮,哪裡養得起妾,自然是親生的。大的這會兒練拳去了,小的大概在夫子那裡。」說著扭頭喚奶娘,叫她把兩位小少爺領來陪小客人。

  楊夫人雖覺程家窮,卻不信那養不起妾的說法,道:「那天在村子裡,就是賣水田的村子,我看那些農夫,幫別個收筍多賺了幾個錢,還買個妾來家幫著做活呢,你們好歹也是個莊主,怎會養不起妾?」小圓曉得她在等著自己講些不賢惠的話,反問道:「昨日在你家,也未曾見到妾呀?」楊夫人臉色有些不自然起來,道:「路途遙遠,來臨安時將幾個姬妾都賣掉了。」小圓一心想弄明白自家三哥是不是被算計的,緊緊追問:「你家只有姬妾,那個小閨女竟是姬妾生的?楊夫人真真好度量。」

  楊夫人先「呸」了一聲,道:「姬妾進門時都是灌了藥的,那些萬人騎的下賤人,怎配與我家老爺生孩子。」素娘生母的事,楊老爺藏著掖著,她卻恨不得向滿世界的人炫耀一番,便又道:「昨日你上我家做客時,我就想與你說道素娘生母的事,卻被我家老家打斷了,我今兒講給你聽,你切莫告訴我家老爺說是我講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袁夫子提親

  楊夫人如此上道,小圓自是連連點頭:「那是自然,我不過聽你閒話而已,講與你官人聽作甚麼。」說著,將一盞潤喉的蜂蜜茶遞過去。楊夫人接過茶喝了一口,眉飛色舞地講起來:「我們老爺要我挑個姬妾,將她作妾的打扮去陪一位客人過夜,我想反正是妾,假妾不如真妾,就悄悄地換了人,把素娘的生母推進了房。第二日那位客人起來,得知自己睡了主人家的妾,還想偷偷溜,被我們老爺拿住,寫了欠條來,我們這才白得了個莊子。」

  小圓聽了她這番話,再聯繫程慕天的分析,大概明白了這事情的前因後果,心中恨得不輕,故意問道:「讓姬妾直接去陪客人不好麼,為何偏要扮作正經妾室,讓人知道了好不丟臉呢。」楊夫人撇嘴道:「可不就是丟臉,不然昨日我們老爺為何要攔著我不許我講,至於為甚麼,那就不是我婦道人家曉得的事了,老爺說甚麼,我照著做就是,問多了他生氣。」

  小圓又問:「那個妾沒有當場賣掉?」楊夫人恨道:「那賤人是我們老爺的心頭肉,捨不得賣哩,倒把我狠罵了一通。」她說完又得意地笑了:「沒出兩個月,竟查出她懷了身孕,請了郎中來診過脈,照著日子一推算,竟是那位客人的,可把我們老爺給氣壞了,親手執了大板子把她的胎給打了下來,再丟到那位客人家去了。」小圓又疑惑了:「那位客人就收了?」楊夫人笑道:「那位客人自然不願收個殘花敗柳,但他家娘子聽說這個妾傷了身子再也懷不上孩子,就做主收下了,想必是覺著,妾反正是要納的,與其弄個能生兒子搶家產的來家,還不如收這個不能生的。」

  這話聽得小圓暗自驚心,拿定主意,以後同楊家兩口子,都要保持距離。

  楊夫人講了這許多話,舌干口燥,端起蜂蜜茶又喝了一口,方纔她急著誇耀手段,沒有細細品嚐,這回才嘗出了滋味來,情不自禁讚道:「好茶,這是怎麼點出來的?」小圓知她指的是宋人茶道中慣用的「點茶」,笑道:「這是蜂蜜水果茶,拿時新果子沖泡了,再加的蜂蜜。」

  「這般簡單?」楊夫人收回滿心的誇讚,又不屑一顧起來,果然是山人,連「點茶」、「分茶」的程序都沒得。她心裡瞧不起,手上的杯子卻捨不得放下,直到把一杯蜂蜜水果茶飲盡,才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忙問道:「你們這面山上旱地不少,還買水田作甚麼,沒得多花費些錢。」

  小圓輕輕一笑:「楊夫人也說了,這面山上只有旱地,我們臨安人,頓頓是要吃米飯的,不買幾畝水田,口糧哪裡來?」楊夫人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已把他們定義為窮人,尋不出話來,只得端了空杯子恩恩啊啊了幾句。

  她的閨女紫娘,彷彿是曉得娘親正在尷尬,需要人解圍,哭著衝進來告狀:「午哥打我。」楊夫人連忙拉著她仔細檢查一番,見她身上並無甚麼傷痕,就將功夫騰到了小圓上來:「你怎麼教的孩子,上你家做客,不好生招待也就罷了,居然還出手打人。」

  小圓忙把午哥叫過來,問道:「你打紫娘了?」午哥把素娘拉到前面,指著她臉上的一道紅痕,叫道:「誰打她了,明明是她打了素娘,你看她的臉,是她拿帶刺的籐條抽的。」小圓捧著素娘的小臉一看,果然那道傷痕雖細,卻是隱隱有皮肉翻起,還有些小刺陷在裡頭,她倒抽一口涼氣,忙使人喚嚴郎中來。

  楊夫人見吃虧的是素娘,反倒不那麼生氣了,道:「沒甚麼大事,不消去請江湖郎中。」大宋醫生分坐醫和游醫,坐醫多為醫技較高超之人,輕易不出門,一般都是坐等病人上門;游醫又稱「旅醫」、「草澤醫人」,即楊夫人所稱的「江湖郎中」,他們無固定診所,往往在民間流動行醫,或設地攤賣藥兼為人治病。程家請上山住著的嚴郎中,乃是藥鋪裡醫術最高超的,他聽說有病人,急急忙忙走到門口,卻聽得楊夫人稱他為「江湖郎中」,心下頗有意見,臉一沉就要反駁。小圓生怕露了餡,忙給他遞了個眼色,叫他莫要作聲。

  待得方子開好,阿彩按著小圓的吩咐抓了藥來,遞與楊夫人。楊夫人雖無意給庶女治傷,但白來的藥為何不要,於是就接了,喚過紫娘,大搖大擺地告辭。

  待得她們走後,小圓問午哥道:「你真沒打紫娘?」午哥肯定地點了點頭。小圓又問:「那紫娘為何要打素娘?」午哥道:「因為我把玩意給素娘玩,不給她玩。」小圓哭笑不得,原來癥結還是在他身上:「那你為何不把紫娘玩?」午哥想了想,道:「我不喜歡她,她霸道,只許我和她玩,不許我和素娘玩。」小圓把她攬進懷裡摩挲著,暗歎,他蜜罐兒裡長大的少爺,哪裡曉得庶出孩子的心酸:「好兒子,今日的情景你也瞧見了,若要素娘在家好過些,就莫要偏著她,懂不懂?」午哥問:「不然她們就打她?」小圓歎了口氣,點了點頭。午哥答道:「那好罷,下回只叫素娘上家來頑,不叫紫娘。」

  他這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小圓有些苦惱,正欲好好研究下兒子的小腦瓜,程慕天捧著個大盒子走了進來,招呼她來看:「娘子,你不愛鉛粉,我特意趕到城裡,與你買了些別的。」說著掀開盒子蓋兒,先取了個圓盒子:「這是米粉、胡粉摻了葵花子汁做的『紫粉』,據說前朝宮中的娘娘們,使得就是這個」又取了個葵瓣形的錦緞盒子:「這是石膏、滑石、蚌粉、蠟脂、殼麝和益母草做的『玉女桃花粉』。」他講解完畢,將大盒子推給她道:「我不知你愛哪一種,各樣買了三盒,隨你使罷。」

  特特下山買粉?小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是不是偷聽到楊夫人嘲笑我的話了?」程慕天紅了臉,理直氣壯道:「我自己家中,甚麼叫偷聽,我是正大光明聽的。你官人我買得起好粉,作甚麼要讓你被她嘲笑?」小圓聽了這話,又是暗笑,又是甜蜜,連忙去了釵環打水洗臉,當即試用官人的心意。「紫粉」裡頭的「胡粉」就是鉛粉,她將那三個圓盒子挑出來擱到了一邊,只稍稍取了點「玉女桃花粉」,調勻後抹到臉上,湊到程慕天面前,問他好不好看。

 程慕天將她看了又看,沒有答話,只用行動來表示,一口香到她臉上,再嘴巴,再脖子,親著親著,親到了床上去,小圓急呼:「今兒日子不對……」一句未了,被程慕天用嘴堵了回去,反正大宋超生不罰款,隨他去罷,小圓想著想著,不由自主纏住他的腰,迎合了上去。

  ……

  二人行完人倫,還躺在被窩裡溫存,忽聽得外頭傳來午哥的聲音:「爹,娘,袁夫子來了。」程慕天「哎呀」一聲:「忘了栓門了。」慌忙探起身子:「請夫子在廳裡坐,你去端茶。」午哥不明白為何有丫頭還要他端茶,還以為父親是要求他尊師重道,便應了一聲,放下正要推門的手,轉了個方向出去了。

  程慕天聽得他腳步聲遠去,連忙把小圓拉了起來,匆匆忙忙穿衣裳,理儀容。

  他們出來時,袁夫子正坐在椅子上拘束不安,因此並未發現程慕天的衣裳皺了,小圓的簪子歪了。

  他平日裡極大的一個人,今日卻連頭也不敢抬,程慕天很是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只見他頭上一頂方正巾帽,身上一件寬博的衣衫,端的是儒雅俊秀、風度翩翩,好似特意打扮過一般。

  小圓也注意到袁夫子的刻意修飾,猜到了他的來意,卻故意不問他來做甚麼,只將些閒話來講:「午哥這幾日讀書可用功?沒給夫子添亂罷?」

  袁夫子見她發問,竟慌得站了起來,突然覺得不對,又慌忙坐了下去,答道:「午哥極聰慧的,認字背書都最快。」

  程慕天道:「他是想快些學完了好去玩耍。」

  「不是,不是……」袁夫子不曉得這話該如何作答,開始抹額上的汗。

  小圓瞟了程慕天一眼,暗笑,這也是個壞的,又問袁夫子:「辰哥學習可還跟得上?」袁夫子答道:「辰哥《千字文》已背全,詩也能背好幾百首了,將來必能高中進士及第。」袁夫子暗道,再不道明來意,少爺和少夫人怕是連程四娘的學業也要拿來問,便鼓起了勇氣,起身行禮道:「少夫人,我想替阿雲贖身,望你恩准。」

  小圓故意試探道:「不過是由丫頭抬作妾,換個賣身契就得,贖甚麼身。」袁夫子笑道:「我窮書生一個,納甚麼妾,乃是想要娶她作正妻。」小圓心中石頭落地,歡喜問道:「你果真願意?」袁夫子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我家就我一個,也不怕人講閒話,只要少夫人允了,我就娶她過門。」

  原來是要求娶丫頭,小圓聽得無趣,忙向小圓道:「袁夫子獨身一人,連個知寒問暖的人都無,你翻一翻黃歷,挑個好日子替他把喜事辦了罷。」小圓曉得他不耐煩聽這個,便喚來針線房管事娘子,叫她帶著袁夫子去量尺寸做新郎衣裳,又使人知會阿雲回山。

  阿雲不知有甚麼急事找她,第二日匆匆忙忙趕了回來,卻見小圓將一張賣身契攤到她面前,衝她笑道:「是撕還是燒,隨你便罷,嫁衣可準備好了,要不要針線房幫忙?」阿雲扭捏起來:「少夫人你曉得了?」小圓瞪她一眼:「都來提親了,我能不曉得,是不是他不來,你還準備一直瞞著我?」

  阿雲連連搖頭:「我是拿不準他到底是要娶我為妻,還是要納我為妾,因此不敢講與少夫人聽。」小圓奇道:「我還沒告訴你是妻是妾呢,你怎地這會兒又曉得了?」阿雲指了指賣身契,笑道:「要是妾,少夫人必不許的。」

  「那可說不準。」小圓故意逗她。阿雲卻正色道:「若他只願納我作妾,我自己也不肯,我雖是個丫頭,可這些年也瞧見了不少的妾,沒幾個有好結果的,丁姨娘,連自個兒閨女都護不住,季姨娘,生了兒子卻送了命,就是那個做過少爺的妾的秋葉,雖說少爺好心,沒將她賣進勾欄院裡去,可現在還不是只落得住慈幼局的下場。」

  小圓欣慰點頭:「你明白就好,你們幾個丫頭,都是自小跟在我身邊,我是誠心誠意盼著你們都有個好結果。」阿彩丟了盒兒到阿雲面前,笑道:「幾支仿生花,給你添妝,賀你有了『好結果』。」阿雲羞得跳將起來,與她扭作一團。

  小圓笑著看了一時,悄悄退出來,只覺得自己也沾染了喜氣,神清氣爽起來。

  田大已在階下候了半晌了,見她出來,忙上前稟道:「少夫人,我今日又去了那邊村子,村長還是猶豫不決。」小圓這些天本就在奇怪,聽他這般說,問道:「楊老爺出了高價,為何村長不乾乾脆脆把水田賣與他算了?難道是他們不願意賣掉整面山,要自留幾畝?」田大搖頭道:「今日去打聽的就是這件事,原來村長怕這時候賣了水田與楊老爺,咱們一氣之下不雇他們來收筍。」

  小圓驚喜道:「正愁沒得法子買到田,村長就送妙計來。咱們莊子周圍除了那個村子,還有沒得別人?」田大想了想,答道:「還有幾個,不過路途遠些。」小圓道:「遠些不防事,騰幾間屋出來與他們住,咱們出的工錢算高的了,想必還是有人願意來的。」田大點頭,道:「少夫人是要另僱人來?」小圓笑道:「是,也不是。」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2:51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41 AM 編輯

第一百七十三章 調戲

  田大按照小圓的謀劃,到竹林走了一趟,那些雇工心不甘情不願,苦求多時無果,只得結了工錢,三步一回頭地回村去了。田大並未去村子招工,遣走已有雇工,就前來稟報小圓:「夫人,事情已辦妥了,我接下來該作甚麼?」小圓道:「甚麼也不用做,等著他們村長來找你,其實這事兒我沒有全然把握,若是他們不回來,就只有真的另去別的村子僱人了。」

  村長會不會因為此事把水田賣給他們呢?這大概要看他是想要眼前利益,還是長遠利益了,阿彩見小圓眉間還是有愁意,道:「少夫人,這也沒甚麼,大不了咱們也加價,務必不讓設計何家三少爺的楊老爺得逞。」小圓聽她語氣頗為忿忿不平,苦笑道:「偷妾輸莊子一事,三哥也該打五十大板,若他不去別人家裡摟姬妾,也不會出這麼一檔子事。」阿彩對此見解深以為然,連連點頭道:「極是,不然我們家少爺怎麼沒出過這種事?」

  小圓笑道:「少爺這會子不在,你誇他又聽不見,且等他回來再說。上回廚娘做的那一罈子密封筍子沒得成,作坊裡又試著做了幾罈子,聽說今兒開封,你去尋一件輕便的衣裳來,咱們去瞧瞧。」。阿彩取了件背子來與她換上,主僕二人出了門朝半山腰的作坊而去。

  行至一條山間小道,迎面走來楊老爺,小圓微微點頭算作打招呼,避至路旁,讓他先過。楊老爺路過她身旁,竟停了下來,當著丫頭媳婦子的面,自腰間解下荷包,塞到小圓手裡,極其溫柔地開口道:「何娘子,上回我贈與你的粉可還好使?」小圓不知他為何突然作此舉動,一時間來不及細想,慌忙扔掉那荷包,道:「休要胡說,那粉是楊夫人為了賠禮道歉才送的。」楊老爺笑而不語,深情款款凝望於她。此處不能久留,先離開再作思考,小圓轉身欲走,眼角卻掃到後頭跟著的丫頭婆子,俱是一副好奇難耐的模樣,指不定別個背後如何講她呢,須得當場懲治楊老爺一番,明瞭自己的心志才好。

  阿彩跟隨她多年,見她停下腳步眉頭緊鎖,立即猜到了她的心思,吩咐另幾個下人道:「趕緊喊一嗓子,叫莊戶們來將這個胡言亂語的賊人好生收拾一頓。」

  其他幾個下人見阿彩發話要揍楊老爺,再看小圓,亦是一臉的贊同,就將她與楊老爺無私信了七八分,個個把手合成喇叭放到嘴邊,欲大聲叫人。

  楊老爺見他們如此舉動,竟笑了:「收拾我是小事,只是你們少夫人與我有私的事若要傳出去,她是不是得以死明志呢?」

  女子名聲重於生命,楊老爺一盆子污水潑到小圓身上,那是有嘴都難辯,下人們不由得猶豫了。

  阿彩看了小圓一眼,咬了咬牙,幾步跨到楊老爺跟前,左右開工,乾脆利落地扇了他兩耳光,大聲尖叫:「別以為我是個丫頭,你就能隨便調戲我。」

  楊老爺被這兩掌打得有些懵,竟不曉得還手,愣愣站在原地。

  下人們明白過來,阿彩是要護著少夫人,連忙圍了過去,一邊喊下人,一邊將小圓隔到了外邊去。

  方纔阿彩一聲尖叫,已有不少莊戶不明所以,紛紛朝這邊來探究竟,此刻聽到下人們的呼叫,皆怒道:「原來是那個與咱們搶水田的楊老爺在調戲少夫人的丫頭,且揍他去。」山裡莊戶極樸實,想甚麼做甚麼,未等小圓反應過來,一群人已是一擁而上,拳頭、鋤頭、扁擔,乃至鐵掀,齊齊上陣,把楊老爺打了個頭破血流,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小圓沒料到事態竟會在一瞬間發展成這樣,生怕鬧出人命,忙命莊戶們住手,讓他們就地砍樹做了個簡易擔架,把他抬去楊家莊。

  阿彩見楊老爺渾身都是血地暈死了過去,慌道:「少夫人,我叫嚴郎中去給他瞧瞧罷,萬一死了人,咱們就不可開交了。」小圓還算鎮定,道:「叫他準備好藥箱,但莫要主動過去,咱們定要裝出怒氣不平的模樣來,不然他們長了氣焰,愈發囂張。」說完又吩咐田大媳婦道:「你趕緊知會你家男人,叫他騎馬去城裡,尋個訟師寫了狀紙送去官衙,別忘了塞上錢。」田大媳婦問道:「告楊老爺?告他甚麼?我雖是個山婦,卻也曉得調戲人家的丫頭,不當打成這樣。」田大媳婦看似老實,其實是個聰明人,她是在提醒小圓,不能讓楊老爺調戲她的事傳出去,不然與她名聲有礙。

  小圓猶豫了,依著楊家的性子,肯定是要去告官的,程家一定要趕在前頭才好,可告他們甚麼好呢,告他調戲程家少夫人,最終受害的還是自己,肯定是不行的,告他調戲丫頭,罪名又太輕……

  阿彩見她左右為難,毅然道:「少夫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小圓一時還沒明白過來,等想轉過來,驚愣住了:「可彩,你是讓我以楊老爺調戲妾室的名義去告?」田大媳婦也驚呆了:「阿彩,你想做少爺的妾室?」阿彩慌忙搖頭道:「我才不做妾,誰的也不做,不過是尋個由頭而已,咱們自己心裡明白不就成了。」小圓搖頭道:「這不是說說就行的事,若真鬧到對簿公堂,你是要上堂的,如果讓別個都曉得了你是程家妾室,你往後還嫁人呢?」阿彩自己也愣住了:「我沒想那麼多……」他們三人商議來商議去,也沒得出甚麼好法子,只能派人盯住楊家莊,提防他們下山告狀,再叫田大快馬加鞭下山去尋程慕天。

  田大到城裡尋到正在採辦端午節物事的程慕天,道:「少爺,楊老爺調戲阿彩,被我們打傷了,少夫人怕他們惡人先告狀,想去遞狀紙。」

程慕天心裡只有娘子,不怎麼關心丫頭的安危,便道:「告狀自去尋訟師,來找我作甚麼?」田大囁嚅道:「打重了……少夫人想告個大些的罪名,不然就要被楊老爺反咬一口。」程慕天開心地笑了:「打他的,人人有賞。」又問:「少夫人叫你來尋我,可是有妙計?」田大將阿彩的主意講了一遍,道:「這法子雖好,少夫人卻不願意呢。」程慕天皺眉道:「少夫人做得對,我可不想平白無故又多個妾,再說這事兒也無須這般麻煩,你且先去尋訟師告狀,我去尋個路歧人,與她幾個人,扮作個假妾。」田大猶豫道:「怕是不妥,路歧人到處唱曲雜耍的,容易被認出來。」程慕天笑道:「楊家才來臨安,欺他不認得,再者我做戲做全套,必是妥當。」

田大聽他如此篤定,便放心去尋訟師寫狀紙,程慕天則帶了程福,先尋了個在茶樓「趕趁」的唱曲女子,與了她一百文錢,又許諾事成後再給一百文。程福笑道:「一共才兩百文,便宜,便宜。」程慕天敲了他一記,道:「毛躁,你以為別個都是傻子,你說她是我的妾,她便是我的妾了?」程福不解道:「那待要如何,待回去擺酒?」程慕天又敲了他一記,在那茶樓就地坐了,讓那唱曲女子也佔了個座兒,提高了聲量吩咐他道:「去尋個媒人來,就此把納妾文書寫了。」

  程福明白過來,笑嘻嘻地道了聲恭喜,轉身去尋了個打傘穿背子的媒人來。媒人身上的納妾文書都是現成的,他們將名字填好,按個手印便得,程慕天做過多年生意的人,思慮極周全,怕那唱曲女子事後憑這個文書賴上他,按手印時格外多做了點子手腳,叫程福在一旁看得佩服不已。

  事情妥當,他將這個「妾」和納妾文書一併送到田大那裡去過後,又上街上繼續採辦過節物事,直到天色向晚才趕回家中。

  小圓見他這樣晚才回來,急道:「可是田大未尋到你?」程慕天奇道:「不過是丫頭被調戲了而已,你急甚麼?」小圓遣了房中下人,將實情講與他聽。程慕天立時火冒三丈,操起牆角午哥練身手的長棍子,就要衝到楊家去尋仇。小圓見他絲毫不懷疑自己與楊老爺,心中十分寬慰,抱住他道:「二郎,他已是躺在床上起不來了,你再打他就死了。」程慕天氣道:「打死活該。」小圓道:「他是活該,可你要為此償命,我和兒子們怎麼辦。」

  程慕天重重丟了棍子,恨道:「那我等他傷好了再打。」他回過身,雙手扶住小圓的肩,上下好生打量了一番,問道:「你沒被他佔便宜罷?」小圓撲進他懷裡,哽咽道:「你不曉得當時情形,最初時,下人們都信了我與他有私,傻站在後頭不敢上來,直到阿彩說要打那姓楊的,方才信了我幾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端午將至

  程慕天見娘子難過,好生安慰了一番,又喚來田大媳婦,吩咐了兩件事下去,一是要看緊家中幾個孩子,出入要多派人手照看;二是要提防楊家訛詐,見著楊家人務必離得遠遠的。

  田大媳婦領命,自下去佈置。第二日,山那邊的村子和山下官衙,各有消息傳來,村長最終選擇了村長的長遠利益,決定將水田賣與程家;官衙收下了狀紙,但因楊老爺受傷嚴重,不能立時開堂,須得拖延幾日。

  田大站在廳上,將事情一一講來,又道:「村長要求咱們每年收筍,都至少得雇十名他們村的漢子。」小圓點頭答應,道:「叫放心,等到明年種小麥種水田,雇的人還要多。」

  程慕天正準備將些官衙的具體情形來問他,田大媳婦突然跑進來,急道:「楊夫人帶著一幫子家丁,朝咱們家這邊來了,我喚了幾個護院,將他們攔在半路上了,少爺,少夫人,這事兒怎麼辦?」程慕天急地站起身來,怒道:「我沒去找他們的麻煩,她倒找上門來了。實在欺人太甚。」說著就要多加人手,打回楊家去。小圓連忙勸他道:「何必跟個潑婦一般見識,沒得掉了身價,再說她是女眷,萬一傷著了她,倒是咱們吃虧。」

  田大媳婦也道:「說不准她就是來使詐的,少爺這要是一去,被她誣陷個調戲,怎麼辦?」

  程慕天聽了田大媳婦這番勸,哭笑不得,道:「我對付女人沒得經驗,你們說該如何打發她?」他一說,小圓也犯了難,道:「我對付潑婦也沒得經驗,如何是好?」

  他們還未想出對策,外頭卻又有人來報,說楊夫人打道回府了。程慕天笑道:「想必是收到官衙要他們上堂的消息了。」午哥自外頭蹦跳進來,道:「才不是,是我打了紫娘,她才急急忙忙趕回去了。」程慕天和小圓俱抬頭去看奶娘,奶娘還道主人家要怪罪她沒看好孩子,期期艾艾道:「午哥說只要他打了楊夫人閨女,楊夫人必要回去護救,就顧不得上咱們家鬧事了。」她回完話,忐忑不安地等著他們說罰,不料程慕天卻命人取了十幾個錢來賞她,道:「既辦成了事,又沒叫午哥受傷,很好。」

  午哥見奶娘得了賞,歡呼著一跳三尺高:「我也要賞,賞我明日不必上學。」小圓抓住他丟給程慕天,道:「竟敢向女娃娃動手,太沒風度,叫你父親打你。」程慕天卻抱著他一通好讚:「做得好,就當如此,不過下手得有分寸,莫要打傷了她,倒讓咱們失了理。」午哥一副「我做事,你放心」的表情,拍著小胸脯道:「師傅教過我如何打人又疼又不留痕跡,他們決計尋不出我的錯來。」

  程慕天抱著午哥,越看越愛,特意叮囑小圓,晚上要做個他最愛吃的「冷淘面」來。小圓得了治楊夫人的法子,也是心中歡喜,取來銀攀膊勾住袖子,親自下廚去揉面。山居無事,她一覺得無聊便到廚房去偷師,此時廚藝已然大增,舀了一瓢細面、一瓢新面,加進槐葉水、甘菊水同些不知名的野菜水,丟給打下手的廚娘去和面;待得面和好,她執刀切成粗條,投入鍋內煮熟,再投入寒泉盆內去汀。打下手的廚娘幫她將汀好的面撈出來,潑上些醬、醋、鹽、蒜、瓜、筍調和,笑問:「少夫人今兒有興致給午哥做『冷淘面』?」小圓一邊叮囑她少放些醋,一邊笑道:「只等著對簿公堂打官司,怎麼沒興致。」

  說話間「冷淘面」已得,小圓端上飯桌,與程慕天父子三人和程四娘,一人盛了一碗。午哥端著面卻不吃,跑到牆角要倒立,小圓吃了一驚:「這是要作甚麼?」程慕天今日心情好,未加斥責,笑道:「上回帶他去夜市,見識了『趙野人』的『倒吃冷淘』,他準是想照著學。」對於宋人的一些娛樂節目,小圓無法理解,不知倒立吃麵有個甚麼看頭,上前一把揪下午哥,批評道:「你是程梓林,不是『程野人』,給我老老實實坐著吃飯去,不然下回你可就嘗不到娘親做的『冷淘面』了。」午哥衝她扮了個鬼臉,道:「娘就切了個面,還足有指頭粗,味道全是廚娘拌的。」程慕天一手去捂他的嘴,一手扇在他的屁股上,罵道:「胡扯。」

  小圓倒沒覺得有甚麼不好意思,理直氣壯道:「若你娘精通了廚藝,那咱們家的廚娘作甚麼去?」午哥自盛了一碗麵,笑道:「娘講得都是有道理的,你且坐著,我去送碗麵就來。」小圓一把抓住他,問道:「給誰送?」辰哥替哥哥回答道:「素娘。」午哥瞪了他一眼:「就你話多。」

  程慕天氣不過,一巴掌實打實拍了下去,罵道:「才誇過你幾句,又不老實起來,楊家咱們繞著走還來不及,你倒要往上湊。」小圓見那一巴掌根本打得重,忙攬過午哥打圓場:「兩小無猜,兩小無猜。」程慕天根本就沒朝著這方面想,聽了她的話笑起來:「你還真是想得遠,他才多大,曉得甚麼,不過是看那素娘可憐罷了。」小圓瞪了他一眼,道:「既是曉得,作甚麼打他?」

  原來在這裡等著他呢,程慕天氣道:「那你讓他送去,叫別個冤枉咱們投毒。」午哥被嚇住了,慌忙道:「我不送,不送。」小圓看了看他可憐巴巴的小臉,欲哄他幾句,想了想,還是忍住了,這孩子雖機靈,到底生活環境簡單,心思單純,若能經由楊家一事長些經驗也是好的。

  程慕天也是同她一樣的想法,吃罷晚飯回房,愁道:「午哥心眼子雖多,卻不懂得防範人,怎生是好?」小圓一面翻看他購回的端午節應景兒物事,一面道:「把他丟去繼母那裡過幾天,他就懂了。」程慕天走到她旁邊,朝她腰上拍了一把:「胡鬧。」說完又笑了:「我又犯了心急的毛病,他才幾歲,我就操心起這個來,多的是時間來教導他,且先拿楊家之事做個範例。」

  小圓抿嘴一笑,撥弄桌上的兩面小鼓,一面懸掛在小巧的木架子上,一面放置在座兒上,頑了一時,突然問道:「怎地只有兩面?」程慕天自她身後攬了她的腰,將下巴擱到她肩頭,笑道:「午哥一面,辰哥一面,這不是兩面?你想要多出一面來,可得加把勁兒。」小圓拿鼓槌敲了敲那鼓,嗔道:「一進房你就沒得正形兒,我同你講正經的呢,四娘子的那面在哪裡?」程慕天老實答道:「忘了。」他眼見得小圓的眉頭皺了起來,忙把幾把小扇扒到她面前,道:「拿這個哄她。」小圓將小扇拿起來瞧了瞧,共有四種顏色,青、黃、赤、白,式樣不一,有的繡,有的畫,有的縷金,有的合色,她挑了一把白色繡梅花的出來,道:「四娘是冬天生的,這個與她。」接著又挑了一把青色繡蓮子的出來,啜著笑道:「依了你,討個意頭,這把我自己留著罷。」

  程慕天卻搖頭,開了個小箱子,另取出把團扇來給她瞧,道:「那些是哄小孩子的物事,你要來作甚,這裡另有好的與你。」小圓就著他的手一瞧,這團扇本身並無甚麼稀奇,但那扇面上畫的美人兒,怎地那般眼熟?她看了又看,突然衝到照台前照了照,驚訝道:「那扇子上畫的是我。」程慕天笑她道:「這是陳家畫團扇鋪最好的畫師畫的,你卻瞧了半日才瞧出來。」小圓踩了他一腳,奪過扇子坐到瞧台前,對著看一回,笑一回,感歎道:「畫師又沒見過我,怎地就畫得如此傳神?」程慕天朝她光滑細膩的頸子上親去,輕笑:「那是我描述得好。」

  他們在這裡氣定神閒只等官衙開堂,卻是急煞了臨安城中的一干親戚,陳姨娘聽見了些風言風語,在家坐不住,雇了車趕進山來,拉著小圓急急地問:「四娘,城中都傳你家二郎新納了妾,可是真的?」這才是親娘呢,不關心妾被調戲,只關心閨女幸福,小圓心下一暖,緊握她的手進房坐下,將實情講與她聽,道:「打幌子呢,二郎甚麼樣的人,姨娘還不清楚麼,送個妾到他面前,能把他嚇得老遠。此事我也就講給姨娘聽,官司未定,還要替咱們掩飾一二。」陳姨娘寬了心,笑著點頭:「那是自然,只怕我這一進山,相信的人更多。」

  小圓領著她出去看山間風景,因她小腳,便喚了兩個小廝,抬了個滑竿與她坐了。上到山頂,陳姨娘極目遠眺,山坡上是杉木和竹林,俯瞰谷底,養的是肥羊,再看看旁邊的田地,種的是高粱,她由衷讚道:「我閨女就是會持家。」

  小圓挽著她的胳膊,指著山那邊道:「剛在那邊村子買了一面山的水田,姨娘明年來吃咱們自種的糧食。」陳姨娘吃驚道:「你們還要住下去?不嫌楊家鬧得慌?」小圓不以為意,道:「哪裡都有小人,越怕他,他越囂張,教他怕了我們才好呢。再說,我寧願挨著楊家,也不願挨著婆母家。」她拉著陳姨娘走到另一邊,指給她看山腳下的楊家莊,道:「姨娘看他們莊子,僅有幾畝菜地,這回水田也沒買著,往後求著我們的日子多著哩。」陳姨娘見閨女又硬氣又有主意,放心點了點頭,她小腳不耐久站,又逛了一刻鐘就堅持不了,只得重新坐了滑竿回宅子。

  小圓將程慕天買回的小扇取了兩把出來,讓陳姨娘帶回去與雨娘頑,陳姨娘笑道:「來得匆忙,竟忘了端午將至,沒給你帶些節物來,也罷,現與你打幾個『百索紉』罷。」小圓曉得自家姨娘手巧,編的「百索紉」比外頭買的強百倍,就不假意推辭,喚人取來彩絲線,交與陳姨娘。

  陳姨娘一邊打「百索」,一邊與閨女閒話:「端午節是夏至,陰氣萌生,所以百姓制了鼓呀、扇呀、百索甚麼的,用來避兵鬼,防病瘟。」午哥趴在陳姨娘腿上,開始拍馬屁:「我娘從不跟我講這個,她只會教我背詩:自結成同心百索,祝願子更親自繫著。」辰哥坐在小圓懷裡,糾正他道:「哥哥,那是詞,不是詩。」午哥臊了個大紅臉,撲過去呵他胳肢窩。小圓一面護著辰哥,一面笑道:「每次都是撓癢,你也該換個新招式。」午哥在辰哥臉上掐了兩把,嘟著嘴道:「生得跟豆芽菜似的,打重了又怕他疼,除了呵癢還能作甚麼。」陳姨娘微笑看著他們母子三人笑鬧,道:「午哥是個懂事的,辰哥也乖巧,我閨女有福氣。」

  小圓對方才午哥的話上了心,豆芽菜?她捏了捏辰哥的胳膊,再捏了捏午哥的,前者的確是瘦弱不少,便道:「辰哥,往後下午跟著你哥哥去練拳。」辰哥不願意,道:「我不愛練拳。」

  小圓還要勸他,陳姨娘笑道:「如今健身強體館興頭的都不是練拳,你哪裡得空,帶辰哥瞧瞧去。」午哥不待小圓應聲,先答了個「好」字,又威脅辰哥道:「不許答『不去』,不然不帶你頑。」辰哥在兄長脅迫之下,無奈點了點頭,小圓大樂,原來哥哥的話,比她這個娘親的管用,以後需得多多利用才是。

  晚間回房,程慕天聽說了要帶辰哥去健身強體館的事,極為贊同,道:「這孩子吃的不差,就是讀書用功太過,是該勻些時間出來鍛煉筋骨。既是要去健身強體館,端午又快到了,不如咱們五月初一送陳姨娘下山去,順路瞧瞧三娘子的仿生花作坊生意如何。」小圓奇道:「為何要挑五月初一?」程慕天解釋道:「你以前不能出門不曉得,五月初一直到端午,一連數日,街上遍地都是賣花的,三娘子的仿生花作坊有你的股份呢,能不趁著生意大好的時候去瞧瞧?」小圓點頭稱是:「正好把阿雲的嫁妝置辦了,幾趟差事齊齊辦完,回來就該準備打官司了。」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2:56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43 AM 編輯

第一百七十五章 端一

  五月初一,被宋人稱為「端一」,家家戶戶上街買「百索紉」,準備在五月初五,即端午節那天饋贈至親好友。小圓先使人將陳姨娘送回家,再帶著兒子和程四娘,隨著程慕天坐在大車上,一路行來,只聽得賣花的吟唱聲響徹臨安的大街小巷,掀開簾兒細看,城中居民都買了桃柳、葵榴、蒲葉,用個大盆子把這些花兒植成一團,放置在門口,上掛五色錢,排釘果粽,以示供養之意。就是無花瓶兒的人家,也要找個罈子插花,平日裡無花無人恥笑,惟獨端午不能不供養花。一時間,家家都是葵榴鬥艷,處處皆聞艾梔香,程慕天笑道:「聽聞宮中的殿廊上,也環立著數十個大金瓶,滿插艾梔葵榴呢。」

  中午時分,城中大小人家都點上了一炷香,使得全城籠罩在裊裊縈繞的香雲中,程慕天又當起了解說員,道:「整個五月的中午,天天香火不斷,臨安都要變作香城了。」小圓笑道:「以前只曉得自家是要點香的,倒是沒想過全城一齊點香是何等盛況。」

  到香程三娘家中,她還在後頭忙碌,小圓一家先在廳上坐了。雖然才端一,這屋內已佈置得極有過節的氣氛,紅紗彩金盤子中間,掛著用菖蒲雕刻成的張天師馭虎像,左右懸圍著左色蒲絲百草霜,百草上頭鋪了雕刻而成的蜈蚣、蛇、蠍、蜥蜴等「毒蟲」,四周簇擁著許多艾葉花朵。辰哥指著百草霜問道:「娘,這是作甚麼的?」當家多年,屋內節物小圓最是熟悉,當即答道:「藥草驅瘟,待到端午采百草製藥品,可以避瘟疫。」

  程三娘捧了一瓶子仿生葵榴進來,笑道:「嫂嫂瞧我的生意來了?」小圓見她喜形於色,想必是生意極好,歡喜道:「你侄子們吵鬧著要來見識姑姑的大買賣。」因小圓是股東,程三娘也不隱瞞與謙虛,照實道:「這幾日,富貴人家都是要買生花的,本來仿生花也貴,窮人家買不起,但咱們的成本少,因此低低地賣了價,那些無錢買生花的窮人,都爭搶著來買幾朵仿生花回去,利薄量大,倒也賺了幾個。」

  午哥拱了拱手道:「恭賀姑姑發財。」程三娘笑得合不攏嘴,猶自謙虛:「發甚麼錢,聽說臨安城內外,僅『端一』一早,花錢總共收入一萬多貫,我這賺的不過是小錢。」她親手給哥嫂換過茶,又將出些錢,叫丫頭們帶著午哥和辰哥出門去耍。

  小圓暗自感歎,這真是有錢腰板硬,行事也大方,通身都是當家主母的氣派,再也見不著當初那個畏畏縮縮、遇事只曉得往嫂子跟著哭訴的程三娘了。

  程三娘問道:「哥哥嫂嫂是專程來看我的?」小圓嗔道:「有甚麼話就直說。」程三娘看了看程慕天,小心翼翼地開口:「哥哥納妾了?」程慕天皺眉:「和你沒得關係。」還未開堂,小圓不願到處講實情,便講了些閒話來掩過,程三娘以為觸動了嫂子的傷心事,十分過意不去,忙順著她把話題岔開。

  在程三娘家吃過午飯,又到後面的仿生花作坊瞧了瞧,小圓一家便起身告辭,說要去逛街,程三娘問道:「今兒你們怕是趕不回去了,晚上可是回我家來歇息?」程慕天搖頭道:「別院在城東,我們就去那裡歇。」程三娘曉得自家哥哥的脾氣,也不再留,扶著小丫頭的手,送他們到巷子口。

  出了巷子,就是御街,小圓立時想逛,程慕天卻道:「晚間的夜市才熱鬧,咱們且先去健身強體館,去遲了怕就關門了。」此話一出,午哥歡呼,辰哥苦臉,小圓看著兩個兒子反應迥異,暗自好笑,叫阿彩在道旁雇了幾頂轎子,一家子坐了,朝健身強體館去。

  他們才進門,還沒來得及與薛師傅打招呼,就被一位當庭跪拜的老爺嚇了一跳,午哥大叫著朝旁邊躲:「折壽呀。」薛師傅忙走過來解釋道:「這是在健身哩。」

  跪拜之間,血流得到調節,倒也的確有益於健康,但程慕天與小圓齊齊搖頭,不打算讓辰哥學習此種太過獨特的健身方法。

  薛師傅瞧出了他們的意思,領著他們朝裡頭走,向小圓道:「你姨娘中午已和我講過了,說辰哥要鍛煉筋骨,又不願練拳。正巧我們新創了一種健身法,我叫孫大郎來練給你們看。」

  孫大郎應聲而來,站在場地裡,先是手足屈伸,後是手臂前手左右輕搖,左挽弓,右挽弓,腰胯左右轉,時而俯時而仰。小圓看得忍俊不禁,這不就是一套健身操麼,他們真真是心思活泛。辰哥跟著孫大哥扭了一時,覺得這個比練拳要簡單的多,當即道:「娘,我就練這個。」小圓聽他這般要求,便將他和午哥留在此處學習,自己則和程慕天到亭中去喫茶。

  這個健身強體館,乃是前館後庭,佈置得極為清雅,薛師傅介紹道:「今年咱們的會費又漲了,一年交足十貫,才有資格上後頭園子來逛哩。」

  平常人家,一個月的收入只得三貫,這裡一年的會費卻要十貫,真真是走的高端路線。健身強體館和山中莊子都是小圓的陪嫁,但收益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小圓感歎道:「甚麼時候莊戶能和健身強體館的雇工賺得一樣多就好了。」

  不多時,午哥和辰哥學完了健身操,一人拿著本冊子跑過來道:「娘,我們都學會了,孫大郎還與了我們教習冊子,說要是忘了動作就翻看。」小圓謝過薛師傅,一家人重坐了轎子,朝城東錢夫人所居的別院去。

  阿雲正在門口張望,見得他們下轎,連忙迎了上去。小圓打趣她道:「咱們晚上逛夜市時再與你置辦嫁妝,莫要心急。」阿雲心急如焚,連害臊的時間都無,也顧不得講規矩,一把扯住她就朝宅裡拽,急道:「少夫人,趕緊趕緊,大姐為了你們,正和夫人打架,你們要是再遲幾步,怕是要鬧出人命來。」

  小圓和程慕天一聽,三步並作兩步奔進二門,果然程大姐和錢夫人正扭作一團,頭髮也散了,衣裳也破了。小圓連忙叫下人們將她們拉開,程慕天卻袖手旁觀,道:「怎麼,最近興打人?」程大姐見他們來了,便住了手,一面喚人來與她重新梳頭整衣衫,一面道:「今兒賣花婆婆上我們家賣花,告訴我說,因你們的妾被人調戲,繼母到處幸災樂禍,生怕別個不曉得。」

  雖此事是作假,但妾室被人調戲,講出去終歸是樁醜事,程慕天本來就恨錢夫人,此時更是惱怒不已,沉著臉吩咐了幾個下人:「夫人累了,且扶她進去歇息。」錢夫人見他們每次一來就先軟禁自己,立時哭鬧不休,程大姐可不是甚麼良善的人,豈會由著她性子,尋來一團亂布塞進她嘴裡,叫人拖了進去。她收拾完繼母,又來向小圓求證:「你們的妾果真是讓鄰居給調戲了?那鄰居是甚麼來路,真該一頓亂棒打死。」

  楊老爺搬來山中的緣由,與何耀弘相關,小圓自然不願講實情,只搖頭說不知。有程慕天在這裡,程大姐坐得不自在,借說打架打累了,要回去歇息,起身辭了去。

  余大嫂帶了仲郎來行禮,那孩子雖學會了作揖,卻是不會喊人,程慕天見了他癡癡呆呆的模樣,很是惱火,臉一沉眼一瞪,把他嚇哭起來。小圓連忙過去哄小叔子,嗔道:「你在姊妹兄弟面前,就不能和善些,你看他們,個個都怕你。」

  程慕天不以為意,聽那哭聲鬧心,揮手叫人領了他下去,斬釘截鐵道:「明年把他接上山上學,我親自管教他。」午哥哧溜爬下椅子,興奮地揮了揮拳頭,道:「我來管他,包管聽話。」小圓拍了他腦袋一下兒,斥道:「那是你小叔叔,休得沒有上下尊卑。」

  他們枯坐半晌,阿雲才端出了四盞飲子上來,抱怨道:「夫人如今小氣得很,甚麼都藏在房裡,我翻了好半天也沒翻出茶葉來,只好到門口尋賣飲子的小販買了幾碗飲子。」程慕天眉頭一皺要發話,小圓卻道:「節省總比奢侈好,不然爹留下來的那點子錢,根本花不到仲郎成年。」

  午哥和辰哥嫌外頭賣的飲子味道不好,鬧著要喝荔枝膏水,程慕天正好也不想在此久留,便道:「咱們還是上外頭走一走,吃過晚飯,逛罷夜市再回來歇息。」小圓曉得他在這裡看著繼母和兄弟只有鬧心的,就依了他,帶著孩子們出去坐轎子,又把阿雲叫上,領她去置辦嫁妝。

  阿雲平日裡講起成親諸般事,臉都不紅一下,真到了這時候,卻扭捏起來,道:「我去看作甚麼,少夫人作主就是。」小圓幫她正了正頭上的仿生花,道:「成親過日子的是你,不買些實用的,合你心意的,怎麼成。」阿雲這才羞答答地低聲應了,喚過路邊的一個滑竿坐了,跟在小圓的轎子後頭朝街上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麝香粽子

  程慕天本打算全家人先去正店吃飯,但大的小的全吵著要去夜市嘗小吃,他雖為家主,在這種時候卻也拗不過娘子和兒子們,只得轉了方向,直徑去夜市。

  夜市上的攤位雖多,但全是按貨品不同的用途或門類,擺在不同的區域,形成了一個個專門的商業區,算卦謀生的在一處,做小吃的在一處,手藝人在一處,舞文弄墨的讀書人又在一處;除此之外,還有些推車的、挑擔兒的小生意人,在夜市各處流動吆喝,還有人在頭上頂個大盤子,盛滿食品,隨處叫賣。

  宋人叫賣吆喝,時興「吟唱」,那些賣小吃的生意人,各有其獨特的叫賣聲,在夜市上此起彼伏,交相互應,錯落有致,煞是熱鬧。程慕天怕餓著了家人,先帶著他們上眾安橋,給孩子們買了澄沙糕和十色花花糖,又到獅子巷口給小圓買了雞絲粉和七寶科頭。待得眾人將肚子填了個七八分飽,正式動身去逛夜市,意見卻生了分歧,小圓要帶阿雲去置辦嫁妝,孩子們卻要去看雜耍,本可分兵兩路,但程慕天卻是哪邊都放心不下,於是只得買了輪盤兒給愛頑的午哥,買了糖蜜糕給愛吃甜食的辰哥,哄得他們先陪娘親去逛店舖。

  小圓帶著阿雲,一家家店舖挨著看過,先買了頂黃草帳子,再買了件背心兒,又將那諸般日常用具都置辦了一份。阿雲嫁得比前頭兩個丫頭都好,小圓有意要偏著她些,又怕挑起了她們的矛盾,想了一想,還是罷了。

  辦齊嫁妝,雇了幾個人力,叫阿雲領著先挑回別院去,小圓和程慕天陪著孩子們接著逛,途經賣卦的片區,聽見有個賣卦人口中叫著「時運來時,買莊田,娶老婆」,滿街招攬生意,小圓沖程慕天一笑:「二郎,你要不要去卜一個?」程慕天笑道:「我莊田老婆都齊全,已是時運來了,不消算得。」小圓趁著人多天黑,借袖子遮掩,悄悄伸出小指頭,勾住程慕天的手,後者微微動了動,到底沒有掙脫,小圓心中欣喜,立時就滿溢了出來,直覺得夜市上的燈火,分外的明亮。

  五間樓前大街的瓦子前面,有個賣茶水的茶婆婆,臉上點著三朵金花,敲著個響盞兒,搖晃著腦袋打著節拍叫賣,引來過路者和遊人的陣陣笑聲;有個賣糖人一邊唱著好聽的曲兒,一邊賣糖,他的擔子一頭,挑了個朋斛兒,裡面養著幾隻魚、龜,給它們戴上傀儡假面兒,吸引小孩兒光顧他的糖攤兒。

  午哥和辰哥見那樣的攤子,全都挪不開步,就連程四娘也圍過去看,好容易出來一趟,雖然曉得糖吃多了不好,小圓還是狠不下心來拉他們走,便將了幾個錢出來,與他們一人買了塊楊梅糖,又格外多包了幾塊,預備捎回去給仲郎。

  夫妻倆一人牽著個兒子,奶娘則牽扯著程四娘,一直逛到三四更才回別院安歇,第二日一早,小圓將楊梅糖交給余大嫂,又囑咐阿雲幾句,一家人結束了「端一」之行,登車回山。

  到得家中,小圓開始忙碌起來,帶著廚娘們將菖蒲、生妾、杏梅、李子、紫蘇等物切得細細如絲,撒上鹽曝曬,做成名為「百草頭」的端午果子;又將梅子用糖蜜漬浸,做成釀梅香糖。午哥和辰哥一邊一個挨著娘親,不時偷吃顆杏子,又偷摸粒梅子,家中甚麼零嘴兒沒得,偏要擠在這裡偷嘴,小圓覺得好笑,偏心中又暖暖的,便只當作沒看見,任由他們這般沒規沒矩。

  端午這天,廚娘們將各種粽子搭成樓閣亭台式樣和車船形狀,放在廳中以供觀賞。小圓親自盯著漏刻,一到午時,便命下人們用青羅做「赤口白舌帖子」的帖子,拿釘子釘到牆上,口中稱「赤口白舌盡消除」。

  幾張帖子還未釘完,阿彩捧了老大一盤子粽子進來,奇道:「少夫人,楊家莊竟使人送了粽子過來。」小圓亦是驚訝,叫她把盤子放到桌上,細細一看,角粽、錐粽、菱粽、秤錘粽,各種形狀的都齊全,不像是敷衍了事,她愈發覺得奇怪,命人一一打開,九子粽、松栗粽、胡桃粽、姜桂粽,一樣一個,剩下的全是麝香粽,她取了一個麝香粽子在手,又是氣,又是好笑:「我已有兩個兒子,就是吃點子麝香粽子又何妨,倒是她,不怕聞多了麝香味,再也生不出兒子麼?」阿彩道:「她不過是妒忌少夫人有兒子罷了,理她作甚。」

  程慕天還是覺得奇怪,將麝香粽子端去與程慕天看,道:「我們與他家的官司,明擺著他要輸哩,為何還這般囂張?」

  程慕天心中一直有疑問沒有講出來,見楊家把麝香粽子都明目張膽送到了家裡來,終於忍不住問道:「娘子,姓楊的為何要調戲於你?」小圓一時未明白他的意思,臉漲得通紅,反問道:「你甚麼意思?難道也同那些下人一般不相信我?」程慕天見她誤會,慌忙擺手,解釋道:「別個偷情,都是生怕被人瞧見,他卻是恰好相反,非要當著眾多下人的面,你不覺著奇怪?」

  經了這一說,小圓也疑惑起來:「還真是這麼回事兒,我跟他通共才見過一回面,甚麼交往也沒得,他為何貿然來調戲我?而且那盒子官粉,他是交與你的,不是交與我的,又在你面前稱是楊夫人所贈,為甚麼那天在下人們面前,偏偏要說成是他私贈給我的?」

  程慕天拍案而起:「我看他就是想誣陷與你。」小圓不解道:「他弄壞了我的名聲,與他有何好處?」這個程慕天卻也是想不明白,二人正欲分析一番,兩個兒子卻是尋了來,稱肚子餓了,要吃飯。夫妻倆無奈對視一笑,一個牽了一個,走去飯廳吃粽子。

  午哥愛吃有肉的,程慕天幫他剝了個豬肉鹹蛋粽,又動手給辰哥剝,辰哥卻道:「我要吃茼粽蘸飴糖」。小圓朝桌上看了看,並滑茼粽,便道:「你總吃甜食,小心牙壞掉。」辰哥低了頭不說話,程慕天愛小兒,忙命廚房砍竹子做茼粽,小圓嗔道:「看他被你慣的。」責怪歸責怪,她還是認命的站起身,親自去廚房挑了辰哥愛吃的棗子、栗子和核桃,和到糯米裡,預備裝進竹茼裡蒸。

  等她重新落座時,砍竹子的小廝已回來了,手中卻未拿竹茼,只道:「楊家莊的人在偷砍咱們的竹子哩,想必是也要做茼粽,我本要上前呵斥,卻聽見他們在議論少夫人,就沒顧上砍竹子,先偷聽了一路。」程慕天忙道:「不怪你誤了差事,趕緊講來聽。」那小廝道:「那幾個楊家莊的小廝,說他們家主母傻,還以為他家老爺是真的與我們少夫人有私,特特使人送麝香粽子來,其實他們老爺是因為與我們家少夫人有仇,才存心要弄壞她的名聲來報復哩。」〕

  「有仇?」程慕天與小圓對視一眼,又問:「他們可曾說是甚麼仇?」小廝搖頭道:「他們還未曾說這個,就砍完竹子走了,因此我沒能聽見。」他抓了抓頭髮,又問:「少爺,要不要帶幾個護院打上楊家莊,討回竹子?」小圓笑道:「當場沒抓,這時候去有甚麼用,咱們家的竹子上又沒作記號。你且還去砍竹子,今日之事,就當作沒聽見。」

  程慕天待得那小廝走後,冷哼道:「這一片山,只有我們家有竹子,告他一個盜竊又何妨。」小圓笑道:「你沒聽田大媳婦講過麼,鄉間習俗與城裡不同,鄰里間拔幾棵菜吃,砍幾株竹子,並不叫偷。」

  程慕天不甘心的嘀咕道:「甚麼破習俗。」午哥挪呀挪,挪到他耳邊,故作低聲道:「爹,既是鄉下偷竊不算偷,那我去偷他家的菜罷。」程慕天笑著扯了扯他的耳朵,道:「那幾棵黃蔫蔫的菜,送把我都不要,虧你還想去偷。」

  小圓將剩下的幾個粽子攢了一盤,道:「她家送了麝香粽子來,咱們拿甚麼還禮?」程慕天將桌子一按,站起身來,到房中磨墨寫了幾個字,出來遞給她道:「去將官衙開堂的時間告訴她,就當還禮了。」小圓亦是和他一樣,被楊家氣得不輕,真個兒將那紙整整齊齊折了,使個描金盒子盛著,叫人送了去。

  楊老爺的傷雖還未完全好,但早就可以下地行走了,他為了拖延開堂的時間,一直裝著病,這回收到了程慕天的那張「最後通牒」,著忙起來,問旁邊的通房丫頭道:「你可曉得程家為何等不住了?」那通房丫頭朝楊夫人住的正房努了努嘴,道:「夫人給程家送了盤麝香粽子去,準是程家少夫人生氣了。」

  「糊塗。」楊老爺抬臂將一盤子粽子掀到地上,命那通房丫頭將楊夫人叫來。通房丫頭走到正房門口,挨在門框邊上回話:「夫人,老爺請你過去。」楊夫人見她不敢近前,先生了三分氣,問道:「尋我何事?」通房丫頭怎會說是自己告的密,站在那裡只搖頭,楊夫人也不再問,攏了攏頭髮,起身朝西廂去,路過門口時,冷不丁將根簪子扎進她的手,罵道:「小賤人,老爺傷還未好,你就霸著他。」通房丫頭不敢當面頂撞他,默默地將那疼痛受了。

  楊夫人將那根還帶著血的簪子重新插到頭上,扶著小丫頭的手走到楊老爺跟前,問道:「老爺,可是鳴姐惹你生氣了,告訴我,我罰她去。」楊老爺一語未發,先抬手將她扇了兩掌,打得她眼冒金花,怒罵道:「你竟敢背著我朝程家送麝香粽子。」

  對於他與小圓有私情,楊夫人本還是猜測,此刻見他當著自己面維護小圓,就將這罪名落了實,捂著臉苦勸道:「老爺,你要甚麼樣的女子,我與你買到家裡來便是,何苦去勾搭別人家的娘子。你調戲程家的妾室,被他告到官衙,這狀紙還沒撤呢,怎地又惦記起人家的正妻來。」

  楊老爺被她這番話氣得血氣直朝頭上湧,悔道:「我楊某人當初定是瞎了眼,怎地娶了你這麼個蠢貨。」楊夫人不敢頂嘴,心道,你還不是看上了我那頗豐的陪嫁。楊老爺將程慕天寫的那張紙遞與她看,罵道:「程家說三天後就叫官衙開堂,都是你那盤麝香粽子害的。」

  楊夫人將那紙看了一遍,見白紙黑字寫得清楚,這才害怕起來,連聲問楊老爺該怎麼辦。楊老爺橫她一眼:「現在曉得怕了?往後給我放老實,不然休了你。」他將楊夫人趕了出去,喚回通房丫頭,準備歇覺,那通房丫頭伸了流血的手與他看,哭道:「老爺,夫人扎的。」楊老爺本覺得,讓正房夫人出氣,是一個通房丫頭應盡的職責,但這雙手卻叫他想起了被迫送出去的素娘她生母,一時間氣惱難耐,衝到楊夫人房中,將她胖揍一頓,這才回西廂摟著通房丫頭睡了。

  第二日楊老爺起來,叫通房丫頭打水來替他梳洗了,走到楊夫人房中,命她將厚禮備了一份,他左手提著禮盒,右手故意拄了個枴杖,帶著幾個家丁上程家求見程慕天與小圓。

   小圓正準備送兩個孩子去上學堂,聽說楊老爺提著禮物登門,料想是他收到紙條作的反應,使命奶娘送午哥和辰哥去上學,再叫程慕天去會楊老爺,自己則在裡間躲著偷聽。

  楊老爺沒見著小圓,頗有些失望,將禮物盒子擱到桌上,隨隨便便朝程慕天作了個揖,道:「連日多有得罪,還望程少爺海涵。」程慕天只當聽不懂,端著盞子吹茶沫子。楊老爺見他跟泥塑似的端坐,只得主動道明來意:「這山中只有我們兩家作鄰居,鬧僵了有甚麼好處,不如各自退一步,予人方便,自己方便。」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3:03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43 AM 編輯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又懷上了

  程慕天未放下茶盞,目光卻在不動聲色地打量面前的楊老爺,他頭上一頂皂白逍遙巾,身上一件同色的涼衫,腳下穿的是厚底靴,端的是個講究人,可講出來的話,怎地如此厚顏無恥?

  楊老爺許是感覺到他鄙夷的眼光,裝作漫不經心的口吻問道:「泉州市舶司的何耀弘,程少爺可認得?」程慕天先驚訝後恍然,怪不得小廝說他與小圓有仇,原來是與她三哥有仇,遷怒於她。他擱了茶盞子,決定將此事講清楚,道:「何耀弘是我家娘子三哥,但他是何家人,我娘子如今是程家人,何家人與你的恩怨,同程家何干?」

  楊老爺心內不以為然,管他何家人還是程家人,反正何四娘是何老三的親妹子,他偷了我的愛妾,我就要壞他妹子名聲,不過這個復仇計劃,如今怕是完成不了了,因為何耀弘一事,要拿來與程慕天作個交換——「程少爺,你將官衙狀紙撤回,我便不提狀告何耀弘的事,如何?我被你們安放的罪名,正好同他的一樣,你們也不吃虧。」

  裡間將耳朵貼著門的小圓記起來了,那天楊老爺調戲她時,口中喚的不是程家少夫人,而是何娘子,想必他早就知曉了她與何耀弘的關係,可惜她當時驚詫莫名,竟未察覺。

  突然門被輕輕推開,她未有留意,一個踉蹌朝後倒去。幸好程慕天反應快,及時將她撈了起來,勸解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水田一事,我並未答應他。」小圓莫名其妙:「甚麼事?」

  程慕天笑起來:「還以為你是聽到了我答覆他的話,才作如此形狀。」小圓將那天楊老爺喚他何娘子的事告訴他,道:「原來他是有蓄謀的。」程慕天安慰她道:「有蓄謀又如何,他的謀劃,怕是實現不了了,已將你三哥的事,拿來與我作了交換,咱們撤狀紙,他就不告你三哥。」小圓氣道:「這是交換?這明明是要挾。」程慕天看她一眼,無奈道:「拿你三哥無法,奈何?」說完又搖頭歎氣:「你三哥被人家牽著鼻子走哩,那座莊子,他立的不是以莊子換妾室的字據,而是一張借條,所以楊家人才這般有恃無恐。」

  小圓苦笑起來,道:「罷了,就當是我也替他做一件事。咱們手裡有了楊老爺的『把柄』,想必他不敢再打三哥的主意。」她坐到桌邊,將一盞熱茶貼到面上,閉眼良久,問道:「二郎,水田又是甚麼事?」程慕天挨著她坐了,摟住她的肩,笑道:「還能有甚麼事,不過就是他得知咱們將水田包了圓場,想要分幾畝罷了,但我並未答應。你也莫要為此事生氣,實當幸災樂禍才是,據說他家來臨安前,產業已盡數變賣,如今只有些死錢,這下又失了口糧田,往後日子艱難著呢,總有來求咱們的一天。」

  小圓嘴角也露出笑來,握拳輕輕捶了他一下兒,嗔道:「你是個壞人。」

  程慕天就勢捉住她的手,朝嘴邊啃了一口,啃完猶自覺得不過癮,又朝她嘴上香去,二人癡纏了好些時,小圓笑問:「嘴裡為何那般的香?」程慕天臉上紅了紅,取了荷包來與她瞧,原來是塊雞舌香,以丁香為原料調製而成,含在口中,令口氣芬芳。

  他可是從不弄這些花哨的東西的,這是怎麼了?小圓坐到他腿上,勾住他的脖子,半是撒嬌半是詢問,逼他講實情。程慕天的臉愈發紅起來,不想說,卻被她跟八爪魚似的纏得緊緊的,只得貼著她的耳朵小聲道:「你如今能見外客,想必覺得許多人都比我強罷……就連那姓楊的,都打扮得人模鬼樣……」小圓忍住笑,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這是擔心我移情別戀?」程慕天的臉皺了起來,不滿道:「有這樣朝自個兒潑髒水的麼?」

  小圓只望著他不講話。

  過了一時,程慕天深深地將臉埋進她的脖子裡,啞聲道:「娘子,非是我要將你想歪,我只是……是我自己……」小圓截住他的話,道:「二郎,休要講些自卑自棄的話,我對你的心意如何,你當曉得。」她輕輕撫著他的背,忍不住又玩笑道:「我被你三個孩子套得牢牢的,還能有甚麼別的想法。」

  「三個?」程慕天疑惑抬頭,頓了頓,悟了過來,驚喜地去摸她的肚子,「娘子,你又懷上了?」小圓含笑答道:「這個月月事沒來,想必是有消息了,本想喚郎中來把了脈再告訴你的……」

  「我去喚郎中,順路問問他是男是女。」程慕天不待她說完,跳將起來,一路衝了出去,轉眼將嚴郎中帶到了她面前。他們進山時,以為嚴郎中僅會醫治小兒疾病,因此帶了兩個郎中上來,後來發現他各科都有鑽研,就乾脆打發了另一個回家,只留了他在山上。

  嚴郎中替小圓診過脈,先道了聲恭喜,正要講結果,程慕天打斷他道:「是兒子還是閨女,可能診出來?」嚴郎中愣在了那裡,開始斟字酌句,小圓見他為難,嗔程慕天道:「虧得你還是略懂些醫術的人,才個把月的胎,還未成形呢,哪裡診得出來?」程慕天樂呵呵傻乎乎地摸了摸頭,笑道:「是我糊塗。」他領嚴郎中去隔壁開過安胎方子,走回來向小圓道:「方子雖開了,但我曉得你不會吃,我叫廚房另與你燉雞湯?」

  小圓笑道:「懷一個,你緊張一回,這都第三趟了,還這樣?」程慕天將她攔腰抱起,放到榻上,道:「這個不一樣。」小圓奇道:「怎麼不一樣。」

  「這個是閨女。」小圓將耳朵貼到她肚子上,肯定道。小圓樂道:「我看你是擔心那麼些杉木花不出去。」程慕天竟不否認,聽完她那根本還聽不出動靜的肚子,走到桌前去翻賬本,念叨著,待到十七年後,坡上的杉木正好成材。

  十七歲,大概是宋人嫁女的極限年齡了,小圓又是一陣暗笑,心道,若真生個閨女,怕是午哥辰哥都要失寵。

  程慕天還記掛著她懷辰哥時,因為勞累差點小產的事,因此這回就對她實行了重點保護政策,早上她要送午哥去上這,不許;課間她要親自去送小點心,不許;中午給辰哥做個菜,還是不許;就連晚上陪孩子們頑一會兒,他都以孕婦不宜太過勞累為由,硬生生將她攔住。

  如此幾天下來,別說小圓受不了,兩個孩子也自覺得受了冷落。他們並不曉得娘親懷了身孕,對她最近的變化很是不解,於是湊到一直嘀嘀咕咕。辰哥問道:「哥哥,娘親為何不理睬我們了?是不是我不乖?」午哥嘿嘿一笑:「就是你不乖,誰叫你每日背一首詩的,娘肯定是嫌你背多了。」辰哥癟了癟嘴,垂著小腦袋問對策。午哥從自己的桌子上跳下來,走到他桌子前,將些詩詞歌賦的書扔了老遠,道:「往後這些詩呀詞呀,只許隔一天背一首。」說完拽著他的胳膊出門,逕直朝山上路,爬到半山腰,再從另一面下來,直朝小河邊去。

  他們一出門,就有小廝跟了出去,另有人回話,報與程慕天和小圓知曉。這時候是下午,本來就不是上學的時間,因此程慕天很大度地揮了揮手,只命小廝們小心照管,任由他們去耍。

  小圓憂心道:「必是他們覺得受了冷落,才自個兒到山上去頑。」程慕天給她吹著養生補血湯,道:「我是怕小孩子嘴不嚴,把你懷了身孕的事講出去了,這才瞞著他們。」小圓亦是曉得,懷孕未滿三月,不可叫旁人知曉,但哪能懷了小的就不理大的?她不滿道:「郎中都說我胎像極穩的,偏你不放心,我陪幾個孩子頑一會子,能怎地?」程慕天嚴肅地回答道:「老人們講過,懷著身子時,見著甚麼就像甚麼,你若是成日讓兩個調皮兒子在跟前,生的必定還是兒子。」

  這是甚麼歪理論,小圓伏在桌上笑了好一氣,道:「要不咱們把三娘子家的妞妞借來養幾日?我天天看著閨女,想必就生得出了。」她一句玩笑,程慕天煞有其事起來,摸著下巴自言自語:「三娘子的妞妞太小,不如你妹妹雨娘……」

  小圓又是暗笑不止,不過他提雨娘,倒是叫她想起件事來,喚來阿彩吩咐道:「使人去薛家問問陳姨娘,看看雨娘有無穿舊的小衣裳搜羅幾件來。」程慕天親自去翻箱子,道:「這裡不是還有?」小圓道:「家裡的都是男娃娃式樣的,我是去討些女娃娃穿的鮮亮衣裳來。」程慕天不樂意了:「作甚麼穿人家的舊衣裳,我下山扯布,與她做新的。」

  「爹,你要做女娃娃的衣裳?正好,與素娘也做兩件罷。」午哥赤條條水淋淋的,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後頭還藏著個同樣沒穿衣裳渾身精光的女娃娃。小圓兩口子定睛一看,居然正是他口中所說的素娘。



第一百七十八章 雙面

  奶娘將午哥、辰哥和素娘領下去洗澡穿衣裳,緊跟著趕來的小廝吃喘吁吁,驚魂未定,稟道:「少爺,少夫人,楊老爺在後頭追來了,其他人正攔著他呢。」程慕天惱道:「快些把他女兒送出去,好似我們拐騙一般。」奶娘得了他的催促,澡也顧不得給素娘洗,取了件午哥的舊衣裳與她穿了,交由小廝帶出去。

  不料楊老爺接到女兒,不僅不肯離去,且見了她身上的衣裳,更是不依不饒起來。程慕天無奈之下親自出門問他,原來午哥同素娘兩個脫光了衣裳在河裡戲水,被路邊的楊老爺瞧見了,他認定午哥敗壞了他家女兒的名聲,要來討個說法。

  楊老爺拉扯著素娘身上的衣裳,憤慨道:「你家兒子誘騙我家閨女也就罷了,還給她穿自己的衣裳,是何居心?」程慕天被他氣得樂起來,笑道:「我是個講究規矩的人,卻也曉得男女七歲才不同席,你家閨女同我家兒子才五歲,在一起游個水能怎地?再說你憑甚麼說是我家兒子誘騙了你家女兒,我還說是你家女兒誘騙了我家兒子呢。瞧瞧我家娘子三哥的下場,就是你家誘騙的,家風擺在那裡呢。」

  楊老爺沒料到他口齒如此伶俐,罵起人來髒字都不帶,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還擊道:「一同游水是沒甚麼,但他為何要脫光了我家閨女的衣裳?」

  午哥為何要脫光素娘的衣裳?這個問題,程慕天卻也不知,但相比楊老爺的著急上火,他是氣定神閒,反正他的午哥是男孩子,怎麼也不吃虧。楊老爺一見程慕天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在想甚麼,攥起拳頭衝過去想揍他。程福一個箭步跨過去,攔到他二人中間,道:「楊老爺,這事兒我雖不知詳細,但素娘是自個兒上河邊去的,是也不是?既然她是自願的,出了事兒,當先怪你這做父親的照管不力,怎地倒怪起五歲的小鄰居來了?」

  這話讓楊老爺理虧,講不出辯駁的話來,他又見程家小廝們開始操起棍棒鐵掀,趕忙抱起素娘往回走,邊走邊留話:「你們休想仗勢欺人,這門婚事也休想賴掉,我明日就尋媒人來。」

  程慕天回房將他的這番話當作笑話講給他聽,且諷且笑道:「楊家人行事,個個都詭異得很,莫非腦子有毛病?」午哥換好衣裳,溜躂出來,接口道:「除了素娘。」

  程慕天揪過他,嚇唬他道:「你為何要脫自己和素娘的衣裳?不怕別個送你去官府?」他這樣講究規矩的人,居然沒有出手教訓孩子,小圓暗暗稀奇。

  午哥大叫冤枉,道:「我和弟弟脫光,是為了游水不把衣裳弄濕,我們碰見素娘時,她已脫了衣裳,正在掏蘆葦叢裡的鳥蛋呢。」

  「掏鳥蛋?」程慕天有些不相信,「那孩子雖是庶出,但楊家會放任她這般的野?」奶娘接話答道:「聽說楊夫人從沒讓素娘吃飽過,她只好偷偷溜出來掏鳥蛋烤著吃。」

  小圓聽了這話,在旁唏噓不已,程慕天卻是向來對別人家的孩子沒有甚麼同情心,只再次問午哥:「這樣說來,今日之事同你毫於干係?」午哥答了個「是」,程慕天又問:「那你為何光溜溜地帶了她來家?」午哥抓起桌上的頻婆果狠狠啃了一口,憤慨道:「才碰見素娘,話還未講幾句,她爹從河邊路過瞧見了我們,就罵我是小浪蕩子,小登徒子,我雖不怕他,卻擔心素娘被他打,因此招呼小廝們攔住他,自己帶著素娘跑回來了。」他說完又問:「爹,娘,浪蕩子和登徒子是甚麼意思?」

  程慕天毫不猶豫答道:「就是素娘他爹那樣的人,下回他若再罵你,你就罵回去。」小圓雖然也生氣楊老爺那般惡毒的罵自家孩子,但還是輕拍桌子責怪道:「有你這樣教導孩子的麼?方纔你以為素娘的衣裳是午哥脫的,卻沒因此打他幾下,我已覺著奇怪,這會兒還教起他這樣的渾話來。」程慕天很是不以為然,道:「是他家女兒不守規矩跑到不可邊去,午哥又不曾做錯甚麼,我打他作甚?」

  小圓怔道:「原來你所謂的規矩,都是給女人守的,輪到男人這裡,就沒得『規矩』一說了。」「當然有。」程慕天坐到她旁邊,晌午哥教導規矩:「不許去楊家莊尋素娘,聽見沒有?」

  小圓衝他們父子倆翻了個白眼,扶著阿彩的手站起來,準備去看看阿雲的成親宴準備得怎麼樣了,程慕天及時發現了她的意圖,強性拉她坐下,連酒水單也不許她看,免得她費神。

  小圓無奈地倚到榻背上,道:「我不過是看看,又不親手做甚麼,哪裡就傷神了,倒是楊家莊不住地上門挑事,該想個法子才是。」程慕天命奶娘將午哥帶了出去,喚來程福,吩咐他加派人手守宅子,不許楊家人靠近。

  他們這回卻是料錯了,楊老爺並不是要藉著素娘的名聲挑事,而是真的——上門提親來了。

  程慕天和小圓兩口子目瞪口呆地望著廳中來人,竟是一個穿紫背子的上等媒人,手裡拿著一份帖子,衝他們行禮微微笑。

  小圓穩了穩神,道:「咱們家無適齡小廝,有位夫子倒是單身,可惜馬上就要成親了。」那媒人對她的話很是不滿,道:「少夫人看我身上的服色,也當曉得我是為主人提親來的。」說著將手中的帖子遞過去,道:「這是楊家素娘的生辰八字,少夫人且拿去找算卦人和一和,若是合適,咱們就把草貼給換了。」

  程慕天見她講得定定的,一盞子茶差點端不穩,驚道:「哪個要與他家作親,休得胡說八道。」

  紫背子媒人奇道:「楊家老爺不是已與你家議定了麼?我今日來,也不過走個過場。」小圓直覺得荒謬,道:「我家兩個兒子,大的五歲,小的三歲,你認為哪個到了成親的年紀?」紫背子媒人笑道:「哎喲,少夫人,指腹為婚的都不在少數,娃娃親算得了甚麼。」

  程慕天奪過小圓手中的「八字」,幾下撕了個粉碎,怒道:「回去告訴姓楊的,休要打我家兒子的主意,小心我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八字」被撕,差事辦砸,不僅收不到錢,名譽也會受損,紫背子媒人著起急來,道:「程少爺,你非要我把事情挑明?你家大兒欲對楊家素娘圖謀不軌,楊家老爺可是親眼所見,你不娶人家閨女,是想把她往死路上逼?」

  程慕天不願與一個媒人鬥嘴,喚了田大媳婦來罵她。田大媳婦同阿彩一邊一個拽了媒人的胳膊,拖到大門口扔了出去。田大媳婦站在台階上嘻嘻笑道:「紫媒人,咱們山裡的男娃娃女娃娃,光著屁股到處跑的多的是,照你這般說,都得結個親家?」紫背子媒人自覺得受了奇恥大辱,爭辯道:「楊家老爺的閨女,乃是正經小娘子,怎能同山裡娃娃一般看待?」阿彩自上回見識過老爺的德性之後,對楊家莊的人都無甚麼好感,一口啐到她臉上,嘲諷她道:「還正經小娘子,自個兒脫光了衣裳去掏鳥蛋,倒要誣陷咱們午哥,好不要臉。」

  這話傳到小圓耳裡,她頗有些不快,責備阿彩道:「素娘是個苦命的,不去掏鳥蛋,難道等著嫡母將她餓死?楊老爺雖可惡,咱們卻不能遷怒於孩子,那不是厚道人的做法。」阿彩本不是刻薄的人,實在是被楊家莊的行事作派氣暈了頭,聽了這番批評自是無話可說,當即低頭認錯,答應再不將大人間的事牽扯到孩子身上去。

  且說那有資格穿紫背子的媒人,臨安城通共也無幾個,她們常年行走在達官貴人和有錢富豪之家,極是好個臉面和名譽,那替楊家上程家提親的媒人,自認為丟盡了面子,氣呼呼地撐著清涼傘到得楊家,將楊老爺好一番數落,怪他道:「楊老爺是信不過我這一張嘴?既是八字還沒一撇,就實話告訴我,我好去與程家好生說道說道。我千不該萬不該信了你的話,甚麼他程家要面子,必會答應這樁親事,我呸,我是被人架在丟出來的,這張老臉,算是為你們楊家丟盡了。」

  楊老爺犯了迷糊,疑道:「他程家曾是臨安城鳳凰山下赫赫有名的富商,我在城中找了些三教九流的人問過,都道他家程二郎最是講究規矩要面子的一個人,他怎麼不同意這門親事?」

  紫背子媒人重重拍了大腿,叫道:「哎喲,我的楊老爺,不是我嫌棄你們泉州村人,那再怎麼規矩,也是給女人講的,他家午哥是個男孩子家,就算不是五歲而是十五歲,見著了你家閨女沒穿衣裳的模樣,丟臉的也是臉,不是程家。」

  楊老爺一張臉臊得通紅,急道:「我怎會曉得小女偷跑到河邊去玩耍,必是下人看管不來所致。」紫背子媒人酬金還未拿到手,不好繼續奚落他,緩了口氣安慰他道:「你家素娘不過才五歲,偶爾被人瞧見了身子,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莫要傳出去就是了。」

  楊老爺還是急,道:「萬一傳出去呢?我最心愛的閨女就這麼一個,可不能因為此事斷了她終生的幸福。」楊夫人在簾兒後頭偷聽了一個多時,終於忍不住衝將出來,拍著桌子一把鼻涕一把淚道:「一個庶出的賤丫頭,你將她說成是你最心愛的閨女,把我們摘出的紫娘至於何地?」楊老爺恨極她在媒人面前給自己丟臉,一把揪住她的衣裳,將她拎進裡屋,拳打腳踢一頓,怒罵道:「要不是你刻薄素娘,令她缺衣少食,她又能怎會耐不了飢餓跑去河邊偷鳥蛋吃?若不是去河邊偷鳥蛋吃,又怎會被程家的兒子看了個精光?你害了她的生母,如今又要來害她?」

  他又一腳踢中了楊夫人的肚子,令她疼痛難忍,眼前一黑差點暈死過去。她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撐地,強辯道:「偷鳥蛋和脫光衣裳有甚麼聯繫,她就是同她生母一般,是個下賤貨。」楊老爺一想到這個,更是心痛難忍,一巴掌扇到她嘴角流血,罵道:「她是擔心弄濕了衣裳被你責罵,這才脫光了下水。」

  楊夫人還要辯,腹中突然一陣絞痛,她再也忍不住,慘叫一聲暈了過去。楊夫人娘家在泉州有些勢力,楊老爺著了急,連忙喚來通房丫頭將她扶到床上去,又催小廝去程家請郎中。

  嚴郎中還記恨著楊夫人稱他是「江湖郎中」,坐在桌前不肯動身,道:「我只是個『游醫』哩,醫治不好她這尊大佛,且叫她另請高明罷。」阿彩責怪他道:「所謂醫者父母心,你怎能如此行事。」嚴郎中彈了彈袍子,不以為然道:「我只聽命少東家。」小圓懷著身孕的人,心思敏感,聽說楊夫人腹中疼痛,下體流血,擔心她是小產,連忙推了推程慕天。程慕天亦不是那般惡毒之人,做不出見死不救的事體來,便以主人身份下了命令,叫阿彩替嚴郎中拎著藥箱子,上楊家莊去瞧病。他怕楊夫人有個好歹,賴在程家頭上,又喚來了幾個練過功夫的護院家丁,命他們一路護送。

  小圓沒有料錯,楊夫人的確是小產了,她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嘴裡絮絮叨叨:「老爺一個月僅有兩三天是在我房裡,我哪裡想得到是有了喜,還道是月事不穩……」楊老爺心有愧疚,躲著不敢來見她,只叫兩個閨女去床前伺候。楊夫人見了素娘,眼都氣紅了,不顧身下血水未止,探起身子揪住她,下死命扇了幾掌。

  素娘才五歲,臉蛋粉嫩粉嫩,叫她這幾掌一扇,立時紅腫起來,她雖拚命忍著沒叫出聲,但還是讓楊老爺曉得了。他捧著小閨女的臉看了一時,竟摟著她哭起來:「我沒護住你娘,叫她受了算計,如今又護不住你,真是枉為你父親。」

  他越哭越傷心,竟命人備了滿滿三擔子貴重的禮,袖了素娘的生辰八字,親自到程家去提親。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3:06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43 AM 編輯

第一百七十九章 辰哥拔牙

  楊老爺去程家提親,毫無意外地吃了個閉門羹,守門的小廝說天色已晚,主人家不見外客。楊老爺抬頭望了望,雖說已近晚飯時分,但天還未黑,怎地能叫「天色已晚」?然而守門的小廝是不聽他分辨的,將大門?噹一聲關緊,再也不露面。他沒得辦法,只好叫跟來的下人將那三擔子禮物挑了,重新走山路打道回府。

  程慕天和小圓兩口子,此時正忙得不可開交,辰哥大概是吃多了糖,牙齒疼起來,連飯都吃不下。小圓抱著哭泣的小兒子一籌莫展,恨不得陪他一起哭。程慕天安慰他們道:「許是他現在用的刷牙子和牙粉不好,明日我去城裡金巷子的傅官人刷牙鋪,給他買最貴的來。」

  過了一時,嚴郎中自楊家回來,聽說辰哥牙疼,便將出個偏方來,使人搗了花椒,讓辰哥噙於壞掉的牙齒處,暫時緩疼痛。他聽小圓說要下山買刷牙子和牙粉,建議道:「平日使用的是要買,但這顆牙齒,還是去尋陳牙醫拔掉的好。」辰哥一聽說要拔牙,嚇得抱著小圓的脖子大哭:「娘,我再也不吃糖了,我不拔牙。」小圓也是個怕拔牙的人,又是急,又是心疼,不知怎樣安慰他才好。嚴郎中笑道:「陳牙醫這所以有名,就是因為他有一種以山茄花和火麻花研末製成的『睡聖散』,只消服一錢,即可令人昏睡,待到牙齒拔完,被拔牙者還不知牙齒已掉。」

  小圓暗忖,這「睡聖散」大概就是同麻醉劑差不多的東西,只是全身麻醉對孩子有無害處?她不在猶豫,辰哥捧著腮幫子又在喊疼。大宋可沒有局部麻醉一說,她將牙一咬,替辰哥拍板道:「明兒叫你父親帶你去陳牙醫那裡,服了『睡聖散』好拔牙。」  辰哥賴在她身上扭作一股兒糖,嘟囔道:「我不去,不去……」午哥最見不得他這般黏黏糊糊的模樣,一把將他揪下來,點著他的鼻子一責備道:「不就是拔顆牙,沒甚麼好怕的。」辰哥最服兄長的管教,低了頭,乖乖地由他牽著手下去了。

  程慕天不放心那「睡聖散」,同嚴郎中討論起來,小圓在旁聽了一時,覺著他們口中的「火麻花」即是大龐大,她不知這東西能否入藥,心中不免忐忑,扯了扯程慕天的袖子,道:「沒有別的麻醉方子了麼?」程慕天便問嚴郎中道:「這『睡聖散』乃是新方,沒得『麻沸散』?」嚴郎中點了點頭,自他的藥箱底層尋了本唐人所編集的《華佗神醫秘傳》出來,翻到「麻沸散」配方一頁,遞到他們手中。

  程慕天接過書來,小圓湊在他旁邊一同瞧去,按書中所述,麻沸散的成分是羊躑躅、茉莉花根、當根和菖蒲,後頭幾種藥材小圓都認得,只有羊躑躅沒有聽說過,向嚴郎中一問,原來就是黃色映山紅,她從程慕天手中拿過書又看了一遍,歡喜道:「就是這個麻沸散,還要勞煩嚴郎中配藥。」嚴郎中笑道:「我上山來可不就是做這個活兒的。」他收好書,當即去將藥材配齊,第二日天不亮,便由阿彩打下手,將麻沸散煎了一碗,使個瓷罐裝了,帶著程慕天和辰哥,尋陳牙醫拔牙。

  陳牙醫與嚴郎中相熟,故意怪他道:「怎麼,嫌棄我的『睡聖散』,還特特地自己帶藥來?」嚴郎中此番是領小主人來拔牙,不敢大意,拱手道:「辰哥還小,怕疼哩,勞煩下手輕些。」陳牙醫大笑:「你這是不相信你的『麻沸散』?」他雖說笑,到底還是格外上了心,先撫慰了辰哥一番,餵他服下半碗「麻沸散」,待得他睡得沒了痛覺,這才將一根沸水煮過的絲線纏到他壞牙的樁部,使足了勁兒乾脆利索地一扯,一顆小牙齒便隨著絲線被拉了出來。他將牙齒擱到盤子裡,馬上取了止血的藥粉,敷到牙床處,又提筆寫了藥方子交與程慕天,叮囑他這幾日藥讓辰哥按時服藥。萬事妥當,程慕天拿起那顆牙齒瞧了瞧,只見上頭一個大洞,他皺了皺眉頭,心道,看辰哥往後還敢不敢吃糖。

  過了一時,辰哥醒來,但還是迷迷糊糊狀,程慕天親自抱了他,上刷牙鋪買了上好的刷牙子和牙粉,坐車回山。才行至半道,辰哥拔過牙齒的地方疼痛起來,哭著要娘親。程慕天哄了他好半天也止不住他的淚,急得手足無措,好容易到家,他抱起辰哥跳下車就朝裡沖,大喊:「娘子,快來哄你的寶貝兒子。」

  小圓接過辰哥輕輕拍著,卻顧不上哄他,向程慕天道:「你去了這一整天,楊老爺就來尋了你一整天,還道你是故意躲他的。」程慕天嗤道:「躲他?我犯得著?」說完又緊張地問:「我沒放他進來罷?」小圓掏了手帕子給辰哥拭淚,道:「他連咱倆宅子邊兒都沒碰著,程福帶著幾個護院,把他攔在田邊了。他不知是不是中了邪,明知程福不會放他過來,還三番兩次地去問,一副不見到你不罷休的模樣。」

  程慕天得意地大笑:「看來我兒子吃香,才五歲就有小娘子哭著鬧著要嫁他。」午哥跟著奶娘來探望弟弟,聞言問道:「爹,哪個要嫁我?」程慕天把他朝辰哥面前一推,道:「你才幾歲,曉得甚麼叫嫁甚麼叫娶,你弟弟今兒受了苦,你好好陪他頑一頑是正經的。」

  午哥自荷包裡掏出一粒糖來,使兩個指頭捏住,到辰哥嘴邊晃了晃,笑問:「哥哥特意給你留的,吃不吃?」辰哥嘴裡還在隱隱作疼,又捨不得那粒糖,含著淚眼巴巴地看了又看。小圓瞧著直好笑,道:「真不知你是不是和管糖的神仙一天生的,你哥哥怎麼不似你這般愛吃糖。」說著拍了午哥的手一下,嗔道:「明曉得你弟弟這幾日不能吃,還來逗他。」

  午哥將糖塞進自己嘴裡,鼓著腮幫子道:「哪個叫他刷牙不仔細,他若能分出一半背書的心來好好刷一刷,也不至於爛了牙。」小圓聽了他這話,立時喚過奶娘來問。原來奶娘老思想,認為小孩子不似大人,刷不刷牙的無所謂。程慕天今兒親眼看了辰哥拔牙的「慘狀」,本就心疼不已,此時聽說是奶娘的疏忽才造成了這個後果,惱怒非常,執意讓小圓把她辭了。

  小圓亦是生氣她不聽主人話,讓辰哥小小年紀就受那拔牙這苦,便依了程慕天,叫田大媳婦領了她下去結工錢。辭退個奶娘本不是甚麼大事,但余大嫂如今不在,去了這一個,就無人照管小哥倆,小圓望著程慕天笑道:「今晚咱們帶著兒子們睡?」

  程慕天看了看她微凸的小腹,皺眉道:「小孩子睡覺不老實,踢著你了怎麼辦,不如今兒我帶他們睡一晚,明日派人去把余大嫂接回來。」小圓問道:「沒了余大嫂,仲郎怎麼辦?」程慕天道:「反正阿雲成親後也要回山,不如讓她們事著仲郎一起回來。」他見小圓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連忙補充道:「仲郎和辰哥同歲,也該啟蒙了,我也讓同四娘子住一進院子,煩擾不到你。再者,他讓繼母那般教導著,萬一長成個惹是生非的人,將來是要給午哥和辰哥添麻煩的。」

  小圓無奈苦歎:「都說長嫂如母,我這膝下孩兒,可真夠多的。」程慕天自覺得虧欠了她,便將今日在城中買的刷牙物事拿出來獻寶,道:「我買的不是牙粉,乃是牙膏,這個綠瓷盒子裡裝的,是將沉香、白檀香、蘇合香、甲香、龍腦香和麝香搗成粉,再用熟蜜調成的。」

  為小叔子傷了夫妻感情多不值當,小圓順了他的意,將方纔的話題拋到了一旁,微笑著接過盒子來瞧了瞧,道:「有麝香呢,給孩子們用。」

  程慕天另取了個紫花描金盒子給她,道:「這是用黃熟香、沉香、檀香、零陵香、藿香、甘松、麝香、甲香和丁香皮搗成的粉,用蘇合香油和熟蜜調成的。」說完,不待小圓應聲,先咱嘲起來:「瞧我這腦子,這裡頭也有麝香,怎地忘了你在孕中。」

  多年夫妻,心事不消講出口,自是明瞭的,小圓寬慰他道:「方纔是我任性,其實家中下人甚多,照顧仲郎根本無須我傷神。」說著牽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笑道:「必不負你眾望,天塌下來我也不理會,只替你把閨女安安穩穩生下來。」

  程慕天感激一笑,將那兩個盒子並到一處,道:「午哥一盒,辰哥一盒。」小圓見包袱裡還有個圓圓的小盒子,卻是玉雕的,盒面上浮起小朵茉莉花,十分地精緻,她打開來聞了聞,香氣撲鼻,便問程慕天這個是甚麼。程慕天拍了拍腦袋,笑道:「差點把它忘了,這是特特給你買的,龍腦香、乳香和青鹽搗成粉,用熟蜜調成的糊糊,就這個裡頭不含麝香,我在刷牙鋪挑了好半天呢。」



第一百八十章 「惡人」程二郎

  小圓將雕了茉莉花的玉盒子打開,用小指頭挑了一丁點兒的香料熟蜜牙膏嘗了嘗,笑道:「又香又甜,恐怕辰哥會把這個當糖吃。」程慕天聞言,把另兩個盒子裡的糊糊也挑了點兒嘗了嘗,同樣是香甜可口,他笑著搖頭:「果然好吃,不過這樣的牙膏本來就是清新口氣用的,對於防止壞牙,並無多大用處。」小圓將三個盒子疊起來,隨意擺到桌邊,道:「辰哥是要防蛀牙,你得想轍呀。」

  程慕天取了幾個小紙包出來,道:「我找陳牙醫討要了兩個牙粉方子,專防壞牙的,你且先去睡,我來給辰哥配製。」小圓靠在他身帝,將臉貼在他胳膊上,低聲笑道:「一個人睡不著,我陪著你制牙粉。」程慕天笑話了她幾句,取了個縫了湘妃竹面兒的軟墊來給她坐了,再才動手配製牙粉,他先將曬乾搗末的松脂和茯苓用個小小的篩子篩了一下,裝進一個胖娃娃形狀的白瓷罐裡;接著又取了曬乾搗末的苦參粉,同樣拿小篩子篩細,裝進一隻淺口盒子裡。小圓感歎他這父親是趁做真稱職,連牙粉還特特備兩樣不同的。程慕天謙遜笑道:「松脂茯苓粉雖好,卻不是和刷牙子配合用的,因此另配了一樣。」他見小圓一雙眼好奇地盯著那粉,便當場演示了一遍,用小勺子舀了一勺配好的牙粉,倒進嘴裡,再喝一口水,咕嘟嘟嗽幾下,然後吐出來。小圓笑道:「這哪裡是刷牙,不如說是漱口。」程慕天點了點頭,取了淺口盒子在手,道:「你教辰哥拿我買的刷牙子,蘸清水,灑上這苦參牙粉,早晨晚上各一次,能防壞牙。」小圓撒嬌道:「那我也要用。」程慕天甘願受這樣的驅使,任勞任怨又篩了兩盒子,一盒子給午哥,一盒子留給他兩口子自用。

  小圓歡歡喜喜捧了苦參粉回房,取了程慕天新買的刷牙子來刷牙,平日她使的刷牙子的柄,只是玳瑁做的,這回新買的刷牙子,卻是象牙材料,長柄上還雕了花紋防滑,頭上鑽了兩排小孔,用絲線紮著馬尾毛。她愛這物事的精緻,又不免埋怨貴重奢侈太過,程慕天也不解釋,只以手示意,讓她試一試再說。小圓依著他方纔所教,拿刷牙子蘸了清水,灑上苦參牙粉,放進嘴裡刷了幾下,驚喜道:「這刷牙子的毛,比平日使的軟。」程慕天笑道:「現在曉得好了?這馬尾毛是用藥水泡過的,不似咱們以前用的,一不小心就刷出滿嘴的血,也不怪辰哥不愛刷牙。」小圓刷完牙,問道:「象牙刷牙子,價格不菲罷?」程慕天正含著刷牙子,含含混混答道:「還好,這象牙成色不算好,一柄只需一貫錢,午哥與辰哥用的那種小的,更是只消半貫。」小圓愣了愣,這位大少爺,還真是改不了奢侈習性,看來更是要加緊賺錢才行了。

  第二日早上起來,程慕天去喚程福,叫他下山接仲郎;小圓則去監督辰哥刷牙,教他如何灌水,如何灑苦參牙粉。苦參的味道可不怎麼好,辰哥把刷牙子才放進嘴裡就拿了出來,抓起杯子一陣猛漱,然後抬頭:「娘,我刷好了。」小圓望著他半晌沒言語,心道,你和你哥哥,某種程度上,還真是相像,不愧是親兄弟。

  午哥跑完步從外頭回來,一巴掌拍在辰哥頭上,作為兄長對弱弟打招呼的方式,辰哥似乎習以為常,擱了杯子和刷牙子,規規矩矩向他行禮。小圓腦中靈光一閃,拉住午哥道:「你弟弟不好好刷牙,這事兒我交與你管,如何?」午哥欣然領命,擦拳磨掌,沖辰哥道:「趕緊刷牙,待我練完拳再來檢查,若是有一顆牙齒沒刷乾淨,下午放了學,就不帶你去河邊頑。」辰哥就怕這樣的威脅,老老實實重新端起杯子,拿起刷牙子,開始刷牙。小圓沖午哥樂道:「好兒子,別忘了還要盯著他練那健身操,辛苦你這做兄長的了。」

  午哥拍著胸脯道:「娘儘管放心,哪個叫我是做哥哥的呢。」小圓一路笑回房中,向程慕天講了方才情景,道:「原來生兩個有這般好處。」程慕天有些心不在焉,答道:「那你以後省心了。」小圓見他神色不對,連忙問緣故。程慕天指了指外頭,道:「姓楊的又來了,我雖不怕他,可這樣成日來鬧,我連門都不敢出,生怕被他纏上了。」小圓道:「那不如請他進來,將事情講個清楚。」程慕天深思片刻,點頭道:「也好,我已有了說辭,你只在房裡坐著,且等我去會他。」

  楊老爺在那田埂處等得焦急,見田大帶了人請他進宅子,大喜過望,下山時踩著了自己的袍子角,差點跌個跟頭。進了程宅,田大媳婦接著,請他到廳上坐了,端出一盞龍井茶,卻是清清淡淡,甚麼也沒有加,他不禁暗忖,難不成程家果真窮了,服侍的下人連點茶的手藝都沒得。他坐了一時,程慕天還沒出來,只好無聊地打量起屋子來,手邊的小幾上,插著一瓶子野花,牆上掛著一副繡品,繡工甚是粗糙,幾樣家什也不是檀木,倒像是不足年的杉木的所造,他屈指敲了敲椅子扶手聽那聲響,心內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

  他雖犯嘀咕,但目光還是繼續掃呀掃,突然被圓桌上的三個盒子吸引住了,一個綠枝白瓷盒,一個紫花描金盒,還有一個,竟是上好的羊脂玉所雕,他禁不住心中好奇,不由自主站起身,走到桌邊取了那玉盒子,掀開蓋兒聞起來。

  他只覺得這盒子糊糊香氣撲鼻,卻不認得是甚麼物事,但這盒子都能值十幾貫,想必裡頭盛的東西更為值錢。他那搖擺不定的心,突然就穩了下來,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將素娘嫁入這樣的人家,她該是有福亨的。

  程慕天站在簾子處,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朝旁邊的丫頭抬了抬下巴,小丫頭打起簾子,他微微低了頭走進去,踱到桌子旁,道:「怎麼,楊老爺對牙膏感興趣?」

  這是牙膏?楊老爺不好意思說自己不認得,便問道:「我瞧這成色不錯,哪裡買的?」程慕天答道:「金巷子口的傅官人刷牙鋪,應有盡有。」楊老爺有心要打探,又問:「不知幾個錢能買一盒?」程慕天看了看他手中沒捨得放下的白玉盒子一眼,道:「這個四十五貫。」再指了指紫花描金盒:「那個三十貫。」最後將綠枝白瓷盒掂了掂:「這個最便宜,只需二十貫。」

  程家在泉州富甲一方,看來這臨來的散枝也極有錢,楊老爺暗地將程家的家產與他家的比了比,發現他楊家的家產,僅夠多買這樣幾盒牙膏的。他想起頭一回見面鬥雞的事體,楊夫人嫌程家無錢,將三貫一局換作三文一局,想必已叫程家人笑掉了大牙。

  程慕天見楊老爺將那白玉盒捏了又捏,恨不得將他的手剁下來,幾步跨到主座上坐了,大聲問他的來意。

  楊老爺回過神來,忙把盒子小心放下,自袖子裡掏了兩張帖子來遞過去。程慕天接過來一看,一張是素娘的生辰八字,他毫不客氣擲到地上,道:「這個東西,那天我已經撕過一回了,不想再撕。」另一張,卻是一份嫁妝單子,上列著些日常器皿動用之物。程慕天一點兒情面也不留,抖著帖子嗤笑道:「楊老爺這是嫁女還是嫁丫頭,我娘子的貼身大丫頭過幾日正好要出嫁,要不要將她的嫁妝單子把給我瞧瞧?」

  楊老爺會錯了意,還道他不答應這門親事,是嫌嫁妝少,忙道:「來得匆忙,未曾寫全,我回家另備份厚的來。」

  程慕天吹了吹茶,慢慢啜一口,道:「不怕你嫌我勢利,我程家如今雖落魄,但也不是你高攀得起的,你想把閨女塞到我們家,也不是不行,且等有能耐備一份襯得起程家聘禮的嫁妝再說罷。」

  他方纔那般折辱楊老爺,楊老爺卻未曾生氣,此時卻被他這一句話講得臉色大變,道:「我家閨女被你兒子見著了身子,你不娶也得娶。」程慕天慢悠悠道:「我不否認我兒子見著了你閨女的光身子,但看見那場景的,好像不止我兒子一個罷。」說著朝外招了招手,簾子一動,走進一長串小廝來,齊聲道:「我們是那日跟著午哥去河邊的人,我們全瞧見了。」

  程慕天忍著笑,向楊老爺道:「請楊老爺好生瞧一瞧,中意哪個,我叫他娶你閨女,聘禮絕對配得起你這嫁妝。」

  楊老爺緊緊抓著椅子扶手,額上青筋暴起,一副想揍人的模樣。程慕天將那張嫁妝單子撕得粉碎,扔到他身上,冷聲道:「別以為我不曉得你打的甚麼主意,自家窮得掀不開鍋,就想把閨女嫁進我家來吃白食?」

  楊老爺一掌拍到小幾上,震得茶水四濺,怒道:「姓程的,休要欺人太甚,我不過是心疼素娘在家受嫡母的委屈,想要早早兒地替她尋個好人家。」程慕天不慍不火地道:「你急甚麼,我又沒說不相信。只是你閨女受嫡母欺負,關我程家甚麼事?你自己護不住庶女,就要黏上我家,作何道理?」

  楊老爺張大了嘴,覺得喘不過氣來,一張臉鐵青鐵青,自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程二郎,你狠。」程慕天很客氣地拱了拱手,道:「彼此彼此,若不是楊老爺接連設計我娘子的三哥與我娘子,我也不曉得我還有做惡人的潛質。」他見楊老爺還有話要講的樣子,抬手止住他,道:「我奉勸你一句,莫要將話講死,也莫要將事做絕,不然有你求我的時候。」說完沖外一聲吆喝:「上湯,送客。」

  小圓在裡間聽得外頭沒了動靜,走出來奇道:「二郎,你今日怎地這般凌厲,講話一點兒不饒人?」程慕天扶著她坐下,道:「我曉得你憐惜那素娘,可這個姓楊的,不是甚麼好人。」小圓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他也是為閨女著想。」程慕天哼了一聲:「為閨女著想?可能是有這原因,但絕不是全部。」小圓疑惑道:「不是因為這個,還能是甚麼?」程慕天很是開心娘子的腦筋,又因為懷孕不靈活起來,快活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問道:「會子又貶值了,你可曉得?」小圓點頭道:「我當著家呢,雖沒下山,怎會不曉得這樣的大事,不過咱們家除了鐵錢、銅錢,就是金銀,會子極少的,受不了甚麼大影響。」

  程慕天揉搓著她的手,笑道:「對咱們家沒影響,但於某些人家來說,可是影響大著呢。」小圓仔細想了想,恍然大悟:「楊家千里迢迢搬來臨安,鐵錢、銅錢和金銀都不便攜帶,定是全換成了會子帶來的。」程慕天愈發笑得歡快:「他們還沒來得及將會子兌換成實打實的錢,會子就又貶值了,聽說現在一張會子,只能兌到兩百多文,還不一定兌得著。」小圓感歎道:「這些年會子一定在貶值,稍微有些辦法的人家,都是尋機會兌成了實錢藏起來的,楊家這回真是吃了大虧了。」程慕天道:「他們在泉州被楊家老大追打,一路逃到臨安來的,哪裡想得起這回事,再說他們沒及時把會子兌出來,也是因為急著與我們爭搶水田,想用會子打發村長呢。」

  「那個村子已是窮得緊,他還想用不值錢的會子糊弄人家?真真是想害人才害了已。」小圓將最後一點子憐憫之心統統收起,斬釘截鐵道:「往後不許午哥同素娘來往。」

  程慕天笑話她道:「你真是說風就是雨,咱們是兒子,他們的是閨女,又吃不了虧,小孩子一處頑一頑,甚麼要緊?」小圓詫異道:「你先前可不是這樣講的,你不是教導午哥,見了素娘要繞道的麼?」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3:08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44 AM 編輯

第一百八十一章 男女之別

  程慕天取了張大幅的紙來,上頭繪著他們所居的這座山方圓好幾里的地形圖,他指著紙上的各種符號,得意地解釋道:「這一片山,只有咱們買的那幾畝水田,村子裡雖還有幾畝地,卻是要留著做口糧的;其他的水田,都離楊家莊頗遠,他們就算買下來種了糧食,也運不到這裡來。」

  他說著說著一抬頭,正好瞧見桌上的三盒子牙膏,忙喚人來將那白玉盒子拿出去好生擦一擦,再才接著道:「楊家莊現在受了窮,又沒得糧食種,鬧饑荒的日子多著呢,不怕他不求著咱們。你別看姓楊的提親時囂張跋扈,其實是因為心裡怕得緊,生怕沒法子咱們搭上關係,來日要餓肚子。你且叫午哥放心大膽地去同素娘頑,楊家莊絕不敢藉機生事。」這真是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小圓想了半日,只想出這一句。

  程慕天將地形圖捲好,親自去書房放置。午哥跟著他進屋,央道:「爹,若楊老爺是想把素娘嫁給我,你就允了罷。素娘好可憐的,小JJ都被她嫡母割掉了。」

  「甚麼?」程慕天沒大聽明白,問道。午哥在自己身上比劃著,道:「那天素娘光著身子,我瞧見了,她沒有小JJ。我和弟弟都有的呀,為何她沒有,可不是讓她嫡母給割掉了。」

  程慕天這回聽明白了,刷地一下,從臉紅到了脖子根,欲大聲吼他,又恐被他人聽見,只好指著門哄他道:「問你娘去。」

  午哥心道,原來還有爹不曉得的事體,他出了書房,蹦噠蹦噠地來尋小圓,將方纔問程慕天的問題又向她問了一遍。小圓暗暗把程慕天罵了好幾遍,才斟酌著開口道:「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這話不僅無法糊弄鬼機靈的午哥,甚至連她自己都鄙夷,虧得她自詡是受過現代教育的穿越人士,遇到兒子提這種問題,一樣地犯窘,一樣地不知如何作答。

  午哥還在反覆地念叨:「我不要長大了才明白,我要現在就明白。娘,素娘是不是很可憐,我們娶她來家呀,那樣她就能吃飽飯了,再把小JJ長起來。」

  還重新長起來,你當她是壁虎?這念頭才閃出來,小圓馬上「呸呸呸」呸了三下,嗐,沒將兒子說服,倒被他的觀念感染了,就算有再生功能,也沒法和出來呀,那是女孩子嘛。

  她想到這裡,突然有了主意,再次斟詞酌句晌午哥解釋道:「你和弟弟是男孩子,所以有小JJ,素娘是女孩子,因此沒有。」

  「為甚麼呢?」午哥大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小圓頭疼起來,決定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哄午哥道:「娘懷著你妹呢,不宜太費神,這問題你且問你爹去。」

  午哥很是期待這個妹妹,因此乖乖地轉身,又去問程慕天。程慕天那個尷尬,那個惱火呀,繞著書桌走了十來圈,才想出了權宜之計,自書架子上將最厚的書抽出一本,遞給午哥道:「今日晚飯前若能把這本書從頭到尾背下來,我就告訴你答案,若是背不出來,此事休要再提,小心別個又罵你小登徒子。」午哥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卻沒有接書,撅著嘴道:「爹你就是不想回答,偏弄個這般厚的書來糊弄我。」程慕天的心思被他猜中,又羞又惱舉手欲打,嚇得午哥哧溜一下竄出書房,奔到小圓處,一頭撲進她懷裡:「娘,我不問小JJ的問題了,你們把素娘娶來家罷,就當可憐她了。」

  小圓摟著他坐在搖椅上慢慢搖著,笑問:「你是叫我和你爹娶她?你不要?」午哥撥弄著她腰間的荷包,點頭道:「我又養不活她,自然是爹和娘娶。」小圓忍不住笑出聲來,原來她這個傻兒子,不但弄不清男女之別,且連娶媳婦的含義都不甚明瞭。

  程慕天端著一碗野雞湯走進房,將午哥從她身上扒下來拍了兩下:「旁邊待著去,莫要妨礙你娘喝湯。」小圓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拉過午哥,把湯先給他喝了一口,稱:「幫娘嘗嘗鹹淡。」程慕天怪她道:「你也太寵著他。」小圓拿著帕子替午哥拭著嘴角,道:「我小時候,姨娘想寵著我卻還得看嫡母臉色,那才叫心痛呢。既我有這能耐寵一寵他,為何不行,咱們午哥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孩子。」

  午哥把湯碗推到小圓嘴邊,道:「素娘沒娘寵。」

  小圓將他方纔的稚言稚語講與程慕天聽,她也是當笑話講的,程慕天卻沒當笑話聽,唬著臉教訓午哥道:「今日的話,再也不許提,若是讓楊老爺曉得你想娶素娘,必定又要黏上咱們家。」午哥聽不懂,問道:「爹,咱們娶了素娘,她爹就要害咱們?程慕天想了想,嚇唬他道:」對,若你娶了素娘,她爹就要把你的玩意,零嘴兒,槍棒,盡數搶走。」午哥嘟著嘴爬上椅子,懸空踢著兩條小腿兒,嘟囔道:「她爹真是壞,素娘真是可憐……」

  小圓心一軟,同程慕天商量道:「素娘那孩子的確可憐,再說咱們家如今不怕楊老爺使壞,不如接她來家附學,把兩碗飯她吃。」

  接她來附學,只是為了讓她填飽肚子?程慕天怔怔地看著小圓,彷彿回到了十幾年前,那裡的小圓,就同素娘一般,吃不飽穿不暖,他為了有機會接濟她,也曾想過要把她接到程家來附學,可惜程老爺和姜夫人都不答應,才未能成行。

  小圓見他那副模樣,曉得他是憶起了往事,便抓著他的手輕輕搖了搖。程慕天馬上緊緊反握住她的手,答了個「好」字。

  然而,就如同天下庶女的處境都是相同的,天下嫡母的態度也都一樣,楊夫人怎麼也不肯讓素娘去程家附學,稱他楊家的女孩子,只用學女工學廚事,至於讀書,自己在家教導兩個字認一認,就已經很好了。

  程慕天接到這消息,安慰小圓道:「許是泉州風氣與臨安不同,女孩子不上學的。」畢竟是別人家的孩子,小圓也不好說甚麼,只能對午哥時不時給素娘送吃食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程慕天對楊家莊的經濟狀況分析十分精準,第二日,楊老爺就使人來借糧。小圓奇道:「總還有點子積蓄罷,這樣快就到了借糧度日的田地?」程慕天道:「這是在投石問路,探一探咱們的態度呢。」小圓問道:「那這糧食,咱們借還是不借?」程慕天一笑,喚來田大吩咐他把莊戶們吃的高粱,與楊家莊挑幾擔子去。小圓笑道:「極是,水田要明年才插秧,咱們莊上現在就只有這些。」所謂人窮志短,楊老爺收到程慕天的高粱,明白了他的意思,再行起事來,收斂了許多,免得得罪了程家,將來連高粱都借不到。

  又過了一天,晚飯做好的時候,仲郎到了,小圓命余大嫂幫他洗淨了手臉,直接上桌吃飯。仲郎雖呆頭呆腦,倒是不認生,自顧自趴到桌上,一手抓起一塊羊骨,一手抓起一把炒筍子,還沒餵進嘴,先弄了一身湯汁淋漓,看得程慕天想揪過他拍幾掌。午哥在一旁煽風點火道:「小叔叔到底輩分高,待遇也高,這若要是換成了我,定要挨爹一頓罵。」

  程慕天看了余大嫂一眼,後者忙解釋道:「仲郎還不會使筷子。」程慕天猛地端走仲郎面前的飯碗,遞給余大嫂道:「旁邊另設個桌子,餵他吃飯。」仲郎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小圓忙哄他道:「你乖,侄子們都陪你去吃,好不好?」

  午哥看了看黑著面的程慕天,又看了看一臉急色的小圓,彷彿突然明白了父母的無奈,主動來牽仲郎的手,道:「小叔叔,走,我餵你吃飯去。」仲郎甩開他的手,飛起一腳踢在他的小腿上。午哥「哎喲」一聲蹲下身子,罵道:「小小年紀,勁道倒不小。」小圓低頭一看,原來仲郎穿的是雙防水的油鞋,乃是硬皮子縫就,怪不得午哥喊痛。

  她連忙起身,將午哥拉到一旁,捲起他的褲子細看,那小腿上,赫然青了一大塊。

  午哥平日裡摔摔打打慣了,自己還不覺得,小圓卻是覺得心都在疼,一面替他抹藥膏,一面沖程慕天吼道:「程二郎,你管不管?」

  程慕天見兒子受傷,亦是難受,但嘴上卻道:「你連鄰居家的庶女都能憐惜,為何不能容忍仲郎些?他可是我的親弟弟,叔叔打侄子,本也沒甚麼不對。」

  仲郎還未接上山時,是一套說辭,現下落屋了,馬上換了另一套,小圓氣道:「我給素娘一碗飯吃,她還曉得感激我,我好聲好氣對仲郎,他卻來打我的兒子,你叫我如何容忍?」

  程慕天歎了口氣,道:「他腦子糊塗,你莫同他一般見識。」



第一百八十二章 暖爐會

  程四娘見哥嫂為了仲郎吵架,忙另盛了一碗飯,夾了些菜,走到仲郎面前餵他。不料仲郎卻是六親不認,一巴掌扇落了飯碗,又朝程四娘頭上抓。

  小圓向來把程四娘當閨女看待,見狀愈發惱火,命余大嫂將仲郎帶到後頭院子去單獨開飯,又喚丫頭取梳子來幫程四娘把頭髮理好。程四娘扯了扯她的衣襟,道:「嫂嫂,仲郎嘴上不會說,脾氣才如此暴躁,還望嫂嫂多擔待。」小圓讓她這一席話講得不好意思起來,忙道:「我拿他同你一般看待的,方才不過是見他踢了你侄子,難免心急。」說完,把桌上的菜挑了兩盤子,叫阿雲端去給仲郎吃。

  程慕天幾口扒完飯,朝後頭院子去了,小圓帶著幾個孩子到午哥房裡,給他們講故事。程四娘惦念著仲郎,道:「嫂嫂,我把弟弟也叫來罷,想必他還未聽過。」小圓點了點頭,使了個小丫頭去了。午哥歪在椅子上道:「要是爹娘許我打他,必叫他聽話。」小圓瞪了他一眼,道:「他是你小叔叔,不許對他無禮。」午哥問道:「那他要是再打我,怎辦?」辰哥接道:「那你就上樹。」屋裡的人都笑起來,午哥也不害臊,一個觔斗翻到中間,學起猴子上樹,將一套猴拳,耍得有模有樣。

  程慕天領著滿臉是淚的仲郎出現在門口,道:「我沒許他吃飯,何時想通,何時再吃。」小圓訝然:「我不過是氣頭上才牢騷了幾句,你才是真狠心呢。」程慕天指了指程四娘旁邊的座位,仲郎馬上跑過去坐了,動作比午哥還敏捷。小圓不知他使了什麼法子,叫一個小霸王轉眼變作了乖寶寶,心下實在佩服得緊,趕緊給孩子們講完了孫悟空大鬧花果山,回房問緣由,外加討教經驗。

  程慕天嘴上護著仲郎,心裡其實是偏著娘子,生怕她方才被氣著了,親手與她倒了茶水,又輕輕幫她揉了揉腰,才道:「都道那孩子腦子不好使,當教導的不教導,這才把他給耽誤了,我看他心裡明白的很。」原來他與仲郎講,不承認錯誤就沒得晚飯吃,仲郎剛開始又哭又鬧,待到他真個兒把飯菜都端走,馬上便安靜下來,講甚麼聽甚麼了。

  正說著,余大嫂在外面回話,說仲郎乖乖地向程四娘道過歉了,問要不要再去晌午哥賠不是。程慕天看了看小圓,正要答個「好」字,後者已向外出聲道:「罷了,他到底高出一輩,沒得長輩與晚輩道歉的理。」余大嫂又問:「那仲郎可以吃飯了?」小圓忙道:「廚下還有菜,叫廚娘揀他愛吃的,重新做兩個。」

  余大嫂應了一聲,朝廚房去了。

  程慕天心下感激,攬了小圓在懷,道:「難為你了。」小圓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教好他,對咱們百益無害,這道理我懂,方才不過是偏心眼了。」程慕天將頭埋在她胸前輕笑:「我也偏了,你看我何時罰過兒子們不吃飯,生怕他們少吃一口長不高。」

  小圓笑話他道:「你一向都偏心,瞧瞧四娘子就曉得了,她來咱們家這樣長時間,你可曾問過冷暖?」程慕天不以為然:「她是女孩子,同仲郎不一樣。」小圓挺了挺已小具規模的肚子,嗔道:「產婆說我懷的也是女孩子,你是不是也要另眼看待?」程慕天笑呵呵地伸手去摸,點頭道:「是,另眼看待,更偏她些。」

  且說仲郎,被程慕天管教了這一回,老實了好些天,但他到底是在家橫行霸道慣了,沒過幾日又舊病重犯,哭鬧著不肯去上學。程慕天和小圓趕去看時,他正賴在苗圃裡,雙手抱著一株小樹,兩腳不停踢騰,已是濺了一身泥,旁邊還有唯恐天下不亂的午哥拍手叫好。

  程慕天伸手打了午哥幾下,吼道:「上學去,你弟弟已背了一篇書了。」地上的仲郎突然安靜下來,抓起旁邊髒得一塌糊塗的書包,撒腿就跑,跟在午哥的後頭朝學堂去了。程慕天愣道:「這是怎麼了,我還沒教訓他呢。」小圓笑道:「準是怕你也將他打幾下。」程慕天撐不住笑了:「這小子,其實機靈得很,真不知繼母以前是怎麼教的。」小圓喚了花匠來整理苗圃,歎道:「孩子是好孩子,可惜出生的時候傷了腦子,到現在還不怎麼會講話。」余大嫂在旁接過話,道:「可不是,就是因為心裡明白,嘴上卻不會講,這才養了個暴躁的脾氣。」小圓歎道:「可憐,心裡一急,可不就想打人,換了誰也一樣。」

  程慕天內心深處,覺著仲郎的缺憾,是程家之恥,不願她們繼續這個話題,便藉著被毀的苗圃心疼那幾朵花兒:「這幾株茉莉和素馨,好容易才養活,卻被他幾腳給踢斷了。」小圓把他拉回房中,笑道:「二郎,可不曾見你憐過花兒。」程慕天道:「你曉得甚麼,閨女總是愛花的,咱們院子裡僅有幾棵果樹,怎麼能行?」他生怕來年開春,閨女出生時見不到滿院子的花開,忙走出去吩咐程福,叫他領著花匠進城,把各種名貴的花兒,再買幾盆子。

  轉眼九月底,一場大雪白了山莊,天氣寒冷起來,莊中反季菜蔬和肥羊,正是賣價錢的時候,莊戶們的日子好過了許多;楊家又來借過一回糧,為了生計,再不敢生事;仲郎來到山中這幾個月,在程慕天的教導下,懂事了不少,他又極愛有人陪著他頑,整天跟著午哥,竟成了他的小尾巴。家裡家外都如意,程慕天兩口子過得極為舒心,忙著準備過冬的衣物和吃食,將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這日,還沒到中午,幾個孩子就回來了,嚷嚷著要吃飯。小圓忙問:「怎地這般早便下學了?」程四娘紅著臉回道:「夫子家中有些事情,便提前放學了。」午哥幾下踢掉鞋子,爬上軟榻,補充道:「阿雲師娘懷上娃娃啦,夫子一聽說這消息,歡喜得書都捧不住,只好放咱們回來了。」程四娘聽了這話,臉色愈發紅起來,深深將頭埋了下去。小圓見了她這副害羞模樣,雖不以為然,卻也曉得這才是大宋小娘子的正常反應。

  她教導午哥道:「以後不許在小姑姑面前講這樣的話。」不用上學,心情賊好,午哥連緣由都不問,脆生應了個「好」字。他接過阿彩遞過來的葡萄,丟了兩粒到嘴裡,忽見辰哥走到軟榻邊,想要朝上爬,便連忙擱了葡萄盤子,伸手叉到他腋下,連拖帶拽,把他弄了上來。

  旁邊明明有腳踏,非要費心去幫忙,小圓弄不懂兒子們表達兄弟情誼的方式,暗自腹誹。仲郎羨慕他們都上了暖暖的軟榻,穿著鞋子就從腳踏往上跳,午哥生怕他弄髒了墊子,忙輕輕推了他一把。這一幕正巧被進屋的錢夫人瞧見,立時大吵大鬧起來,稱程慕天兩口子苛待了小兄弟。

  小圓望著她,有些發怔,好一會兒才起起來,因明日就是十月初一,山上下了大雪,欄裡又出了肥羊,她前幾天便下了帖子,請城中幾位親戚進山來過暖爐會,只是好像並未請錢夫人呀,她怎地自個兒跑了來。

  程慕天黑著臉站在門口,極想拎起錢夫人扔出去,但仲郎比先前很曉事了些,他不願當著小兄弟的面動手,便道:「小銅錢,扶夫人出去。」錢夫人本是在小圓跟前吵鬧,聞言馬上轉向了他,怒道:「我來瞧瞧我兒子,你竟敢趕我?」小圓見仲郎一副被嚇傻的模樣,心中微微歎息,連忙扯了個謊,道:「本來就是要請娘來過暖爐會的,帖子恐怕已在路上。」錢夫人撿了些面子回來,臉上神色緩了緩,自到主座上坐下,招呼仲郎過來瞧了瞧,想挑出些刺來,無奈仲郎比先前還胖些,臉色又紅潤,身上穿的還是新做的棉襖,她左看右看挑不出毛病,便拉起他衣裳的布料揉搓幾下,不滿道:「怎地不是緞面兒的,你們做兄嫂的,也太摳門。」

  小圓忙解釋道:「小孩子們愛鬧騰,棉布的結實,午哥與辰哥,穿的也是這個呢。」錢夫人朝軟榻上瞧了瞧,果然如此,就不好再提,轉問仲郎道:「哥嫂可曾打你?」仲郎搖了搖頭。她又問:「這裡住著不如家裡舒心罷,咱們家去。」

  仲郎極不愛上學,聞言便點點頭。錢夫人大喜,迭聲叫小銅錢去幫他收拾衣裳。小銅錢在小圓面前,不敢亂動,輕聲道:「夫人,仲郎是要在這裡上學的哩。」錢夫人惱道:「我家請不起先生?」小圓笑道:「小兄弟在這裡住著,花的是我們的錢,娘竟不滿意?非要他回去花你的嫁妝錢才好?何不就讓他在這裡住著,你把錢與他攢好,將來娶媳婦用。」

  錢夫人想了想家中的錢,的確所剩無幾,便沒有吱聲。小圓接著問仲郎:「學堂上的課間小點心可還中吃?」仲郎點了點頭,伸手向她討要。小圓自桌上盤子裡揀了幾塊夾心餅乾塞進他手裡,道:「你若是回去了,雖不用再上學,但這些餅乾糕點,可也是吃不著了,你真想跟著娘回去?」仲郎看了看錢夫人,又看了看手中的餅乾,正在躊躇之時,忽然聽得午哥一聲高呼「堆雪人去囉,」馬上就不再猶豫了,攥緊餅乾跟了出去。

  錢夫人想留他,一個探身沒抓住,空垂著手頗有幾分落寞。小圓雖厭惡她,見了她這副模樣又有些不忍,便好言好語勸慰了她幾句,命人多收拾一間房出來,叫小銅錢扶她去歇息。

  程慕天極愛看錢夫人願望落空,笑著坐到爐子邊烤火,道:「說來也怪了,午哥向來不給仲郎好臉色瞧,仲郎卻就是愛跟著他頑。」小圓取了塊羊肉到火上烤,道:「不奇怪,你兒子那日耍了套功夫,把他震住了,仲郎這孩子,就是佩服比他拳頭硬的人。」程慕天接過她手中的鐵絲網夾子來回翻烤,奇道:「不是有煙道,為何生了爐子烤火?」小圓好笑道:「沒得爐子能叫『暖爐會』?又是煙道又是火爐子,我嫌熱的慌,便命他們把煙道停了,等晚上睡覺時再燒。」程慕天正想說不熱呀,突然想起來,她有身子的人,溫度高些,便閉了嘴沒有作聲。

  他能體諒娘子,錢夫人卻受不了,在給她收拾的廂房裡待了還沒半個時辰,便高聲喊冷。小圓命人將煙道提前燒起,程慕天攔她道:「故意尋歪呢,她住的別院,根本就沒得煙道,怎不見她喊冷?」阿彩亦道:「特意給她生了兩個大爐子,我才去過一趟,熱得我直冒汗。」

  小圓見他們這樣說,於是作罷,只叫人送了兩壺熱酒去。

  錢夫人在房內鬧騰了一陣子,不見有人來理她,只好親自尋了來,責道:「你們連繼母都苛待,何況對小兄弟,我要帶他回家。」

  好容易有了幾天清淨日子過,程慕天懶得與她廢話,起身披了件衣裳,道:「『暖爐會』變是『寒衣節』呢,我娘子懷著身孕行動不便,繼母且隨我去給爹上墓罷。」

  錢夫人結巴了起來:「你爹不,不在這座山哩,現在去,恐怕趕不回,回來。」程慕天冷冷地盯著她,道:「繼母房裡燒著兩隻大爐子,猶自嫌冷,我爹在山上沒得火烤呢,咱們不去送送棉衣?難道繼母嫌外頭冷?」

  他們早就下好明日才去上墓的,小圓曉得他是在嚇唬錢夫人,忙裝了責怪他的口吻道:「外頭飄著鵝毛大雪呢,繼母年紀也不小了,把她凍壞了如何是好。」程慕天哼了一聲,將頭別開。小圓喚來小銅錢,吩咐道:「趕緊把夫人扶回去烤火,明日再去給爹上墓。」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3:11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44 AM 編輯

第一百八十三章 暖爐會(下)

  錢夫人不僅沒討到好,反被嚇唬了一番,氣惱非常,回了房中,摔摔打打個不休。小銅錢撿了這個,護不住那個,急得頭上直冒汗,苦勸道:「我的好夫人,這是在吵夫人家裡哩,砸壞了她的物件,要咱們賠,怎生是好?」錢夫人拎起一個白釉八卦壺就朝地上砸,怒道:「她敢!」小銅錢慢了幾步,沒有接住,眼看著那壺在青石板地上跌得粉碎,急道:「夫人,你不為自己,也該為仲郎想一想,我看他在這裡住了這幾個月,懂事不少,不僅會聽話,還不愛哭鬧了,他能有出息,夫人你不高興?」錢夫人怎會不盼著兒子有出息,她呆呆地望著一地的碎瓷渣子,良久歎了一句:「罷了。」

  第二日大雪初霽,天色晴明,程慕天命人去請錢夫人進山掃墓,見她安安靜靜,沒了頭天跋扈的模樣,不禁暗暗稱奇。小圓早聽小銅錢講過了頭開晚上的情形,錢夫人能想轉過來當然是好事,她早就盼著一家人能和和睦睦,便叫小丫頭取了一件織錦的披風與她繫了,喚仲郎來陪著母親去給父親掃墓。

  十月一,送寒衣,午哥與辰哥,捧著綿球楮衣之類進來,預備一同進山,給已仙逝的祖父上墓。小圓問程慕天道:「四娘子不去?」程慕天看了她一眼,沒有作聲。小圓明白了,程四娘是女孩子,沒資格一同去的。她撥了撥爐子裡的火,摟過程四娘,道:「咱們且先烤肉,等親戚們到了就開飯。」

  程慕天替她溫上一壺酒,柔聲道:「我們晚上回來吃晚飯,記得多做些豆飯。」小圓的臉被炭火烤得紅紅的,起身給兩個孩子理了理衣裳,一手牽著辰哥,一手搭著程慕天的胳膊,將他們送上車。

  下午時分,幾位親戚到了。陳姨娘是獨身來的,因為雨娘跟著薛師傅走薛家親戚去了;甘十二一家到的齊,除了他們兩口子,還帶著兩歲的千千,這孩子之所以取了這樣怪的一個小名兒,皆因生她那會兒,甘十二趕巧在做一個名為「千千兒」的玩意,他頭一回當爹沒經驗,順口就千千、千千的叫上了。

  丫頭將他們引進廳裡,小圓起身相迎,又朝後望了望,問道:「大姐沒來?」程三娘笑道:「大姐肚子,只比你小一個月,不好坐得車,因此沒來,不過托我捎了幾件她親手做的小衣裳來。」說著取過丫頭手中的兩個包袱,打開來,全是女娃娃穿的小衣裳小鞋襪,上頭紮著顏色鮮亮的花呀朵的。陳姨娘笑得前仰後合,眾人正不解意,她也取了個包袱出來,打開一看,一模一樣的小衣裳。小圓笑道:「你們都曉得我針線上缺能耐,所以將孩子三歲上的衣裳全都備齊全了。」

  程三娘領著千千到火邊烤了一會兒,問道:「大姐家的八哥只比午哥小一歲罷?」小圓想了想,答了個「是」字。程三娘道:「那午哥的衣裳,他該穿的,嫂嫂有沒得不要的,撿幾件出來,我與他捎回去。」小圓沒有作聲,將那羊肉烤得兩面金黃,遞與千千。程三娘曉得她是猜到了,歎了口氣,道:「都不是外人,我也不瞞著,大姐的胎已經診出來了,是個男孩兒。」後頭的話她沒講,程大姐自從曉得這消息,就把八哥當作了眼中釘肉中刺,缺衣少食是輕的,動不動還要伸兩下手。

  小圓自己是這樣過來的,程三娘不說她也曉得,望著陳姨娘苦笑:「我們有個鄰居,家中蔗出小女兒,三天裡頭有兩天是餓著的,全靠午哥偷偷與她送些吃食,倒像是我們家養的。」說話間丫頭來回話,說這樣冷的天,素娘在外拾柴火,問她要不要遞些吃食。陳姨娘忙道:「怎麼不拉她進來烤火?」小圓撿了幾塊糕餅交給丫頭給素娘送去,向陳姨娘解釋道:「不好明著關照她,若是讓她嫡母曉得,又是頓打。」甘十二憤慨問道:「娘不是新娘,爹總歸是親爹罷,他就不管管?」陳姨娘能明白小圓的話,苦笑道:「後宅是女人的天下呢,嫡母打庶女,天經地義,再說她定是背著官人打的,怎會叫他曉得?」甘十二聽了這話,也苦笑起來,道:「幸虧我立志不納妾,不然也要有這樣可憐的娃娃。」

  晚飯前,程慕天一行趕了回來,只不見錢夫人的身影,說是半道上折回城裡去了。小圓叫他陪著客人們,自己拉著午哥到他房裡,問他有哪些衣裳是穿不著的,收拾了滿滿幾包袱,預備讓程三娘給八哥捎回去。

  待她重新回到廳裡,屋內已是一片酒香,甘十二左手烤肉,右手熱酒,大快朵頤,高呼過癮。程三娘嫌他太過粗鄙,正在那裡說他,小圓笑道:「暖爐會,就是圍著火爐烤肉吃酒的,不然還做甚麼?」程慕天見她進房,忙命人將外頭的箱子搬來,親手掀開蓋子,眾人探頭瞧了瞧,原來是一箱子瓷瓶子。甘十二愛此物的人,驚喜叫道:「這是瓶裝的好酒呀,哥哥那裡討來的。」程慕天還是與他不對盤,斜了他一眼,不冷不熱道:「你去討一個來我瞧瞧,五貫銅錢這樣一小瓶。」

  甘十二搓著手,一副「我想喝」的模樣,咂舌道:「五貫錢哪,大概只夠我喝兩口的。」小圓瞧見他那副饞模樣,塞了一瓶到他手中,笑道:「那你試試,能湧兩口吃盡。」甘十二捧著瓶子細瞧,歡喜道:「這樣的好酒,哪兒能兩口吃了,要細細品嚐才是。」

  程慕天見不慣他這副德性,離他遠遠兒地坐了,喚丫頭來熱酒,頭一杯就斟給了小圓。小圓的臉紅了起來,這裡還有長輩在呢,怎能先給她斟酒,忙擺手道:「我不愛吃烈酒,再說懷著身子呢。」程慕天明白了過來,連忙把程姨娘面前的杯子也斟滿,笑道:「這酒是甜的,你且吃一口,看你嘗不嘗得出是甚麼味兒。」小圓見他講得稀奇,便淺淺抿了一口,入嘴一股酸甜味道,再一聞,竟是青蘋果的芬芳,她驚訝道:「這是頻婆果釀的酒?」程慕天笑著點頭,道:「我在店裡吃了幾杯,覺著甜膩膩的,但那店家說娘子們愛好此物,我便買了幾瓶子回來。」

  甘十二忙問是哪家店,他也要去與程三娘買。程三娘紅著臉,抓著千千的小手打了他一下兒,嗔道:「我賣多少朵仿生花賺得來五貫錢,莫要亂花。」

  小圓本來另取了兩瓶子酒出來,準備各送他們一瓶的,聽了她這話,就故意放了一瓶回去,笑道:「叫他買去,家裡一有錢,男人就要納妾,不能讓他得逞。」她本是打趣甘十二,卻無意合著了程慕天,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才反應過來,忙舉了杯子道:「為咱們家的男人都不納妾,碰一個。」

  肉吃了幾盤子,酒喝過了幾瓶兒,晚飯端上了桌來,暖爐會少不了豆子加工做的菜,素雞、素鴨、素魚、素火腿,滿滿擺了一桌子。辰哥好了傷痛忘了疼,吵著要吃豆泥骨朵。豆泥骨朵即是豆沙餡的包子,廚房裡蒸了這個,小圓卻不想與他吃,嚇唬他道:「那東西是甜的,你又想壞牙齒?」程慕天疼兒子,不滿道:「好好刷牙便是,怎能因為壞牙齒就不許他吃甜的。」小圓理虧,忙命人端了一桌子豆泥骨朵來,給孩子們一人分了一個。

  幾個孩子方才吃了不少烤肉,根本就不餓,在飯桌上待了沒多大會兒,全都溜下了凳子,再以午哥打頭,跑回了廂房。廂房裡的傢俱,全部顧及了午哥與辰哥的身高,統統小一號,幾個箱子裡,裝滿了玩意,地上還散丟著幾個吹叫兒。千千是頭一回來,見桌上擺著幾個毛絨絨的長耳朵兔子,伸手就要拿,辰哥取了一個塞到她懷裡,道:「這是給我娘肚子裡的妹妹買的,與你一個抱著頑罷。」

  午哥剛上了軟榻,笑得直打滾:「平日裡都是我哄你,如今你也有人哄了。」辰哥比他臉皮薄,聞言羞紅了臉,挨著榻角不講話。仲郎見千千有了新玩意,他也想要,便自己走到桌前,伸手欲拿。午哥飛快地丟了個抱枕過去,打到他的手,喝道:「不許碰,那是給我妹妹買的。」仲郎有些怕他,不敢再伸手,重新他的話道:「妹妹。」午哥笑道:「那是我妹妹,不能你妹妹,你該叫她侄女。」仲郎不明白,固執地叫道:「妹妹。」午哥所見的都是聰明孩子,被他這副腦筋急到了,跳下軟榻朝他腦門上彈了一下,繼續教他:「侄女。」

  「妹妹。」仲郎十分執著。

  千千看著他們,覺著很有趣,指了仲郎,咯咯笑起來。

  午哥生為長子,雖然平日調皮搗蛋,內心裡卻與程慕天有些想像,覺得千千笑話仲郎,就是在笑話程家。他恨仲郎不給程家長臉,便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腳,吼道:「站牆角去,不想明白不許動。」千千見他又是踢人又是大吼,嚇哭起來,辰哥忙掏了小手帕替她拭淚,牽著她的手去尋小圓。

  小圓乍一見千千這副模樣,還以為是她受了欺負,責備辰哥道:「怎麼不照顧好妹妹?」辰哥委屈道:「是哥哥打小叔叔,把她嚇哭的。」程三娘「啊」了一聲,突然又閉了嘴。程四娘瞧了瞧她臉上的神情,又看了看小圓,替嫂子解圍道:「侄子和弟弟鬧著頑,不留神碰了幾下,也是有的。」

    程三娘聽得小妹這般講,暗暗責怪自己沒把嫂子往好處想,忙道:「孩子們玩鬧呢,定沒甚麼大事,是我們家千千太膽小。」程慕天已是沉著臉掀起簾子朝廂房去了,小圓怕分不分青紅皂白打兒子,連忙跟了過去。

  他們進房時,仲郎還老老實實站在牆角,小身板挺得筆直。小圓見了這情景,又是惱午哥不守規矩,又是忍不住好笑,她挺著肚子攔在程慕天面前,讓他碰不著兒子,問道:「為何要打小叔叔?」午哥此時還是氣惱難耐,將仲郎一指:「你自己問他。」

  小圓便扭頭喚仲郎,不料他卻不肯動,直到午哥去拉他,才走了過來。午哥指著桌上的公仔玩具問他道:「這是給誰買的?」仲郎答道:「妹妹。」午哥見他還是不開竅,氣得又想伸手打人,小圓朝他頭上彈了一下,教訓他道:「他再怎麼著,也是你小叔叔,你沒權力打他。」說完指了指牆角:「換你去罰站。」

  午哥二話不說,就朝角落裡面向牆壁站了,口中道:「我站一夜都沒甚麼,只是你們得讓他這榆林腦袋開開竅,不然又在人前丟咱們程家的臉。」程慕天本來一直在琢磨用甚麼樣的方式揍他一頓,聽了這話卻來了興趣,問道:「你曉得甚麼是程家的臉面?」午哥將方纔千千笑話仲郎的事講與他聽,聲辯道:「我是氣極了才動手的。」

  程慕天若有所思,摸著下巴不出聲。小圓走過去拍了他一掌,道:「為了甚麼也不能動手,欺負長輩的名聲傳出去,好聽呢?他腦子轉不過彎,你不會好好教他?」程慕天一直苦惱午哥沒有做長子的覺悟,今日聽了他那番話,十分欣慰,好言好語給他講道理:「你想的沒有錯,但就像你娘剛才講的,方法確是沒使對,千千笑話咱們程家人,那是她的錯,不是你小叔叔的錯,明白不明白?」

  小圓撞了他一下,嗔道:「有你這樣教導孩子的?你讓他去教訓千千?」午哥糊塗了:「那我該怎麼辦?」小圓身子沉重,不耐久站,尋了把椅子坐下,摟著他耐心教導:「小叔叔不擅講話,你是曉得的,這不是他的錯,再說他自己也不願意呀,怎能為這個責怪於他?該當耐心教他才是,對不對?」待得午哥點頭,她繼續道:「至於千千,她才兩歲,甚麼是嘲笑都還不懂得呢,不過是覺得你們鬧得有趣,這才笑了。乖兒子,你過完年就六歲了,又是家中老大,須得學會分辨甚麼是真心,甚麼是假意才是。」

  程慕天越聽越覺得她講得比自己好,他自認為被娘子搶去了風頭,嫉妒心作祟,酸溜溜道:「真心,假意,娘子,你扯遠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吾家有女

  午哥經小圓教育了一番之後,待仲郎格外耐心了一些,雖偶有被氣極而伸手的時候,也能控制住力道。而仲郎一如既往地服從於比他強勢的人,挨過打,不但不告狀,反而更黏午哥。於是,常常能聽到不堪其擾的午哥在院子裡高呼:「仲郎,小叔叔,離我遠些。」

  但這日,任憑仲郎如何騷擾午哥,他也無動於衷,只滿面焦急地盯著那扇門,帶著些許期盼,又帶著些許喜悅,一旁的程慕天和辰哥臉上,皆為如是表情。仲郎拉扯了午哥幾下,不耐煩起來,大聲道:「頑。」午哥不動,據頭向程慕天大喊:「爹。」程慕天馬上提溜起仲郎,把他拎出了院子,命余大嫂照看住他,並關上了院子門。

  他們在院中又候了好些時,終於看見產房門打開了,兩個產婆的神情有些畏縮,挪著腳不敢上前。

  程慕天的心猛地一緊,衝進去撲到小圓床前,急問:「娘子,你怎麼樣?」小圓臉色尚好,笑道:「甚麼事也無,如你所願。」程慕天狂喜,起身接過產婆懷中的小襁褓,一陣猛親,惹得那粉粉的小肉團放聲大哭。他很是尷尬地將襁褓交給跟進來的奶娘,責怪幾個產婆道:「賞錢也不來討,害我以為出了事。」產婆瞧著他是歡喜的樣子,笑道:「生了個閨女,我們以為少爺你不喜歡,生怕挨罵呢,哪裡還敢討賞錢。」

  田大媳婦端著個盤子站在門口,笑道:「上等封兒哩,咱們少爺,盼個閨女盼了好些年。」幾個產婆喜出望外,衝著程慕天福了又福,出去領賞喫茶去了。

  程慕天見閨女不再哭鬧,將她又接了過來,揮手叫奶娘下去。午哥謹記著娘親過年時教導他的話,大了一歲,人前要守規矩,方才便沒有亂來,此刻見房內只剩了他們嫡親的五口兒,就如同脫了繩套的猴兒,上串下跳地嚷嚷著要看妹妹,要抱妹妹,要親妹妹。他如今已六歲,個頭不小,天天練武,力氣也足,但程慕天還是不放心將寶貝閨女交給他,便哄他道:「你小叔叔還在等著你去陪他頑呢,快去。」

  小圓見了他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笑道:「你又當一回父親,他不也是又當一回兄長,只許你開心,不許他歡喜?」娘子才受了苦,娘子最大,程慕天沒有反駁,指了個椅子讓午哥坐了,將小襁褓放到他懷裡,自己則蹲下了身子,張開雙臂在一旁護著。辰哥羨慕到眼紅,向程慕天作了揖,道:「爹,我是頭一回當哥哥。」程慕天愛他這副知書達禮的模樣,伸手去接午哥手中的小襁褓,道:「給你弟弟抱一抱。」午哥嘟了嘟嘴,把小妹妹讓給辰哥抱,自己跑到小圓跟前,問道:「娘,我教妹妹打拳好不好?」

        小圓笑道:「你妹妹要繡花,沒得功夫打拳。」辰哥在旁道:「我教妹妹背書。」小圓臉上笑容愈盛:「好是好,只是得再等兩年。」

  程慕天見他們倆都很有做兄長的覺悟,便把他們趕去書房制訂妹妹培養計劃,自己則抱著閨女佔據了小圓床頭的位置,興致勃勃地與她暢談起往後十七年的宏偉目標。

  他為這個小閨女,準備了太多的東西,可惜小圓尚在月子中,無法出得房門去瞧。好容易待到滿月洗兒禮畢,程慕天頭一件事就是拉著小圓去看滿院子的花兒,青青的竹子紮成籬笆,圍著兩個苗圃,裡頭種著茉莉、素馨、建蘭、朱槿、玉桂、紅蕉等名貴花種。小圓瞧了花一眼,感歎道:「你這父親還真值得下本錢,單憑這幾盆兒花,已能作個小戶人家的嫁妝。」

  「我程家的女兒,能與小戶人家的相提並論麼?」程慕天不以為然,指著苗圃裡的各樣花朵問她道:「我想給閨女以花為名,你說哪個好些?」小圓踮著腳瞧了瞧,指了那紙條柔長的素馨道:「就叫素馨,如何?」程慕天搖頭:「重了楊家閨女的名兒了,再說這花太過柔弱,還不如茉莉。」

  程茉莉?小圓摸了摸開始起雞皮疙瘩的胳膊,連連搖頭。紅蕉?玉桂?太俗。兩口子站在苗圃前商議了半天,也沒挑出滿意的花名兒來,正發愁之際,忽聞辰哥在為小妹妹念詩:「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程慕天雙手一拍,「就叫蕊娘罷。」當他們把這個決定告訴孩子們時,辰哥樂瘋了,抓著一本詩詞集在屋內來回打轉,逢人便道:「妹妹的名字是我取的。」

  程慕天坐在灑滿春日陽光的房間裡,將他給閨女準備的好物事一一拿出來,獻寶似的與小圓看。一面「小兒弄影戲」的銅鏡,鏡背紋飾中一小兒雙手各持偶人,坐於幕後,幕前有五個小兒圍觀。「嬰戲懸絲傀儡」的三彩陶枕,皂衣白褲的孩童吹橫笛、綠衣黃褲的嬰孩擊鑼,和著那耍懸絲傀儡的娃娃。

  小圓摸了摸光滑的陶枕,不想打擊程慕天的積極性,但還是忍不住張口道:「二郎,這陶枕好是好,但是不是冰了些,硬了些?」程慕天愣了愣,「那,和你的枕頭一樣,加個枕套?」小圓朝外努了努嘴:「你給她種了那麼些花兒,採些花瓣曬乾,做個花枕,又軟又香,多好?」程慕天喜道:「好主意,我這就去摘花。」

  程慕天的全副心思都在閨女身上,小圓卻不願冷落了兩個大的,便叫奶娘將孩子們帶來聽故事。平日這種時候,都是午哥跑得最快,今天先進來的,卻是辰哥。他手舉著一本書,跑得小臉通紅,問道:「娘,為何不許我吃糖?」小圓看了看奶娘,奶娘答道:「他今兒已吃了三塊了,少爺和少夫人給他定的是五塊,剩下的兩塊,我想留到他晚上再吃。」

  小圓俯下身子,問辰哥道:「可聽清了?糖吃多了對牙不好,你一天吃五塊,已是很多了。」辰哥辯道:「可書上不是這樣講的。」「書上還寫這個麼?」小圓好奇地接過他手中的書,原來是本《糖霜譜》,大概是他們研究農事時買的,辰哥作了記號的那一頁上頭,赫然寫著:「糖是消痰、除心煩熱的佳食。」

  她將這句子念出聲來,忍俊不禁,笑罵一旁看熱鬧的午哥:「你弟弟也變得滑頭起來,是不是你教的?」午哥大呼冤枉:「我向來不看書的,哪裡曉得這個。」

  程慕天捧著一包花瓣進來,順手敲了他一下:「向來不看書?趕緊回房背書去。」午哥見他臉上是帶笑的,便曉得他是在玩笑,站在那裡紋絲不動:「娘,我還要聽『大鬧天空』。」小圓撲哧笑道:「猴兒,『大鬧天空』你哪日裡不耍一出?」

  辰哥覺得自己被忽視,抓起《糖霜譜》開始撒嬌:「娘,我要吃糖。」小圓奇道:「你在父親面前規矩得很,為何一到娘親跟前,就黏糊起來?」午哥抓了把鹽豆兒與他,道:「拿這個磨磨牙罷,別老惦記著吃糖,許多人家連飯都吃不上呢。」

  小圓聞言大為驚訝,他這麼錦衣玉食的小少爺,竟有這樣的覺悟?程四娘輕聲一語道破天機:「我們才去尋素娘,可素娘說她不得閒,要去地裡撒種,不然沒得飯吃。」

  「撒種?」小圓撫了撫額角,「看來我生了孩子、坐完月子,外頭的事通是不知了。」

  程慕天遞了盞參茶與她,講解道:「楊家去年就沒得糧食收,今年早早兒買了幾畝旱地,準備學咱們種小麥。」小圓笑道:「咱們種小麥,是為了磨白面做酒麴,他種小麥作甚麼,咱們南邊的人,又不慣頓頓吃麵條和饅頭。」程慕天現在完全不把楊家莊放在眼裡,道:「理他們呢,反正今年他們若還是沒糧食吃,我這裡可沒得借的。」

  他們兩口子閒聊之時,阿彩已給孩子們講完了「大鬧天宮」的故事,午哥挨到小圓旁邊,道:「娘,妹妹的玩意實在太多了。」小圓笑著與程慕天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沒有理他。午哥又挪到程慕天那邊,故作不可理解的驚訝狀:「爹,娘,素娘竟說她沒見過公仔,你們說稀奇不稀奇。」

  小圓忍不住悶笑,兒子,若不是你娘親機緣巧合來到這大宋,你也一樣不曉得公仔是何物。

  程慕天見午哥黏著不肯走,眉頭皺了起來:「那丫頭有甚麼好,雖生了一副好樣貌,可身上沒有哪天是乾淨的,不是灰就是泥,你送他一個公仔,也是落個髒撲撲的。」

  午哥張大了嘴:「爹,你怎地曉得我想送她一個?」

  小圓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你那點子小聰明,在你爹面前不值一提。」

  程慕天得了這樣的讚揚,身輕得似要飛起來,大度地一揮手,允了午哥的要求,讓他挑了個蕊娘最不愛的「米老鼠」,給素娘送去。午哥抱著「米老鼠」轉身欲跑,小圓叫住他,又遞了一隻更大的過去,道:「大的給紫娘,小的給素娘,不然她一個也落不著。」午哥接過大一號的公仔,從娘親這裡又學了一課,自此再與素娘送禮物,必要備一份更好的給紫娘。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3:14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44 AM 編輯

第一百八十五章 西湖美景(上)

  四月裡,程大姐生的兒子擺滿月酒,小圓因蕊娘還小,去不得,只派程慕天作代表,帶著兒子們去坐了坐。待到六月底,孩子滿了一百天,程大姐特特發了帖兒進山,邀小圓一家上西湖遊船。

  小圓看完帖子,笑道:「程大姐的鑫哥才過一百天,她就惦念著出來逛了,想必是坐月子把她憋悶壞了。」程慕天道:「一百天是個坎,只要過了,大人就放心了。蕊娘亦過了百日,可以出得門,西湖你又還沒去過,不如咱們帶了孩子們,出去逛逛罷。」小圓故意逗他道:「不怕我見外客了?西湖上人又不少罷?」程慕天彷彿料到她有此一問,得意笑道:「金九少自家有大船,你坐船艙裡,任誰也瞧不見。」小圓賭氣道:「那我不去了,坐在艙裡,甚麼也看不到。」程慕天進山這兩年,看開了許多,見娘子生氣,忙湊過去哄她,許她上船頭瞧風景。

  午哥聽說要去西湖頑,樂得找不到北,催著奶娘替他收拾衣裳,說要在船上多住幾日,又跑來問小圓,能不能把他的那些玩意帶上船。小圓想起金家可憐的八哥,同他商量道:「午哥,你玩意不少,帶些去送與八哥,好不好?」午哥向來是大方的,再說他玩意著實不少,便點了點頭,轉身去翻揀。辰哥在旁咬著一塊小麻糖,問道:「娘,我還有糖,也與八哥帶幾塊去?」小圓很欣慰兒子們都有一顆憐憫人的心,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輕點頭。

  程慕天抱著蕊娘進來,東翻翻,西翻翻,問道:「娘子,上回做的小提籃在哪裡,將閨女放在裡頭,提去船上。」小圓接過蕊娘拍著,笑話他道:「生怕別個不曉得你有個閨女似的,服侍她的奶娘丫頭一大堆,還需要你用籃子提著?」程慕天臉上一紅,搶過蕊娘,掀簾兒出去了。小圓笑著搖頭,打發了田大媳婦去最後一進院子幫程四娘和仲郎收拾東西,自己則和阿彩開了箱子,挑出幾樣金銀兒童飾物,預備給鑫哥作見面禮。

  幾個孩子都十分興奮,鬧騰到半夜才睡去,程慕天有些愧疚,躺在床上還在念叨,以後要多帶他們出去頑,不然真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了。

  第二日天公作美,風和日麗,雖然天氣有些熱,但他們起得早,一路上還是非常涼快。孩子們頭天沒睡好覺,一上車,全部倒頭就睡,只有程四娘還強撐著,直到小圓勸了又勸,她才挑了個角落的地方蜷著睡了。小圓暗自感歎,到底不是親娘,嫂子對她再怎麼好,也只是嫂子,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小意兒,不似午哥和辰哥,無事也要撒兩回嬌。她又看了看午哥腳跟前的仲郎,旁若無人四仰八叉的躺著,不禁啞然失笑,看來遲鈍也有遲鈍的好處,哪裡都和家裡一樣自在。

  到得西湖岸邊,他們棄車徒步,沿著一溜兒垂柳慢慢走著,湖中各式各樣的大小船隻,穿插交錯,往來如織;許多商販高聲吟唱,叫賣著臨安土特產;還有些雜耍藝人,揀那人多的地兒擺開了場子。

  午哥興奮地拉著辰哥的手,後頭跟著他名義上的書僮喜哥和比他還小的小叔叔仲郎,這裡看會子關撲,那裡看會子頂缸,哪裡人多,他往哪裡扎。程慕天生怕他跑丟,一把抓住他,牽他到個抗鬧竿的老漢面前,哄他道:「給你們一人買一個香包拿著頑,莫要亂跑,可使得?」幾個孩子大叫:「那是女娃娃頑的。」程慕天這幾個月盡為閨女操心,竟忘了男孩子愛頑的玩意同女娃娃不同,給午哥和仲郎一人買了一個,又尋了個賣糖魚的,買了兩條分給辰哥和喜哥。小圓看了看程四娘,見她神色雖平靜,眼裡卻掩飾不住艷羨,忙招過扛鬧竿的,給她買了個香包繫在腰間。

  孩子們都得了實惠,終於肯好好走路,一家人得以盡快趕到了碼頭邊。這裡的景色同方纔所見又有不同,水面上的船隻成百上千,形形色色,小船船尾固定著大櫓,由船夫用腳來搖;快船則由車輪或踏板推進;還有大型方底船,足有五六丈長,可乘坐二十餘人。

  午哥迫不及待想上船,指著停靠在碼頭邊上的一排「羅船」、「劉船」、「何船、」與「黃船」問道:「爹,金姑父的船,可是在那裡頭?」

  金家接客的小廝已迎了上來,但程慕天有心要考一考兒子,便道:「你金姑父的船名為『百花』,你且找找看。」午哥指著另一排船念起來:「七寶、十樣錦、金獅子……」

  小圓趁著他還在找尋,好奇問程慕天道:「自從金九少中美人局失了財,不是窮了麼,家裡怎地還有大船?」程慕天見那小廝在近旁,壓低了聲兒笑道:「鋪子都捨得賣,就這艘船捨不得哩,你可知這船為何取名『百花』,皆因這船上,載伎女最多的時候,足有上百人。」小圓的眉,不自覺的微微皺起來,今日這船上,不會也有伎女罷,可別帶壞了孩子們。

  不多時,午哥認出了「百花」二字,得意洋洋來炫耀,程慕天很是欣慰他這幾年的書沒有白念,親自牽了他的手,帶頭登船。

  這艘「百花」大且精巧,雕欄畫棟,船的上部飾著各色彩繪,小圓先前還想著要到船頭看風景,原來根本沒這個必要,這船艙兩側開窗,置著舒適的桌椅板凳,他們坐在艙中,不消動得半步,湖中美景便盡收眼底。

  程慕天一上船,便不知被金九少引到哪裡去了,小圓坐了一時,吃了幾口茶,程大姐才迎了出來,歉意道:「鑫哥哭鬧,非要我去哄才消停,沒得辦法。」小圓叫幾個孩子上去見禮,笑道:「這有甚麼,我家蕊娘也是離不能得娘。」又問她道:「三娘子一家沒來?」

  程大姐取了幾個玩意出來,分發與孩子們去頑,埋怨道:「她被那幾支仿生花纏住了腳,如今竟是哪裡也不去。」小圓能理解程三娘,替她解釋道:「她和咱們不同,做一天才有一天的錢得,不然柴米油鹽醬醋茶,就要缺幾樣。」程大姐還是不滿,道:「他們家如今全靠三娘子撐著,這怎麼能行,你看她累的,上回好容易懷上了個哥兒,三個月上流掉了。」小圓大吃一驚:「我住在深山,又生養孩子耽擱了幾個月,竟是沒有聽說這等事體,我看甘十二不像是只靠娘子吃飯的人,他沒想想轍?」

  程大姐撇了撇嘴,道:「他想又有甚麼用,有心無力,他這二十幾年,除了讀個半吊子的書,就是在做手藝活,這兩樣,哪樣能賺到錢?」小圓坐在那裡,與她兩個相對歎氣,程慕天推了艙門進來,道:「三娘子的仿生花作坊,又不是沒有雇工,她怎會那般辛苦?」經他這一點,小圓也納悶起來,便問程大姐知不知情。程大姐也是照管過幾年家中生意的人,想了一想,道:「大概是因為她沒請個管事?」小圓一拍手,恍然:「怪不得,她身兼東家和管事兩職,說不準時不時還要親自上陣去做花兒,不累著才怪。」

  程慕天搖頭歎氣:「虧得她生在程家,一點兒經商的天分也無。」小圓偷偷瞪了他一眼,程老爺在世時,何曾管過這個閨女,她沒有餓死已是萬幸,哪裡會懂得經商的道理?既然明白了癥結所在,小圓便托程大姐得閒時去一趟程三娘家,與她講一講雇管事的整體。程大姐自己也是作坊股東,自是沒有二話,滿口答應下來。

  小圓透過窗子,瞧見孩子們在外頭來回瘋跑了好幾趟,卻未見著八哥的身影,便向程大姐問起。程大姐似乎不願提起這個,含含糊糊說是他被開水燙了,在家養傷,隨即將話題引開,問程慕天道:「二郎,怎地沒隨金九少去耍?」

  不提還好,一提程慕天就惱了,強壓著怒氣道:「他既然是請了伎女上船,就別讓我們帶孩子來,要是我兒子們問起,我怎麼作答?」小圓朝窗外探了探頭,果見船頭船尾,皆站著幾個綵衣伎女,滿頭的珠翠,引得過往船隻,紛紛放慢了槳,朝這邊張望。她連忙將幾個孩子叫進船艙裡來,哄道:「小妹妹見你們在外頭頑,艷羨的很哩,你們何不就在艙內頑,也叫她瞧瞧?」

  這話兩個兒子極愛聽的,馬上圍到奶娘身邊,一個要抱蕊娘,一個要親蕊娘,仲郎不大願意地嘀咕了一聲,被午哥敲了個爆栗,安靜下來,程四娘好心替他揉額頭,卻被他啪地一聲打在手上。

  程大姐看不明白,疑道:「仲郎這孩子怎地怪怪的。」小圓無法為她解釋仲郎的強勢服從心理,只道:「他們男孩子,總在一處打鬧慣了,親熱著呢,四娘子平日不同他們在一處頑,自然疏遠些。」她見程大姐對方才程慕天的話無動於衷,忍不住指了外頭的花紅柳綠,問她道:「大姐,你看得下去?為何要由著金九少的性子胡來?你如今有了親兒子的人,總不會怕他罷?」

  程大姐笑道:「沒親兒子的時候我也不怕他,不過是看在他這兩年事事順了我的心的份上,許他快活一回。」原來自從美人局後,金九少就再沒納過妾,連程大姐在孕中和生產時,也沒領人回來,程大姐心存感激,便許了他今日邀伎上船。

  女人辛苦延續子嗣,男人不該安分收心?明明是該做的事,卻硬是變作了恩賜,這是甚麼世道。小圓早就曉得世情如此,但心中還是不舒服,便扭頭看湖面的風景,不再開腔。

  粼粼波光的西湖上,無數小腳船,專載賈客伎女,又有載了荒敲板、燒香婆嫂、撲青器、唱耍令曲,及投壺打彈百藝等船,見有大船靠近,不呼而自來。除此之外,還有成群結隊的小船,裝載著各種貨物往來於南北湖南,菜蔬、水果、雞兒、螺頭、時花、美酒、羹湯、茶果……真個兒是無所不包,應有盡有。在離湖岸邊不遠的水面上,小釣魚船正在垂釣,湖中又能有撒網打魚船、放生龜鱉螺蚌船。

  程大姐也在窗前張望,見有個賣羹湯的小船過來,便道:「我去廚下瞧瞧飯食,再買些孩子們愛吃的甜湯上來。」

  程慕天待得程大姐去了後艙,笑話小圓方纔的反應,說她是專情的男人見多了,遇到這樣再正常不過的,反倒不習慣起來。多麼?小圓掰著指頭數了數,除了程慕天,親戚中沒有納妾的,就只有甘十二一個,薛家幾兄弟不算,那是因為沒得錢,誰曉得有了錢又是什麼景象。

  程慕天口中那樣說,其實心裡最瞧不起金九少,抬起胳膊將她碰了一下,輕聲道:「你瞧金九少與那個青衣伎女的親密勁兒,一看就不是頭回見面,大姐說他這兩年沒往家裡領人,可誰曉得他在外頭有沒有偷腥?」

  小圓極恨金九少當著孩子們的面摟抱伎女,站起身道:「咱們家去罷,待到金九少不請伎女時再來。」她沒有刻意壓低聲量,故意叫艙外的金九少聽見了,他連忙鬆了伎女走了進來道:「這就遣去,這就遣去。」小圓還是站著不動,他見她不是說笑,忙又走出去,叫小廝拿錢來分給眾位伎女,打發她們去了。

  他依依不捨地與一個伎女捏了一會兒小手兒,走進艙來笑道:「弟妹你將二郎拘得太過,如今哪個少爺遊湖時,不招幾個伎女相陪,沒人陪的惹人笑話呢。」他說著說著,隨手朝窗外一指:「你瞧那船上,不是一人摟著個伎女?」

  小圓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那是一艘小腳船,艙裡對坐著兩個男人正在飲酒,各自懷裡抱著只裹了一層薄紗的伎女。她還在那裡一面瞧,一面想著用甚麼話來駁金九少,程慕天已是認出了人來,道:「那個賊眉鼠眼的,不就是楊家莊的那個?」



第一百八十六章 西湖美景(下)

  小圓再往小腳船上細瞧,那一身麻布袍子,戴麻布頭巾的,果真是楊家莊的楊老爺。她不禁奇道:「楊家莊不是窮得掀不開鍋了麼,看楊老爺身上穿的,也甚是寒酸,怎地還有錢招伎女?」

  金九少雖然不認得楊老爺,但是卻瞭解男人,笑道:「那樣的下等伎女,召一個花不了幾多錢,只要家裡還過得去,出來逍遙快活會子又能何妨。」

  小圓和他話不投機半句多,閉了嘴不言語,程慕天也是只看風景不說話,幸好程大姐帶了幾個丫頭端著托盤進來開飯,才不至於冷了場。

  程大姐知道辰哥愛吃甜食,特意準備了糖蒸茄,給午哥做的是一條蒸鰣魚,程慕天面前照例是一份盞蒸鵝。金九少笑話程慕天道:「你吃來吃去就愛這一樣,不嫌膩?」程慕天搖了搖頭:「學不來你見一樣愛一樣。」金九少討了個沒趣,端著一杯酒起身,走到窗前繼續看小腳船上的伎女,看了一時,突然叫道:「那個你們說的楊老爺,怎地和老鴇吵起來了?」他似乎對人家為伎女吵架很感興趣,酒杯子都沒放下就跑去船頭看熱鬧。

  小圓和程慕天就坐在窗邊最好的位置,稍一側頭,也能瞧見外頭的情景,只見楊老爺所乘的小船旁邊,另停了一艘裝載伎女的船,那個老鴇看似剛剛跳到楊老爺船上,扯著他的衣衫不放,口中罵著:「窮鬼,你要贖銀姐做妾也不是不行,但錢不有少給。」

  程慕天悄聲向小圓道:「姓楊的自從進山就沒再納妾,定是忍不住了。」小圓不解道:「他沒兒子,納個把妾也沒甚麼,只是買個良家女子不好麼,非要買伎女,家宅不寧呢。」程慕天指了指裝載伎女的那艘船,道:「他連妻女都養不活了,拿甚麼來買良家妾,只能將幾個鐵錢出來胡亂買個這樣隨水漂泊的便宜伎女。」

  小腳船上的楊老爺到底還是顧著些面子,不願被老鴇一口一個窮鬼的叫喚,便多數了幾個錢出來打發了她,叫船家將船靠岸,拉著那個伎女上了一輛破破爛爛的車,大概是家去了。

  小圓夾了一塊鰣魚挑魚刺,問程慕天道:「二郎,你說楊老爺會不會為這個妾擺酒?」程大姐給程四娘舀了一碗湯,接話道:「一個妓女而已,定是做了姬妾了事,怎麼會擺酒抬作正經妾室?」程慕天面露嘲諷,道:「看著罷,肯定會擺酒的,藉機收幾個禮金。」小圓正把挑好的魚肉往午哥碗裡放,聽見他這話,笑得手一抖,差點把魚肉甩到午哥身上去:「楊家在臨安又沒親戚又沒朋友,擺酒收禮金,那不是明擺著要敲詐我們幾個錢?」

  程大姐也覺著好笑,道:「楊家人當初那船囂張,還敢調戲二郎的妾,沒想到如今落得個向你們借糧過活的下場。」她說完又悄聲問小圓:「當初那個妾呢,被你賣了?」小圓將筷子轉了一轉,沒有講實話,順著她道:「對,賣了,換了一口袋高粱呢。」程大姐愛這樣乾脆利落的手段,端起酒杯與她碰了一個。

  小圓記起此行的另一目的,問她道:「大姐,你是幾歲開始學女工的?」程大姐想了想,答道:「大概六、七歲罷。」她看了看程四娘一眼:「四娘子該學著些了,不說織布裁衣,花兒總要會繡幾朵的,不然將來被婆家瞧不起。」

  這話隱射了小圓,程慕天筷子重重一擱就要發話,小圓連忙丟了個眼色過去,悄聲道:「大姐向來是個有口無心的,與她置氣作甚麼。」說完又問程四姐:「可曉得城裡有哪位大嫂擅針線,我請回家去教導四娘子。」

  程大姐笑道:「還用特特請人?你家不是有針線房麼,隨便拉個人來教教她便得。」小圓拍了拍腦袋:「瞧我這糊塗的,現成的師傅在家裡呢。」

  他們邊吃邊看風景,不知不覺太陽落山,趕不回山裡去了,所幸早有預料,衣物都是帶齊了的,便別了金九少兩口子,拖家帶口地到城東別院歇下。

  錢夫人去年在山中,經過小銅錢的那番苦勸,明曉了許多道理,這回見他們來,雖愛理不理,倒也沒找茌。仲郎見了新娘,自然是歡喜的,一頭紮到她懷裡不肯出來,小圓見了不免有些心酸,若錢夫人能早些醒事,把仲郎教好些,又怎會骨肉分離。

  程四娘也是想念親娘,拎了包袱到丁姨娘房裡,將裡頭的糕餅糖果掏出來塞到她手裡,道:「姨娘,嫂嫂每日都給我發零嘴兒,我沒捨得吃完,捎來給你嘗嘗。」丁姨娘捧著零嘴兒看了看,突然抱著她哭了起來:「做妾苦呀,連閨女都不得留在身邊,四娘子以後一定要做個正室。」她哭了一氣,淚還未干,又笑起來:「正室又如何,你嫡母還不是留不住兒子。」程四娘曉得好歹,辯解道:「那是哥哥嫂嫂擔心仲郎學壞,仲郎自從去了山上,規矩了許多,連字也勉強能認得幾個。」

  丁姨娘拉著她的手瞧了瞧,白嫩嫩的,想來程慕天和小圓沒讓她受甚麼苦,她放下心來,問道:「你如今還是上午上學?那下午作甚麼?」程四娘答道:「以前下午陪嫂嫂閒話,再回房頑會子,不過往後要開始學針線了。」丁姨娘笑道:「你嫂嫂自己都不會拿針,怎麼教你?」程四娘答道:「家裡有針線房,針線娘子多著呢,姨娘無須操心。」丁姨娘有些發怔,閨女雖還是貼心,但這話聽著總覺得多了些生分,她慢慢地將程四娘的手摩挲了一陣子,道:「姨娘針線活兒做得不差哩,進山去教你罷。」

  能和親娘住在一起,程四娘自然是願意的,當即欣喜道:「我去與嫂嫂講。」說著拉起丁姨娘,奔去尋小圓。

  小圓聽明了她們的來意,好一會兒沒出聲,丁姨娘對待自己閨女,自是沒話說,但這並不等於她是個好對付的人,讓她進山,誰曉得日子久了,她會不會生出什麼么蛾子來。程四娘見嫂子只垂頭喫茶不作聲,明白了七八分,拉了拉丁姨娘的手,輕聲道:「姨娘,咱們走罷。」

  小圓又一次感歎,嫂子終究是替不了親娘,但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就是她自己,也有許多的無奈呢,這一次,注定是要讓程四娘傷心了。

  丁姨娘不肯走,在地上站得定定的,道:「少夫人,我針線上是好手哩,又會做飯,讓我去教四娘子,多好的事。」小圓不想理她,但當著程四娘的面,總要與她幾分面子,耐心解釋道:「我家有針線房,想必四娘子已和你提過了,至於廚下之事,我家廚娘也很多。」

  丁姨娘辯道:「那些下人,哪裡會有生母教得好?」小圓心道,你當初若沒有設計過我,我如今也不會這般防著你。她還在想著如何能駁回丁姨娘的話,又能不傷著程四娘的面子,錢夫人已站在門口罵道:「妾是用來服侍正室的,不是去教導女兒的,再說你有女兒麼,程家兒女,都是在我的名下。我還好好活著呢,你竟當我是死人,要偷偷摸摸進山去?」

  仲郎進山後,她本就覺得寂寞,如今見丁姨娘也要走,除了惱火,還有三分怕在裡頭,她越罵越生氣,喚來小銅錢,就要把丁姨娘朝柴房裡拖。

  程四娘撲上去,抓住小銅錢的手,不許她動丁姨娘,錢夫人見人人都不聽她的話,親自走過去朝程四娘的胳膊上掐了幾把,罵道:「我看你在山裡學壞了,不如回來我教。」

  丁姨娘挨不挨打,小圓懶得理會,但程四娘她卻是心疼的,忙命奶娘把她拉過來,捲起袖子一看,胳膊上已是青了幾塊,她不好說得錢夫人,只好站起身,欲領著程四娘回房。

  程四娘卻不肯動,抱著她的腿苦苦哀求:「嫂嫂,救救我姨娘。」

  丁姨娘自己不會奉承正室,小圓如何救得,這真叫她好生為難,無奈之下只得命人上去拉架,向錢夫人求道:「娘,與媳婦一回面子,且饒她一回罷。」

  仲郎住在山上,仰仗哥嫂的日子還長著,錢夫人雖不情願,還是叫小銅錢鬆了手,但卻不肯留丁姨娘單獨在這裡,喚過她來扶住自己,一路罵,一路朝正房去了。

  程四娘想到她在山上享福,生母卻在嫡母這裡受苦,不禁悲從中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搖籃裡的蕊娘本在熟睡,被她的哭聲嚇醒過來,哭鬧不休。程慕天從外頭箭一般衝進來,抱起蕊娘拍著哄著,眼睛朝屋裡一掃,盯住了程四娘,怒問:「哪個許你哭的?嚇壞了蕊娘,你擔待得起?」小圓見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偏心眼,瞪了他一眼,悄悄將方纔的事情講與他聽,道:「丁姨娘想跟著咱們進山,我不願意,繼母也不許,她這才哭了。」程慕天有些不解:「丁姨娘有甚麼好的,四娘子竟想讓她跟去?」小圓笑道:「丁姨娘再怎麼不是,那也是四娘子的生母呀,她才七歲,自然是想同親娘在一處的。」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3:20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45 AM 編輯

第一百八十七章 楊老爺納妾

  程慕天看了程四娘一眼,冷冷地開口:「想和親娘在一起,容易,這回就把她留下罷。」此話一出,程四娘驚呆了,滿面是淚地抬起頭來望著他。小圓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哄道:「你哥哥講的是氣話,莫要被他嚇住了。」

  此時六月天,程慕天的臉上卻好似覆了層冰霜,氣道:「我好吃好喝把她供著,還花費心思來教她,她卻只想著和親娘在一處,也不瞧瞧她那親娘是甚麼東西,當初仗著懷了身孕,就敢拿螃蟹來誣陷你,還妄圖奪取管家權,這要是讓她上了山,咱們家還有寧日?」小圓嗔怪他道:「大人間的事,四娘子又不曉得,她才七歲,能不想著和親娘住一起?若是換做你的兒子們,指不定怎麼哭鬧呢。」程慕天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但也沒再發脾氣,抱著蕊娘上外頭看風景去了。

  小圓不知如何安慰程四娘,只能把這一切歸結於「規矩」二字,歎著氣取了藥膏來替她塗抹。程四娘接過藥膏自己抹,抹著抹著,淚又掉了下來:「嫂嫂,我不是存心要給你們添麻煩,我姨娘,實在是苦呀。」小圓掏了帕子替她擦眼淚,道:「嫂嫂也是姨娘生的,自然曉得這個苦處,但女子一旦做了妾,又哪有什麼出路可言呢,唯有好生奉承正室,好少挨些打罵。」程四娘若有所思,塗好藥膏,去尋到丁姨娘,勸她在錢夫人面前小意兒些,莫要惹她生氣。經錢夫人那一鬧,丁姨娘也明白過來,小圓那裡不收她,錢夫人這裡不放人,她這輩子是沒有和閨女相處的機會了,她悲從中來,竟是晚飯也不吃,躲在房裡嚶嚶地哭。

  飯桌上,錢夫人拿起筷子,頓了頓:「丁姨娘怎麼沒來伺候?四娘子怎麼沒來吃飯?」小銅錢回道:「丁姨娘在房裡傷心呢,四娘子在勸她。」這小銅錢也是不會講話,這無異於朝火上澆油,錢夫人哧地冒起怒火來,摔了筷子道:「她們把我這正室嫡母至於何地?」

  小圓連忙朝奶娘遞了個眼神,讓她把丁姨娘和程四娘帶來吃飯。丁姨娘接到奶娘的信兒,才曉得錯過了飯點,趕忙把淚抹了兩把,連粉也來不及重新撲,拉著程四娘匆匆趕到飯廳裡去。

  錢夫人好久沒找到發飆的機會,哪裡肯放過,一頓飯把丁姨娘折騰來折騰去,看得程四娘眼淚汪汪。錢夫人和丁姨娘兩個,都不是善茬,小圓不介意隔岸看戲,卻是可憐程四娘,稍微吃了幾口便稱飽,領著程四娘回房去了。

  程慕天也是看得鬧心,索性帶著一家大小上酒樓另吃了頓,又逛了會兒夜市,估摸著那兩位大概鬧消停了,才回別院歇息。

  才過了一晚上,錢夫人又挑起丁姨娘的事兒來,他們一家人幾乎是捂著耳朵落荒而逃,爭先恐後跳上車,連連催車伕趕路。小圓撫著胸口道:「不就是丁姨娘想進山麼,多大點事,繼母竟能從昨天鬧到今天。」程慕天悶笑:「許是她太久沒尋到由頭了。」

  程四娘呆呆地看著車這窗外,一言不發,小圓歎了口氣,將她喚到身邊,問道:「你想讓你姨娘過好日子?」程四娘慢慢垂下頭去,怯聲道:「自然是想的,但我沒那個能耐,自己都要靠哥哥嫂嫂養活呢。」小圓笑道:「日子還長著呢,你急甚麼,這事兒我們幫不了你姨娘,但你卻是可以的。」程四娘驚喜抬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連程慕天都朝這邊看了一眼。小圓道:「你好生學本事,將來嫁個好人家,待到自己能當家做主,將些私房錢出來替你姨娘贖個身又如何?」

  程四娘彷彿看到了曙光,一雙眼睛亮了起來,竟比往常了神采許多。

  回到家中,程慕天忍不住質疑:「你這是在教唆四娘子得罪夫家?」小圓笑道:「我哄孩子呢,你竟當了真?待到她出嫁,那是十年後的事兒了,那時候繼母也老了,大概也就想通了,肯放手了。」程慕天翻著桌上的一張帖子,道:「恐怕那時丁姨娘自己不願意被贖了,她得了自由又如何,缺衣少食,還不如在程家受些委屈,好歹有碗飽飯。」

  世間事,往往就是這般,總是不讓人有如意的時候,小圓暗自嗟歎一番,隨口問道:「誰人發來的帖子?」程慕天笑道:「還能有誰,楊家莊要納小妾,大概就是咱們在西湖上瞧見的那個叫甚麼銀姐的。」小圓接過帖子瞧了瞧,大笑:「真個兒讓你說中了,他們為了收禮金,竟把個伎女抬作妾,不知楊夫人有夫被氣得冒煙。」

  程慕天在屋內邊走邊看,故作煩惱狀:「送甚麼好呢,咱們也是家徒四壁。」小圓忍著笑附和他道:「可不是,稻子還沒收,小麥在地裡,要不送幾顆菜蔬去?」田大媳婦在外間聽見,不曉得他們是在開玩笑,接過話道:「少爺和少夫人不曉得山間禮節,若有人家要娶妻納妾,就是拿些酒菜去相賀,不需要送貴重物件的。」

  程慕天樂了,自掀了簾子走出去,吩咐她將莊戶們釀的高梁酒備幾罈子,再宰上一頭羊,預備去楊家莊吃酒。田大媳婦愣道:「少爺,這禮是不是重了些,楊家莊又不是甚麼好人。」程慕天也愣了:「這還重?再少拿不出手罷?」小圓揮手叫田大媳婦下去準備,笑話他道:「闊少爺想藉機奚落別人,卻無奈大手大腳慣了,生生叫薄禮變作了厚禮。」程慕天見孩子們都在屋裡,不好去捏她的臉作懲罰,便道:「怕甚麼,咱們家人多,到時候都去坐席,吃窮楊家莊。」

  小圓當他是笑談,不料七月裡楊家莊開席的時候,他真個兒把大小四個孩子全帶上了,除了還在吃奶的蕊娘。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楊家莊,只見楊家宅子門首紮著些不紅不綠的彩紙,兩個吹彈手吹著嗩吶,卻是有氣無力,生生將一首歡快的曲子吹成了喪調。程慕天皺眉道:「想要讓我們出血,也須得下些本錢,這般寒磣模樣,真真是……幸虧我只備了酒和羊。」

  說是請客,楊家哪有甚麼親戚朋友,除了外頭有幾個陪吃酒的,就只有程慕天一家。楊夫人帶著兩個閨女迎出來,將小圓和孩子們引進去坐了。

  小圓將她瞧了幾眼,只見她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一身打扮也無法與一年前相比,再低頭看茶水,自然不再是龍井,而是一盞子黑乎乎,不知怎麼熬出來的粗茶。

  小圓道了聲「恭喜」,就不知再講甚麼,楊夫人卻是一副極想與她套近乎的模樣,特意沒有做主座,而是在她旁邊揀了個座兒坐了,笑道:「我們大人雖有過節,所幸孩子們還是有緣分的,過不了幾年怕是要結親家,不如就近挑個吉日,把草貼換了?」小圓看著盞中的黑茶水,很是無奈,這都過去一年多了,楊家人怎地還惦記著她的小午哥?她微微抬眼,見楊夫人滿臉的期翼,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打算,只好將程慕天抬出來做惡人,道:「素娘的帖子,不是已被我家官人撕過一回了麼?鄉里鄉親的,又是鄰居,何必鬧成這樣,楊夫人也該看開些。」

  楊夫人似是受辱一般,誇張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一個庶出的女兒,也值得我替她操心?我指的是你家午哥同我家紫娘。」小圓看了看正在塞糖給素娘的午哥,道:「我家兒子娶親,是要遂他們自己的意願的,且等午哥成人再說罷。現在還是孩子,哪裡瞧得出來。」楊夫人笑瞇了眼:「怎麼看不出來,你家午哥對我家紫娘好著呢,三天兩頭的送吃食,送玩意來。」小圓一愣,的確有這麼回事,那還是她教導的,「小孩子,作不了准,他給素娘不是也送了?」

  楊夫人一副「你不知情」的表情,高高興興地取了兩個「米老鼠」出來,笑道:「你瞧,大的是給紫娘的,小的才與了素娘,想必是午哥那孩子怕羞,不好意思只送一個來,就拿了素娘作幌子。」

  小圓一盞作樣子的茶差點端不住,她的紫娘才是作幌子的那一個罷,再說午哥怕羞……她扭頭又看了看大兒,想起他撒嬌耍賴的模樣,心道,這世上恐怕沒誰有他臉皮厚了,連甘十二都得甘拜下風。

  楊夫人見她不作聲,只將午哥看了又看,還道她是動心了,忙道:「擇日不如撞日,正好媒人在這裡,咱們把草帖換了?」小圓正不如如何拒絕熱情的她,聞言終於逮著了機會,沉了臉道:「你那是接妾進門的下等媒人,怎有資格替我兒子作親,趕緊休要再提。」

  「哎,哎,是我糊塗,我糊塗,你們程家富足,自然要上等媒人換草帖。」楊夫人連連點頭,竟有奉她為未來親家的架勢。

  又枯坐了好一會兒,席面終於抬了上來,早已餓壞了的孩子們蜂擁而上,一人佔了一個座兒,眼巴巴地瞧著楊夫人,等著她說開席。楊夫人卻不慌不忙,吩咐丫頭道:「新進門的妾呢,叫她來伺候著。」丫頭低聲回道:「夫人,她今日新婚,在新房裡坐著呢。」楊夫人將桌子一拍,震得盤兒碗兒跳了一跳:「一個妾室,哪裡來的新房,再不過來,一頓棍子打出去。」

  那個名喚銀姐的妾卻很是玲瓏,未等丫頭去喚她,自己就來了,挪著一雙小腳,腰身扭得如同楊柳搖擺,站到楊夫人身側福知下去,笑道:「老爺勸酒,多吃了兩杯,竟來遲了,夫人有度量,想必不會同我一個妾計較。」楊夫人就是存著要同她計較的心思,卻生生被她這番話堵了回去,憋得好生難受。小圓暗道,這個妾的段數比楊夫人可高明多了,看來楊家要雞犬不寧幾日了。她卻是低估了身經百戰的楊夫人,只見她端起面前的茶盞子,遞給身後的銀姐,漫不經心地道:「茶涼了,且與我換一盞來。」銀姐應了一聲,伸手去接茶,不料那茶盞子底上不知粘了個甚麼銳利的物事,在她端盞子的瞬間,將她的手劃得鮮血直流。

  小圓看得心驚膽顫,連忙摀住程四娘的眼,又叫另幾個孩子都背過身去,莫要看這鮮血淋漓的場面。

  大喜的日子見了血,很是不吉利,眼看著銀姐就要忍不住,楊夫人罵一旁的通房丫頭道:「看看人家銀姐多有本事,一個伎女,進門就是妾,你在我們楊家混了幾年,還只是個通房,也不曉得學著點。」那通房丫頭受了這挑撥,恨得牙根癢癢,上前攙住銀姐,連扶帶拖將她弄出門去,口中還道:「姐姐,別看你是個妾,其實和我這通房丫頭差不多,正房夫人打罵,你就得忍著……」

  楊夫人掏出塊帕子出來擦了擦手,隨手扔到地上,揮了揮手,馬上有丫頭婆子上來,轉眼收拾得乾乾淨淨,一點兒都看不出這裡才發生過流血事件。

  男孩子們心思粗放,倒不覺得有甚麼,程四娘卻是被嚇得不輕,心道,原來妾都是能隨意打罵的,丁姨娘的待遇還算好的了。

  小圓見她小臉白白的,知她是受了驚嚇,便拿了筷子,想夾個好菜撫慰撫慰她,不料一隻胳膊舉了半晌,也沒尋到一碗瞧得出模樣的菜來。她沒得辦法,只好不恥下問,指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盤子向楊夫人請教。楊夫人道:「那是蘿蔔皮,脆生著呢,你且嘗嘗。」酒釀蘿蔔皮,小圓還是吃過的,但這一盤子,大概是才洗淨了泥就刨下端上來的罷。她又指了程四娘面前的一碗糊糊道:「這個是菜糊?」楊夫人道:「早上才挖的,嫩著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出山

  吃罷酒席回家,幾個孩子都喊沒吃飽,午哥和辰哥更是嚷嚷著要吃在西湖上吃過的菜,小圓想了想,一個是蒸鰣魚,一個是糖蒸茄,便走到廚下去問。廚娘從水缸裡掏出一條肥厚的鰣魚,笑道:「這東西雖精貴,卻是野魚,咱們河裡就有。」小圓點頭,站在一旁瞧她如何行事,只見她將鰣魚去了腸子,卻留下魚鱗,再用乾淨的布擦去血水,放在蕩羅內。打下手的另一個廚娘揀來花椒、砂仁和醬等物事研磨碎了,加水、酒、蔥拌勻味兒,再將這各種調料和鰣魚一起上鍋蒸。

  這邊的鰣魚蒸好去鱗的時候,那邊的糖蒸茄還未得,小圓喚廚娘來問,廚娘笑道:「少夫人,這東西費時費力著呢,咱們現在才動手做,要想吃進嘴裡,還得等上三日哩。」小圓奇道:「一個茄子,這般費時?」原來這糖蒸茄,是要挑那茄子中嫩且大,開關如牛奶子的,不去掉蒂把兒,逕直切成六稜,每五十斤、鹽一兩,拌勻後下到開水中焯,顏色變後再控干,把薄荷、茴香末摻和在裡面,這還不算完,拌好的茄子還得同二斤沙糖一起放進半盅醋裡,浸泡三個晚上後曬乾。

  小圓聽得直咂舌,廚娘卻道:「曬乾的茄子還得放進滷汁中,反覆拿出來曬,一直到滷汁用盡,茄子曬乾,最後壓扁了藏起來,要吃時再取。」小圓嫌費事,本想另換個別的菜做,無奈廚娘的茄子已拌過了糖蒸茄的作料,只得由著她們做完。

  這茄子一時還吃不了,廚娘另換了個甜菜做了,與辰哥端上去,小圓在廚房裡轉了一時,道:「還做個盞蒸鵝罷,少爺想必也是沒吃飽。」果然,程慕天是空著肚子吃了幾杯高粱酒,回來直道身上不爽利,小圓忙忙地熬了醒酒湯餵他服下,又將盞蒸鵝與他夾了幾筷子吃了,方才好些。

  過了幾日,程家竟來了幾個穿黃背子的中等媒人,口稱受了楊夫人的委託,來與午哥換草帖。小圓這才記起那些被她當作了戲言的話,向程慕天笑道:「楊夫人瞧上你大兒子哩,一心想把她親生的閨女紫娘嫁過來。」程慕天根本沒讓那媒人進門,漫不經心道:「好呀,嫁過來做個妾罷,虧不虧待的,就不好說了。」小圓老實不客氣地拍了他一掌,嗔道:「咱們家怎能有妾,家宅不寧哩。」

  她以為楊夫人吃了閉門羹,還要接著上門來騷擾,不料過了小半個月,也未曾見動靜,叫人一打聽,原來是楊家新進門的銀姐了得,進門多少日,就霸佔了楊老爺多少天,楊夫人天天在家干仗,根本無暇分心其他。

  小圓藉機教導了家中一大兩小三個男人,細細闡述了妾的危害。午哥卻道:「這個妾納的好,因為有了她,楊夫人顧不上折騰素娘,這幾日,素娘能吃上飽飯了呢。」小圓不與他分辨這話的對錯,直接瞪眼:「不許納妾,家規。」午哥摸了摸腦袋,想不起他們家家規中有這麼一條,不過還是很聽話地點了點頭。

  雖然楊家莊暫時沒有來糾纏,但程慕天卻萌生了退意,與小圓商量道:「娘子,若長久待在山中,午哥與辰哥見到的,頂多是些山野村姑,難道待他們再大些,真要娶紫娘、素娘那樣的小娘子進門?反正現在官府搜刮大戶的風聲已小,不如我們搬回去?」小圓輕輕捏著蕊娘沾了口水的腮幫子,笑問:「怎麼,紫娘和素娘不好麼?」程慕天湊到她身旁看蕊娘,道:「她們哪裡配得上我兒子,更是無法與我閨女比。」

  蕊娘見爹娘都注視著她,開始哼哼著要人抱,小圓笑罵了一聲「小人精」,將她抱起來塞給程慕天,道:「要回去也容易,咱們老宅並不曾賣,我遣人回去收拾打掃幾日,年前就搬回去。」程慕天有些意外,道:「我還以為你捨不得這山裡。」小圓笑道:「是捨不得,但午哥明年就到了可以入學的年齡了,袁夫子的學問雖好,到底只是一家之言,還是該讓他去見識見識別的夫子是如何授課的;再者,若一直待在家中小學堂,他沒法子見到甚麼新人,實應尋個學院,讓他學學如何與其他孩子相處。」

  程慕天直呼娘子有大見解,抱著蕊娘出去尋兩個兒子,告訴他們要回城的消息。

  小圓遣了一多半四局六司的人先回老宅,做些灑掃清潔的前期準備工作,田大媳婦聞訊,來尋她問道:「少夫人,水稻和小麥還在地裡呢,如何是好?」小圓笑道:「地裡的活兒,田大不是比我更熟悉,你只問他去,秋天時若沒有進賬,我是不依的。」程慕天補說了一句:「謹防楊家莊偷糧食便得,秋收時咱們還要回來一趟的,教你們將稻米和白面做成酒麴。」小圓囑咐道:「筍子只要還賺錢,作坊就得一直開著,叫他們莫要偷懶;今年高粱種得少,若口糧不夠,等年底賺了錢,買些糧食來吃罷。」田大媳婦一一應了,轉身去知會田大,叫他按著少爺、少夫人的指示行事。

  楊夫人聽說他們要回城,急急忙忙地帶了紫娘來挽留,一進房門,就見地上擺了一溜子的大箱子,上頭已紮好了麻繩,她失望道:「你們真要走?」小圓正忙著,很是討厭她來添亂,有些不耐煩道:「咱們家本來就在城裡住,這裡才是別院。」

  楊夫人聽了這話,不知想起了甚麼,復又歡喜起來,道:「我曉得你們嫌我們家窮,但難得午哥與紫娘從小頑到大,知根知底,咱們做尊長的,怎好拆散他們,不如訂個親,你早些接我們紫娘過門呀。」

  小圓見她越講越離譜,便搬了禮教規矩出來,義正言辭道:「自古以來,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孩子私底下的交往,怎能作數?」楊夫人滿心想讓紫娘跟著程家進城,竟腆著臉皮道:「他們已交換了信物,是……」小圓打斷她的話道:「私定終身只能做個妾,這規矩楊夫人不會不懂罷?若你真願意讓閨女做妾,那就寫個賣身契來,不過我醜話可講在前頭,只要進了我家門,要打要罵,乃至於轉手賣掉,就只能由著我了。」

  楊夫人家有妾的人,哪裡肯讓親閨女做妾,又聽了她講的「私定終身」,一張臉立時紅一塊白一塊起來,小圓見她臉色雖變,卻還沒有要賣的意思,十二萬分的惱火起來,大聲喚小丫頭端湯上來,送客。

  程慕天待她趕走了楊夫人,才從裡間轉出來,笑讚她道:「娘子今日威風得很。」小圓一面吩咐丫頭們將辰哥的「糖蒸茄干」打包,一面道:「我真是弄不懂楊家人,家裡窮了,不想著如何掙錢,盡惦記些歪門邪道。」程慕天趁著丫頭們彎腰給繩子打結的空當,飛快地低頭香了小圓一口,在她耳邊悄聲笑道:「你以為誰都和你家官人一般能幹?」小圓動作也是飛快,飛快地踩了他一腳,笑道:「不知羞。」程慕天忙道:「是,主要是娘子你賢惠,持家有方……」

  他好容易誇讚娘子一回,卻被猛衝進來的午哥打斷:「爹,娘,我不回去。」程慕天很是惱火,怒道:「為何不想回去?捨不得可以讓你瘋頑的山,還是捨不得楊家的素娘?」午哥不知父親如此瞭解他,張了張口,竟沒話好講,只得慢慢點了點頭。程慕天見他乾脆利落地承認了,氣得伸手就想打,小圓忙把午哥拉到自己身前,哄他道:「你在山裡,通共也沒幾個人同你頑,等到回城進了學院,那裡的小夥伴不多些?」午哥的眼睛開始發亮,問道:「能多到踢蹴鞠麼?辰哥如今長胖了,踢不動,小叔叔又笨手笨腳,只有我和喜哥,踢不起來。」

  小圓笑著點頭:「多到可以讓你辦場比賽呢。」午哥高興起來,抱著她的腰,扭著身子開始央求:「娘,那咱們把素娘也帶去。」程慕天的巴掌,又伸瞭解過來,小圓側身一擋,繼續哄午哥:「帶走沒問題呀,但須得簽個賣身契,做了咱們家的妾再帶走,不然楊家要告我們拐騙呢。」午哥雖然覺得妾是個好東西,素娘不就是因為楊家有了妾,生活境況才好轉的麼,但銀姐被楊夫人的茶盞子劃得鮮血橫流的場面,他一直都忘不了,於是深深地垂下了頭去,沮喪道:「那算了。」小圓不忍他太過傷心,安慰他道:「你不要急,等到你二十歲,若還是願意和她在一起,娘自與你做主,三媒六聘地接她過門。」

  「真的?」午哥的頭,又抬了起來。

  小圓點了點頭,又叮囑他道:「這話你自己曉得便是,切莫要講與楊家人聽,連素娘也不許告訴。」

  午哥不解問道:「為甚麼?」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3:23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45 AM 編輯

第一百八十九章 纏足

  不讓楊家人曉得,是怕他們又糾纏不休;不讓素娘曉得,是怕她存了勾引的心思。但這些,小圓無法與他講得,只好繼續哄他道:「楊夫人一心不讓素娘好過,你若讓楊家人曉得了些事,她能不打素娘?至於為甚麼不告訴素娘,是要等到以後,給她一個驚喜呀。」

  午哥聽明白了,歡喜應著,抓起個包袱跑出去了。小圓估摸著他是去與素娘告別,便看了一旁的奶娘一眼,奶娘會意,連忙回道:「只是些小孩子的玩意,玉珮等私物,我都收好了。」小圓點頭,誇了她幾句,繼續看丫頭們清點物事。程慕天讚她道:「娘子果然細心,不然我程家的信物,若被他無心送了出去,今後又是糾纏不清的麻煩事。」小圓暗自腹誹,你兒子小小年紀就「招蜂引蝶」,我這做娘的不細心點能成麼,不然家中娃娃親都要排成行了。

  要回城了,孩子們都很喜悅,尤其是程四娘和仲郎,一想到可以經常見到親娘,跳上車的速度,超過了猴子般的午哥。小圓體諒他們的心情,特意另派了一輛車給他們坐,進了城門,就直接送他們去城東別院,與各自親娘住幾日再回來。

  程慕天站在闊別已久的老宅門前,看了許久,冒出一句:「大,實在是大。」小圓捂嘴偷笑,比起山中那三進的小別院,這帶了東西跨院的五進大宅,自然是大得很了。她喚來管家娘子細細吩咐,最後一進院子給程四娘住,第四進院子住仲郎,第三進院子住午哥與辰哥,自己則和程慕天帶了小蕊娘,住了第二進院子。

  她站在院子裡,一邊看著小廝們搬箱籠,一邊笑道:「人多還是好些,終於把家裡擠得滿滿當當了。」程慕天卻皺眉:「不多,待得蕊娘再大些,還沒得單獨的院子與她住。」

  小圓笑道:「咱們家每進院子都不小,到時候在四娘子的院子裡另辟個單獨的小院與她住。」程慕天面露不滿,嘴裡嘀咕著「讓我閨女受了委屈」,小圓正欲笑話他幾句,阿彩來報,說丁姨娘帶著程四娘來了。

  小圓奇道:「不是說想念生母的麼,怎地才住了一日就回來了?」阿彩看了看院門口,回道:「我看她是來找茬的,一臉的忿忿不平,走到門口時還罵了幾句,我叫婆子把她攔在門外了。」程慕天沉了臉,氣道:「她以為她是甚麼身份,到我家擺起譜來了?先拖到柴房去敲幾棍子。」小圓嗔道:「你這口氣和繼母差不多了,總要與四娘子留幾分臉面。」說完吩咐阿彩:「把四娘子領到她自己的院子裡去,大人的事,小孩子莫要摻和。再叫丁姨娘在偏廳候著罷,待我忙完了再去見她。」阿彩應著去了,小圓繼續看下人們安置家什,直到傢俱歸位,器皿擺好,才扶著小丫頭的手朝偏廳去。

  丁姨娘在廳裡候得極為不耐煩,又不敢發作,好容易看到小圓的裙擺出現在門口,連忙拉著程四娘的手快步迎了上去。小圓沒理會她,責罵阿彩道:「不是叫你把四娘子領回院子裡去的?」

  丁姨娘忙道:「我就是為四娘子的事來的,因此沒讓她走。」小圓見程四娘低垂著頭,暗自奇怪,走到主座上坐下,問道:「四娘子有甚麼事?」丁姨娘答道:「眼見得天氣涼了,該給她纏腳了,本來四、五歲上就該纏的,那裡她在山裡,我管不著,現在離得近了,我總要講幾句的。」

  這話極沒有規矩,小圓為了程四娘,忍住了氣悶,她不是沒想過要給程四娘纏腳,只是將來他們是要出海的,纏了一雙小腳,能去得哪裡?丁姨娘見她不作聲,急了:「你不會是故意不給四娘子纏腳的罷,自己一雙大腳,就見不得別個纏雙金蓮?」程四娘見小圓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連連拉丁姨娘的衣角,丁姨娘卻正在氣頭上,對她的暗示沒有反應,反而忿忿不平地別過了頭。

  小圓握緊了茶盞子,問程四娘道:「你自己也想纏?」

  毫無意外,程四娘點了點頭。

  小圓本想隱晦地把出海的計劃講與她聽,好打消她想纏腳的念頭,但轉念一想,出海至少還是二十年後的事,那裡她早就出嫁了,進了夫家,哪裡還是她管得著的。這般想通,她也不生氣了,心平氣和地道:「七歲纏腳不算晚,纏太早也不是甚麼好事。阿彩,領四娘子回房,喚余大嫂去與她纏腳。」

  丁姨娘忙道:「我會纏,我來便得。」小圓看了她一眼,冷冷道:「送客。」

  阿彩命兩個小丫頭把丁姨娘轟了出去,還是氣不過,問小圓道:「少夫人,方纔你怎麼不叫我打她幾下?四娘子的臉面固然重要,可丁姨娘也著實太可惡,一點兒規矩也不講。」小圓苦笑道:「她跟咱們已是兩家人,只要夫人不發話,我能動她?她這是以為我故意不給四娘子纏腳,不願她將來嫁個好人家呢,小人眼裡瞧小人,看誰都是小人,理她呢。」

  她雖氣丁姨娘,但到底放心不下一手帶大的程四娘,便到第五進院子裡去瞧她。程四娘此時正坐在一張矮凳子上,余大嫂一邊幫她洗腳,一邊笑道:「還是我們粗人好,不用受這纏腳之苦。」程四娘小臉紅紅的,低聲道:「姨娘說,纏了小腳才好尋個好人家,我不怕疼。」小圓站在門口聽見這話,也不進屋,問道:「四娘子也在怪我沒與你纏腳?」程四娘連忙起身,站在腳盆裡向她行禮,道:「嫂嫂,我絕沒有這個意思,我哪裡曉得幾歲該纏腳。」小圓暗道自己太過多心,走過去扶她坐下,道:「是嫂嫂錯了,嫂嫂一直以為可以照顧你一輩子,沒想到你終歸是要嫁人的。」

  余大嫂笑道:「我才來程家做工時就說少夫人是好心人,近些年愈發好心起來,好心必有好報的。」小圓笑道:「承你吉言。」又問:「這歲數纏腳,還能纏出三寸金蓮麼?」余大嫂奇道:「七歲正是纏腳的好年紀,不過三寸哪裡纏得出來,一般都是四寸。」原來宋人纏腳,不過圖個「纖且直」,是不把足經弓壓彎的,自然也就達不到三寸金蓮的標準。

  余大嫂幫程四娘腳洗淨,乘著腳尚溫熱,把除大腳趾外的其他四趾晝朝腳心拗扭,再在腳趾縫間撒上粉,最後用布鬆鬆得裹了。小圓見程四娘臉上並無痛苦表情,還以為不把足弓壓彎就不疼,余大嫂卻道:「這只是試纏,等過幾天加緊,疼的時候才開始哩。」

  果然,四、五日後,隨著裹腳布的慢慢收緊,程四娘的腳越來越疼,雖然她耐性好,沒有叫出聲來,但卻漸漸地不愛出房門了。

  轉眼就是秋收時節,小圓和程慕天進山教莊戶們制酒麴,順路帶上了孩子們,讓他們秋遊一趟,程四娘的腳正是疼的時候,沒了這個福氣,只能留在家中。

  楊夫人聽說他們回莊,興奮不已,帶了紫娘來迎。小圓以前在山中,為了裝窮,能簡則簡,如今沒了顧忌,全副的陣勢就擺了出來,大群的奴僕前呼後擁,根本沒給楊夫人靠近她的機會。

  楊夫人懊惱不已,回家就拿銀姐出氣,銀姐如今懷了身孕,氣勢很強了些,扭頭就告到楊老爺面前。楊老爺罵楊夫人道:「蠢貨,人家是有錢人,你要求見,是要遞名帖的。」說著親筆寫了個帖兒交到她手裡,叮囑道:「若是紫娘的事兒不成,素娘也是好的。」

  楊夫人點頭應了,照著他的吩咐將兩個閨女都帶上,心裡卻道,若是我親閨女不能嫁過去,庶出的就要靠邊站,哪怕程家主動求娶,我也要攔著。

  她走到程家門首,將楊老爺的名帖遞了,不料看門的小廝接過去掃了一眼,又遞還給她,道:「主人有吩咐,不見楊家人,你請回罷。」楊夫人不信,道:「我看是你貪圖門敬,你一個看大門的小廝,哪裡讀得懂帖子上的字。」

  小廝笑道:「哎喲,楊夫人,咱們程家上上下下,粗使婆子都能識得幾個字,不怕你惱,我寫幾筆,比你這帖子上的狗刨字,怕還強些。」

  楊夫人被氣得不輕,拉了紫娘轉身就走,回家將帖子扔到楊老爺面前,稱程家嫌他字太醜,不收他的帖子,把楊老爺也氣了個仰倒。

  其實小圓兩口子此時根本就不在家中,而是在作坊裡忙著教莊戶們做酒麴,幾個媳婦子拌面的拌面,裝壇的裝壇,忙得熱火朝天。程慕天監督完最後一道工序,拉著小圓出來,笑道:「差不多都會了,咱們回去罷,真正制好,還得等些日子呢,倒時讓田大來報一聲便得。」

  小圓道:「昨日才來,今日就回,趕路呢?孩子們好容易出來散一散,且讓他們痛快頑幾日再回罷。」程慕天不大願意:「蕊娘還在家裡……」小圓笑看他一眼,嗔道:「你如今心裡只有你閨女,也不怕兒子們吃醋。」程慕天湊到她耳邊,悄聲道:「我心裡還有你,你不吃醋就行。」小圓望了望遠處的丫頭婆子們,飛快地在他唇上點了點,害得好容易講情話的程慕天紅了臉。

  他們沿著蜿蜒小路下山回家,門上小廝來報,說楊夫人來過,被他攔在了門外,程慕天隨手丟過去幾個賞錢,笑道:「攔得好。」

  晚上午哥領著一幫孩子們汗流浹背地回來,手裡還拎著個粗布書包,小圓喚過去一問,原來是素娘親手縫了贈與他的。六歲多的小女孩就會做針線活,小圓暗自佩服,接過來一看,針腳雖算不上細密,倒還整齊,她問午哥道:「你過完年進書院,打算就拎這個去?」午哥點頭。小圓便喚過余大嫂,幫他把書包收起來。

  又住了兩天,程慕天再也忍不住,親自盯著小廝們套好車,把一家大小塞了進去,飛馳回家看他的寶貝閨女。

  一進門,就聽得蕊娘驚天動地的哭鬧聲,兩口子飛也似的奔進去瞧,一個去哄孩子,一個責問奶娘。奶娘低著頭道:「都怪我,不該抱她去瞧四娘子。」原來程四娘這幾日開始「裹尖」,即裹腳趾,四隻腳趾頭被纏得緊緊的,硬擠進尖頭鞋裡,疼痛難耐,偏還必須到處走動,以壓彎腳趾。方才奶娘抱著蕊娘去瞧她時,她正扶著院中的石桌子挪步,滿臉是汗,表情痛苦扭曲,嘴裡還不時呻吟幾聲,這副模樣嚇著了蕊娘,這才讓她大哭起來。

  程慕天還不相信,親自走到第五進院子去瞧了瞧,回來時滿臉受驚嚇的表情,問小圓道:「娘子,咱們的蕊娘長大後,也要纏腳?」小圓故意道:「我怎麼曉得,父親做主。」程慕天抱起蕊娘親了親,道:「定有同我一樣不嫌棄娘子大腳的人。」小圓瞧她不是打算給蕊娘纏腳的樣子,笑道:「瞧這單子,都被你揉爛了,也沒見你挑出一家滿意的書院來。」程慕天抓了抓腦袋,苦惱道:「不是夫子沒名望,就是環境不大好。」小圓忍不住笑了:「你兒子不是考科舉的料,饒了他罷,選個離家近的便得,免得他脫了韁,愈發野起來。」

  程慕天聽不慣這話,卻也明白是這個理,便坐到桌前,一手抱蕊娘,一手拿單子,道:「好閨女,咱們來替你大哥挑書院……」

  午哥從門外直衝進來,癱倒在地,吐著舌頭叫道:「嚇死我了,小姑姑嚇死我了,余大嫂在幫她緊腳,她叫得跟殺豬似的。」小圓朝後頭院子的方向望了一眼,歎了口氣,將午哥拉起來道:「起來站好,別又惹你爹生氣。」午哥跑到程慕天面前,道:「爹,你以後可別給妹妹纏腳。」程慕天「恩」了一聲,語氣十分平靜:「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去牆角罰站一刻鐘。」

  午哥哭喪著臉挪到牆角站了,過了會子,突然問小圓:「娘,素娘送了我書包,我該回甚麼禮呢?」



第一百九十章 辛夫人的願望

  送甚麼禮?小圓愣了愣,反問道:「你有甚麼打算?」午哥摸了摸腦袋,欲順勢轉過身來,被程慕天瞪了一眼,又縮了回去,面朝牆壁答道:「她總是吃不飽,與她送一塊羊肉去罷。」程慕天提筆在單子上圈下一家書院,道:「送羊肉可以,你自己出錢。」

  午哥沒有作聲,似在思考。

  他這一沉默,程慕天就曉得自己的擔憂根本沒必要,他還是小孩子心性呢,雖嚷嚷著要娶,卻根本不曉得「娶」的含義。

  小圓覺得奇怪,坐到程慕天身旁,悄聲問道:「午哥竟這般小氣,他不是有零花錢的?」程慕天搖了搖頭,同樣低聲道:「誰曉得,你問他。」小圓咳了兩聲,晌午哥提出疑問。午哥答道:「過完年不久便是妹妹的生辰,我攢的錢是與她買禮物的,不能讓辰哥比了下去……」小圓啞然失笑,原來素娘竟比不過他的面子,不過這點性格,倒是隨了他爹。

  秋盡入冬,轉眼又是過年,家中孩子們多,又多年沒回城裡,小圓有心要過個豐厚熱鬧的新年,大筐的菜,大筐的肉,流水似的朝家裡搬,當然還少不了午哥哥的玩意,辰哥的糖。至於仲郎和程四娘,則應錢夫人與丁姨娘的要求,送回城東別院去了,待過完年再回來。

  待到忙完年,守完歲,程慕天終於趕在出正月前替午哥定下一家「錢塘書院」,元夕節過完便將他和喜哥一同送了去。

  上學頭一天,午哥晚上回來,匆匆請過安便一頭扎進他自己房裡,翻箱倒櫃尋個不停。小圓忙喚余大嫂去給他幫忙,問道:「午哥,可是忘了帶書本?」午哥正翻著一口大箱子,頭也不抬地回答:「娘,我是不是有個繡了『孫悟空』的書包?」小圓親自開了櫃子給他拿,奇道:「你不是有素娘繡的書包麼,怎地又想起這個來?」

  午哥氣憤道:「那不是繡,是縫。」小圓不解:「這有甚麼區別?」午哥跺腳:「今兒喜哥拎了個緞面兒繡葫蘆娃的書包,我卻拎個粗布沒繡花的,他們都說我是小廝,來與小主人陪讀的。」余大嫂自小就帶他,見不得他被人瞧不起,忙將粗布書包裡的書全倒出來,裝進「孫悟空」書包裡去,哄他道:「咱們不要這粗糙書包,趕明兒奶娘與你繡個西遊記全套的。」

  午哥重新露了笑臉,抱著她的胳膊晃起來:「奶娘,現在就繡,現在就繡……」余大嫂疊聲答了三個好字,問過小圓,牽著他的手去挑料子。

  小圓撿起地上被踩了一腳的粗布書包,歎道:「這也是個可憐孩子,只可憐不是一路人。」

  第二日午哥回家時,身上背的是超豪華的雙面繡書包,連小圓都止不住感歎:「太過奢侈,余大嫂和針線房娘子們,怕是趕了一夜的工罷。」程慕天頗不以為然:「錢賺來就是花的,沒得放著家財,卻叫兒女們受苦的道理。」小圓笑道:「那你可得多教他些賺錢的本事,免得將來受窮。」程慕天道:「算盤教了,算賬正在學,外國話也學得像那麼回事,就算沒有咱們的家底,他也餓不死。」

  午哥笑嘻嘻地站到他們面前,道:「我現在就會賺錢。」說著抓出一把鐵錢來,自誇道:「我入了書院的蹴鞠社,頭一場就贏了錢。」小圓大驚失色:「你才進書院兩天,就開始賭球?」

  程慕天道:「是書院裡的蹴鞠社,兩幫子人蹴鞠,其他學生關撲,贏了的蹴鞠人也有分紅。這是合理合法的,夫子無事還將出幾個束修頑一回呢。」

  午哥連連點頭,興奮得臉通紅,拉著小圓的手講個不休。原來臨安有不少民間社團,如耍詞的文社、唱清樂的女童清音社、射弩的錦標社、使棒的英略社,這些社團本是大人們的娛樂,但因為太受歡迎,書院裡的學生也紛紛仿造,成立了孩子們的社團。

  午哥掏出一張紙,挺著小胸脯道:「等我長大了,要入齊雲社。」小圓接過紙來一看,原來是一份《齊雲社規》,上頭不僅講了蹴鞠時該如何運球,如何手腳協調,甚至細化到如何理鬢、解鞋脫靴、怎樣使氣、怎樣變化。

  程慕天對蹴鞠也很感興趣,湊到旁邊看了一時,誇獎午哥有志氣,還許諾要與他買個更好的氣球。一家人正在說笑,阿彩進來稟道:「少爺,少夫人,聽說錢家的辛夫人不大好了,請少爺和少夫人去一趟。」

  辛夫人年歲高了,大去之日將近,也不是稀奇事,但這與程家有甚麼關係?程慕天很是忌諱去探望將死之人,不願意動身,無奈辛夫人這回十分地執著,隔一會兒就派個人來催,他煩不勝煩,只得攜了小圓朝錢家去。

  辛夫人已是病入膏肓,一張臉乾癟得似核桃,錢夫人正抓著她的手伏在床前哭泣,旁邊還立了個穿黃背子的媒人。

  小圓朝那媒人打量了幾眼,暗道,這是耍的哪一出?程慕天亦是奇怪,卻不便相問,只道:「辛夫人可是藥材不夠吃?上我們家藥鋪抓去。」辛夫人緩緩搖頭,命人搬了個沉甸甸的匣子擱到他們面前,道:「這是一匣子金銀,換我閨女自由身。」說完喚那個媒人近前,叫她把一張填好的草貼遞與程慕天,道:「你若是同意,就在上頭簽個名兒。」

  程慕天高舉了金銀匣子摜到青磚地上,震得眾人一抖,「既入了我程家門,就生是程家人,死是程家鬼,要改嫁,休想。」

  辛夫人艱難地探起身子,辯道:「寡婦再嫁是義舉,你娘子的生母能改嫁,為何我閨女就嫁不得?」

  程慕天冷笑道:「若是繼母在我程家安分守己,或許我還放她一條生路,可她不僅不賢,還使那歪門邪道害死了我父親,若不是看在仲郎的份上,我早就把她送去官府查辦了。她只該老老實實替我爹守節,改嫁一事,想也別想。」

  辛夫人一急,劇烈咳嗽起來,錢夫人抓著她的手只會喊娘,還是小銅錢上去幫著捶背撫胸,才叫她緩過了氣來。

  程慕天將地上散落的金元寶踢了一腳,拉了小圓轉身就走,一路黑著臉沉默不言,進了家門,他直徑去了程老爺的牌位前,將門緊鎖,連小圓都不讓進。

  小圓在外站了一會兒,歎著氣回房,她是極希望錢夫人改嫁的,錢夫人離了程家門,她能少多少事?想想都叫人開心。但程慕天的態度堅決,心情還十分低落,她無法勸得,只能躺在榻上長吁短歎。

  阿彩很明白她的心思,出主意道:「少夫人,你是程家媳婦,不好講話,不如請親戚們來幫忙勸勸呀。」小圓苦笑道:「請誰?他的幾個姊妹都怕他,仲郎又還小。」阿彩道:「少夫人還記不記得程東京?」小圓笑道:「他已升任族長了,我能不記得?」阿彩道:「少夫人何不去信與他講,請他寫一封信來勸一勸少爺?」小圓搖了搖頭:「背著少爺與他人講家務事,不像樣子,我還是尋機,自己勸說罷。」

  程慕天悶了幾日,終於緩過神來,卻不許任何人提這件事,不然他便發脾氣。小圓無法,只得將勸說他的念頭壓下。

  家主心情不好,一家人都小心翼翼,飯桌上,幾個孩子都埋頭扒飯,只有午哥膽大,絮絮叨叨地講他的社團,時不時蹦出幾句詩詞來。辰哥奇怪問他:「哥哥,你不是入的蹴鞠社麼,怎地講起詩詞來?」午哥甩了甩頭,道:「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了,我早就改投文社了。」小圓一口飯差點笑噴:「如果我沒記錯,五天前你剛剛立下大志,誓要踢出個名堂,好加入齊雲社。」

  午哥絲毫不覺羞,拿筷子將程慕天指了指,道:「爹不是希望我多背書的,加入文社,想必他更歡喜。」程慕天盯住他的眼,問道:「你果真是為了讓我高興才加入文社的?」午哥讓他看到心虛,低了頭道:「他們都改投文社了……」

  「為何?」程慕天問道。

  午哥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頭:「聽說山長的閨女,愛好填詞,時常會去文社與人切磋……」

  山長的閨女,即是私立學校校長的千金。

  程慕天的臉上露了些笑意,道:「聽他們胡扯,你們山長頗有名望,怎會讓女兒拋頭露面去文社。」午哥小聲嘀咕:「管他呢,去了再說。」

  小圓一口飯又差點噴出來,悄聲向程慕天道:「你兒子真是同見一個愛一個。」程慕天卻道:「錢塘書院山長家的千金,是我們高攀了,午哥有眼光。」小圓笑道:「小孩子的心思,哪裡做得了准,你瞧瞧素娘,他現在可還記得起來?」程慕天也笑了起來,道:「做父母的,難免心急些,也罷,隨他自己折騰罷。」

  小圓瞧著他心情變好,便大著膽子問道:「二郎,繼母改嫁一事,你是否再考慮考慮?」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3:28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45 AM 編輯

第一百九十一章 錢夫人改嫁

  程慕天的反應很激烈,筷子一摔,起身就走。小圓在孩子們好奇的目光中,顯得十分尷尬。程慕天許是感覺到了身後的氣氛,伸出手碰到簾子的那一刻,又轉身折了回來,道:「先吃飯。」說著夾了一筷子魚到她碗裡。小圓鬆了一口氣,但也不敢再提起此事。

  自從程慕天摔了辛夫人的金銀匣,錢家又陸續派人來求了幾回,全讓得了吩咐的門上小廝攔回去了。

  二月底,蕊娘滿週歲,被錢家煩擾了多日的程慕天終於得以展顏,擺了幾桌子酒席大宴賓朋。

  即是週歲禮,「拈周試*」自然少不了,與先前兩個兒子的不同,錦席上沒有筆墨紙硯、算盤秤桿等物,而是擺著些果木綵緞、花朵針線。「試兒」還未開始,午哥跑過來,將個立耳、圓睛、翹嘴的褐釉小狗放到蓆子上,道:「這是我送妹妹的生辰禮。」辰哥不甘示弱,將一盒子「戲劇糖果」放到小狗旁邊,道:「我的比哥哥的好。」小圓正要誇他們幾句,程慕天斥道:「就曉得照著自己的意願買,也不看看妹妹喜不喜歡。」小圓詫異問他:「蕊娘喜歡甚麼?」程慕天神神秘秘一笑,朝外招了招手,丫頭們提進一隻籠子來,眾人一瞧,原來是只黃白相間的長毛獅子貓。小圓埋怨道:「養這種獅子貓可費時費力了,恨不得要撥個專人照管。」程慕天不滿道:「你這是偏心眼,兒子們都護著,到了蕊娘這裡就馬虎。」

  甘十二笑道:「偏心兒子的不少,偏閨女的倒是少見。」

  他們兩口子到如今也沒能生個兒子出來,程慕天怕一開口,倒被誤認為是炫耀,便岔開了話題,抱過蕊娘來「試兒」。蕊娘本來就喜歡毛絨絨的貓貓狗狗,午哥送的雖也是個狗,卻是冷冰冰的,她見了這能跑能跳能喵喵叫喚的貓咪,自然是驚喜笑著,揮著小手要去抓。蕊娘還不大會走路,程慕天忙一手攬住她,一手抓起一把貓食,將那貓引了過來,逗得她咯咯直笑,不住叫喚著:「爹,貓,貓,爹……」眾人見她把程慕天和貓偏排在一起,大樂,程慕天卻不以為忤,反倒覺得他閨女很聰敏,臉上十分有光。

  程大姐猶豫著開口問道:「『試兒』呢……這貓便是她抓的物事?」程慕天反問:「不行麼?」程大姐瞧他面色不好看,嚇得朝椅背上靠了靠。小圓忙解圍道:「大姐的意思是,不夠鄭重,難不成蕊娘子要養一輩子貓過日子?」程慕天將蕊娘親了幾口,道:「我的閨女,想做甚麼就做甚麼,養貓又如何。」

  程三娘也是個溺愛閨女的人,便道:「閨女們是該嬌些養,見慣了富貴場面,眼皮子才不會淺。哥哥這貓食是哪裡來的,我們家也養了只花貓,卻是沒吃過這東西。」

  程慕天很是滿意她這番話,笑道:「早市上買的,除了貓食,還有貓窩呢。」

  眾親戚都咂舌,直道他家養個貓也金貴。

  「試兒」畢,外頭的酒席也該開場了,程慕天起身,請了甘十二金九少到外頭去吃酒,小圓同幾個女客在內開了一席,團團圍坐,瞧那專為孩子們準備的皮影戲。

  一排好幾個孩子,身上穿的都是新新的衣裳,只有金家八哥,上頭一件灰不溜秋的短衫,下頭的褲子大概還是去年的,短了一大截,露出腿桿子來。小圓看著心酸,問程大姐道:「好歹你也把他捧在手心裡疼了這麼些年,忍心這般待他?」程大姐看了看奶娘懷裡的鑫哥,問她道:「你家若有個妾生的兒子,你捨不捨得把家產分他一半?」小圓沒作聲,良久,勸道:「分不分的,那是大了後的事,他現下還小,好歹也是金九少的親骨肉,你莫要待他太薄。」程三娘也幫忙勸道:「大姐,養個孩子花費不了許多,不過是吃飽穿暖罷了,你待他好,他總會感激你的,將來鑫哥大了,有個哥哥相互扶持,總是一樁好事。」

  程大姐有些動容,卻道:「我不是沒這樣想過,可一見著他在我眼前晃,我就止不住的來氣。」小圓笑道:「這個簡單,同我家午哥一樣,送到書院裡去,你見不到他,便不會煩了。」程大姐認真想了想,覺得這主意還真不錯,便向她打聽了學費等事宜,準備擇日將八哥送去。

  皮影戲那邊,孩子們的陣陣歡笑傳來,仲郎的笑聲尤其大。程三娘看了他幾眼,道:「嫂嫂把仲郎教的不錯。」小圓沒接話,似笑非笑的看她,她被看得不好意思,終於講了後半截話:「聽說繼母想改嫁?」此話一出,程大姐也來了興趣,急急忙忙把嘴裡的菜嚥下,道:「是辛夫人的主意罷?她想趁著還有口氣,把閨女的後半輩子安排好?」

  她們兩個,並不曉得程老爺的死,是錢夫人間接造成的,因此不覺得這事兒有甚麼不妥,相反,還以為程慕天會爽快答應下來。當她們聽說了程慕天怒砸辛夫人的金銀匣子,當場拒絕了在草貼上簽名一事,畢詫異道:「把這個刺頭請出門,你們好過清靜日子,多好的事兒,二郎/哥哥為何不答應?」

  上一輩的辛秘事,小圓不願多講,舉杯敬了她們一杯,欲將此話題揭過。程大姐卻沒眼力勁,一個勁兒地追著問緣由,程三娘與她打了幾回眼色都不得行,只好將別的話來打岔,道:「聽說薛家在鬧分家?薛大嫂和薛二嫂好幾日沒上作坊來做工了。」程大姐被轉移了注意力,道:「怪不得今日不見陳姨娘,她是薛家最有錢的主兒,薛老三又有健身強體館的股份,想必是被薛大和薛二盯住了。」

  小圓歎氣道:「可不是,以前窮的時候,一家人親親熱熱,臉都不曾紅過,慢慢地曉得了我姨娘有幾個錢,就開始不安分起來。」程三娘安慰她道:「薛家二老已逝,分家是遲早的事,只要不吃虧,早些分了也好。」小圓點頭道:「是這個理,他們的錢都在我姨娘名下,薛大薛二討不了好去。」

  程大姐與程三娘吃完酒辭去的時候,因為還是不理解程慕天為何不答應錢夫人改嫁,不免就把他多看了幾眼。程慕天察覺了出來,便問小圓道:「大姐和三娘子為何這般古怪?」小圓不願在好日子惹他發脾氣,便編了幾句謊話想混過去。程慕天豈是那樣好糊弄的主兒,拉了她回房,仗著酒興將她親了個嬌喘吁吁,壓倒在榻上,一邊動作一邊問:「到底是甚麼事,不敢叫我曉得?」小圓微閉著眼,掐了他一把,嗔道:「掃興。」程慕天大笑起來,加快了速度,待得把她侍候舒服了,摟在懷裡慢慢撫著,才又重提方纔的問題。

  小圓見他這般執著地發問,奇道:「為何追問不休,莫非你猜到是甚麼事兒了?」程慕天沉默了一會兒,沉聲道:「辛夫人去世了,聽說臨終前沒有閉眼。」小圓正在他胸前劃圈的手停了下來,問道:「是為繼母改嫁的事?」程慕天沒有作聲。小圓斟酌了一番,道:「大姐和三娘子不曉得繼母與爹的過節,都奇怪你為何不把繼母這尊神請出去呢。」

  「都不曉得?」程慕天反覆低喃,突然問道:「你很想讓繼母改嫁?」小圓抱住他開始撒嬌:「誰人願意有個婆母管著,雖然分了家,她也沒少給我添亂,你把她嫁出去罷,就當可憐可憐你娘子,我被她折騰了這些年,也受夠了。」程慕天坐起身披衣裳,道:「不知辛夫人給她挑的是甚麼人家。」

  這便是同意的意思了,小圓大喜,抓住他繫腰帶的手道:「你急甚麼,繼母還需為辛夫人守孝一年呢。」

  「不急。」程慕天輕輕推開她的手,道:「聽說錢家亂作一團了,我去瞧瞧,不能讓人傳我的閒話。」小圓明白了,麻利地幫他將衣裳整好,道:「順路把草貼上的名兒簽了,再傳出話去,就沒人說三道四了。」

  程慕天點了點頭,帶著程福先去了趟錢家,見一幫子錢家親戚都圍在那裡,鬧哄哄地要過繼,喚來管家一問,這喪禮,除了有一副楠木棺材,別的物事一概未準備。程福袖著手感歎:「比起錢家來,咱們家真算清靜了。」程慕天瞪了他一眼,再朝那群錢家親戚抬了抬下巴。程福會意,走上前去,大喊道:「諸位,聽我講一句,辛夫人已逝,他們這一房過繼兒子是理所當然。」他是個外人,錢家親戚本欲趕他,但這話卻是偏了他們,便靜了下來聽他講。

  程福繼續道:「於法於理,總歸只能過繼一個兒子,不能過繼多個罷?你們這般吵嚷,究竟要過繼誰好?依我看,你們不如上後頭院子裡去,推舉也好,抓鬮也好,抽籤兒也好,待得商議了再行事,豈不便宜些?」錢家親戚都覺得這話有理,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的湧到後院去了。

  靈堂終於安靜了下來,程慕天叫程福在這裡坐鎮,自帶了錢家管家,上紙馬鋪去置辦物事。錢家管家不住地謝他道:「多虧程少爺趕來,咱們家連個主事的人都無。」程慕天問道:「我繼母不在?」管家苦笑:「她從來沒經過事,哪裡曉得這些,以前我們老太爺過世,不是你家少夫人幫忙操持的?」這話教程慕天想起了往日的恩怨,冷哼了一聲,不再講話。

  他領著管家,先到紙馬鋪買了些紙錢,並紙糊的奴僕、宅了、車轎等物;又使他去廟裡請一幫和尚來唸經,預備做水陸道場。

  忙活了大半日,辛夫人的喪禮總算有了模樣,錢夫人由小銅錢扶著,伏在靈前哭得死去活來。程慕天極是瞧不慣她這萬事不會只曉得哭的模樣,命小銅錢扶起她來,問道:「草貼在哪裡,拿來我簽個名兒好家去。」錢夫人正在拭淚的手頓住了,似乎不敢相信:「你,你同意了?」程慕天極為不耐煩的伸手:「趁我還沒後悔。」

  錢夫人自懷裡掏出草貼來遞給他,有些嘮嘮叨叨:「那戶人家雖然不在御街上,但離你們的住處並不遠,我可以時常去探望仲郎,我的陪嫁要帶走,但我這把年紀,定是不能再生養,將來這些都是仲郎的。仲郎是你的親弟弟,你須得善待他,將來替他娶門好親……」

  程慕天將簽好名兒的草貼丟給她,怒喝一聲:「閉嘴。」

  他轉身欲走,程福湊過來道:「少爺,後頭那幫子錢家親戚?」程慕天雖然簽了草貼,心情卻非常不痛快,看了錢夫人一眼,道:「既然知道自己一把年紀了,也該曉事了,就你這副不通世事的模樣,嫁到哪裡都是當不了家。」說完,甩了袖子便走了。

  他和程福一走,錢夫人就慌了,後頭那幫子親戚,如狼似虎,她根本招架不了,無奈之下,只得求助於官府。所幸這種情況下的絕戶財,官府是可以分得一杯羹的,因此很樂意分憂,幾個官差到錢家親戚中間轉了一圈兒,挑那塞錢最多的過繼到了錢氏族中一位長輩的名下,再將錢老太爺和辛夫人留下的財產,一分為三,一份給了那過繼的兒子,一份給了錢夫人,另一份收歸了官府。

  消息傳到程家,小圓笑道:「繼母有長進。」程慕天正扶著蕊娘學走路,道:「她那是被逼的。」

  小圓瞧了會子,憂心道:「這孩子開口講話比午哥和辰哥都早,走路卻比他們遲,要不要請個郎中來瞧瞧?」余大嫂笑道:「女孩兒們都是這樣呢,我看蕊娘這也差不多了,再過個把月必能學會。」

  余大嫂沒有料錯,一個月後,蕊娘果然不消人攙著走了,再過了幾個月,小小人兒跑起來,比纏了腳的程四娘快多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貺節

  時光飛逝,轉眼三年過去。

  這日,已四歲多的蕊娘,將一根孔雀羽毛拖在地上,引逗著獅子貓隨著羽毛跳來跳去,頑得很是開心。程四娘扶著個小丫頭,顫巍巍地走來,笑問:「蕊娘,你這貓兒可有名字?」蕊娘抱住獅子貓,上前行禮,嬌聲道:「它叫富貴娘子。」程四娘摸了摸富貴娘子圓溜溜的腦袋,笑道:「小姑姑與你繡個花錦旗來逗它,可好?」

  小圓在裡面聽見動靜,笑道:「別慣著她,已叫你哥哥慣壞了。」程四娘重新扶了小丫頭的手,走進去笑道:「蕊娘很懂事,嫂嫂謙虛了。」她行過禮,在小圓身旁坐了,拿出幾幅繡品遞過去,問道:「嫂嫂,瞧瞧我這手藝如何?」小圓接過來一看,頭一幅繡的就是富貴娘子撲繡球,活靈活現不說,那貓毛,好似能數出根數來。她由衷讚道:「你小小年紀,針線如此了得,比起針線房的娘子們也差不了多少。」

  程四娘謙虛了幾句,又問:「嫂嫂,你說我這幾樣針線,可能賣到錢?」小圓想了想,這個月的零花錢才發過,奇道:「你缺錢花了?」程四娘連忙搖頭,道:「只是想看看我的手藝價值幾何。」小圓想起自己小時候,連夜畫出飛行器圖紙,也是迫不及待地托人拿去問價,便笑道:「六月初六是天貺節,大姐和三娘子都要回娘家,到時嫂嫂與你辦個撲賣會,如何?」程四娘大喜,稱要趕著再多繡幾幅繡品出來,急急忙忙地回房去了。

  六月六,家家曬紅綠,丫頭婆子們忙著開箱子,將藏在箱底的衣裳拿出來曬,免得染上了霉。小圓站在廚房裡,一面看著廚娘們將麵粉摻了糖油,製成糕屑,一面防著辰哥偷嘴。

  六月六,貓兒狗兒同洗浴,蕊娘蹲在一隻大銅盆前,欲拿加了香料的肥皂水與富貴娘子搓毛,無奈富貴娘子甚是怕水,喵喵叫著不肯近前。

  她一抬頭,瞧見程大家家的八哥在旁站著,忙叫著:「八哥哥,來幫我抓貓。」

  八哥很聽話,幫她強按住富貴娘子,道:「貓兒都怕水哩,意思意思便得。」蕊娘「恩」了一聲,也是心疼富貴娘子,稍稍沾了沾水便將它抱了起來,拿個干巾子裹著,一面細聲安慰它,一面餵它吃貓食。富貴娘子身形富態,八哥怕她抱著累,便將貓接了過來,蹲下身子,方便小人兒餵它。

  程三娘站在窗前瞧見,向程大姐笑道:「這對表兄妹倒是兩小無猜。」程大姐不願意八哥與蕊娘走得近,忙推了推鑫哥,叫他去與蕊娘頑。她瞧著鑫哥出門,朝窗外望了望,道:「你家千千與辰哥也頑得好。」程三娘黯然道:「嫂嫂瞧不上我們家千千呢,不許辰哥與她一起頑。」果然,沒過一會兒,小圓便從廚房裡出來,將辰哥重新拉了進去,隨身看管。程大姐不解道:「表兄妹做親,多好的事,難道她嫌棄你家窮?」程三娘搖頭稱不知,心下大概是不舒服的,坐在窗前不言不語起來。

  程四娘察言觀色,見場面冷下來,忙喚人擺上撲賣的物事,又將繡品拿出來與她們瞧,道:「兩位姐姐,咱們來撲賣呀。」程大姐與程三娘兩個都憐惜她,願意送幾個錢與她使,便裝了歡喜的樣子,擲頭錢的擲頭錢,投飛鏢的投飛鏢。過了會子,孩子們也來湊熱鬧,嘻嘻哈哈地鬧騰。

  小圓端著糕屑進來時,屋裡已是氣氛熱烈,她將糕屑分給孩子們,玩笑道:「原來只有我一人忙碌,你們都躲在這裡快活呢?」程大姐與程三娘笑道:「六月六回娘家,就是來躲懶的。」

  她們洗淨了手,也來吃糕屑,幾個孩子見籤筒和飛鏢空了出來,峰擁而上,小圓忙向兩個兒子道:「去把你們不大頑的玩意拿出來撲賣,多有趣。」午哥與辰哥歡呼著衝出門去,蕊娘不甘落後,也跑回房去搜羅她的公仔。

  小圓見程四娘眼裡有羨慕,便向她道:「你小時頑過的物事呢,反正是閒置著,何不也拿來撲賣?」程四娘早有此意,只是不敢,聽了這話,歡喜非常,忙忙地扶著小丫頭去翻尋。

  程三娘見著她,就想起了自己待嫁之時的情景,問小圓道:「繼母改嫁這些年了,丁姨娘還是一個人住在別院?」小圓受夠了她這種講話只講半截的性子,只點了點頭,並不接話。程三娘討了個沒趣,只得重新開口:「何不將賣身契還她?」小圓還未答話,程大姐先駁道:「她又不是甚麼好人,為何要還她,依我看,賣了倒合適。」小圓笑道:「她年紀也不小了,賣與誰去?」程大姐道:「做妾沒人要,做個老媽子總是可以的。」

  小圓正要接話,程四娘進來了,便住了口,笑問她尋到了些甚麼好東西。程四娘自丫頭手裡接過一個包袱,打開來與她們瞧,笑道:「全是嫂嫂送的物事,都是好的。」

  小圓探過身了去瞧了瞧,幾個頑舊了的布娃娃,一隻小抱枕,兩雙棉拖鞋,還有個小小的雕花填漆盒子。她取了盒子打開來看,裡頭一把銀梳,一支金釵。怎地將首飾也拿出來撲賣?她心下奇怪,不免多看了程四娘幾眼,後者許是感覺到了她問詢的目光,深垂著頭,卻沒有要把首飾收回去的意思。

  當著客人們的面,小圓不好問她,也不好駁她的面子,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將那兩樣首飾撲賣了一個賤價錢,她在心裡不住地安慰自己:「好歹都是至親,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歎著氣朝廳內瞧去,午哥是人精,曉得不好向親戚開高價,只拿了幾樣不值錢的玩意出來,仲郎在一旁幫他吆喝;辰哥是個小書迷,搬了幾部書出來,卻是無人問津;蕊娘是小霸王,雖將出幾樣貴重玩意,卻是把起步價開得高高的。

  鑫哥瞧了眼紅,哭鬧著也要頑,程大姐愛他,從頭上現拔了一根簪子下來,交與他去耍。程三娘家這幾年雖算得上衣食無憂,卻比不得程、金兩家寬裕,千千捏著幾個鐵錢,看了又看,最終只在辰哥那裡撲賣了幾回,見無所獲,也就收手。

  八哥這幾年上學,總來程家蹭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是在這裡,小圓早就拿他當半個兒子看,見他孤零零站在一旁,便起身過去,悄悄塞了他幾個錢,叫他去與其他孩子同耍。

  程三娘向來心細,將這一幕收歸眼底,心裡酸溜溜的,同樣是表親,為何她只愛八哥,不愛千千。她越想越委屈,竟牽了千千的手,提前告辭了。辰哥見千千要走,欲上前挽留,被小圓一個凌厲的眼神嚇住,忙垂了手站立不動。

  程大姐見程三娘走了,她一人留下無趣,沒坐會子也便辭去。

  撲賣會結束,程四娘大概是賺了幾個,喜笑顏開,告了個罪,回房數錢。

  仲郎得了午哥丟給他的「工錢」,歡聲叫著,衝出門去尋挑擔兒的。

  小圓坐在椅子上喫茶,瞧著站頭們收拾廳中物事,三個孩子圍坐在小幾旁,開始比誰賺的錢最多,數來數去,竟是蕊娘拔了頭籌。小圓笑道:「午哥,你這做大哥的,怎地落在了後頭?」午哥正忙著哄蕊娘,叫她把錢分自己一半,嘴甜得勝過蜜糖:「咱們蕊娘模樣又端正,性子又好,誰見了不愛,自然都到她這裡來撲賣,送錢與她。」

  小圓笑罵:「把你妹妹誇得好似一朵花兒,到底有何企圖?」她眼見得蕊娘已將一把錢塞到午哥手裡,又問:「你向你妹妹討錢作甚麼,難道零花錢還不夠你使麼?」午哥不答話,起身欲溜。小圓可不是小腳婦人,幾步就追上了他,揪住問道:「作甚麼去的,不進清楚不許出門。」午哥瞧了她幾眼,見她不像玩笑的樣子,只好吐露實情:「小姑姑問我借錢,我的零花錢自己都不夠用,哪裡有多出來的,反正蕊娘小,有錢也沒處花,正好勻給我去接濟小姑姑。」

  小圓鬆了手,問道:「你可知你小姑姑是為了甚麼借錢?」午哥搖頭稱不知,道:「咱們三個,都被她借過了,她再三叮囑我們不要告訴你和爹,你可千萬要裝作不曉得。」小圓低聲自言自語:「她要這麼些錢作甚麼,胭脂水粉不夠用麼……」午哥趁她走神,轉身跑了。

  小圓坐了一會子,到底放心不下,走到程四娘房中去閒話,藉機到她的照台前看了一回,見那上頭,胭脂還是一滿盒,擦臉的油膏也還有大半;外頭院子裡,翻曬著衣裳,四季的都齊全。程四娘並不像缺衣少食的樣子,為何要四處籌錢?她愈發疑惑起來。

  晚上她將這疑問去向程慕天講,程慕天不耐煩理會妹子的雜事,責怪她道:「我的書房曬了一整天的書,你不去幫忙也就罷了,還盡操心些有的沒的。四娘子不過是女兒家,等再過兩三年,我與她挑戶人家,送出門子,任務也就了結了,這些瑣碎小事,理她作甚。」
作者: gigi1433    時間: 2011-10-27 03:34 PM

本帖最後由 gigi1433 於 2011-10-30 10:46 AM 編輯

第一百九十三章 懲罰(上)

  雖然程慕天不讓小圓管程四娘的事兒,但她當家多年,不習慣家中有事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便開照盒取了自己的一支金釵,走到程四娘房中送與她。程四娘接了金釵,驚喜道:「不年不節的,嫂嫂送我這個?」小圓瞧著她臉上的神色,笑道:「我看你常戴的那支,昨兒已撲賣掉了,往後見客時,就戴這支罷。」

  程四娘臉上一紅,慢慢垂下頭去,將那支金釵轉了又轉。小圓很有耐心,一點一點地啜著茶,但直到茶水涼去,程四娘也沒有開口,她只得暗歎一口氣,欲起身回房,程四娘卻突然問道:「嫂嫂,我聽說有許多人家的小娘子,偷偷繡了繡品,拿到夜市上去賣哩。」

  小圓看了她幾眼,道:「這是有的,有的人家家中拮據,便繡了活計讓奴僕拿去賣,換些錢來貼補家用。」程四娘扭捏道:「嫂嫂,你看我繡的那些物件,能賣錢麼?」小圓奇道:「昨日撲賣,不是都賣空了?」程四娘起身掀開她床頭的一口箱子,裡頭全是繡品,道:「我一雙小腳,又出不得門,成日在房裡繡花兒,昨日那幾幅,不過是拿出來投石問路。

  小圓不甚明白她的心思,故意道:「咱們家還養得起你,不消你賣繡品掙錢,傳出去多不好聽。」程四娘的臉又紅了,道:「嫂嫂莫誤會,我沒得那個意思,不過是覺得這些繡品,白放著霉壞了,不如去換幾個錢來的實惠。」小圓有心想弄清楚她到底要作甚麼,便答應了她的話,喚了阿繡進來,讓她派人去夜市上賣繡品。

  阿繡喚了兩個小丫頭,將那箱子繡品搬到門口,正巧遇到了程福,便叫他去賣。程福開箱子翻了翻,道:「也就上頭幾幅好些,底下的還不如你繡的呢。」阿繡道:「四娘子把這幾年繡的物件全攢起來了,最早的一幅還是剛拿針的時候繡的呢,自然水平不怎麼樣。」程福奇道:「那還搬出去賣?」阿繡笑道:「準是少夫人哄她開心呢。你隨便搬垤哪裡,換幾個錢交付差事便得。」程福應下來,將箱子拖到夜市,半賣半送,通共換了百來個錢,回來交與阿繡。

  阿繡帶著這錢去尋小圓,問道:「少夫人,只賣了不到一百錢,要不要添些再與四娘子送去,讓她高興高興。」小圓搖頭,道:「你只送三十個錢去,就說如今繡品不值錢了,只能賣到這個價,看她作何反應。」

  阿繡照著她的吩咐,到程四娘房中走了一趟。程四娘掩不住滿臉的失望,握著錢喃喃自語:「賣不起價麼,這可怎生是好?」阿繡問道:「四娘子可是有要用錢的地方,何不與少夫人講?」程四娘慘然道:「我自己都是靠哥哥嫂嫂的恩德,怎好拿別人的事情去煩擾他們,再說,嫂嫂與她有過節,必然不肯幫我,就算我攢夠了錢,她答不答應還不一定呢……」阿繡聽不懂她講的話,只好原封原向小圓轉述了遍。

  小圓略一思忖便猜了出來,必是為丁姨娘賣身契的事體,她歎道:「是個聰敏孩子,這事兒怎地想不明白?」余大嫂問道:「可是為了丁姨娘的事?四娘子略提過幾句,我只當她玩笑,才沒與少夫人講,實在是沒想到她竟是認真的。」小圓苦笑:「她孝心是有的,但沒用對地方,也不問問丁姨娘自己想不想離開程家,也罷,我來點醒她罷。」說著便讓小丫頭去將程四娘請了來。

  程四娘端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己的腳尖不說話。小圓不願與她兜圈子,開門見山問道:「四娘子缺錢使麼,還是嫌我與你的月錢不夠,為何連攢了幾年的繡品也賣了?」程四娘驚看她一眼,慌忙起身,垂首道:「嫂嫂,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是甚麼意思?」小圓緊緊追問。

  程四娘偷偷看了她一眼,見她目光灼灼,不好再瞞下去,斷斷續續道:「我想……替我姨娘贖身……錢卻不夠……」

  小圓見她這樣快便吐露了實情,心下稍慰,叫她重新坐下,道:「就憑你的月錢,的確是不夠。」

  程四娘聽她並沒有反對的意思,暗自驚喜,道:「可不是,本以為賣幾幅繡品能攢夠錢,沒想到卻賣不起價。」

  小圓故作為難狀:「那可怎生是好?」

  程四娘見她一心為自己著想,就大著膽子問道:「嫂嫂,你和哥哥是不是替我備了嫁妝?」

  小圓的心有些發沉,強迫自己不改變面部表情,微笑著作答:「多年前便答應過你,自然不會食言。」程四娘思忖再三,還是開口道:「嫂嫂,我不要那些嫁妝,你將它換做錢,贖回我姨娘的賣身契,好不好?」

  小圓只料到了她要贖丁姨娘,卻沒料到她竟有這樣的念頭,心裡突然覺著堵的慌,不由自主閉了眼,不想作答。

  余大嫂看不下去,向程四娘子道:「四娘子,你有孝心沒有錯,但拿哥嫂的錢去給別人花,算甚麼本事。」

  阿彩也道:「你覺著那嫁妝反正是你的,給誰花都無所謂,那可是妝點門面的呀,到時沒有箱籠抬到夫家去,你讓別個戳少爺和少夫人的脊樑骨呢?」

  程四娘哇地一聲哭起來,也不要人扶,獨身衝了出去。小圓不忍,吩咐余大嫂去追:「她是小腳呢,走路都不穩,當心跑摔了跤。」余大嫂卻不動身,道:「少夫人太慣著她了,這四娘子甚麼都好,就是忘不了娘,你再這樣寵下去,煩惱還在後頭。」小圓苦笑:「我心裡也是不痛快,可能指責她甚麼,有孝心又不是甚麼錯處,我還記得當初二郎替我姨娘贖身之時,我簡直就覺得身上少了道枷鎖。」

  程慕天自外頭回來,掀了簾兒問道:「四娘子怎麼了,抹著淚欲出大門,被我斥了幾句,卻只曉得哭,我瞧著煩人,索性與她派了個轎子,隨她願意去哪裡。」小圓道:「她還能去哪裡,必是去尋生母了。」

  她料的一點兒沒錯,程四娘此刻正在丁姨娘房裡,不過為了不讓她替自己擔心,早已抹去了淚良,將一個小包裹塞到丁姨娘手中,道:「姨娘,我又攢下幾十個錢,你留著花罷。」丁姨娘把錢推了回去,道:「你月錢也不多,自己留著花罷,我又沒得甚麼開銷。」

  程四娘不接那錢,笑道:「姨娘,其實這是我賣繡品賺的錢,你還沒花過我自個兒掙的錢呢。」丁姨娘臉上卻沒有笑容,摟了她落下淚來:「我的兒,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罷,你且再忍忍,待得出了嫁,自己當家作主便好了。」程四娘替她抹著淚,抹著抹著,自己也哭起來:「嫂嫂待我如同親生,我心裡只有感激的,可她寧願在我身上花十份錢,也不肯分丁點兒與姨娘呢,你與她的那些過節,已過去這麼些年了,怎地還是放不開。」

  丁姨娘苦笑道:「甚麼過節不過節的,全因為我只是個妾。你看你繼母,為難她的時候不比我多些,還不是帶著嫁妝改嫁了,如今過得風風光光。」程四娘見她難過,強打起精神安慰她道:「聽說繼母上頭還有婆母,且甚愛刁難人,她過得並不怎麼如意呢,倒是姨娘,住在這別院,一人獨大,我看比她倒還好些。」

  丁姨娘指了指自己的屋子,道:「好甚麼,一個妾,有敞亮的正房也不能住,只能睡偏屋,吃的是份例菜,穿的是粗布衣,還哪裡也去不得。」程四娘想到自己錦衣玉食,生母卻在受苦,心裡不免一陣陣揪緊,道:「我今日向嫂嫂討嫁妝,想換成錢給姨娘贖身,嫂嫂卻不願意。」

  丁姨娘大驚失色:「糊塗,哪裡叫你這般做的?沒了嫁妝你怎麼尋個好人家,我千忍萬忍這些年,不就是為了你有個好依靠,你這話講出去,定是將少夫人得罪大了,往後如何在她家自處?」

  她越想越怕,拉起程四娘,就要去尋小圓道歉。程四娘拽住她問道:「姨娘,你不想有個自由身?」丁姨娘哭笑不得:「傻孩子,我在程家能吃飯能穿暖,要來那自由身有何用?」

  程四娘驚訝得無以復加,她總聽見丁姨娘抱怨這個抱怨那個,還以為她唯一的心願就是脫離程家,恢復自由身,原來卻不是。從七歲到十一歲,她一直朝著這個方向暗自努力,目標卻在頃刻間粉碎,那眼神,不免就空洞起來,臉上一片茫然。

  丁姨娘瞧著她神情不對,連忙推了推她,喚道:「四娘子,四娘子,快隨我去與你嫂子道歉,興許還有效。」程四娘經這一提醒,回過神來,額上不由自主沁出冷汗,站久了的一雙小腳也疼痛難忍,結結巴巴道:「怕,怕是回不去了。」

  是的,回不去了,程慕天得知了消息,正在家中大發雷霆:「孝心?丁姨娘不過一個妾,根本沒有資格養孩子,她的孝心使錯了地方罷?」他在房內轉了幾個圈子,吩咐小圓道:「她既然這樣替丁姨娘贖身,那就成全了她,使人將她與丁姨娘趕出家門。」

  小圓的指甲,在桌子上慢慢劃著圈,半晌沒有講話。程慕天曉得她心裡難受,摟了她安慰道:「你沒有做錯甚麼,人心向來都是如此,得了一分,還想得二分。」小圓的手沒有停下來,輕聲道:「其實我能理解她,只是胸口堵得慌。」程慕天輕輕拍著她的背,正欲再安慰她幾句,小丫頭來報,說丁姨娘拉著滿臉是淚的程四娘,請罪來了。

  程慕天怒道:「還有臉來?趕出去。」小圓卻攔住他,吩咐小丫頭道:「叫進來,我倒想聽聽四娘子到底怎麼想的。」

  丁姨娘今日還真是抱著請罪的心來的,一進門就撲通跪倒在地,道:「四娘子年紀小不懂事,有口無心……」

  小圓打斷她道:「叫她自己說。」

  程四娘頭一回見到她臉上冷冰冰的表情,不禁愣了愣,低聲道:「我一直以為我姨娘想得自由身……是我錯了……」

  小圓道:「原來你把嫂子想得這般壞,若不是她離了程家無法活命,我作甚麼不成全她?」

  程慕天冷笑道:「你以為我很願意留著你姨娘?養活她不花錢的?」

  程四娘淚流滿面,跪在地上伏下了身子去,哭道:「是我錯了,望哥哥與嫂嫂原諒……」

  程慕天哼道:「現在曉得錯了?遲了。」

  他當場喚來余大嫂,命她帶著程四娘回房收拾衣物,要將她與丁姨娘趕出程家。

  小圓不忍心,閉眼良久,卻也想給程四娘一個教訓,便沒有出聲,任由程慕天去安排。

  丁姨娘苦勸多時不得法,索性大哭起來,坐在地上開始撒潑。小圓冷聲道:「別以為你這副模樣咱們就怕了你,大宋向來重男輕女,我們不養仲郎,有人詬病,不養四娘子,你且去看看有無人說閒話。再這般沒規矩,一頓板子賣了去。」

  程四娘已然嚇傻,任由小丫頭把她拉起來,攙出門去了。丁姨娘扶著程家側家的圍牆哭了好一氣,終於反應過來,此事已成定局,茫然問程四娘道:「閨女,咱們何處去?」程四娘哪裡曉得這樣的事情,望著懷裡的包袱喃喃道:「不曉得……姨娘,是我害了你……」

  丁姨娘重重歎了口氣,道:「事已如此,講這個還有甚麼用,你且把包袱給我,看看有無值錢的物事,先拿去當了,換些錢租間樓房住。」

  程四娘將包袱遞給她,她先隔包袱皮捏了捏,發覺裡頭有硬物,打開來看,是程四娘的首飾匣子。程四娘掀開那雕花填漆蓋兒,小圓贈與她的金釵,赫然就在裡頭,她忍不住哭了起來,捧著匣子重新走回程家門首,求那小廝放她進去:「嫂嫂還是疼我的,我去再認個錯,她就原諒我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懲罰(下)

  小廝不曉得出了甚麼事,只道:「四娘子,罷呀,定是你欺我們少夫人好性兒,才盡挑錯事兒做。不過既然錯了,就要有擔當,別再來連累我們。」另一個小廝連連點頭:「可不是,我們放你進去容易,可這一放,誰曉得會不會丟了差事,我們家中可都是有老有少的人,一大家子人要養活呢。」

  程四娘心生絕望,呆呆地望著那兩扇緊閉的大門,久久不肯離去,丁姨娘被日頭烤得受不了,舉了包袱遮著太陽,將她拉到樹蔭底下站著,自己則去雇了一頂小轎兒,兩個擠著坐了,來到樓房林立的貧戶區。

  程四娘看了看那三棟被院子圍起來的樓房,隱約覺著有印象,道:「這時咱們住過的。」丁姨娘點頭道:「這裡乾淨,又有茅廁,咱們去問價錢。」她們走進院子裡,尋了一樓一家賣醬油的店舖打聽房主的所有,那店主指點她們道:「房主不大來,只有個崔老漢負責收租,這裡最外邊的樓空了一層還沒有租出去,他想必就要來了。」

  外頭酷熱,程四娘是小腳,不耐久站,丁姨娘見那崔老漢還沒蹤影,便找店主借條板凳坐。那店主好心與她們講消息,卻連一聲兒謝都沒聽到,嘴角就耷拉了下來,將幾條板凳盡數收起,道:「我這裡還要做生意哩,你們擋在門口怎生是好。」

  丁姨娘認為他是欺負人,叉著腰罵道:「我們不過借一條板凳到樹蔭下坐坐,怎麼就妨礙你做生意了?」旁邊店舖的店主紛紛過主圍觀,指指點點,有個好心的勸丁姨娘道:「這位鴇兒,做你們這行的,不是最會察言觀色的,怎地這點子彎都轉不過來,你買他一瓶子醬油,不就把板凳借給你了?」

  程四娘深閨裡長大的小娘子,沒聽出深意來,拉了拉丁姨娘的袖子,小聲道:「咱們在外頭過生活,總歸是要吃醬油的,不如就買他一瓶子。」丁姨娘卻無暇應答她的話,撲上去揪住那個喚她「鴇兒」的店主,舉手就打。眾人吃了一驚,忙忙地將她拉開,皆道:「你這個老鴇好不講理,我們好心好意提點你,你不感激也就罷了,竟還動手打人,真是沒得王法。」

  丁姨娘急得直跺腳:「你哪只眼瞧出我是老鴇的。」挨了打的店主撿了塊石頭砸到她腳下,指著程四娘,罵道:「不是伎女,怎會裹著一雙小腳,你領著她,不是老鴇是甚麼。」程四娘不知「老鴇」之意,伎女二字卻是聽明白了,一張臉漲得通紅,辯駁道:「我們是大家出身,我爹做過官的……」

  眾人哄笑起來,指著她道:「大戶人家的小娘子會來這裡耍?哄人呢。」醬油鋪的店主突然想起她們是來租樓房的,問道:「既是老鴇和伎女,不會是打算在這裡開『私窠子』罷?」眾人一聽,全慌了,他們雖不介意逛「私窠子」,但樓房裡住著他們的親眷孩子,若是她們在附近紮了根,這影響可不得了,他們越想越怕,撿石頭的撿石頭,操板凳的操板凳,竟一擁而上,將丁姨娘和程四娘趕出了院子去。

  丁姨娘護著程四娘,胳膊上挨了幾下,疼得呲牙裂齒。程四娘幫著她揉著胳膊,臉上卻是茫然,她到現在還沒大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丁姨娘見她不解,道:「窮人是不纏腳的,她們那是嫉妒你呢。」程四娘啜泣道:「早曉得有被趕出來的一天,當初就不纏腳了,免得被人當作伎女。」丁姨娘摟過她拍著,安慰她道:「是你哥哥嫂子太狠心,同你沒得關係,樓房多著呢,這裡租不了,咱們換一家。」

  她們卻是低估了流言蠻語的傳說速度,接連問了好幾家,都被人拒絕了。丁姨娘扶著程四娘,唉聲歎氣朝回走,欲到巷子口雇頂轎子,上別處去看看,不料卻在一個擔兒前頭偶遇了陳姨娘。

  陳姨娘認出了她們倆,吃驚打招呼:「你們怎地在這裡?二郎又裝窮了?」丁姨娘曉得她是小圓的生母,沒好氣道:「你閨女沒良心,把咱們趕出來了。」

  陳姨娘不明白此事是真是假,卻是單純為這句話氣著了,道:「我閨女是欠了你的錢,還是欠了你的人情,作甚麼就該養著你們?你能講出這句話,足見是你自己沒良心。」

  丁姨娘沒料到陳姨娘口齒如此伶俐,張口結舌不曉得如何反駁。程四娘忙道:「嫂嫂是生了我的氣,是我不好。」她想通過陳姨娘向小圓求個情,便上前行禮,將事情前後一五一十講了一遍。她們站的地方,正是那一棟樓房的院子門口,人來人往,將程四娘的話聽了個詳細,不少人側目戳戳點點。陳姨娘連忙將她們帶到樓房的一間空房間裡坐了,皺眉道:「四娘子,真是讓我閨女慣壞了,一點兒不曉得處世之道,這樣的家務事,怎能站在外頭講。」

  程四娘是一時心急,沒考慮那麼多,聽她這一講,差點急哭起來,問道:「不會給嫂嫂添麻煩罷?」

  陳姨娘歎氣道:「錯了,不是給你嫂嫂添麻煩,而是給你自己添麻煩。」程四娘不解其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陳姨娘向為信奉明哲保身之策,才不願教導她,起身道:「你們在此處歇歇罷,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丁姨娘見她們在此處坐了這一會兒,並沒有人來趕,便拉住她問道:「你可是認得這裡的房主?」

  陳姨娘暗道:原來丁姨娘不曉得這三棟樓房是她的產業,她也不點破,只道:「前幾年你們住在這裡時,是我出面尋的房主,因此打過幾次交道。」丁姨娘大喜,道:「既然你認得樓房,幫咱們租間屋,可使得?」

  陳姨娘又是生氣又能好笑,這個丁姨娘,真不曉得是臉皮太厚,還是覺得天下的人都虧欠她,才罵了人家的閨女,一轉頭又來提要求,也不怕別個大嘴巴子扇她。

  陳姨娘心裡,閨女最重,就是官人都要靠邊站的,她最見不得別人講她閨女的不是,便起了教訓教訓丁姨娘的心思,思忖道,方才程四娘將她們被逐出程府的事傳了出去,若是還住在這裡,必有她們的苦頭吃,不如應下來,全當替閨女出氣了。

  她腦中峰迴路轉,臉上現出為難表情,道:「畢竟不是我的樓房,房主與不與這個面子,可說不準。」丁姨娘認為她的身份和自己的差不多,就不客氣地催她道:「那你趕緊去問問。」

  瞧她這副氣使頤指的德性,陳姨娘強壓下喚人來打她的衝動,轉身下樓,叫過崔老漢來哈哈了幾句,上轎子離去了。

  崔老漢在樓下轉悠了一圈兒,上樓來尋丁姨娘,道:「陳姨娘求了我們主人半晌,總算是同意你們在這裡住了。」他本以為丁姨娘要感謝兩句,不料聽到的卻是:「我們又不是不付租金,租給誰不是租。」

  崔老漢常年出租,跟賴房租的打交道久了,脾氣不大好,重重地叩了兩下門板,大聲道:「租給誰也比租給被趕出家門的人好,誰曉得你們是不是犯了甚麼事,就算沒犯事,定也是不會為人,才被趕了出來。」

  丁姨娘雙手一叉,又要開罵,程四娘卻很是高興崔老漢沒有拿她們當「私窠子」的人看,便勸她道:「姨娘,天色眼見得黑了,趕緊將屋子租下來是正經。」丁姨娘也是不想再奔走,便就了這個台階兒下了,叫崔老漢帶她們去看房子。

  崔老漢是得過陳姨娘吩咐的,領著她們將面街的第二屋樓看了一遍,道:「只剩這一層了,要租就趕緊,許多人等著要呢。」這棟樓丁姨娘是住過的,因此並無甚麼不滿意,便指了最裡頭的一間道:「我們就租那一間。」

  崔老漢笑了起來:「還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姨娘,連租樓房的規矩都不懂,這樓房,不論大小,不論房間多少,要租就是一層,沒得拆開了租的道理。」丁姨娘不信,與他爭辯起來,樓上一層的住戶聽見動靜,下樓看熱鬧,勸道:「莫吵嚷了,崔老伯講得沒錯,任你走遍臨安城,樓房都是論層租的,你只租去一間,剩下的叫人家貼本呢?」

  丁姨娘不信,轉身欲上別家去問,程四娘今日走了不少的路,此刻只要挪動一下,腳尖就鑽心的疼,忙拉住她道:「姨娘,何不問問左鄰右舍,瞧瞧別家是不是也租了一整層,若確是這樣的規矩,咱們就照著辦罷。」

  丁姨娘見她站不穩的樣子,便聽了她的話,上後頭兩棟樓房裡去問了問,果然租樓房都是租整層,她沒得辦法,只好罵罵咧咧地轉回來,向崔老漢問價錢。

  崔老漢伸了一根指頭,道:「一貫錢,按月交付。」丁姨娘叫了起來:「一貫錢?」崔老漢不解道:「你不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妾麼,怎地跟沒見過世面的一般,一貫錢不過七百文,讓你住上一個月,不算貴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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