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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寒武記 -【原配寶典】《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3:24 PM     標題: 寒武記 -【原配寶典】《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23 11:21 PM 編輯

【書名】:原配寶典

【作者】:寒武記

【內容簡介】:

      杜恒霜從流光鏡裡看見自己被穿越女攪得一塌糊塗的悲催前世,痛定思痛之下,決定和這些妖孽抗爭到底!問題是,她這一世終於躲過被穿越的命運,但是那穿越女咋又重生了捏?!

      杜恒霜淡定表示:管你是重生穿越,還是穿越重生,總之想要搶奪我的幸福人生,來一個滅一個,來兩個滅一雙!

      ——*——*——*——*——

      PS:美女,我這裡有響噹噹的《原配寶典》附加一百零八式馭夫之術,可以防小三上位,滅繼室填房,還能鬥垮紅顏知己,拍飛靈魂伴侶,要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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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3:3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3 04:25 PM 編輯

第一卷 妾髮初覆額

第一章 抓周(上)

    大周昌業元年,是大周德禎皇帝登基的第一年。

    經歷過先帝連年征討高句麗的戰端,再加上前些年淮河決堤,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水患幾乎遍及半個大周國土,大周上下很是過了數年艱難困苦的日子。

    好在新帝終於繼位了。

    新帝德禎皇帝其實從五年前,先帝病臥在床的時候,就以皇太子身份監國。那時候,他力排眾議,將大周的軍隊從高句麗撤回,從而結束了數年征伐,卻不能將一個小小的高句麗拿下的窘境,開始在國內推行寬政,休養生息。

    這五年間,天公作美,風調雨順,衰敗的國力一時蒸蒸日上。

    去年年底的時候,在病床上拖了五年的先帝咽下最後一口氣,監國的皇太子終於登基了。

    全大周的臣民也松了一口氣。——換了德禎帝,肯定是不一樣了吧?

    五月的一天上午,天氣晴好,陽光正暖,大周京城長安城外一條寬闊的騾馬驛道上,一行十八騎高頭大馬,在驛道上狂奔不已,濺起一道道煙塵,惹得兩旁行人道上的行人慌忙避讓不休。

    “這是誰家的大馬?好生氣派!”

    路人指著那已經漸漸遠去的那群人好奇地問道。

    有人見多識廣,忙給不知道的人炫耀自己的博識,“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我可認識那馬上的人。那領頭的人,是我們長安城兩大鹽商之一的杜先誠杜員外。去年冬天一場暴雪,將京城內外壓塌無數房舍,是這位杜員外和他的同袍蕭員外共同起頭,在城外設粥棚,活人無數。連聖上都感念他們的善舉,特賜他們‘員外’的閒職。不然兩個鹽商,哪裡能稱員外啊?!”

    “原來是杜員外!那是大善人啊,我們家去年就多虧了他們設的粥棚,不然去年冬天那一場暴雪,真是就活不過去了。”

    聽說是杜先誠杜員外,很多人都恍然大悟,紛紛舉起大拇指讚揚。

    ……

    “駕!”杜先誠往自己騎的大馬上又抽了一鞭子,恨不得插翅飛到家裡。

    “杜大哥,馬上就要到家了,不用把這馬抽成這樣吧?”杜先誠旁邊的一個隨從看見他抽馬的樣子,嘴角直抽抽。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杜大哥是歸心似箭!大小姐今天抓周,那可是杜大哥的心頭肉啊!”

    一群人轟笑起來。朗朗笑聲,居然蓋過了轟隆隆的馬蹄聲。

    杜先誠聽見隨從弟兄們的玩笑,嘴角輕揚,心情放鬆了許多。

    他是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劍眉星目,一表人材,只是眉間帶些煞氣,一看就是從過軍,殺過人的。

    杜先誠勒了勒馬,回頭道:“這一趟跑江南,大家的收穫都不小。回去先去坐了席,再各自回家,你們說可好?”

    杜先誠這些隨從,大部分都是他當年軍中的弟兄,他從來沒有把他們當下人看待。

    當年先帝征高句麗,能夠從軍的只能是良家子,都是家世清白,出身良好的一批人。結果數年征戰打下來,這批良家子死傷慘重,差一點就動搖了大周的國本。

    他們這些人,僥倖從戰場上活過來,自然格外珍惜今日的平靜生活。

    眾隨從轟然道:“大小姐抓周,我們當然要去的。大哥放心!”

    馬蹄聲響,在一片的盧聲中,來到了一個占地廣闊的庭院門口。

    門口高懸著一個黑底燙金字的牌匾,上書“杜宅”二字。

    大門前的場地上,熙熙攘攘,停著數頂轎子和馬車。

    應該都是來赴宴的人。

    今天是杜先誠的嫡長女杜恒霜周歲,慣例是要親朋好友過來觀禮抓周的。

    在長安城,抓周對一個孩子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儀式。

    所謂三歲看老,一歲的時候,就已經能通過抓周,預測一生的命運了。

    杜先誠一想到自己粉妝玉琢的小女兒,一顆心都要化了,抿唇輕笑,帶著眾隨從繞過大門,從另一邊騾馬院的大門進去。

    “老爺回來了!”騾馬院的下人一邊幫他們牽馬安置,一邊去派人去前面報信,“去跟夫人說,老爺回來了!”

    杜家是鹽商,不缺銀子。這所宅院才買下沒有幾年,裡面的亭臺樓閣,花草樹木都是前一任主人留下的,庭院軒敞,幽靜清雅,絲毫沒有暴發戶的感覺。

    大小姐杜恒霜抓周的地方,設在後院的花廳上。用四扇長大的山水插屏隔開,前面坐的是男客,後面坐的是女客。

    “夫人,老爺回來了。說很快就過來坐席了!”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鬟笑著跑進來回報。

    杜先誠的妻子方嫵娘是小戶千金出身,容顏絕美,看上去弱不禁風,其實性子潑辣能幹,裡裡外外一把手,從來不讓杜先誠為家裡的事情擔心。

    “老爺說今日回來給霜兒抓周,就一定會回來的。我信老爺。”方嫵娘含笑站了起來,對旁邊的幾位夫人小姐微微頷首,“大家可以去前廳先坐一坐。我去把霜兒抱出來。”

    跟方嫵娘交好的龍香葉忙跟著站起來笑道:“你快去吧。我也去跟我們老爺說一聲,省得他惦記。”

    龍香葉的丈夫,就是杜先誠在軍中的同袍,也是生死之交蕭祥生。兩人從軍中退役之後,同時做起了鹽商的買賣,五年的功夫,兩人從白手起家,到現在家財萬貫,也是過命的交情。兩人成親之後,兩家自然成了通家之好。

    “及哥兒,要不要跟我進去看看妹妹?”方嫵娘彎下腰,逗了逗偎在龍香葉身邊的一個小男孩。他是龍香葉的嫡長子蕭士及,今年才四歲,眉目長得跟他爹爹蕭祥生一模一樣,可見長大之後,也會和他爹一樣,成為一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小孩子生得可愛,大人就總愛逗他。

    蕭士及立時皺了眉頭,往龍香葉身後躲了躲。

    “咦?不想啊?我們霜兒可是要哭了,士及哥哥看都不想看她……”方嫵娘故意做出難受的樣子,還拿出帕子,裝模作樣地往臉上按了按。

    蕭士及只是小孩子,分辨不出大人的真假,見狀大慚,忙從龍香葉身後跑出來,拉著方嫵娘的裙擺,大聲道:“方嬸嬸莫哭,我去看霜兒,我去看霜兒!”

    方嫵娘沖著龍香葉眨了眨眼,做了個徵詢的表情。

    龍香葉微笑著點頭,“去吧,跟方嬸嬸去看看霜兒妹妹。”

    方嫵娘這才牽著蕭士及的手,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往後堂去了。

    花廳裡也有別的人家帶了姑娘小子過來,但是關係都不能同蕭家比,因此也無人撚酸吃醋。關係遠近在那裡擺著,誰沒事去吃這種不相干的飛醋?再則大家都知道,杜先誠和蕭祥生雖然不是親兄弟,可是兩人的關係比親兄弟還要融洽。

    就算看在杜先誠和蕭祥生份上,方嫵娘和龍香葉的關係,也要比旁人要好。

    “霜兒醒了沒有?”方嫵娘輕手輕腳來到後堂給杜恒霜準備的屋子。

    杜恒霜的養娘邱氏是一個跟方嫵娘差不多年紀的婦人,生得雖然不如方嫵娘美貌,但也算是眉清目秀。而且做養娘,最要緊身體健康,人品端方。

    邱氏懷裡斜抱著一個裹著大紅色小襦裙的小胖孩,輕輕哼著小曲,在屋裡來來回回兜圈子。

    蕭士及耳朵尖,從邱氏輕柔的小曲當中,聽到有小貓咪一樣輕輕哼唧的聲音。他不知道別人聽見這聲音的感覺怎樣,可是在他聽起來,就覺得熨貼無比,如同一縷絲線一樣,顫顫微微從他耳朵裡飄進去,然後來到他的心裡,一遍又一遍,將他的心纏繞得滿滿當當。

    蕭士及忍不住掂起腳,想看看那發出小貓一樣聲音的小胖孩是什麼樣子的。

    看見主母方嫵娘進來,邱氏忙抱著杜恒霜,微微屈膝行禮。

    “夫人,大小姐剛剛醒了,不過有些鬧覺,正哄著呢。”

    方嫵娘一臉愛憐地將杜恒霜從養娘懷裡接過來,“霜兒是不是想爹爹了?霜兒放心,爹爹回來了。”

    杜恒霜還是閉著眼睛哼唧。

    蕭士及好奇地看著跟一團粉白麵團一樣的小嬰孩,“這就是霜兒妹妹?”

    方嫵娘點點頭,將杜恒霜抱得低一些,給蕭士及看,“霜兒,跟士及哥哥打個招呼。”

    杜恒霜輕輕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偏頭不理。

    蕭士及看見小嬰孩圓胖的鼓出來的小臉,忍不住用手指頭戳了戳。

    又軟又喧,比大白饅頭還可愛。

    杜恒霜被戳得不舒服,皺起眉頭,鼓起嘴,像是要大哭一場的樣子。

    “霜兒?霜兒在哪裡,讓我看看霜兒。”杜先誠人未到,宏亮的聲音先傳了進來。

    聽見杜先誠的聲音,杜恒霜立即睜開眼睛,側頭往聲音的來處看去。

    方嫵娘笑著迎上去,“老爺回來的挺快啊。——這是霜兒,來,叫爹爹。”

    杜先誠從方嫵娘手裡接過還在閉著眼睛的小胖孩,“咦,沉了許多。這小丫頭,生得可真實沉。”

    杜恒霜睜大眼睛,仰頭看著杜先誠的眼睛,突然展顏一笑。

    “啊,大小姐終於笑了!原來大小姐是想爹爹了!”養娘邱氏笑著上前湊趣。

    方嫵娘也跟著笑,“這個小丫頭,真是會討好你。我怎麼逗她都不笑,你一回來,她就笑了。”

    杜先誠在杜恒霜臉上親了一口,“我的嫡親閨女,當然見到我就高興了。”

    然後看見站在方嫵娘身邊的蕭士及,“士及,你怎麼過來了?你爹你娘呢?”

    “杜叔,我爹娘都在前面的花廳,等著看霜兒妹妹抓周。”相比喜歡逗他的方嫵娘,蕭士及更喜歡拿他當大人對待的杜先誠。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3:34 PM

第二章 抓周(中)

    “那好,我們現在就過去吧。”杜先誠對蕭士及點頭示意,轉身抱著杜恒霜就要走。

    方嫵娘忙拽住杜先誠的胳膊,嗔道:“老爺急什麼?霜兒剛剛在睡覺呢,還穿著睡覺的衣裳,得讓我給她換身衣裳再去。”

    這話提醒了杜先誠。他一手托著懷裡的小胖孩,騰出另一隻手來,從袖袋裡掏出一塊晶瑩無暇,觸手微溫的羊脂玉牌,遞到方嫵娘手裡,“這是在大昭寺給霜兒求的寄名符,大昭寺的高僧持誦開過光的,你去找根軟乎點的綢帶,給霜兒系上,帶在身邊,能保佑她一輩子事事順遂,遇難呈祥。”

    方嫵娘眼前一亮,一雙水樣的秀目幾乎要放出光來,照得整張絕色的面龐更加璀璨奪目,“老爺有心了。”說完眼裡又有些淚光,輕聲道:“我對不起老爺,第一胎只生了個女兒。”

    杜先誠本來是兄弟四人,上頭還有兩個嫡親哥哥,比他年歲大的多,下頭有一個比他小三歲的弟弟。當年先帝徵召良家子從軍,他們杜家三個大的兒子一起被徵召入伍,只留下最小的四弟守著爹娘。誰知他們三人在高句麗的時候,右翊衛大將軍王仲文指揮不當,致使他們中了敵人的奸計,幾乎全軍覆沒。杜先誠是在蕭祥生的幫助下,被當時負責糧草軍械的齊國公齊伯世所救,才避免了被坑殺的厄運。

    而那些死去的同袍,卻沒有他們兩人的好運。這些人不僅被高句麗的大將乙支樂文全數屠殺,而且將他們的腦袋都割了下來,碼成一座高高的佛塔。

    那個由十萬大周將士的頭顱搭成的佛塔,深深地印在杜先誠和蕭祥生心裡。雖然退役多年,可是他們一刻都不能忘,那被殺被擒的恥辱,那陰險狡詐的高句麗人。

    杜先誠和蕭祥生兩個人的兄弟,都死在那一役中。

    五年前先帝逝去,監國的皇太子登基為德禎帝,第一道聖旨,就是將在遼東征戰高句麗的大周軍隊全數撤回,只派了文官使團去高句麗談判。

    杜先誠和蕭祥生兩人的祖籍並不在長安,而在長安以東八百多裡的洛陽城。

    杜、蕭兩家在洛陽城本來也算旺族,因為兒子多。可是這一趟征戰,兩家的兒子都死得差不多了。征高句麗的三四個兒子,只活著回來一個。兩人留在家中的弟弟,杜先誠的弟弟早就病死了,蕭祥生的弟弟還活著。

    杜、蕭兩人的父母,也都在幾年前過世,本來興旺的小康之家,已經一敗塗地。

    杜先誠的兩個哥哥在出征之前,早就有了家室,也生了兒子傳宗接代。

    杜先誠五年前回到洛陽老家的時候,就是面對的這樣一副慘境。爹娘過世,弟弟早夭,兩個嫂子守著侄兒、侄女,將家裡的田產賣的差不多了,才勉強活了下來。

    作為家裡唯一的成年男丁,杜先誠不僅要思考怎樣能夠讓自己活下來,還要盤算如何讓大嫂、二嫂兩家人都活下來,而且要活得更好,比爹娘,還有大哥、二哥在世的時候還要好。

    蕭祥生面對的情況,比杜先誠稍微好一點兒,因為他只有一個嫂子,聽說他大哥戰死之後,他嫂子就改嫁了。而且他的弟弟還小,爹娘尚在,家裡薄有田產。

    知道了杜先誠的窘境,蕭祥生主動找上門,邀請杜先誠一起去做鹽商,本小利大,只要敢闖敢幹,是最能在短時間內積累巨額財富的行當。

    大周那時候實行寬政,朝廷把鹽茶行業放開給信譽好的商人經營。

    為了安置這些從遼東退役的軍士,朝廷更是大開方便之門,給他們經營鹽茶更多的優惠。

    杜先誠和蕭祥生便帶了些小小的本錢,一起去京都長安謀生,從給大鹽商跑腿開始,僅花了五年時間,就成了長安城最大的鹽商。

    他們可不是私鹽販子,而是在官府上了檔子的官營鹽商。

    也是在長安城,兩人分別成家立業,有了今天的好光景。

    杜先誠有這樣大的身家,本來連那些已經破落的世家貴女都能娶。只不過世家貴女雖然不乏絕色,但是齊大非偶,這些女人跟他出身不同,也看不起市井之人。他並不想掂著腳做長子,去高攀那些跟他不是同一個階層的女人,然後一輩子看著那女人鄙夷的眼光過日子。

    他只想娶個絕色的女子,能潑辣能幹,操持家事,和他一樣出身市井的女兒家就好。當然也要身家清白,人品好,懂得尊老愛幼。風塵裡面的奇女子就算了,娶回家做老婆是萬萬不可的。

    總的來說,他比蕭祥生挑剔,所以比他成親晚,到去年年初才成親,成親不久,方嫵娘就有了身孕。十月懷胎,生下來居然是個女兒。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方嫵娘當然是一樣疼,可是一直擔心杜先誠不高興。

    哪個男人不想要兒子呢?要傳宗接代,要跟宗族論財產繼承,田地分割,都是要男丁才做數的。

    杜先誠卻沒有丁點不喜。再說本來就是第一胎,先開花,後結果的事兒多了去了,反倒是杜先誠經常安慰方嫵娘,勸說她不要著急,兩人都還年輕,日後會生下許多孩兒。但是霜兒是他的嫡長女,是第一個孩子,在他心裡的地位是沒人可以取代的。

    現在看見杜先誠對待霜兒抓周這樣慎重的態度,方嫵娘才真正放下心,從杜先誠臂彎裡接過女兒,笑道:“你帶及哥兒出去待客吧,我給霜兒換身衣裳就出來。”

    杜先誠對蕭士及笑道:“咱們出去見你爹爹去,好不好?”

    蕭士及連連點頭,跟著杜先誠出門。

    剛一到門口,就聞到一陣濃濃的香風。

    蕭士及忍不住,接連打了兩三個噴嚏。

    “杜叔這是什麼味兒?”

    杜先誠抬頭,看見是他的兩個嫂子田氏和孫氏來了,忙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大嫂、二嫂。”

    他的兩個嫂子聽說他的大哥、二哥都戰死了,並沒有和別的婦人一樣改嫁,而是留在杜家守節,僅這一項,就讓杜先誠對她們肅然起敬。這些年掙得銀子,大半部分都給兩個嫂子家送去了。直到他成親之後,才減少了洛陽那邊的額度。不過因為他是大鹽商,無數的銀子流水似地從他手上過,就算減少,一年也有接近一萬銀子,送到兩個嫂嫂家裡。

    田氏和孫氏一前一後走來,各自用一副喜上眉梢的錦緞帕子捂著嘴,咯咯笑道:“三弟跟三弟妹真是恩愛,這千里迢迢剛回來,連我們都不見,就趕來見三弟妹了。——嘖嘖,真是今非昔比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3:35 PM

第三章 抓周(下)

    蕭士及揚起小臉,悄悄地打量這兩個婦人。

    田氏看上去有些年紀了,雖然膚色還算白皙,可是眼角處深深的魚尾紋暴露了她的年紀。身上穿著一襲橙紅色半臂,淡草綠帶小碎花的高腰裙,挽著緋色紗羅披帛,一隻手拿著喜上眉梢錦緞帕子,另一隻手裡卻是一把月白色團扇,頭上插著各種金晃晃的首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孫氏年紀輕一些,團團的圓臉,粉光脂豔,一襲淡藍色低胸半臂,袒露出大半雪白的胸脯,咯咯輕笑的時候,胸脯一起一浮的顫動。

    杜先誠忙拱手作揖道:“兩位嫂嫂說笑了。因今日是霜兒抓周的大日子,我要先去洛陽,就趕不及了,所以就先回了家。本打算等霜兒抓周之後,帶霜兒和嫵娘一起去洛陽看大嫂和二嫂的,沒想到大嫂和二嫂居然親自趕來了,先誠實在是受之有愧啊。”

    田氏朝孫氏斜飛了一個眼風,兩人一齊後退半步,避開杜先誠的行禮,“三弟這樣說就見外了。我們是一家人,霜兒是你的嫡長女,她的抓周禮,我們怎麼會不來呢?再說,我們錯過了滿月禮,如果再錯過抓周禮,以後啊,三弟妹是不會讓我們登這個門了,是吧,三弟?”

    杜先誠忙擺手道:“不會不會!你三弟妹絕對不會這樣做的。”頓了頓,又道:“若是她真的這樣做,兩位嫂嫂要跟我說,我絕對不會讓兩位嫂嫂受委屈的。”

    田氏滿意地點點頭,伸手往身後招了招,“恒機、恒材,快過來見見你們三叔。你們不是一直念叨,想你們三叔嗎?”說著,又輕輕推了杜先誠一把,“三弟,這一年多,你真的很少回洛陽了。那裡可是咱們杜家的根本,你可別忘本。”

    杜先誠往旁邊輕輕讓了一步,回頭看去。

    兩個青年男子從後廊上走了出來。

    高個的是杜恒機,今年已經十七了,矮一點的就是他弟弟杜恒材,今年十五歲。

    孫氏也連忙往後招手,“恒欄、恒嬌、恒娥,你們也快過來!”

    三個半大的孩子咚咚咚咚地跟在杜恒機和杜恒材後面跑了過來。

    杜恒欄是孫氏的大兒子,今年十三歲。杜恒嬌和杜恒娥是她的兩個女兒,恒嬌十歲,恒娥是孫氏的丈夫,也就是杜先誠的二哥去從軍的那一年生下來的,今年才七歲。

    蕭士及瞪著大人一樣的杜恒機和杜恒材,忍不住問杜先誠:“杜叔,我娘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三尺童子不進內宅。這兩人。”他指了指杜恒機和杜恒材,“他們不止……三尺吧。”

    蕭士及的娘親,也就是蕭祥生的妻子龍香葉,是一個秀才家的嫡女,從小知書達禮,在小戶人家中非常出挑,雖然生得不如方嫵娘美貌,但是端莊嫻淑,有大家閨秀之風。蕭祥生就是看重她的家教,才三媒六聘,娶了她做原配正室。

    杜先誠知道蕭士及的娘親很重禮儀,笑著跟他解釋,“你娘說的沒錯。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比如他們,是我的至親,這些規矩,就不必守。”

    “哦。”蕭士及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

    他們的說話,吸引了杜恒娥的注意。她笑嘻嘻地走過來,扳著蕭士及的小臉瞧了瞧,回頭道:“娘,這個小哥兒生得真俊!”

    杜恒娥七歲,蕭士及才四歲,身高也比蕭士及要高一個頭。

    蕭士及大怒,但是知道是杜先誠的至親,他也不好發作,只是虎了臉,一把將杜恒娥推開,自己躲到杜先誠身後去了。

    杜恒娥被推得踉踉蹌蹌倒退幾步,一頭紮入孫氏懷裡,覺得丟了臉,死死抱住孫氏的高腰裙不肯鬆手。

    田氏拿著團扇掩嘴笑道:“三弟,這是誰家的小哥兒?生得確實俊。”

    雖然年紀小,可是五官出奇的俊逸,比小姑娘看上去還要漂亮。

    杜先誠收了笑容,淡淡地道:“這是我義兄蕭兄的嫡長子。”

    田氏和孫氏都知道,杜先誠的義兄,就是他軍中以前的同袍蕭祥生,也是長安城人稱“東蕭西杜”的兩大鹽商之一。

    蕭祥生的鹽行開在長安城的東市,杜先誠的鹽行開在長安城的西市,兩人聯手,控制了大周淮河以北,幾乎八成的食鹽供應。

    “喲,這就是蕭大爺的嫡長子啊,我說呢,生得這般眼熟。”孫氏馬上反應過來,走到杜先誠身旁,探頭往他身後看。

    蕭士及躲在杜先誠身後,小小的眉頭越皺越緊。

    蕭家,那也是不輸給杜家的豪富之家啊。

    孫氏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轉身拉著自己的女兒杜恒娥過來,對杜先誠道:“三弟,二嫂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不過今日希望你看在你侄女份上,幫二嫂一個忙。”

    杜先誠忙道:“二嫂有話儘管說,只要是先誠能辦到的,一定在所不辭。”

    孫氏笑著將杜恒娥往杜先誠身後一推,便和蕭士及撞在一起。

    蕭士及越發往旁邊躲。

    “三弟,你看,你侄女兒和這位蕭公子,豈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就麻煩三弟一下,幫我們恒娥訂給蕭公子為妻,也不枉你二哥為了你,戰死沙場的情分。”一邊說,孫氏一邊拿了帕子拭淚。

    杜先誠的臉色沉了下來,對孫氏道:“二嫂,士及不是我的孩兒,我不能做他的主。再說,恒娥比士及大三歲……”

    田氏在旁邊聽了,笑著走到孫氏身邊,拍著孫氏的肩膀道:“三弟,這你就不明白了,俗話說的好,女大三,抱金磚,這樣才是錦繡良緣呢。再說了,我們杜家,跟他們蕭家是真正的門當戶對。你成全了這門姻緣,不僅活著的你二嫂,還有你死去的二哥,甚至是咱們九泉之下的爹娘,都會念叨你的好呢。”

    杜先誠雖然對兩個嫂嫂敬重有加,但並不是愚孝無腦之人,只是兩個嫂嫂這樣熱忱,他也不會掃了她們的面子,只好淡淡地道:“士及年歲太小,他爹娘曾經說過,不會給他這麼早訂親的。恒娥若是願意等,可以等個十年八年,等士及可以訂親的時候,再說吧。”

    過個十年八年,杜恒娥還不訂親,就成老姑娘了,哪裡等得起?——這是變相拒絕了孫氏的提議。

    孫氏有些下不來台,臉色一時很難看。

    田氏忙趕著打圓場,“好了好了,今日是咱們的恒霜侄女抓周的日子,來,咱們到屋裡去見一見三弟妹,還有霜兒。——三弟,你的兩個侄兒,就托你照料了。”將自己的兩個兒子杜恒機和杜恒材推給杜先誠去照管。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3:37 PM

第四章 心思(上)

    孫氏見狀,忙跟著將自己的大兒子,十三歲的杜恒欄推過去,“三弟,你侄兒也託付給你了。”

    這都是自己親哥哥的孩子,杜先誠待他們如同自己的親生子女一樣,微笑著點點頭,一手牽著蕭士及,一手攬著杜恒欄,帶著杜恒機和杜恒材一起去花廳見客。

    田氏和孫氏相識一笑,帶著孫氏的兩個女兒杜恒嬌和杜恒娥,進了方嫵娘的屋子。

    這裡也是杜先誠後宅的上房,裡面的陳設她們雖然早就見過了,但還是忍不住見一次就泛一次酸。

    方嫵娘給杜恒霜換了一身大紅色短襦半臂,系著一條同色的百褶裙,襯著她白嫩的似乎要滴出水來的雙頰,可愛得如同寺廟裡的觀音童子。

    方嫵娘抬頭看見是田氏和孫氏來了,掃了一眼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有貴客上門,你們怎麼不通報一聲?平素老爺對你們太過寬仁,才縱的你們無法無天,沒個正形!”一雙秋水般的明眸含著一絲怒氣,往這些下人面上掃過去。

    田氏矜持地笑了笑,叫了一聲,“三弟妹,你別怪她們。是三弟讓我們進來的,沒讓她們通傳。”

    方嫵娘笑著給田氏行禮,“大嫂別多心,我不是說你們不懂規矩。只是這些下人啊,大嫂也知道,總喜歡蹬鼻子上臉。不給她們點厲害瞧瞧,都不知道是誰呢。知道的,說我們老爺心善寬仁,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個家,都快鳩占雀巢了!”索性走過去拉了拉田氏的衣襟,“大嫂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話簡直是當著和尚罵禿驢,田氏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使勁兒拽了自己的衣袖,才從方嫵娘手裡掙開,往孫氏那邊走過去。

    這個方嫵娘,看上去弱不禁風,手上的勁兒倒是真不小。

    孫氏一見杜恒霜身上的裙子,由不得覷著眼睛湊過去,伸手在她的裙子上仔細颯沒,回頭對田氏道:“大嫂,你見多識廣,過來看看,這是什麼料子的?”

    田氏以前的娘家是開綢緞莊的,對綾羅綢緞頗為瞭解,便湊過來看了看。

    “了不得!這是蜀中錦彩紋棱紗羅!一兩金子一尺!——嘖嘖,人家家裡,最多是花銀子打個銀人兒,咱們家,可是花金子打個金人兒啊!”田氏拿團扇捂著嘴,又一次咯咯笑起來。

    七歲的杜恒娥正是小姑娘愛美的時節,聽說妹妹身上的裙子貴重,也擠過來要看。

    方嫵娘將杜恒霜抱得高高的,杜恒娥看不到,忙拽著方嫵娘的披帛,央求道:“三嬸嬸,給恒娥瞧一瞧啊。”聲音軟軟糯糯,模樣十分可人。

    方嫵娘雖然跟田氏和孫氏不大對付,但是對幾個孩子還是沒有惡意的,就把杜恒霜抱低了些,給杜恒娥瞧。

    杜恒娥的眼睛只是盯在杜恒霜小小圓胖的身子上裹著的紗羅裙上。

    “三嬸嬸,恒娥也想要這樣一條裙子。——三嬸嬸,好三嬸嬸,求求你啊……”杜恒娥越看那條裙子越喜歡,馬上開口央求。

    方嫵娘搖搖頭,對杜恒娥道:“恒娥,不是三嬸嬸小氣,只是我們家已經沒有存貨了。”然後抬頭笑著對孫氏解釋道:“二嫂,這料子只有一尺,是老爺從蜀中帶回來的,只能給恒霜做一條小裙子穿穿,再多的邊角料都沒有了。”

    杜恒娥聽說沒有了,哇地一聲哭起來。

    杜恒霜瞪著一雙漆黑烏亮的大眼睛,十分好奇地看著杜恒娥。

    杜恒嬌走過來,輕言細語地安慰杜恒娥,“妹妹,三嬸嬸跟你說笑呢。——三嬸嬸肯定還有料子,到時候,給咱們姐倆一人做一身,咱們三個人一起走出去,就跟親姐妹一樣。三嬸嬸,你說是不是?”

    方嫵娘收了笑容,正色對杜恒嬌道:“恒嬌,你是大姑娘了,你三嬸嬸我從來不說偏話。我們家,實在是沒有多餘的料子了。這一尺的料子,還是你三叔在蜀中跟故人有舊,人家千方百計地勻出來給他的。”說著看向田氏,“大嫂,你娘家是開綢緞莊的,自然知道這蜀中錦彩紋棱紗羅本是晉上的,一般人家就算是家財萬貫,也拿銀子沒處買去。”

    杜恒嬌被方嫵娘訓得滿臉通紅,眼淚只在眼眶裡打著轉,晃悠悠地似掉非掉。

    孫氏的眼睛又在方嫵娘的臥房溜了一圈,才拉著杜恒嬌和杜恒娥安慰她道:“沒事沒事。你三嬸嬸這裡沒有,三叔那裡肯定有。就算三叔那裡沒有,等明年你三叔再去蜀中的時候,讓他給你們兩人一人扯一身料子回來就是了。”末了,還故意對方嫵娘道:“是吧,三弟妹?”

    方嫵娘沒有再滋聲。她和杜先誠成親才一年多,從來都是和和美美,有事兩人有商有量,可哥是兩人唯一吵架的兩次,就是跟這位大嫂和二嫂有關。——本來她還以為,杜先誠爹娘都過世了,她沒有公婆要伺候,日子會過得很舒坦。可是嫁過來了才知道,她沒有婆母,但是有兩個寡嫂,簡直比得上四個婆母。她們兩人的本事,實在是一個頂倆。

    幸虧方嫵娘也不是軟柿子,才沒有被她們降服了。

    田氏見方嫵娘臉色不虞,想起今日來的目的,就輕聲咳嗽一聲,扶著方嫵娘的胳膊到一旁的軟榻上坐下,笑著道:“你二嫂這張嘴,確實不饒人。不過我們三弟妹大人有大量,不用跟我們兩個寡婦計較的。”

    人家把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方嫵娘只好勉強笑了笑。

    孫氏還要發話,田氏又咳嗽一聲,拿眼神止住她。

    孫氏會意,笑道:“三弟妹,既然這料子沒有了,你可得在別的地方補償我們,不然我們就算鬧到三弟那裡,也是不依的。”

    方嫵娘的臉色唰地一下子陰沉下來。她最恨別人拿她的丈夫來威脅她。

    田氏忙打圓場,逗著方嫵娘懷裡的杜恒霜,讚不絕口,“瞧這小模樣,小身板,以後一定長得國色天香,和三弟妹一樣漂亮。而且看這腰,真是好生養的。”

    方嫵娘看了看自己孩子上下一般粗的小圓筒身形,重重地歎口氣,問道:“大嫂,你有話就說。”

    田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頭髮,“那我就直說了。是這樣的,我娘家侄兒,今年七歲,聰明伶俐得緊,去年就啟蒙入了學。塾師說,他這麼多年,就沒有見過這樣的神童奇才。”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3:40 PM

第五章 心思(中)

    “哦,那恭喜大嫂娘家了,有這樣的孩子撐門戶,以後說不定也能脫離商戶,搏個官身呢。”方嫵娘笑盈盈地道,半點都不上套。

    田氏就看了孫氏一眼,拿帕子拭了拭嘴角。

    孫氏會意,上前坐到方嫵娘身邊,先誇了一通杜恒霜生得有福氣,以後是要做官太太的,然後便言歸正傳,把話挑明瞭,“三弟妹啊,不是我說,這生了女兒,最操心就是給她找一個什麼樣的婆家。我啊,恨不得從我的嬌兒、娥兒一落地,就給她們定好未來的夫婿。可惜啊,她們命不好,沒有這麼好的機會……”

    不等孫氏把話說完,方嫵娘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有些好笑地拍拍自己懷裡正在吹泡泡的杜恒霜,意味深長地道:“二嫂啊,現成的一門好姻緣,你還不趕緊給恒娥定了?”

    杜恒嬌和杜恒娥一起豎起耳朵聽。

    方嫵娘反倒不忙著說,笑著將自己房裡的大丫鬟翠心叫過來,“帶兩位小姐出去吃點心。”特意指著屋子正中小紫檀圓桌上的一個八寶攢盒道:“那裡是我娘家姐姐送來的點心,據說是京兆尹府上夫人從宮裡帶回來的,是禦制的點心。”

    杜恒嬌和杜恒娥到底還是小孩子,一聽有好吃的,立刻就把嫁人的事拋到九霄雲外,興高采烈地跟著翠心去吃點心。

    方嫵娘的嫡親姐姐嫁給了京兆尹府上一個小小的屬官,雖然官職很小,但是好歹是官身,過得還是不錯的。

    田氏和孫氏笑著同時在嘴上和心裡問候了方嫵娘的娘家親戚,然後還要接著先前的話頭提起來。

    “說起來,這個官身真不容易。所以啊,有好的苗子,就要趁早抓住,等以後人家中了進士,你再打主意,就太晚了。”孫氏笑得花枝亂顫,雪白的前胸抖得如波浪起伏。

    方嫵娘等兩個女孩子都不在屋裡了,才笑著道:“二嫂說得在理。所以啊,還是趕緊把咱家恒娥定給大嫂的娘家侄兒吧。這可是三全其美啊。一來,大嫂和二嫂本來就要好,雖說是妯娌,就連嫡親姐妹也趕不上你們倆的親厚。你們兩家再結親戚,可就是親上加親了。二來呢,田家的家世雖然不如我們杜家,可是田家有了個讀書苗子,以後的前程不可限量。俗話說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二嫂得趕緊抓住這個好苗子。這第三嘛,恒娥和大嫂的娘家侄兒同歲,這可是天賜良緣啊。——大嫂,你說是不是?”

    方嫵娘一向口齒伶俐,在家做姑娘的時候跟人鬥嘴,都從不吃虧,潑辣的如同一支小辣椒一樣。

    田氏和孫氏的臉上都僵硬起來。

    “來人!”方嫵娘趁熱打鐵,往外面叫了一聲。

    一個穿著藍布罩服的婆子走了進來,“夫人有何吩咐?”

    方嫵娘抱著杜恒霜站了起來,“去給前面花廳的老爺送個信,就說大嫂和二嫂想做親,找不到媒人,讓老爺幫著請個德高望重的耆宿做大媒吧。”

    田氏和孫氏一起說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方嫵娘回頭笑得嫵媚,“有何不可?”然後繼續吩咐那婆子,“去把老爺請過來。”

    那婆子應了,忙忙地出去傳話。

    田氏和孫氏見方嫵娘一意孤行,反而不著急了,都有些譏誚地看著她。——方嫵娘油鹽不進,杜先誠可不是那種人。長嫂如母,杜先誠可是待她們這兩個寡嫂比母親還要親厚敬重。

    杜先誠在花廳剛跟蕭祥生說了會兒話,就聽見婆子來請,忙告罪回到後院。

    “什麼大媒?誰要訂親?”杜先誠笑著走了進來。

    田氏和孫氏一起站起來,對杜先誠微微側身行了半禮。

    杜先誠連忙拱手作揖,然後將杜恒霜從方嫵娘懷裡抱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裡。

    “三弟這樣疼惜恒霜,她果然是個有福的。我看她天庭飽滿,地閣圓准,以後肯定是個官夫人。三弟……”孫氏湊上去,貼著杜先誠的左胳膊站定了。

    方嫵娘笑眯眯地道,“是啊,所以我就說,二嫂家的恒娥,定給大嫂家的娘家侄兒,豈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先前杜先誠不在這裡,田氏和孫氏倒是不敢太過份。現在杜先誠過來了,她們也沒有了忌諱。

    孫氏拽了拽杜先誠的胳膊,直言了當地道:“三弟,事情是這樣的。其實呢,大嫂是想跟恒霜提一門親事。大嫂娘家的侄兒,今年才七歲,非常的聰慧上進。塾師說,以後肯定是做官的料。大嫂就想著,這樣一門好親事,怎麼也不能便宜了外人,就想到了咱家的恒霜。——你看,恒霜可不是個有福之人麼?剛到周歲,就得了這樣一門好姻緣,註定一輩子順遂啊。”

    方嫵娘連忙推辭道:“二嫂太偏心我們家恒霜了。其實二嫂家的恒娥,今年正好七歲,才是大嫂娘家侄兒的良配呢。先前我就說這是一門好姻緣,想讓老爺幫著找一個德高望重的大媒,保了這門親事要緊。”

    田氏見方嫵娘堅持己見,拉長了臉,“三弟妹這麼說,可是看不起我們田家,不願意跟我們田家結親?”

    方嫵娘毫不猶豫地反駁道:“大嫂這麼說,難道是看不起二嫂家,不願意跟二嫂結親?”然後走到杜先誠身邊,將孫氏擠到一旁,挽住杜先誠的左胳膊,“老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嘴裡雖然在商議問話,一雙璀璨的明眸卻是明明白白流露出威脅的目光。若是杜先誠敢同意,她就要翻臉了。

    就是這樣子一股勃勃的生機,讓杜先誠心醉神馳。

    杜先誠深深地看了方嫵娘一眼,便看向田氏和孫氏,笑著道:“兩位嫂嫂莫急。我們霜兒今天才周歲,要論訂婚,實在是太早了。大嫂的娘家侄兒已經七歲了,如果要等我們霜兒,實在是擔當不起。我看,還是把恒娥說給大嫂的娘家侄兒吧,倒真是一門好姻緣。”說著,又對孫氏道:“若是二嫂同意,我給恒娥添一副好嫁妝。”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3:42 PM

第六章 心思(下)

    田氏和孫氏本來是不願的,可是聽見杜先誠主動添妝,又知道他向來手段闊綽,一時又有些遲疑不決。

    “大嫂和二嫂好好商議一番,看這個親要如何訂,需要些什麼,能幫忙的,我一定幫。”杜先誠說完,就對方嫵娘道:“快帶霜兒去抓周吧,外面的人都等急了。”

    方嫵娘笑得眉眼彎彎,“這就去。”

    夫妻兩個人抱著孩子,在前面帶頭出去。

    田氏和孫氏只好跟著出去,遠遠落在後面,不斷低聲嘀咕。

    田氏本來是不願意跟孫氏結親家的,要不然,就不會跑到這裡來直接想訂下才一歲的杜恒霜。

    可是杜先誠提的條件實在太誘人了,田氏和孫氏根本就拒絕不了。

    一直到了花廳,兩人都沒有拿定主意,只好先把此事放下,專心看杜恒霜抓周。

    花廳上的山水插屏已經撤了下去。

    一張黃花梨的橢圓形大桌案放在花廳中央。

    桌上滿滿當當堆了各種抓周用的器物。

    有小巧的琴棋書畫,也有用銀子打造的各色算盤、帳本,還有小孩子過家家用的銀質鍋碗瓢盆,以及上好的胭脂水粉,綢緞布匹,凡是女子能用能有之物,都應有盡有,堆在桌上,只等杜家大小姐杜恒霜過來抓取,以此來測定她一生的志向。

    杜先誠將杜恒霜小心翼翼地放到桌案上坐下,笑著道:“霜兒,看看你喜歡哪樣東西,抓來給你娘親幫你收著。”

    杜恒霜看了看杜先誠,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然後全幅注意力就轉移到桌上的各種東西上面。

    她看了看自己的周圍,先抓起一個小小的算盤上下抖了抖,聽那脆響,自己覺得有趣,咯咯的笑起來。

    屋裡觀看抓周的賓客一頓讚歎。

    “真不愧是大鹽商的女兒,真有巾幗不讓鬚眉之風啊。”

    杜恒霜玩了一會兒銀算盤,又丟在一邊,繼續在桌上翻尋。

    琴棋書畫、綾羅綢緞,還有各種胭脂水粉,首飾衣飾,都被她抓起來,又扔下去,似乎都不滿意的樣子。

    方嫵娘苦笑,對身邊的龍香葉道:“看來恒霜是個挑剔的孩子。”

    蕭祥生站在杜先誠身邊,聞言笑著道:“是個好孩子,凡事喜歡盡善盡美,不滿意的,決不湊合,有自己的主意。”

    “蕭大哥太過獎了,她就是個小孩子,抓周也不過是熱鬧熱鬧而已。”杜先誠覺得蕭祥生太能誇了,他自己雖然是親爹,也看自己的孩子比誰都好,可是這種話好像還是誇不出來。

    蕭祥生笑著打哈哈,“先誠你太謙虛了,哪有你這樣做父親的?”

    蕭士及看著杜恒霜似乎快要爬到黃花梨大桌案的邊上去了,忙跑到桌子旁邊,指著旁邊的一本書,不斷做手勢,讓杜恒霜去抓了過來。

    杜恒霜轉頭看見蕭士及,一下子眉開眼笑,呀呀叫著就撲了過來。

    “霜兒!”方嫵娘大驚。

    咕咚!

    圓滾滾的杜恒霜從桌上倒栽下來,落在剛剛有桌子高的蕭士及懷裡。

    蕭士及連忙接住杜恒霜。

    可是杜恒霜確實有些重,蕭士及也才四歲,一下子兩個孩子都滾落到地上。

    杜先誠和蕭祥生忙沖上來,來到兩個孩子身邊。

    杜恒霜死死攀住蕭士及的脖子,說什麼也不放開他。

    蕭士及臉上漲得通紅,也擔心杜恒霜再掉到地上,連忙用力抱住她。

    杜先誠不由得和蕭祥生相視大笑起來。

    方嫵娘和龍香葉隨後趕到,才將兩個孩子分開。

    方嫵娘抱著杜恒霜仔細檢查,見她無事,才趕緊謝過蕭士及。

    蕭士及笑著道:“我沒事。方嬸嬸去照看霜妹妹吧。”

    蕭祥生拍著杜先誠的肩膀,大笑道:“好!好!我們霜兒抓周,居然抓到的是我家及哥兒。——先誠,若是你不棄嫌,咱倆給兩個孩子訂個娃娃親,結為親家如何?!”

    杜先誠看了看俊俏的蕭士及,再看看自家的小胖墩丫頭,不由自主地點頭道:“行!我聽大哥的!”

    方嫵娘愣了愣,不過她對蕭士及還算滿意,就沒有多說什麼,只在旁邊逗著懷裡的孩子。

    蕭祥生的妻子龍香葉卻有些不安,也有些不滿。

    杜恒霜剛出生的時候,龍香葉就防備她家老爺因為跟杜先誠關係太好,而擅自將對方女兒訂給自己的兒子,曾經在杜恒霜滿月禮的時候隱晦地提起過,說她不準備給兒子太早訂婚。孩子還小,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如果兩人有緣,日後自然可以結為姻緣。如果無緣,就算小時候訂了親,以後也有可能退婚。何必這樣折騰呢?反而傷了兩家的和氣。又舉了幾個她娘家的例子為證。

    當時杜先誠也是覺得她說得特別有道理。孩子都是自己的好,誰不想把最好的東西給自家孩子呢?對有女娃的人家來說,能給孩子的最好的東西,就是一個好人品靠譜的丈夫了。

    而龍香葉這樣說,其實是看不上方嫵娘的市井出身。起初嫁過來的時候,方嫵娘連字都不識,不過是仗著一張臉蛋漂亮,才迷住了杜先誠,讓他沒看上自己的親妹子,倒是娶了方嫵娘這個潑辣貨。

    話又說回來,雖然龍香葉看不上方嫵娘,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看重杜家一家人,所以她把心思極深極深地壓在心底,只按照賢良淑德的標準約束自己。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以夫為天。夫君說好,那就是好的,絕對不會跟對方爭辯,不像方嫵娘,據說在家被嬌寵過了,動輒跟杜先誠耍小脾氣,還是後來她第一胎生了女兒,在杜先誠面前的氣焰才沒有那麼囂張。

    龍香葉自己卻是貌不如人,家世上,也只得書香二字可以拿出來唬人。自家的嫁妝,當年都不如極疼女兒的市井方家。為了給方嫵娘辦嫁妝,他們可是差一點傾家蕩產。

    而蕭祥生卻根本不在乎她的外貌和家世,而是看中了她的家教和脾性,還有她的滿腹詩書,特意三媒六聘的將她娶來做了原配正室。當年他來下聘的時候,將他們整個坊裡都驚動了。東蕭西杜的東蕭啊,不僅家財萬貫,而且容貌俊得不像真人,就像那畫裡走出來的謫仙,自己最大膽的春閨夢裡,都沒有想過自己有那等運氣,能得這樣財貌雙全的良人為夫。

    想到這裡,龍香葉對這樁婚事的不滿情緒又煙消雲散了。

    既然夫君看上那小妮子做兒媳婦,自己這個做正室的,就該想他所想,一力幫襯他。其實換個角度想,現在訂下那霜兒雖然年紀小,才一歲,可是正因為年紀小,才好教導。自家和杜家本就是通家之好,以後來往的時候多了去了。只要自己用心,從小調教杜恒霜,以後長大了,就能得一個完全合自己心意的兒媳婦,而且知根知底,比去外面重新聘的要好。就算兒子以後不喜歡她了,再納幾房美妾,日子就和美了。聖人不都說賢妻美妾,賢妻美妾嗎?——自己的兒子以後是一定能享齊人之福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3:44 PM

第七章 盤算

    龍香葉的念頭轉了這麼多,其實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再看杜恒霜,就越看越喜愛。不由滿臉笑容,真心地將杜恒霜抱過來,在她面頰上親了一下,又掏出一個金鑲玉的玉牌,給杜恒霜掛在脖子上,道:“這是我們老爺那時候下聘的時候給我的,說是以後是蕭家的傳家寶,要代代相傳的,只傳給能做宗婦的嫡長媳的。霜兒好好拿著,以後我教你怎樣做一個識大體知進退的宗婦,不比那些高門貴女差!”

    方嫵娘笑著將杜恒霜從龍香葉懷裡抱過來,輕輕撫了撫她的頭,“我們霜兒,只要一輩子過得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就行了。”

    龍香葉輕笑道:“說得是。我們為人父母的,當然希望自己的孩兒一輩子平安喜樂。”

    賓客中,一個身穿藍衫的中年儒生看了方嫵娘好幾眼,才若無其事地轉過頭,跟旁邊桌上的人說笑,問道:“這杜家,可是東蕭西杜的杜家?”

    “許秀才,你都來坐席了,怎麼會不知道主人家是誰?!”旁邊一個客人特別驚訝。

    帶著這個藍衫儒生過來的人是蕭祥生的好友,忙道:“許秀才是從洛陽剛來長安的,跟著我過來湊熱鬧,不知道也不奇怪。”

    “哦?你是從洛陽來的啊?”那人感興趣起來,“聽說你們洛陽花會很有名啊。洛陽牡丹甲天下,很厲害呢!”

    許秀才笑了笑,拱手道:“過獎過獎!”

    帶他來的人湊到他身邊,低聲道:“許司馬,今日怠慢了,還望莫放在心上。”

    許秀才輕聲道:“……在這裡,我是許秀才,不要叫司馬。”

    喝了幾杯酒,才跟那人一起提前告辭,臨走的時候,忍不住又回頭看了方嫵娘一眼。

    “那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就是杜先誠的妻子?”許秀才很是好奇的樣子,“生得這樣美貌,是哪一家高門的閨秀?”

    帶他來的那人笑道:“哪裡有什麼高門?就是坊市里方家的女兒。我們小門小戶,就圖日子過個舒坦。嫁給平常人家,比高門大戶跟那群人鬥的烏眼雞似的,要好多了。——方家把女兒嫁給杜員外,是真正疼愛女兒啊。”

    許秀才訕笑兩聲,不再做聲,跟著回到自己住的客棧,第二天就回洛陽去了。

    他正經的身份,是洛陽城的司馬,管理洛陽內外事務,同時也是秘密被宣召過來覲見新帝德禎皇帝的。

    杜宅裡面,宴飲正酣。

    蕭祥生心裡高興,大聲對屋裡的賓客道:“今日也是我蕭家和杜家的訂親之禮!——來人,給我去新豐樓訂上一百桌酒席,送到杜宅,請各位親朋好友去吃流水席。咱們要吃個三天三夜,不醉不歸!”

    眾人轟然叫好,紛紛讓人回去報信,再送一份表禮過來。

    先前是杜恒霜的抓周之禮,現在是杜家的嫡長女和蕭家的嫡長子訂親之禮。這兩家是長安城的大鹽商,也是許多人迫切想巴結的物件,只是一直苦無機會。

    如今東蕭西杜結為親家,也算是一樁佳話。

    在一片喜氣洋洋之中,杜先誠的兩個寡嫂田氏和孫氏氣得臉都白了。特別是孫氏,手裡一塊織錦緞的帕子都快被她絞碎了。

    “哼?什麼年歲太小,不能現在訂婚?怎麼訂給他女兒的時候,就不嫌蕭家大公子年歲太小了?——明明是厚此薄彼。我們恒娥,哪一點比那胖墩墩的杜恒霜差?!”孫氏憤憤不平,拉著田氏不斷訴苦。

    田氏臉色也很不好看。

    杜先誠剛剛拒絕了她為娘家侄兒的提親,還打著孩子太小,不宜早結親事的幌子,轉過身,就給他一歲的女兒訂了蕭家的大公子。

    呸!——不過是嫌貧愛富,看不起她娘家而已。

    方嫵娘抱著杜恒霜臨出花廳的時候,瞥見田氏和孫氏來不及掩飾的憤恨之情,微微一笑,沖她們甩了甩手裡的帕子,算是打了招呼,便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回後院上房去了。

    杜家整整熱鬧了一天。

    到晚上賓客終於走了,杜先誠回到臥房,看見方嫵娘坐在梳粧檯前梳頭,笑著問道:“霜兒呢?”

    方嫵娘朝他們那有三分之一屋子大的千工拔步床努了努嘴。

    “小祖宗今日興奮過頭了,不肯去睡覺。養娘怎麼哄都不成,我就把她抱過來,索性今日跟我們睡吧。”

    杜先誠很是高興,“我去換件衣裳,然後再去抱她。今天在外面喝了一天酒,滿身的酒氣。”說著就去屏風後面脫下外袍,換上在屋裡穿的衣裳。

    方嫵娘抱著杜恒霜在屋裡走來走去,嘴裡哼著輕柔的搖籃曲,哄著她睡覺。

    看見杜先誠進來,方嫵娘終於把藏了一天的心事問了出來。

    “你不是說,孩子還小,不能這麼早就訂婚嗎?”

    杜先誠滿臉憐惜地將杜恒霜從方嫵娘懷裡接過來,斜兜在胳膊上輕輕搖晃,淺笑道:“這有啥的?咱們啊,看見好的,就先定下來再說。以後那小子若是長歪了,咱們霜兒就不要他了,把他踹了,再去尋好的。”半點都不肯吃虧的樣子。

    方嫵娘這才轉嗔為喜,輕輕推了他一把,“你這樣想就再好不過。我還擔心你為了什麼名聲,就算那孩子日後不好,你也非得逼著霜兒嫁。——若是這樣,我可不管,自己帶著霜兒回娘家,再不認你這個爹!”

    杜先誠笑道:“我怎麼會讓咱們的孩兒吃虧呢?目前來看,及哥兒確實是個好的,先把他定下來再說。這樣咱們就進可攻,退可守。日後及哥兒若是真的不成器,就算我跟蕭大哥交情好,該退的婚還是要退的。”

    方嫵娘捂著嘴笑,“蕭大哥估計不會不同意。可是蕭大嫂就不一定了,到時候滿口的道德名聲,看你怎麼應付。”方嫵娘嘴裡的蕭大嫂便是龍香葉,蕭祥生的妻子。

    杜先誠將已經被他搖晃睡著了的杜恒霜送到方嫵娘懷裡,“我去沐浴了。要退婚,還不是蕭大哥一句話。蕭大嫂不是一向最標榜自己賢良淑德嗎?還不老老實實聽蕭大哥的話?”

    兩口子說得眉開眼笑,極是融洽。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3:51 PM

第八章 舊事

    方嫵娘將睡著的杜恒霜放到床上,催杜先誠去沐浴。

    “一身的酒味兒,換了衣裳都壓不住。我看霜兒是被你的酒氣熏暈了。”方嫵娘掩袖淺笑,推著杜先誠去隔間沐浴。

    “哪有酒氣?不信你聞聞……”杜先誠低下頭,啪的一聲在方嫵娘臉上親了一口,“……等我回來……”

    “嗯,我等你。”方嫵娘紅暈上臉,將杜先誠推了出去。

    一個散發著松香味的大澡盆,有半人高,放在屋子中央。

    澡盆裡面注滿了熱氣騰騰的熱湯。

    杜先誠脫下外袍,拿起搭在澡盆邊緣的搓澡巾,抬腿坐了下去。

    澡盆裡面的熱湯一陣晃動,將杜先誠的身體包裹進去。

    杜先誠長長的出一口氣,閉目仰躺在澡盆邊沿,將搓澡巾卷成一團,搭在額頭,全身放鬆下來。

    雖然已經離開戰場五年了,可是那股烙印已經留在他的記憶深處,甚至已經烙在骨子裡。

    ……

    崎嶇的山路,漫天的風雪,前面的士兵累得受不了,在路邊坐下休息,可是一坐下來,就再也起不來了……

    他們只有不斷往前走,翻山越嶺,卻中了對方的埋伏。

    無邊的飛箭似漫天蝗蟲,嗖嗖落下,大家只要抱頭四處逃竄。

    蕭祥生將他拉在山石後面,才躲過第一輪箭雨。

    高句麗人突然從四面八方沖出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大刀、長矛、鏈子鎖,甚至連缺了口的菜刀,斷了柄的剪子都飛了過來。

    十萬先鋒部隊,就這樣被活活葬送在高句麗的窮山惡水之間。

    ……

    十萬大周將士的人頭壘成的佛塔。

    佛塔上,自己兩位大哥死不瞑目的雙眼,看著杜先誠。

    ……

    杜先誠驚醒過來,伸手抹了把汗,卻忘了自己是在澡盆裡,手上都是水,抹到臉上,分不清哪裡是汗水,還是澡盆裡沐浴用的熱湯。

    但願那樣戰亂的日子,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杜先誠從澡盆裡面起身,隨便抹了抹身子,換上一身圓領軟紋羅衫,來到臥房。

    方嫵娘半躺在床上,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杜先誠突然沒有了興致,苦笑著吹熄燈,將方嫵娘拉入懷裡,“睡吧。明天還要去店裡清點存貨。”

    “你有心事?”方嫵娘撫著杜先誠的胸口輕聲問道。

    杜先誠閉著眼睛,將她的手撥開,“沒事,就是累了。”

    杜先誠剛從江南回來。為了趕上杜恒霜的抓周禮,他快馬加鞭,幾乎有好幾日不眠不休了。

    方嫵娘明白過來,沒有生怨氣,在他面頰上親了一口。

    一家三口一起進入夢鄉。

    ……

    和杜家大宅不遠的蕭家大宅裡,蕭祥生也剛剛沐浴完畢,坐到床上。

    龍香葉給他展開被子,然後自己吹熄燈,上來躺到他身邊,側著身子偎在一旁。

    “老爺,杜家的女兒還小,老爺真的想清楚了嗎?”龍香葉小心翼翼地問道。

    蕭祥生“嗯”了一聲,“先誠和我是生死之交,他的品行家教,我信得過。”

    既然蕭祥生說好,龍香葉就閉了嘴,笑著附和道:“老爺的眼光不會有錯的,我信老爺。”

    過了許久,龍香葉翻了個身,看見蕭祥生睜開了眼睛,望著帳頂出神,便笑道:“老爺還沒睡嗎?”

    蕭祥生又“嗯”了一聲,索性從床上坐起來,披上搭在床尾的一件圓領羅袍,對龍香葉問道:“我明天要出去辦貨,你娘家人暫時不要讓他們上門了吧。”

    龍香葉的臉騰的一下紅了起來,一隻手緊緊抓著自己胸口的綢衫,喃喃地道:“老爺,您都知道了?”

    蕭祥生看見龍香葉窘迫的樣子,又有一絲不忍。可是再一想,她是庶女,從小在家看嫡母的臉色看慣了,後來被嫡母做主配了這一門好親事,她更是要對嫡母言聽計從。別說是拿幾千兩銀子回娘家,哪怕讓她分一半蕭家的身家回去,她恐怕也是肯的。——這個時候,她肯定想不到那些三從四德了。因為她的兩個同母的弟妹還在龍家。

    其實也是自己的錯。當初自己和先誠安定下來,想要成家立業。杜先誠就想找個絕色的女子,性格潑辣大方,能管住一個家就行。他們那時候只是普通的鹽商,雖然做到規模很大,但是沒有官身,隨時會被官家破家滅門。不像現在有了御賜的“員外郎”身份,沒有官員敢對他們暗地裡下黑手。

    在大周,士農工商,商人一直是排在最末尾的。沒有什麼權益,各種稅他們繳的最多,按律法,商人還不能穿綾羅綢緞。當然,私底下沒人遵守罷了。

    就是這樣的身份,自己居然還想娶書香門第的女子做妻子。

    後來托人說了很多家,只有龍秀才家,願意把庶女龍香葉嫁給他。好在龍香葉的嫡母是個有手段的,並沒有一味打壓庶女,而是對她們悉心教導,從小也是讀書識字,識大體懂進退,管家也是好手。現在自己有了員外郎的身份,龍香葉出去應酬,明顯比方嫵娘強許多。

    可是方嫵娘那股子不管不顧的勁兒,倒也輸人不輸陣。這樣的女人養出來的女兒,一定不會差的,也是他這樣的地位家庭需要的主母。

    不過自己的大兒子蕭士及,就要好好教導,免得養在內宅,被龍香葉養得迂腐不化就不好了。他的家業,以後大部分都會由蕭士及繼承的。他需要一個有手段的繼承人,而不是一個守禮的老夫子。

    明天就托人出去給蕭士及找塾師入學,還有拳腳師父、騎馬師父,都要開始尋才是。

    想到蕭士及的模樣,蕭祥生微微的笑。——這個兒子,他是非常滿意的。以後要跟門房說清楚,龍家的人再要上門,要跟他說了才行。不要隨便報到內宅,讓主母知道。

    龍香葉的妹子,也該找婆家了,不然再過一陣子,說不定就要推到自己身上。

    自己無心納妾,耽誤了人家倒是不好。

    龍香葉卻怎麼也睡不著。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引以為傲的娘家,居然被老爺勒令不許再上門!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3:52 PM

第九章 綢繆(上)

    龍香葉輾轉了一晚上,到天亮的時候才闔眼打了個盹兒。

    起身的時候,蕭祥生已經不在床上了。

    龍香葉大驚,忙對帳子外面叫道:“荷蕊!荷蕊!老爺去哪裡了?”一邊掀開被子坐起來。

    荷蕊是龍香葉的大丫鬟,容長臉面,兩腮上微微兩點雀斑,說話做事十分爽利能幹,平時是龍香葉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夫人莫急。是老爺吩咐讓夫人多睡一會兒。老爺已經去東市鋪子裡去了。老爺還吩咐,今兒要帶大少爺出去見師父,帶著大少爺一起出去了。——夫人早上想吃什麼?”荷蕊說著,伸手撂開帳幔,掛在床邊的金帳鉤上,皓腕上一對絞絲金鐲子,碰在金帳鉤上,發出叮嚀叮嚀的脆響。

    老爺是看重自己的大兒子的。

    龍香葉心裡又是驕傲,又是高興,轉而又想到老夫人那邊,忙道:“老爺是我好,可是老爺到底是男人,這內宅裡面的事情,他也不懂的。我怎麼能睡得著呢?——老夫人還在等著我去晨昏定省呢。”

    蕭祥生的爹三年前去世了,蕭祥生的娘古氏不願改嫁,帶著小兒子蕭瑞生住在後花園南邊的奉親堂裡。

    龍香葉想起自己那個小叔子,不由歎口氣。跟老爺是一個爹娘生的,怎麼長相上差了這麼遠?不過,小叔子今年也有十六歲了,該說親了,不能再跟老夫人住在後花園了。

    吃完早飯,龍香葉帶著兩個小丫鬟,去後花園奉親堂請安。兩個婆子各捧著紅布包袱包著的尺頭,跟在後頭。

    奉親堂裡,古氏剛剛吃過早飯,正和自己的小兒子蕭瑞生說話。

    看見龍香葉進來,蕭瑞生趕緊站起來行禮,“大嫂來了。”

    古氏笑眯眯地看向龍香葉,“及哥兒呢?怎麼不見他過來?”大孫子蕭士及是古氏的心頭寶,僅次於她的小兒子蕭瑞生。

    龍香葉給古氏恭恭敬敬行了禮,“老爺帶著及哥兒出去了,說是要給他拜師父。——娘,您今兒什麼時辰起的?睡的可好?早上用飯了嗎?還有要添什麼的,都跟媳婦說。媳婦自是會去辦得妥妥當當。”說著,便回頭讓婆子將捧著的兩匹尺頭送上來。

    “娘,這是前日咱家的綢緞莊上送來的兩匹新顏色的尺頭。”龍香葉親自打開包袱。

    古氏對衣裳料子最是感興趣,忙湊上去細看。

    “這一匹雙絲淡黃地印鴛鴦花束紋紗,浸染均勻,花色細緻,但是層層遞進,渲染得當,紗織細膩,是咱們鋪子裡今年從江南的繡莊裡高價採購回來,準備晉上的珍品。媳婦知道娘的壽辰將至,特意讓鋪子裡的夥計勻了一匹出來,給娘做身湘裙穿穿。”龍香葉細細解說,又打開另一個包袱,“這裡是一匹藍底瑞花錦,花色繁雜而不擁擠,紅白邊子配絳黃色紋路,還有綠色花心,同寶藍色地色相映成趣,既顯娘氣度高華,又顯莊重得體,可以做成半臂,跟祥生給娘從西域帶回來的青金石長鏈子倒是正好配成一對兒!”

    古氏聽得笑得合不攏嘴,嗔道:“你這孩子,說的比唱的都好聽!”然後喚自己的丫鬟收了兩匹尺頭,又說了兩句閒話,就道:“你去忙吧。我這裡有瑞生陪著我,你照顧好家裡,還有祥生、及哥兒,就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古氏是個不管事的婆母,倒是省了龍香葉許多心思。

    “多謝婆母體恤。那我走了。”龍香葉本想提一提蕭瑞生的事情,可是見古氏提都不提,只好把話咽下,等蕭祥生回來,讓他直接去跟古氏說,比自己說要合適。

    蕭祥生這邊帶著蕭士及來到自己的鋪子,先大致看了看近來的帳本,隨便問了幾句,就對蕭士及道:“士及,我們去你杜叔家吃午飯,怎樣?”

    蕭士及笑道:“我聽爹的。”

    杜先誠為人豪爽,不拘小節,比蕭祥生交遊廣闊。蕭祥生琢磨著,給蕭士及介紹個好師父這種事,杜先誠認識的人多,說不定能幫上忙。再說,蕭士及是他女婿,為了他女兒著想,杜先誠也應該出一份力,好好教養這個女婿……

    蕭祥生抿嘴笑著,帶著蕭士及來到杜家。

    他知道,杜先誠只要在長安,不管鋪子裡多忙,都是回家吃飯。

    “蕭大哥來了?快請快請!”杜先誠剛在飯廳坐下,準備吃飯。方嫵娘抱著剛剛喂完奶的杜恒霜坐在一旁打橫相陪。

    蕭祥生帶著蕭士及走進來,先對方嫵娘行禮,“打擾二位了。”

    方嫵娘笑道:“蕭大哥這樣說就見外了。”一邊請他們父子倆坐下。

    桌上已經多擺了兩幅碗筷,加了一碟子小孩子愛吃的胡餅,剛剛才從油鍋裡煎出來。

    蕭祥生既然來了,杜先誠就讓人拿了酒過來,兩人一起吃喝。

    方嫵娘見蕭士及很快就吃完了,便帶著他告退,回上房去了。

    將蕭士及交給方嫵娘,蕭祥生還是放心的。

    杜先誠就將飯廳裡面伺候的人都遣走了,跟蕭祥生兩人低聲說話。

    蕭祥生先把來意說了一遍。

    杜先誠滿口應承,“沒問題。我明天就去問一問我姐夫。他認識的讀書人多,應該能找到不錯的人選。”說完又好奇,“你老丈人不是書香門第?讓他給找一個也行吧?”

    蕭祥生不想蕭士及跟龍家牽扯太多,就橫了杜先誠一眼,“我家裡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再來挖苦我。”

    杜先誠忙收了嘻容,正色道:“大哥,我真不是挖苦。我是覺得,無論龍家怎樣,他們都是士及的外家,你不可對他們太過決絕,讓大嫂和士及面子上都不好看。”

    蕭祥生點頭,“我省得。只是士及太小,還不太能分辨是非。等他大一些,懂事了,不太能被人挑唆了,我再跟他細說。”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3:5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5 11:00 PM 編輯

第十章 綢繆(中)

    杜先誠方才點點頭,給蕭祥生斟了一杯酒,“蕭大哥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兩人就不再說這些婆婆媽媽的煩難事,議起兩家的生意。

    “你這一趟去江南,收穫如何?”蕭祥生問道。他和杜先誠雖然是兩家不同的鋪子,其實兩個人的生意都是合在一起,對外宣稱是不同的兩家罷了。

    杜先誠就將自己的秘密帳本取了出來,遞到蕭祥生手裡,“大哥請過目。我這一趟,跑了江南的三個鹽井,仔細瞧了瞧,覺得那邊的出產已經不多了,就沒有跟他們接觸太多,只是讓我們手下的弟兄去進了點私鹽,到時候放在我們鋪子裡寄賣。賺來的銀錢,都是兄弟們的。”

    蕭祥生微微頷首,“這個舉措不錯。那些兄弟跟著我們,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方不愧當年他們的回護之恩。”

    杜先誠想起昨天在澡盆裡面做的夢,十分感慨地摸了摸額頭,“我們能活著回來,已經是托了老天爺的福。現在又賺得諾大身家,還有官家的員外郎身份護身,實在是做夢也沒有想過的福氣。”

    蕭祥生笑道:“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你擔什麼心啊?”

    杜先誠也笑了,“大哥見識向來比我強!我就信了大哥,咱們再拼命幹上幾年,給孫子存下大筆的田產,咱們也能收手去做田舍翁了。”

    蕭祥生大笑,拍著杜先誠的肩膀,“先誠,跟你做兄弟,是我蕭祥生的福氣!”

    兩人又喝了一回酒,才起身去上房尋蕭士及去。

    五月天裡,春光明媚。

    杜家後院上房的院子裡,開滿了各色應景花卉。

    南牆角一隻青花大缸,裡面養著滿滿一缸睡蓮,含苞待放。

    上房院子門口種著一株西府海棠,嬌豔動人。因剛到花期,很多花苞還是打著花蕾,紅豔如胭脂。有些卻已經盛開,花瓣的粉色由深變淺,燦如明霞。

    “海棠有四本,西府、垂絲、木瓜和貼梗。但是一般的海棠花並無香味,只有西府海棠既有香氣,又有顏色,是海棠中的上品。”杜先誠見蕭祥生盯著那西府海棠多看了一眼,馬上笑嘻嘻地賣弄起來。

    蕭祥生推了他一把,笑道:“這是從你老丈人家聽來的吧?”

    方嫵娘的娘家方家,其實正經是西市的一個小小花兒匠,幾代人守著一個?花鋪過活。

    杜先誠得意地挺了挺胸脯,“那是自然。我老丈人還有小舅子,都是侍弄花草的好手。我們宅子裡上上下下的花草,都是他們侍弄的。——蕭大哥,要不要……給我老丈人他們介紹點生意,把你們府上的花草也交給他們侍弄?”

    蕭祥生乾笑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內宅之事,向來是你嫂子經管。”委婉地拒絕了杜先誠的提議。

    杜先誠也就是提一提,倒是並不把蕭祥生的拒絕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一揮手,“那就算了。我不過是看蕭大哥你對這株西府海棠另眼相看,才特意提一下。”

    蕭祥生確實很喜愛這株西府海棠,聞言便道:“雖然我家的花草有人侍弄,不過真還沒有開的這樣好的西府海棠。你跟你老丈人家說一聲,得空給我送一株過去。”然後跟杜先誠交底,“……我回去,就要把士及單獨放到他自己的院子去住,不能再跟他娘親住在一起了……”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進了院子。

    五月的陽光灑在寬敞的院子裡,院牆邊爬滿了青翠的爬山虎,牆角一溜砌成西番蓮模樣的花草牆磚,牆邊種著數支芍藥和玫瑰,另一邊種著大顆重瓣牡丹。

    迎著院門的上房回廊底下,同樣擺著一溜的土陶花盆,種著石榴樹、西番蓮,還有開得轟轟烈烈的什樣錦、綠香球和姚黃、魏紫等名貴牡丹種。

    蕭士及戴著一個小小的束髮金冠,穿著月白色小羅袍,斜坐在回廊的闌幹座椅上,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白胖的小嬰孩,正是他訂了娃娃親的未婚妻杜恒霜。

    杜恒霜伸出白胖的小手指,指著那株綠香球牡丹咿咿呀呀地叫。

    蕭士及耐心地跟她解釋,“那是牡丹,是一種很名貴的花。我家裡的綠香球,沒有你家裡的開得好,不到五月中,就全都謝掉了。”

    杜恒霜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咿咿呀呀叫得更加厲害,整個圓胖的小身子奮力向外掙出,小胖手力圖“辣手”摧花。

    一旁照看的養娘忙道:“大小姐,這綠香球,是您的小舅舅花了大力氣才養出來的。”

    坐在旁邊做針線的方嫵娘笑著道:“不值什麼的,一朵花而已,她要就給她摘吧。”

    養娘遵命,去摘了一朵綠香球過來,遞到杜恒霜手裡。

    杜恒霜拿著就捧到蕭士及面前,咦咦叫著,要送給他。

    “啊?原來大小姐摘花,是為了送給蕭公子啊!”一旁侍立的小丫鬟忍不住大聲叫起來。

    “哈哈……”

    杜先誠和蕭祥生看見這一幕,兩人對視大笑起來,心裡極是高興。

    方嫵娘也笑得合不攏嘴,抬頭看見蕭祥生進來了,忙站起來行禮,“蕭大哥是來接及哥兒的嗎?”

    蕭士及卻沒有被大人的笑聲打擾,小心翼翼地從杜恒霜的小胖手裡接過綠香球,耐心地道:“這綠香球雖好,卻對你不太好。你還小,等你長大一些,哥哥給你買花戴。”

    杜恒霜歡快地拍起小手,兩個胖手腕上帶著的金玉鈴鐺響起清脆的聲音。

    午後的陽光透過回廊的縫隙照射進來,灑在蕭士及和杜恒霜身上,給他們鑲上一道金邊。

    杜先誠和方嫵娘看見這一幕,不約而同松了口氣,互相對視一眼,又覺得有趣,笑著道:“以後蕭大哥多帶及哥兒到我們這裡坐一坐就好了。”

    蕭祥生應了,對蕭士及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要回家去了。打擾了你杜叔和方嬸,還不快謝謝人家?”

    方嫵娘將杜恒霜從蕭士及懷裡接過來。

    杜恒霜呀呀大叫,兩腿連蹬,不肯離開蕭士及的懷抱。

    “你這孩子,給我矜持一些!”方嫵娘說著,輕輕拍打了杜恒霜的小胖腿一下。

    杜恒霜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十分傷心。

    杜先誠三步並作兩步走上臺階,將杜恒霜接了過去,對著方嫵娘不悅地道:“沒事你打孩子做什麼?”

    方嫵娘在人前被數落,臉色漲得通紅,嘟噥道:“我哪裡打她了?就輕輕拍了兩下……”

    蕭士及走過來,拉著方嫵娘的手道:“方嬸嬸,恒霜妹妹面皮薄,你要多擔待些。”

    話音剛落,杜恒霜就止住哭聲,將頭擱在杜先誠的肩膀之上,一抽一抽的打著嗝兒,似乎在證明蕭士及的話說得對。

    方嫵娘又好氣,又好笑,卻也解了窘境,低頭對蕭士及笑道:“你都知道?難道霜兒對你說起過?”

    明明杜恒霜還不怎麼會說話。

    蕭士及羞澀地笑了笑,“我看著恒霜妹妹的眼神,就知道她什麼意思。”

    ***

    說明一下,女主杜恒霜,古代本土女,既不是穿越,也不是重生。男配女配不保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3:5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5 11:05 PM 編輯

第十一章 綢繆(下)

    蕭祥生帶著蕭士及走了之後,杜先誠抱著杜恒霜,笑得十分得意,不住地拍著她的小手誇讚自己,“霜兒,看你爹我多厲害,給你找了個多會心疼人的夫君啊。來,霜兒,親爹爹一下。哎,親了這邊,那邊還要啊……”

    杜恒霜拍著手,笑得見牙不見眼。

    方嫵娘收拾好針線笸籮,看著這一對玩瘋了的父女,笑著搖搖頭,“你就知道慣著她。以後把她慣壞了,有你哭的日子在後頭。”

    杜先誠抱著杜恒霜直起腰來,沖著方嫵娘裝模作樣地瞪眼,露出兇神惡煞的樣子,“誰敢說我們霜兒不好?——誰說打斷誰的腿!”

    把方嫵娘也逗樂了,輕輕推了他一把,“你還越說越來勁了。——吃過午飯了,你還不去鋪子嗎?”

    杜先誠依依不捨地將杜恒霜放到方嫵娘懷裡,“閨女,爹去給你掙嫁妝去了。你可要牢牢記住,世上只有爹爹是對你最好的,別的男人,再好也只能排在爹爹後頭,記住沒有?”

    方嫵娘連忙捂住杜恒霜的耳朵,對杜先誠嗔道:“你還有沒有個正形?天天在霜兒耳邊念叨來,念叨去,孩子還小,經不起你這樣天天念叨。以後要是真的把你的話記住了,可讓她怎麼過日子?”

    杜先誠嗐了一聲,回身擺了擺手,“記住才好呢!就怕她記不住啊。你難道不知道‘女生外向’嗎?”說完大笑著離開了家門,去西市的鋪子裡去了。  

    時光倏倏而過,轉眼到了第二年五月,杜恒霜兩歲生日這一天。

    又是一個豔陽天,春光明媚。

    屋外的陽光透過綿白的窗戶紙照進來,杜恒霜的閨房裡頓時亮堂起來。

    杜恒霜睜開眼睛,翻身坐起來,對著帳子外面大叫,“爹!娘!——霜兒醒來了!”

    方嫵娘身邊的大丫鬟翠琴快步走進來,伸手將杜恒霜的帳簾拉開,笑嘻嘻地道:“大小姐醒了?快起來吧,今兒是大小姐的壽筵,蕭公子早等在外頭了。”

    蕭士及這一年來,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在杜宅渡過的,跟杜恒霜熟的不能再熟,已經親自給杜恒霜啟蒙,手把手將自己剛學會的幾百個字都教給了她。

    杜恒霜雖然還是不大識字,但是已經蒙蕭士及手傳口授,可以背誦《千字文》和《三字經》了。

    杜恒霜一聽是蕭士及來了,高興不已,連忙從床上倒轉身子,就要順著床沿往下哧溜。

    翠琴忙撈起杜恒霜,抱在手上,嗔道:“大小姐怎麼能現在出去呢?沒有洗臉、沒有梳頭,這樣出去,會被蕭公子笑話的。”

    杜恒霜如水晶般晶瑩剔透的雙頰上浮起兩道淡淡的紅暈,“翠琴姐姐給霜兒洗臉、梳頭,霜兒要穿裙子。”

    平時為了行動方便,方嫵娘都是給杜恒霜穿著家常的小衫小褲,出去做客才給她套上小小的高腰襦裙。

    翠琴笑著稱好,帶她去隔壁屋裡洗漱。

    等杜恒霜穿戴一新,拉著翠琴的手從裡屋出來,蕭士及已經喝完一杯茶,正鋪開一張白紙寫大字。

    “及哥哥!”杜恒霜大叫撲過來,抱住蕭士及的大腿。

    蕭士及今年五歲,因他爹蕭祥生去年給他請了拳腳和騎射師父。他除了跟著塾師讀書習字,也跟著兩位拳腳和騎射師父習練兵馬和騎射功夫。這一年來,個頭猛竄,已經有一般人家裡七八歲孩子那麼高大。

    兩歲的杜恒霜在他面前,就如同一個精緻的小玩偶娃娃。

    蕭士及伸臂將杜恒霜抱起來,笑著問道:“小懶蟲,今天又賴床了?”

    杜恒霜把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沒有沒有!今天沒有!及哥哥來的時候,霜兒都沒有賴過床!”說完皺著精緻的小鼻子,有些心虛的笑。

    蕭士及一下子就聽出來她話裡的意思,輕輕掛了她的小鼻頭一下,“小東西,跟我耍心眼兒!也不想想你的心眼兒都是我教的!——還想班門弄斧,關公門前耍大刀啊?”

    “班門弄斧是什麼意思?關公又是誰啊?為什麼要在他門前耍大刀啊?是跟我們家的錢伯一樣嗎?他也會耍刀的……”杜恒霜完全不懂蕭士及是什麼意思,但是很有求知欲的不恥下問。

    蕭士及最愛給杜恒霜上課,就抱著她坐下,跟她細細解釋,一邊說,還一邊提筆在桌上給她畫關公和關公的青龍偃月刀。

    蕭祥生和杜先誠走進來,看著這兩個小孩兩小無猜的融洽樣兒,越發歡喜。

    “蕭大哥,這邊請。今兒是霜兒生辰,我們沒有請別人,就單請了蕭大哥一家人過來吃飯。”杜先誠領著蕭祥生來到中堂坐下。

    中堂正中,擺了一張圓圓的紅木大餐桌。

    蕭家的老夫人古氏身體不適,沒有過來,蕭祥生的弟弟蕭瑞生說是要出去以文會友,也沒有過來。

    就只有蕭祥生帶著妻子龍香葉和大兒子蕭士及早早地過來了。

    龍香葉肚腹高高隆起,手裡拿著一柄團扇輕搖,在中堂一側的坐床之上,同方嫵娘相對而坐。

    方嫵娘羨慕地看著龍香葉道:“蕭大嫂真是有福氣,居然又有身孕了。其實蕭大嫂今日不必過來的,看這樣子,隨時都會生了。”

    龍香葉撫著肚子笑了笑,“沒關係。孕婦需要多走動走動,方好生產。”

    方嫵娘想起自己懷杜恒霜的時候,成天在屋裡吃了睡,睡了吃,還是龍香葉勸她,有空多出去走走,不要天天躺在床上,不然胎兒太大,她可是要難產了。

    “蕭大嫂,上一次多虧了你。”方嫵娘誠心誠意地謝過龍香葉。

    龍香葉掩袖輕笑,朝方嫵娘的肚子努了努嘴,“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這麼客氣做什麼?再說,你不用急。你的霜兒才兩歲,你著什麼急啊?——我的及兒四歲多的時候,我才坐了第二胎。”

    方嫵娘發愁道:“話是這麼說,可是我不像大嫂你第一胎就生了兒子。我一直說要去尋個好點的大夫瞧一瞧,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龍香葉想了想,悄悄地壓低聲音問道:“你們都是什麼時候行房的?”

    方嫵娘也壓低聲音,“……就是我的月事來之前和之後三天……”

    龍香葉心裡咯噔一聲。——這些古人,在孕產方面的知識如此落後,難怪一直懷不上……

    不過那杜恒霜又是如何懷上的?

    方嫵娘羞紅了臉,“不記得了。那時候我們剛成親,先誠……先誠……”不管是不是月事前後的日子,都不放過她。

    龍香葉笑得前仰後合,末了輕聲道:“我教你個巧法子。以後啊,在你兩次月事中間的日子,多跟你們家老爺試一試……”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3:57 PM

第十二章 選妃

    蕭士及牽著杜恒霜的手,來到中堂大門前。

    中堂大門口是一個高高的門檻。

    蕭士及偏頭瞧了瞧杜恒霜一臉為難的小臉,抿嘴笑了,彎腰伸手將她抱起來。

    一旁跟著的養娘忙上前一步要將杜恒霜接過來,連聲道:“蕭公子,讓奴婢來吧。”

    蕭士及沒有逞強,小心翼翼地將杜恒霜送到養娘懷裡,叮囑道:“小心點啊,這門檻夠高的。”

    杜先誠笑著對門口的蕭士及招手,“及哥兒,快過來坐。”

    蕭士及笑著跨過門檻,來到中堂,給屋裡的人行了禮,端坐在蕭祥生旁邊。

    養娘抱著杜恒霜來到龍香葉和方嫵娘對坐的坐床旁邊,彎腰行禮道:“夫人,蕭夫人。”

    杜恒霜對著龍香葉甜甜地笑,“伯母好。”然後看看龍香葉高高隆起的肚腹,大聲問道:“伯母肚子裡是不是藏了個小弟弟?”

    小孩子說話口無遮攔,但是也最靈驗。所以一般有孕的婦人都喜歡問那些不到三歲的小孩子,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

    杜恒霜不是第一次說龍香葉肚子裡是個男孩兒,龍香葉因此對杜恒霜更加喜愛,笑著拿了一個金鑲玉的鎖片,親自給杜恒霜掛上,誇讚道:“霜兒才兩歲,可是這口齒伶俐的,說話跟倒了核桃車子一樣,嘰裡咕嚕的。”

    方嫵娘更是把杜恒霜當寶,忙從養娘懷裡接過杜恒霜,摟在自己胸前坐下,笑著問她:“吃過早飯沒有?”

    杜恒霜這才覺得有些餓了,轉頭看著那邊的正席,大叫一聲,“爹!霜兒餓了!”

    杜先誠聽得骨頭都酥了,忙不迭地端著一個紅花小碗從席上下來,放到坐床上面的小方桌上,對杜恒霜道:“這是專為我們霜兒準備的百歲羹,先喝一碗,討個好彩頭。”

    龍香葉知道這裡正宗的百歲羹,是用醃菜做的,實際上並不健康,給兩歲大的小孩子吃,好像也不好,就笑著道:“隨便吃一口吧,這羹還是用新鮮菜蔬更合小孩子的口味。”

    方嫵娘忙道:“是用新鮮菜蔬做的。我們廚房裡的廚娘專門用了自家菜園裡種的薺菜切碎,再加春筍丁子、石耳、石發、海紫菜、天花蕈、沙魚、海落白、石決明、蝦魁臘,再加雞汁、羊汁和鵪鶉汁混在一起,燉了一天一夜才燉出來的。”

    龍香葉聽了方嫵娘的話,眼角不斷抽抽。——我的個老天,這哪裡是蔬菜羹啊?這是佛跳牆好不好!

    再看看杜先誠專心給女兒喂羹的樣子,龍香葉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雖說女兒要富養,兒子要窮養,才是他們這樣人家該有的育兒之道,可是像杜家富養女兒到這個地步的,也絕對少有。——估計就算是宮裡的公主,也不過跟杜恒霜過著差不多的日子,不過是比她尊貴一些而已,也許還不如她活得自由自在……

    杜先誠喂完一碗百歲羹,蕭士及端著一小碟小餃子過來,道:“霜兒,再吃兩個長命餃子,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杜恒霜連忙張開嘴,“及哥哥喂霜兒!”

    蕭士及含笑夾起一個小餃子,輕輕放到她唇邊,“慢點吃,別噎著。”

    龍香葉的眉頭蹙得更深,倒還是按捺住自己的心思,沒有發話。

    杜恒霜吃完一碟小餃子,飽得不能再飽,就從方嫵娘身邊掙開,自己到坐床裡面玩她的青瓷小狗玩具去了。

    方嫵娘和龍香葉兩個人就在坐床上,就著幾碟子精緻的小菜,邊吃邊聊。

    蕭祥生和杜先誠喝了幾杯酒,話就多起來。

    “你們先下去吧。我們這裡不要人伺候。等需要的時候,再叫你們過來。”杜先誠一揮手,將屋裡伺候的丫鬟婆子趕了出去。

    兩個人就著酒菜,說起了生意經。

    蕭士及年紀雖小,卻也聽得津津有味。

    幾個人吃完飯,已經快到傍晚了。

    蕭家的老夫人古氏已經遣人過來催他們回家了。

    蕭祥生只好起身告辭,“今日托咱們霜兒的福,吃得高興。明兒大哥做東,請杜兄弟、弟妹,還有霜兒一起賞光。”

    杜先誠滿口應承,親自送他們出府。

    龍香葉帶著蕭士及坐在一輛嵌金鑲寶的鈿車裡,跟著蕭祥生的高頭大馬在街上緩緩行走。

    此時已經是日暮時分,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各種香車寶馬往來不絕。蕭家這一輛看上去價值不菲的鈿車,在整個長安坊市的街道上,就如一滴水珠嵌入大海之內,完全不見蹤影。

    龍香葉扶著腰,靠在車裡的幾個軟墊之上,透過薄紗窗簾,看著街市上的繁榮景象輕笑。

    轉過一道彎,來到蕭家所住的坊裡。

    一群人擠擠挨挨,圍在官府經常發佈告示的地方看熱鬧。

    “出了什麼事?——蕭興,你去看看。”蕭祥生對自己的隨從吩咐道。

    蕭興領命而去,來到告示欄張望了一會兒,然後笑嘻嘻地過來回話,“老爺,是大喜事啊!”

    “哦?什麼大喜事?!”蕭祥生有些好奇,官府的大喜事?——這倒是稀奇。

    蕭興就笑著道:“咱們的皇帝陛下要大開宮門選妃了。”

    蕭祥生一下子愣住了,“你再說一遍?我沒有聽錯吧?”

    “沒錯沒錯!正是宮裡的告示,說皇帝登基一年,如今四海承平,天下歸一,皇帝也要沐澤四方,為皇室開枝散葉,故特喻天下,令各州府停止婚嫁半年,以備皇室待選。先是到豪門世家和官宦人家‘禮聘’貴女,直接入宮為妃。然後是采選,徵集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入宮供職。”蕭興在跟著蕭祥生之前,是一個家境貧寒的落第秀才,寒門出身,無法在官場上更進一步,才跟著蕭祥生這個大鹽商做了搖筆桿子的幕僚。

    蕭祥生的眉頭緊皺,面色有些陰沉,一揮馬鞭,“跟咱們無關,咱們先回去吧。”

    第二天,杜先誠帶著方嫵娘和杜恒霜過來蕭府做客,被蕭祥生特意叫到外書房說話。

    “陛下要禮聘貴女為妃?還要采選?——不是吧?!”杜先誠也瞪大了眼睛,“你從哪裡知道的?”

    “告示都出來了。你難道都不看告示?”蕭祥生白了杜先誠一眼。

    杜先誠呵呵笑著,摸了摸後腦勺,“懶得看,對那玩意兒不敢興趣。”

    蕭祥生背著手,在屋裡走來走去,“大家都知道,咱們的皇帝陛下能越過他嫡親大哥,坐上這個九五至尊的位置,就是靠著他在太后面前堅決奉行‘一夫一妻’的原則,除了正妻謝氏,沒有別的女人,就連通房外寵都一概沒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3:59 PM

第十三章 禮聘

    “先帝雖然有萬般的不好,可是至少對皇后歐陽氏沒的說。自始至終,後宮只有她一人。先帝的兩個兒子,都是現如今的太后歐陽氏所出。”杜先誠跟著感慨起來,“做了皇帝,還能只守著一個女人,確實不容易。”

    蕭祥生背著手,在書房裡來來回回踱步。

    “先前的太子,並不是咱們現在這位德禎帝,而是他嫡親的哥哥德明太子。可惜,德明太子太過好色,內寵頗多。又冷落太子妃元氏,對昭訓馮氏寵愛有加,甚至讓她搶在太子妃之前,生下長子。這件事,讓德明太子的母后歐陽氏十分不滿。後來太子妃元氏突然暴斃,那時候的皇后歐陽氏震怒,認為是先太子的小妾馮氏毒害太子妃,親自沖到太子的東宮,將馮昭訓賜死。”蕭祥生停在窗前,面容肅穆,俊美難言。

    這段往事,不知道被誰悄悄透露出來,從而導致先太子被廢,當然不再是什麼宮闈秘聞。長安城的人從上到下,對每個細節都很熟悉,甚至有人編了段子,天天在茶樓酒館擺攤說書。

    杜先誠想起那些事,心有餘悸地道:“先太子也真是,寵妾滅妻到了這種地步,難怪他母后要生氣。誰不知道先帝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歐陽氏,是最討厭那些狐媚厴道的女子。德明太子管不住自己的臍下三寸,就只好用九五至尊的位置來交換了。”

    蕭祥生嗤笑一聲,“咱們如今這位德禎皇帝,和先太子是一母所出,你以為他們會有差別?——不還是一樣好色?當然,差別還是有的,就是咱們這位,比先太子能裝,一直裝到他登上皇位,才露出他的真面目。”說完在書房裡走得越來越快。

    杜先誠揮了揮手,“大哥坐下說話,在屋裡轉得我眼暈。”

    等蕭祥生坐下,杜先誠給他斟了一杯茶,親自遞到他手上,笑著道:“大哥,這件事雖然是那皇帝老兒做得不地道,不過,跟我們好像沒有多大關係。——大哥不用這麼大驚小怪吧?”

    噗!

    蕭祥生一口茶噴了出來。

    “皇帝老兒?你還真敢說!皇上今年比我們大不了多少,你就敢說他‘老兒’?!——我勸你還是要謹慎一些,在我這裡說說無妨,如果在外面口無遮攔,被人拿住把柄,誰都救不了你。”蕭祥生低聲勸道。

    杜先誠忙正襟危坐,“大哥教訓的是。我以後一定注意。”心下卻暗自好笑,大哥剛才對德禎皇帝,就差一點破口大駡了,居然還教訓自己……

    蕭祥生一看杜先誠的臉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由橫了他一眼,自己也覺得好笑,“不過你說的也對。其實這件事,確實跟我們沒有什麼關係。我們既不是豪門大族,也不是高官顯貴,禮聘貴女為妃這種事,輪不到我們頭上。而采選良家女入宮做宮女,你的女兒才兩歲,我沒有女兒,更沾不上邊。”

    杜先誠笑著點頭,“正是這個理兒。大哥想明白就行。”

    可是蕭祥生的情緒就這樣陰沉下去。

    等大家吃完飯,敘完話,杜先誠帶著妻子、女兒告辭的時候,蕭祥生的情緒還是很低沉。

    “大哥,你到底是怎麼啦?還在擔心那件事?——不是說了跟我們沒有關係嗎?”杜先誠十分不解,有心想為蕭祥生分憂,又不知道他擔的是什麼心。

    蕭祥生也難跟杜先誠明說,只是道:“我明天派人去齊國公府送端午節禮,你那邊打點妥當了嗎?”

    杜先誠忙道:“都準備好了,不如跟大哥的人一起過去吧。我的那些人粗枝大葉,怕在路上誤了事。”

    “也行。明天你讓你的人帶著牛車過來,找蕭興就行了。他會安排的。”蕭祥生跟著吩咐下去。

    當年在高句麗的戰場上,齊國公齊伯世出奇兵斷了高句麗大將乙支樂文的後路,正好救了蕭祥生和杜先誠他們一干人。

    齊伯世賞識他們這些人的機敏決斷,將他們留在齊家軍軍中,直到最後皇太子監國,宣佈停戰,才帶著他們一起回到大周的國土上。最後還贈他們金銀珠寶,成了他們後來做鹽商發家的本錢。

    因此蕭祥生和杜先誠都十分感念齊伯世的恩德。這些年裡,四節八禮,一次不忘,派人打點的妥妥當當。

    齊國公府在太州,離長安有八百多裡,來去一趟不容易,所以他們一般都會早早啟程,才能趕在過節之前將禮物送到。

    齊國公齊伯世是關隴豪族出身,國公爺的爵位是從祖上傳下來的。大周朝開國以來,封的爵位不少,但是絕大多數都是虛職,包括齊伯世的齊國公爵位。不過架不住齊伯世本人精明強幹,從十三歲起,就聲名顯達,據說文韜武略,無一不精。從他十五歲開始,給他說親的人就踏破了齊國公府的門檻。

    齊伯世自己少年英雄,對自己要娶的原配正室也十分慎重。

    古語說的好,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這家裡的情形也是如此。

    如果男主人的人品不好,只會坑他們一家子。

    可是如果女主人的人品不好,是會坑他們的子孫後代的。

    所以世家大族挑選宗婦妻室,門當戶對是第一重要的,然後在門當戶對的情況下,對品行人才再進行進一步的挑選。

    齊伯世挑了許久,都沒有挑到合適的妻室。後來年紀大了,沒有女人照顧不像話,就納了親近副將家的小女兒萬氏為妾,暫時幫他打理家事。

    後來有一年,大周大將歐陽城,也就是當朝國舅,他的嫡長女歐陽紫年滿十五。在歐陽紫的及笄禮上,歐陽城提出為女兒擇偶的條件,就是要求前來求親的貴家公子,能夠在百步之外,用羽箭射中中堂屏風上精繡的的孔雀圖。

    齊伯世一看見歐陽紫,就立誓要娶她為妻。他本來就箭法超群,百步之外,不僅射中孔雀,而且射中孔雀的眼睛,被歐陽城大加讚賞,親自將女兒許配給他。

    這也成了大周的一段佳話,人稱“雀屏中選”。

    齊伯世娶了歐陽紫之後,連小妾萬氏的房裡都絕少踏足,跟歐陽紫十分恩愛。十年間,歐陽紫連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而萬氏只生了一兒一女。

    德禎皇帝繼位之後,一向循規蹈矩的齊伯世得到重用,如今兼任太州總兵,領兵鎮守大周的兩個要塞,真正成了德禎皇帝的肱股之臣。

    德禎皇帝的選妃旨意一早也派專人送到齊國公齊伯世府上,要禮聘他的堂妹齊萱入宮為妃。

    齊萱是他們齊家近支唯一的適齡貴女,可是她早有情投意合的未婚夫,當然不想入宮為妃,這幾天一直哭哭啼啼,在齊伯世府上吵鬧,鬧得齊伯世好不心煩。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00 PM

第十四章 東風

    齊國公府的國公夫人歐陽紫看著齊國公懊惱的樣子,笑著勸他,“萱兒有未婚夫,如實給聖上報上去就行了,你擔什麼心啊?”

    齊伯世撚須不語,看了歐陽紫一眼。

    歐陽紫一身淺紫色高腰襦裙,深紫色薄紗半臂,雙臂上挽著淺粉色披帛,都是吳地出產的雙林綾絹所裁,輕如蟬翼,薄如煙紗,襯的她高貴中帶著幾分嫵媚,氣度高華,跟她的那位太后姑姑一樣,頗有母儀天下之風。

    齊伯世的目光柔和起來,走到歐陽紫身邊坐定,含笑道:“我哪裡是擔心萱兒?我是擔心咱們的女兒。”

    歐陽紫給齊伯世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大兒子齊仁之,今年已經十歲,二兒子齊義之,今年八歲,歐陽紫所出的第三個兒子齊智之七歲,卻是排行第四,因為排行第三的,是齊伯世的妾室萬氏所出的齊禮之也是七歲,只比嫡出的齊智之大一天。

    歐陽紫所出的女兒齊嫣之,年方五歲,是齊伯世唯一的嫡女。萬氏所出的齊歡之,便是齊伯世最小的孩兒,也是唯一的庶女,才剛剛滿了三歲。

    歐陽紫拿著團扇掩嘴輕笑,“嫣之才五歲,歡之才三歲,你擔的是哪門子心啊?”

    “我是擔心皇上禮聘萱兒入宮,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齊伯世的眉頭皺得更緊,跟歐陽紫細細說道,“你想,宮裡要禮聘貴女為妃的時候,都是仔細查訪過的。訂了親的,都不會在禮聘的名單之內。可是皇上居然還是下旨要禮聘萱兒入宮為妃,就是打著讓我們回絕的主意。”

    歐陽紫也是關隴豪族出身,一聽就明白過來,“你是說,我們拒絕了皇上一次,就算是欠了皇上一個人情。等以後咱們的女兒大了,皇上要再次下旨禮聘她們入宮,我們就沒有了推辭的理由。”

    齊伯世重重地點頭,看著歐陽紫的眼神充滿了贊許。

    到底是關隴豪族的世家貴女出身,見識就是不同凡響。萬氏……哎,還是輸在出身太低……

    齊伯世一邊在心裡感慨,一邊抬起手,將歐陽紫左額上方的赤金白玉掩鬢正了正,“就是這個道理。皇上這樣大張旗鼓,無疑也是向咱們大周所有的世家豪族宣告,我們齊家,是一定要有人入宮為妃的。萱兒是不用入宮為妃了,那就只有我們的女兒是合適的人選。皇上今年三十有五,再過十年,也才四十有五,而我們的嫣之,再過十年,就到了及笈之年。到時候,皇帝再次禮聘她入宮,你說我們怎麼開得了這個口再拒絕呢?”

    歐陽紫也在想這個問題,手裡緊緊攥著團扇,十指的關節都有些發白。

    “不行。我的女兒,絕對不要入宮嫁給一個老頭子!”歐陽紫一字一句地道,“我去長安一趟,見見我姑母。”歐陽紫的姑母,便是如今的太后歐陽氏。

    齊伯世大驚失色,忙阻止她,“不行!不行!你一去長安,咱們嫣之肯定就被你姑母留在長安宮中了。你這是送羊入虎口啊!”

    歐陽紫一陣心煩,“那怎麼辦?反正我是不會讓我的女兒入宮的。”想了想,歐陽紫倒是笑了,“其實我也不用擔心得這麼早,還有十年呢。這十年,誰知道……”

    齊伯世忙誤了她的嘴,低聲央求道:“我的祖宗,你可別再亂說話了。”

    歐陽紫橫了他一眼,眼波裡面似乎要滴出水來。

    齊伯世看得身下一緊,雙臂一長,就將她打橫抱到裡屋。

    “你這妖精,都生了四個孩子了,還恁地勾人……”

    “我哪有勾人?國公爺昨日去了萬妹妹那裡,當妾身不知道呢……”歐陽紫吐氣如蘭,伸臂圈住齊伯世的脖子,任憑他將她的襦裙掀開,一隻手摸索進去。

    齊伯世嘿嘿一笑,“她哪裡有你厲害?我昨兒不過是坐了坐,看看兩個孩子去了,你就吃這沒來由的幹醋。”一邊說,一邊將手指尋到細潤的花苞處,輕輕撫弄起來。

    歐陽紫曼聲吟哦,在齊伯世耳邊低低地道:“……若不是知道你昨天沒有沾她的身子,你今天休想碰我……”

    齊伯世聽得心裡一蕩,手裡重重一戳,已經將花苞掰開,探尋花心去了。

    歐陽紫越發難耐,扭了幾扭,在齊伯世耳邊不斷低喚他的名字。

    齊伯世沾了滿手的水潤,才抽出手指頭,解開自己的袍服,俯身聳動不已。

    ……

    兩人一頓雲雨下來,已經快要吃晚飯了。

    歐陽紫的大丫鬟便將幾個孩子帶到花廳,吩咐廚房的人將孩子們的飯菜送到花廳去伺候。

    萬氏吃完晚飯,卸了釵環,過來給歐陽紫問安。

    歐陽紫是正室,萬氏是偏房,該立的規矩,該做的事情,一樣都不能少。

    歐陽紫剛嫁給齊伯世的時候,就說過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要求國公府裡的上下尊卑規矩都要立起來。

    齊伯世的爹娘去世得早,他七歲就襲了齊國公的爵位,是在他親叔叔照應下長大的。

    齊萱就是他嫡親叔叔的女兒,跟齊伯世的感情比親兄妹還親。

    齊伯世十五歲的,正式住到齊國公府,自己當家作主。

    二十歲的時候,納了十四歲的萬氏為妾,從此萬氏就是齊國公府的女主人,直到齊伯世二十五歲的時候,遇到歐陽紫,費盡心機將她娶回家,做了原配正室。

    那一年,歐陽紫十六歲,比十九歲的萬氏還要小三歲。

    可是歐陽紫平日裡端莊持重,不像萬氏總是一副嬌嬌怯怯的樣子。不知道的人乍一看上去,還以為歐陽紫比萬氏的年紀還要大。再加上一般人家,都是原配主母的年紀比妾室姨娘要大。歐陽紫又不愛解釋,就讓很多人以訛傳訛了。

    歐陽紫一進門,就要求萬氏立規矩。雖然當著齊伯世的面,萬氏答應得爽快,可是真的讓她每天去歐陽紫那裡晨昏定醒,給她掃地抹桌做粗活,還是讓她很受不了,也曾在齊伯世面前偷偷哭過幾次。

    齊伯世試過一次想幫萬氏說情,不過直接後果,就是一個人睡了半個月的書房。

    “我是原配正室,你是偏房妾室,我讓你做的事情,都是這本《女誡》上寫得清清楚楚,並不是我故意為難你。再說,你看看那些世家大族,有誰是妾室當家?你在齊國公府當了五年的家,就給齊國公府丟了五年的人。我這麼做,不過是幫齊國公府挽回一點臉面。現在讓你立點規矩,你居然陽奉陰違,去國公爺那裡給我上眼藥,你真的以為你是二房奶奶,我就奈何不了你了?”歐陽紫剛進門的時候,對萬氏完全不留情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02 PM

第十五章 西風

    當著眾人的面,剛進門的歐陽紫就毫不留情地擺了正室的譜,訓斥了萬氏一番。

    萬氏倒是很識趣,聽她話頭不對,立刻就在她面前跪下了,並且連連磕頭,磕頭的聲音之大,把歐陽紫後面訓誡她的話都蓋住了。

    白膩的額頭上,很快就變得紅腫青紫。但是只要歐陽紫不住嘴,萬氏的頭就磕個不停。

    到齊伯世進來的時候,萬氏的額頭已經破皮出血。

    歐陽紫座位面前的那一塊小方磚上,血跡斑斑,都是萬氏磕頭磕出來的血。

    以前如花似玉的小臉上,兩道鮮血從額頭順著面頰流下來,滴到她白嫩的胸前,有些血跡拋灑出來,染到她最愛的白色襦裙和淺粉披帛上面。

    那一幕鮮血淋漓的慘像,不僅讓齊伯世雙眼冒火,也讓歐陽紫終於戛然而止,不再訓誡萬氏,一雙秀目定定地注視著在她面前低到塵埃裡的萬氏。——原來,自己真的是小瞧她了。

    這個萬氏,雖然出身不高,平時也不顯山露水,看起來更是如弱柳扶風,跟下人說話都是柔柔弱弱,輕言細語,卻有一股硬到骨子裡的狠勁兒。不是對別人狠,而是對自己狠。

    在歐陽紫進門前的五年裡,萬氏打理齊國公府,雖然名份上不尷不尬,但是說實話,她還是很有本事的,將諾大的齊國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條。

    歐陽紫借題發揮,敲打萬氏,也是為了進門立威,樹立自己作為原配正室的權威,不能讓下人覺得自己就是個擺設,萬氏才是真正的掌家小妾。——自己丟不起那人,齊伯世也會對自己失望。

    而萬氏一番做作,卻把歐陽紫原本想要達到的目的攪得一乾二淨。

    歐陽紫看得清清楚楚,齊伯世當著眾人的面,親自將萬氏扶起來的時候,萬氏突然橫飛過來的眼風,那裡面帶著一股清清楚楚的蔑視和挑釁。

    若不是娘親多年的教導在這一刻喚醒了她的理智,歐陽紫覺得自己肯定是要輸掉這兩人對弈的第一局。

    還好,她忍住了,沒有發作,也沒有急吼吼地向齊伯世解釋,更沒有扮可憐去博同情,只是站起來走到齊伯世身邊,聲音中帶著些許憐憫,“國公爺可回來了,我正要派人去尋國公爺回來呢。我剛進門,想著國公府裡上不上、下不下、尊不尊、卑不卑的,實在讓外人看了笑話,我就跟萬妹妹講規矩呢。沒想到萬妹妹不肯聽,發瘋一樣地在我面前磕頭,把額頭都磕破了,我想拉都拉不住。正尋摸著要去請國公爺回來,沒想到國公爺就回來了。”

    齊伯世將萬氏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看著歐陽紫,怒氣忍了又忍,才沉聲道:“我一向是這個時辰從衙門裡回來,萬氏都是知道的。”

    “原來是這樣啊。萬妹妹知道國公爺這個時候回來,所以才緊著磕頭,原來是故意磕給國公爺看的。”歐陽紫說著,兩手輕拍,鼓起掌來,“萬妹妹真是好計策。一來顯得我這個做正室的不賢良,一進門就往死裡整妾室。二來在國公爺面前給我上眼藥,可是讓我們剛剛新婚,就心懷芥蒂,這一輩子,可還怎麼過下去呢?——不如……”

    歐陽紫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齊伯世就猛然明白過來,眼光極是複雜地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輕輕啜泣的萬氏,便將她推開,對萬氏的婆子吩咐道:“扶萬姨娘回房。這一陣子,就不要再出來了。——衝撞了夫人,禁足半年。”

    等萬氏走了之後,齊伯世遣散了屋裡所有的下人,在歐陽紫面前作好作歹,千方百計地勸哄,才將歐陽紫哄得回心轉意。

    而萬氏,在歐陽紫嫁進來的頭半年裡,就從齊國公府的各種場合消失了。

    直到歐陽紫懷了第一胎,才將萬氏的禁足令解除了,讓她能在歐陽紫身子不方便的時候,伺候齊伯世。

    一晃,就有十年過去了。

    歐陽紫生了四個孩子,萬氏也見縫插針,生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

    齊伯世胸懷大志,對女色並不是很看重,這十年來,就守著一妻一妾過日子,閒暇時候親自教養自己的四個兒子的韜略兵法。

    為了兄弟和睦和家族的繁盛,齊伯世在齊國公府嚴令不許提嫡庶的差別,聲稱都是他的兒子,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對於齊伯世的這個嚴令,歐陽紫不置可否。跟這個男人做了十年夫妻,她早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對射中孔雀眼睛的那個英武青年暗中傾慕的少女。

    大周的嫡庶之別有多厲害,沒有人比他們這些世家大族裡出生的人清楚。別說是勳貴豪族,就算是一般有妾的普通人家,那庶子、庶女的待遇,完全不能跟嫡子、嫡女相提並論。

    在殷鑒不遠的前朝,妾室曾經是豪門大族可以拿來隨意饗客送人的玩物。

    妾室生的庶子庶女,很多是不能確定父親到底是誰的野種。

    在這種環境下,世家大族能把這些庶子、庶女當一家人才怪。

    大周建國之後,這種情形稍稍有所改善,但是時間還不長,嫡庶之分依然是天壤之別。

    可以這麼說,聲稱對於嫡子、庶子一碗水端平的父親,在大周朝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歐陽紫當然傷心過,失望過,可是傷心和失望之後,日子還是要過的。

    擦乾眼淚,丟掉幻想,當她終於從那段已經死去的感情裡清醒過來的時候,她不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母親。

    為自己的孩子爭取最大最好的利益,才是她下輩子應該做的事。

    這十年來,歐陽紫的心思沒有白費,齊伯世的一顆心已經偏過來了。

    萬氏在齊國公府已經越來越沉默,如一抹飄忽的影子,只在她自己的院子,和歐陽紫的上房之間來回行走。

    像這樣齊伯世和歐陽紫夫妻恩愛的時候,萬氏一般都會出現,守在他們行雲布雨的門前,如通房丫鬟一樣,等著幫齊伯世和歐陽紫打掃“妖精打架”之後的“戰場”。

    歐陽紫懶洋洋地躺在沉香木鑲象牙的寢床之上,累得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玉體橫陳,露滴牡丹開,兩腮一抹豔粉,誘人至極。

    齊伯世忙將一床鴛鴦合歡被抖開,給歐陽紫蓋上,“萬氏在外面候著了,你要不要她進來幫你收拾收拾?”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03 PM

第十六章 交鋒

    歐陽紫閉著眼睛,半晌沒有說話。

    齊伯世穿好衣裳,回頭看床上,見她已經呼吸平穩,睡了過去。

    濃眉長睫,鼻樑高直,一頭黑髮因剛才的雲雨鬆散開了,鋪在大紅色寶妝花紋羅錦軟枕之上,釵橫鬢亂,額角還有幾滴晶瑩的汗珠。

    齊伯世心裡一片柔軟,輕手輕腳走過去,將歐陽紫的被子掖好,然後親自將帳鉤上帳簾放下來,將沉香木的寢床嚴嚴實實遮上。

    “國公爺、夫人,妾身能進來嗎?”從門口傳來萬氏怯生生的聲音。

    齊伯世吩咐道:“不用了,叫崔媽媽進來服侍夫人,你去偏廳擺飯吧。”

    按規矩,婆婆吃飯的時候,媳婦要在一旁站著伺候,擺箸布菜,等婆婆吃完了,媳婦才能吃。豪族裡面的規矩更大,錯一點都要被人笑話,在整個家族裡都抬不起頭。

    而正室夫人和夫君吃飯的時候,妾室要在一旁伺候,跟伺候婆婆一樣,伺候正室夫人。

    這就是原配正室和妾室之間的地位差距。

    所以大周的絕大多數姑娘,都是甯做窮人妻,不做富人妾,因為富人妾那碗飯,不是一般人吃得下去的。

    當然,任何事都有例外。

    也有心比天高,出身不好的姑娘,為了改變自己和自己孩子的命運,拼了命也要去做妾,倒也哄得有些男人甘冒天下之大不諱,寵上天,甚至冷落正妻,只有妾室一人是寶的。比如先太子德明太子,就是這樣一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勇士,用生命和皇位譜寫了一則寵妾滅妻,不得好死的先例,給萬千有心想步德明太子後塵的勇士提了個醒兒。

    繡著雲鶴麒麟的蜀錦帳簾悄然低垂,將歐陽紫罩在寢床裡面。

    聽見齊伯世和萬氏說話的聲音,歐陽紫睜開眼睛,看著帳頂盤繡的葵花微微一笑,然後繼續閉目沉睡。

    萬氏在門外愣住了。

    居然不讓她進去,以前從來沒有過。

    萬氏一隻手絞著帕子,心亂如麻,可是到底不敢推開門進去,心神恍惚地走出正房的大門,往旁邊的偏廳去擺飯了。

    齊伯世吃完晚飯,便去書房理事。

    伺候書房的幕僚送上來兩個厚厚的拜貼,“是長安的大鹽商蕭祥生和杜先誠送來的端午節禮,國公爺請過目。”

    齊伯世拿過拜貼看了看,笑道:“這兩個是有良心的,四節八禮,倒是規矩的很。”

    幕僚佝僂著腰,連忙奉承,“是國公爺寬仁待下,才讓天下英雄歸心……”

    “住口!”齊伯世沉下臉來,“這種話,就算是在背後,我也不要聽到!”

    幕僚嚇得一哆嗦,急忙跪了下來,“國公爺息怒!”

    齊伯世親手將幕僚扶了起來,安慰他道:“你也不用這樣。只是你是我的心腹幕僚,自當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不該說的話,就永遠不要說出口。人前背後都不能說,才叫不該說的話,明白嗎?”

    幕僚的背後頓時冒出一層白毛冷汗。

    “國公爺的意思是……?”

    “隔牆有耳。有些話就算沒有說過,都有人栽到你頭上,更何況你這樣說出口的大不敬之辭?”齊伯世是個非常小心謹慎的人。他如今的位置雖然比在先帝那會兒要高,但是如今的德禎皇帝,卻是比先帝的疑心要更重。

    幕僚頓時明白了齊伯世的意思,用手在自己嘴巴做了個封口的動作,“屬下知道了,以後一定不會給國公爺惹麻煩的。”

    ……

    昌業二年的端午節,長安城的杜家和蕭家都沒好生過。

    蕭祥生的妻子龍香葉,在這一天生下她的第二個兒子,六斤重。蕭祥生大喜,立即給取名叫泰及,否極泰來的泰及。

    杜先誠和方嫵娘就忙著去蕭家做客,從洗三禮、滿月禮,然後龍香葉的娘家上門,想托蕭祥生的關係,幫他的小姨子采選入宮供職。

    蕭祥生和杜先誠都不理解為何有人要把好端端的女兒送到皇宮那處吃人的地方去。

    可是到底不是他們的女兒,也輪不到他們說話。

    龍香葉的親妹子本是庶女,但是為了進宮做宮女,特別被嫡母記在名下,成為嫡女。

    嚴格來說,大周的宮廷采選良家女,是要嫡出的,庶出是不能進宮的。

    但是這種記名嫡女能不能進宮,卻是一個灰色地帶,基本上沒有規矩律法可循。

    因為大周才傳承了兩代帝皇,很多規矩都是從前朝宮廷裡面傳下來的。

    前朝因為妾室小星的身份確實低賤,有些妾室的身份,就是高門大戶豢養的家妓,所以宮廷裡面嚴格禁止庶出的女子入宮,也是有原因的。

    而現在的大周,可以這麼說,妾室的地位已經有了長足的提高,家妓和妾室徹底分流,不再可以混為一談。妾室也有了良妾和賤妾之分,良妾如同妻室一樣,也有類似婚書的東西來證明自己的身份和孩子的血統,也是跟妻室一樣,住到了深宅大院裡面。

    龍家的龍香葉和她的妹妹龍秋葉,還有一個弟弟龍文平,都是良妾所出。

    良妾生的孩子記在嫡母名下,在現今的大周,還是承認這樣的記名嫡女的地位的。

    蕭祥生不好推脫,只好答應去試著走走門路。

    龍家就以讓龍秋葉學規矩為由,將龍秋葉送到蕭家住下,說是可以一邊學規矩,一邊幫著剛剛生育不久的姐姐照顧孩子。

    龍香葉剛生完孩子,就見娘家把妹妹送了進來,說是為入宮做準備,可是她對嫡母和父親的心思一清二楚,又不好對蕭祥生說,只得懨懨地將一腔心事埋在心底,在月子裡就沒有調養好,漸漸黃瘦下來。出了月子,就開始用藥罐子養著。

    龍秋葉比龍香葉生得漂亮,個性也不一樣,爽朗愛笑,顯得沒心沒肺,不像龍香葉,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兒,連龍香葉剛生的兒子蕭泰及都喜歡親近龍秋葉。

    龍秋葉見姐姐一直臥病在床,便當仁不讓地將照顧蕭泰及的瑣事都包攬下來,除了不能給他餵奶,別的事都不假他人之手。

    日子長了,就連蕭祥生對龍秋葉改觀許多。

    龍香葉眼看自己的二兒子越來越不親近自己,終於警醒過來,她不能再躺在病床上傷春悲秋了。

    “來人!給我把二少爺抱過來,順便給他二姨收拾東西,明天送她回龍家。”龍香葉終於下了決心。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04 PM

第十七章 冷暖

    龍香葉的話傳到龍秋葉耳朵裡的時候,她正抱著六個月大,白白胖胖的蕭泰及,站在院子裡一棵疏影橫斜的素心臘梅前,舉著蕭泰及肉窩窩的小手,嬌俏地學著小孩子的聲調,看向站在她身邊的姐夫蕭祥生,“請爹爹給我們泰及摘朵素心臘梅好不好……好不好嘛……”

    蕭祥生聽得頭皮發麻,只在躊躇要如何開口。

    算起來,龍秋葉在他們蕭家也住了有半年了,這半年裡,蕭祥生確實出錢出力,費了不少心思,用了不少人脈,儘量想讓龍秋葉入選進宮。

    皇上宣佈采選良家女入宮供職,那挑選的條件也是極為苛刻的。

    雖然很多人家不情不願,不願意讓女兒入宮做宮女受苦,但是也有很多人家,抱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僥倖心理,千方百計托人送女兒進宮。

    大周這些年風調雨順,國力蒸蒸日上,人口增加也很快。

    德禎帝登基以來的第一次良家女采選,應者雲集,競爭十分激烈。

    在這種情況下,蕭祥生依然花了許多銀子,幫龍秋葉在宮中打通了許多關節。半年時間內,宮裡前前後後派了兩個太監和兩個尚宮過來特意相看龍秋葉。只要這一關過了,龍秋葉進宮,就不是普通的雜役宮女。

    可是不知怎地,這些人來相看之後,都不約而同地向蕭祥生表示,他的小姨子不適合入宮,讓他還是省些銀子,不要繼續四處打點了。

    開始蕭祥生以為是龍秋葉太過天真爛漫,沒有她姐姐懂禮儀,知進退,得罪了那些熟知宮中禮儀的太監和尚宮,所以又花銀子去請了一個從前朝宮裡出來的尚宮徐婆子,專門教龍秋葉宮廷禮儀。

    據徐婆子說,龍秋葉還是很聰明的,禮儀上面的東西,一點就透,並不需要太操心。

    可是就算這麼說,宮裡最近派出來的一個尚宮姑姑相看龍秋葉之後,還是照樣拒絕了蕭祥生。

    蕭祥生十分納悶,給這位尚宮姑姑塞了大筆的銀票,只求死也做個明白鬼。

    結果那位尚宮姑姑似笑非笑地看著蕭祥生俊美的面容,意味深長地道:“有這樣美姿容,又貼心呵護的姐夫,哪個小娘子願意去深宮裡熬年頭?——就算熬得出來,以她的出身,也是一輩子給人做嫁衣裳的命。小娘子是個明白人,你這個姐夫,就不要裝糊塗了。”說完咯咯笑著離開了蕭家。

    蕭祥生這才明白過來,第一反應就是,龍秋葉不能在他家住了。他自從娶了龍香葉,也算夫妻和順,唯一不合的地方,就是龍香葉對娘家太過貼心貼肺,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哪個婦人不貼娘家呢?不貼倒還反常了。

    更重要的是,龍香葉一連給他生了兩個兒子,是他們蕭家的大功臣,他對她滿心感激,不想讓她不高興。

    蕭祥生知道得很清楚,如果自己要納妾,以夫為天的龍香葉肯定不會攔著,說不定還會歡歡喜喜地為他操持,只要他高興就行。

    可是納她的親妹妹,就是在眾人面前往她臉上抽上一耳光。不僅影響他們的夫妻情分,還讓自己的兩個嫡子如何自處呢?

    不說自己本來就不好女色,就算要納妾,也是龍香葉生不出兒子,才會為了傳宗接代,去抬一個良妾進門。現在自己已經有了兩個兒子了,更沒有納妾的理由。就說是為了家裡少些吵鬧糾紛,他也不會去吃飽了撐得將龍秋葉抬回來做妾。

    自從那個尚宮給蕭祥生透露了龍秋葉的真實意圖之後,蕭祥生就一直在找機會,跟龍秋葉說清楚,她既然不想入宮,就回家讓嫡母找一門好親事出嫁,繼續待在蕭家,是耽誤她。

    龍秋葉將面容藏在蕭泰及大大的腦袋後面,偷偷抬眼打量蕭祥生的面容。

    這樣的俊美,就算是讓她做妾,她也是願意的……

    “二姨姑奶奶,我們夫人說辛苦二姨姑奶奶了,剛剛請的養娘已經進門,要把二少爺抱過去,以後就讓養娘親自帶著了。現下宮裡采選良家女已經出了名單,二姨姑奶奶沒有選上,我們夫人也很抱歉,讓二姨姑奶奶不要難過,我們夫人一定幫二姨姑奶奶選一門好親事,再厚厚地添上一副嫁妝,風風光光地把二姨姑奶奶嫁出去做原配正室。”過來回話的丫鬟,是龍香葉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荷蕊,不僅口齒伶俐,而且極聰明上進,跟著龍香葉讀書習字,是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龍秋葉一聽,面色立刻變得煞白,嘴唇翕合著看向蕭祥生,“……姐夫,你也要我走嗎?”

    蕭祥生心裡怒氣頓生,要不是礙著下人和孩子都在這裡,他都要破口大駡了。

    娘的!做出這幅樣子做什麼?搞得好像自己跟她有私情一樣!

    果然在場的下人聽見龍秋葉的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會心的微笑。

    本來按照大周的民俗,姐夫和小姨子之間,就是不清不楚的關係。更有俗語說,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不疼白不疼,不摸白不摸。都是清水下雜面,你吃我也看的事兒,大家心照不宣罷了,裝什麼無辜無情啊……

    “我今日過來,就正是要跟你說這件事。既然入宮的事不成了,你一直住在這裡也不是事兒。再說你父母雙全,卻借住在出嫁的姐姐家裡,這話傳出去,實在有損你們龍家書香門第的名聲。我記得,你弟弟也快說親了吧?若是龍家壞了名聲,哪還有姑娘願意嫁給你弟弟?”

    蕭祥生年少從軍,是在軍隊裡打熬過來的。退伍之後,又從小拆頭做起,做到如今大鹽商的位置,其中經歷的各種腥風血雨,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龍秋葉的這種勾引栽贓的檔次,實在是不夠他瞧的。

    龍秋葉眨了眨眼,鼻頭一紅,眼裡的淚就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蕭祥生負了手,轉身對荷蕊淡淡地道:“去把二少爺抱過來,我跟你去看看夫人。”然後回頭對一旁伺候的婆子道:“還愣著幹嗎?沒聽夫人的吩咐嗎?——去給二姨姑奶奶收拾行裝,送她回龍家。”說完又用手遮在額頭看了看天,“要快一些。看這天陰陰的,說不定還要下雪,別耽誤了時辰。”

    荷蕊笑著上前,要從龍秋葉懷裡把蕭泰及抱了過來。

    龍秋葉沒料到蕭祥生提上褲子就不認人了,氣得全身發抖,緊緊抱著蕭泰及不肯放手,索性看著蕭祥生的背影大聲道:“姐夫!你既不要我,為何夜夜黑燈瞎火的摸到我房裡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05 PM

第十八章 急病

    蕭祥生的腳步停了下來,霍然轉身,看向龍秋葉,厲聲道:“龍三小姐,我敬你是客,才對你多方忍讓。你再要這樣胡說八道,敗壞我的名聲,休怪我不客氣!——來人,把她給我帶到夫人那裡去!”

    荷蕊一聽也變了臉,胳膊一用力,就把蕭泰及從龍秋葉懷裡搶了過來,回頭對在一旁發傻的兩個婆子囑咐道:“老爺發話了,你們還發什麼呆?!”

    兩個婆子趕緊一左一右架住龍秋葉,順手堵了她的嘴,一路拖拖拽拽,將她跟在荷蕊身後帶走。

    蕭泰及才六個月,正是最認人的時候,誰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多,他就最認誰。眼看和自己最熟悉的人分開了,他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在荷蕊身上拼命掙扎,要往龍秋葉那邊掙過去。

    龍秋葉被堵了嘴,頭上的髮髻也被拉脫了半邊,長髮垂下來,一臉狼狽地被帶到龍香葉屋裡。

    龍香葉剛振作精神,起來換了身衣裳,梳了頭,坐在外屋喝燕窩粟米粥。

    嬰兒的哭聲如一把尖利的刀子,從外面傳進來。

    龍香葉手一抖,差點把粥撒出來。

    “出了什麼事?是誰在哭?是不是泰及?”龍香葉有些驚慌地站起來,扶著旁邊丫鬟的手,往門口走去。

    蕭祥生虎著臉,大步從院門口走進來。

    他的身後,荷蕊抱著一個大紅緞子的繈褓快步跟隨。

    那繈褓裡面的孩子拼命掙扎,荷蕊滿頭大汗,一雙手臂把繈褓箍得緊緊的。

    荷蕊身後,就是兩個婆子架著鬢髮散亂,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龍秋葉,拖拖拽拽地跟了過來。

    龍香葉鎮定下來,扶著丫鬟的手跨過門檻,笑著對蕭祥生道:“老爺怎麼也回來了?”

    一般這個時辰,是蕭祥生去東市鋪子裡的時候。

    蕭祥生看見龍香葉黃黃的臉,瘦削的肩膀,怒氣消散了一些,伸手從丫鬟手裡扶住她,一起進了屋子。

    荷蕊抱著蕭泰及走進來,對龍香葉行禮道:“夫人,二少爺抱過來了。”

    龍香葉連忙伸出胳膊,“給我抱一抱。”

    蕭泰及在荷蕊懷裡哭得聲嘶力竭,都快背過氣了。現在被龍香葉接手一抱,小小的孩兒最是敏感,知道是換了人抱他,不安全感更加嚴重,哇地繼續大哭,剛吃過的奶倒湧上來,恰好一個凝結的奶塊堵住了呼吸道,一口氣上不過來,頓時憋的滿臉青紫,四肢不斷抽搐,竟是撅了過去。

    龍香葉嚇得魂飛魄散,“泰兒!泰兒!你不要嚇娘親啊!”

    一旁剛請的養娘忙走過來細看,對龍香葉著急地道:“夫人,這是撅過去了,快請擅長小兒病症的大夫過來瞧瞧!”

    蕭祥生伸手摸了摸蕭泰及的鼻息,臉色更加陰沉,唰地一聲站起來,“我去請大夫!”

    龍香葉兩隻胳膊顫抖著,都快抱不住嬰兒了。

    前世的時候,她只知道一些懷孕生育的常識,都是從那些快要做媽媽的同事那裡聽來的,不過她自己沒有結過婚,也沒有生過孩子,所以真正養育孩子的過程,她根本就不瞭解。

    再加上老大蕭士及是個非常省心好帶的孩子,蕭家有錢,奶媽、養娘、丫鬟、婆子一大堆,她真心沒有費過什麼勁兒。哪想到生老二了,反而各種妖蛾子都出來了。

    龍香葉心裡有氣,將蕭泰及交到養娘手裡去急救,自己走到龍秋葉身邊,劈頭就是一個耳光扇過去,“你對我的泰兒做了些什麼?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的命!”

    對於龍家這些人,龍香葉一向只願意討好嫡母,也只跟親弟弟交好。因為嫡母掌握著她的終身大事,而弟弟關係著她有沒有娘家人可以倚靠,都得罪不得。而這個便宜妹妹,她從小就沒有什麼好感。

    龍秋葉沒想到一向老老實實,木訥本份的二姐,居然敢當著眾人的面打人,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龍香葉才看見龍秋葉的嘴被堵住了,正要招手命婆子把她嘴裡的帕子掏出來,荷蕊急忙趕上來,附在龍香葉耳邊說了幾句話。

    龍香葉一聽也傻了。

    原來自己的妹子真的跟老爺有私情?!

    自己怎麼能怏怏了這麼久?!

    龍香葉心裡一陣苦,一陣傷,只覺得滿心的委屈快要溢出來了。

    怎麼會這樣呢?她樣樣都是按這裡的規矩做的。初來乍到的時候,她一直擔心被人識破,被當做妖怪燒死,所以小心翼翼,比這些真正的古人還要守他們的規矩,三從四德,孝敬長輩,以夫為天,她都做到了,老天也待她不薄,給了她一個高富帥做老公。

    那時候蕭祥生來求親的時候,還沒有員外郎的官身,只是一介鹽商,身份太低。但是嫡母和父親看中他的家財,以後自己的弟弟和父親要考科舉,都少不了銀子供應,就想在庶女中找個人嫁給他。

    自己是一看蕭祥生,就對他以心相許了。至於商人身份低,她真的沒這個概念。

    後來她的命也確實好,嫁過來沒幾年,蕭祥生就被皇上額外賜了“員外郎”的官身,比自己的父親那個秀才的功名還要高幾層。

    自己再回娘家,連後來訂了一個秀才的嫡子的嫡姐都對自己巴結的很。

    難道現在,自己還要跟自己的妹妹分享丈夫?

    龍香葉被荷蕊扶著回到堂上,癱坐在椅子上,滿臉煞白。

    蕭祥生騎著快馬,來到西市一家醫鋪。那裡的周大夫,特別擅長婦人科和小兒疾病。他家和杜家的女眷都是在這裡看診的。

    “周大夫在不在?我家小兒得了急病,請周大夫趕緊跟我走一趟!”蕭祥生還沒進門,就大聲嚷嚷起來。

    周大夫的診室內,杜先誠正帶著方嫵娘在這裡看診。

    “滑脈很明顯,是有身孕了。恭喜二位,賀喜二位!”周大夫睜開眼睛,對面前的杜先誠和方嫵娘拱手。

    杜先誠顧不得欣喜,忙道:“我似乎聽到蕭大哥的聲音,說是有孩子病了,周大夫趕緊收拾收拾,去蕭大哥家裡吧。”

    蕭祥生一頭闖了進來,看見是杜先誠和方嫵娘在裡面,匆忙點了點頭,抓住周大夫就沖出去。

    杜先誠擔心蕭家出了事,對方嫵娘道:“我們也去吧,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方嫵娘也極擔心是蕭士及出了事,忙道:“一起去吧。幸虧霜兒沒有跟著過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06 PM

第十九章 對質

    蕭祥生帶著周大夫匆匆忙忙趕到正房的時候,剛請的養娘已經用嘴把大部分堵住呼吸道的奶塊吸了出來。

    只是憋的時間有些長,臉上的青紫還是很嚴重。

    周大夫是慣看小兒症狀的,馬上拿出一根小小的木槌,在他胸口捶了兩下,然後用蘆葦管伸到他的食道裡面,將剩餘的奶塊都吸了出來。

    蕭泰及自出娘胎以來,還沒有這麼折騰過,已經累得不行了,現在呼吸通暢,他也就一歪腦袋,睡了過去。

    蕭祥生便帶著周大夫去一旁的耳房開藥方,準備抓藥和煎藥。

    龍香葉命養娘和奶媽將蕭泰及抱到裡屋歇息,自己沉著臉坐在屋裡,看著一臉倔強的龍秋葉沉默不語。

    “夫人,杜老爺和夫人來了。”一個小丫鬟在門口回報。

    杜先誠和方嫵娘是蕭家的常客,都是直接被領進內院的。

    龍香葉微微皺了皺眉,正想起身把他們打發了,蕭祥生在耳房聽見回報,大步走出來道:“我正好有事要跟先誠商議,我帶他去外院書房,你跟杜家弟妹說說話。”渾然不把龍秋葉的事放在心上。

    龍香葉愣愣地看著蕭祥生和杜先誠並肩遠去的背影,只覺得剛才那顆沉到穀底的心又慢慢浮了起來,由不得飛快地往龍秋葉那邊掃了一眼。

    龍秋葉大睜著雙眼,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看著門口,似乎也不相信她剛才看見的情景。

    方嫵娘帶著丫鬟走進來,笑著問道:“龍姐姐,聽說你家孩兒病了,可好些沒有?”

    龍香葉忙攜著方嫵娘的手,一起走進堂屋,分賓主坐下,又命人奉茶。

    方嫵娘眼角的余光看見龍秋葉披頭散髮地站在牆角,兩眼直勾勾地望著門外的方向,心裡微微有些詫異。

    龍香葉就吩咐下人,“把三小姐送回屋去,沒看我正陪客人嗎?”

    屋裡的婆子見有人進來了,就沒有再架著龍秋葉的胳膊。

    龍秋葉一見龍香葉的作派,就知道她又要打個馬虎眼,含混過去了。

    別的事,她打馬虎眼也就算了,可是這件事,關係到自己的終身大事,而且自己貞節已失,是萬萬不能讓她含混過去了。

    龍秋葉一橫心,自己把嘴裡堵的帕子掏出來,快走兩步,繞開企圖過來推搡她的婆子,來到龍香葉和方嫵娘跟前,撲通一聲跪下,大聲道:“姐姐,我已經是姐夫的人,求姐姐成全,我不敢奢望做二房,求姐姐讓我給姐夫做個通房丫鬟吧!”

    方嫵娘剛端起茶喝,還沒有來得及習慣性地誇一聲“茶好”,就被龍秋葉的話嚇住了,噗的一聲全噴了出來,正好噴在跪在她斜下方的龍秋葉的側臉和肩膀上。

    “失禮了,失禮了。”方嫵娘忙放下茶杯,向龍香葉道歉。

    龍香葉卻是又怒又急地盯著龍秋葉,沉聲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也不怕丟了你們龍家的人!”又去罵屋裡伺候的下人,“還愣著幹什麼?還不給我堵了嘴,送回屋裡去?!”

    龍秋葉大急,往前膝行兩步,抱住龍香葉的雙腿,抽泣著道:“姐姐!姐夫主動親近我,不就是姐姐的盤算嗎?如今我應允了,姐姐為何又反悔了呢?”

    方嫵娘越聽越奇怪,又見龍香葉滿臉通紅,氣得快要暈過去了,也不出言反駁,聽起來也不是個事兒,一時俠義心腸發作,以手托腮,不解地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姐姐和姐夫都是正人君子,怎麼會做這些事?!”

    “杜夫人,我句句屬實,絕我妄言!若有半句虛假,讓我出門掉到井裡,被水淹死!”龍秋葉急著發毒誓。

    龍香葉忙道:“方妹妹,你別聽她胡說八道……”

    方嫵娘知道自己是多嘴了,只好起身道:“我去看看士及。”

    龍香葉也知道她在這裡不方便,就道:“士及跟著師父出去練騎馬去了,不在家,不過我泰兒剛剛生了一場急病,折騰得剛剛睡了,你要不去裡屋坐一坐?”

    方嫵娘笑著應了,帶著自己的丫鬟進了裡屋。

    誰知龍秋葉已經趁著這個當口,聲淚俱下地訴說著這半年來蕭祥生對她的體貼、照顧和親熱,然後口口聲聲道:“……我本來沒想過要跟姐夫有什麼瓜葛。可是姐夫一直殷勤小意,處處為我著想,姐姐又一直躺在床上病懨懨的,諸事不理,我原以為,是為了給我和姐夫製造機會。我哪裡知道,姐姐又改了主意呢?如今我的一顆心都在姐夫那裡,我的人也早就是姐夫的人,姐姐現在讓我回家,就是逼我上絕路啊!”

    龍香葉實在忍不住,又扇了龍秋葉一個耳光,“無恥下流,還有臉把責任推到別人頭上!——我跟你說,老爺絕對不是那樣的人!你別打錯了算盤!”說著,便叫了自己心腹大丫鬟荷蕊過來,低聲囑咐了兩句。

    荷蕊匆忙走出正房,去外院尋蕭祥生說話。

    蕭祥生聽了荷蕊的話,愕然道:“她還這麼說?!”然後皺起眉頭,“我絕對沒有碰過她。你去給夫人回話,就說,她是一派胡言。”

    荷蕊放了心,回來給龍香葉傳話。

    龍香葉不清楚蕭祥生到底有沒有做過,但是只要他說沒有,她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就算有又怎麼樣呢?男人不承認,女人就只有自認倒楣了。

    “秋葉,你是我妹妹,應該知道我的為人,你說我會不會做這種無稽的事情?——我又不是快死了,還需要給你和我夫君製造機會?你編白話也編的像個樣子!”龍香葉厲聲道,“今兒這事反正被你嚷嚷得大家都知道了,我也不想捂著蓋子。咱們就把話說清楚,你這樣給你姐夫栽贓,到底是何用心?是不是要把你姐姐我逼死了,你來坐我的位置?!”

    龍秋葉被龍香葉問得眼神閃爍起來,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哭喊著:“姐夫怎麼能不認帳呢?我要去跟姐夫對質!——昨天晚上一熄燈他就摸去了我的屋子,半夜才走!”

    龍香葉一愣,“你說昨天?”

    昨天蕭祥生明明從掌燈時分就在她房裡,睡得比她還早。她昨晚因為失眠,一直翻騰到快天亮了才闔眼打了個盹兒。整個晚上,她都凝視著蕭祥生的側臉出神。——他怎麼可能有機會摸到別人房裡?!

    “正是!我外間值夜的小丫鬟小苗可以作證!”龍秋葉斬釘截鐵地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07 PM

第二十章 避嫌

    居然還有人作證?!

    龍香葉在心底冷笑。若不是她昨夜一夜沒睡,今兒這事還真說不清楚。

    “給我把小苗帶進來!”龍香葉厲聲吩咐道。

    小苗是個才十一二歲的小丫鬟,瘦瘦小小,其貌不揚,但是一雙眼睛卻滴溜溜地轉,格外靈活。

    龍香葉將屋裡的下人都趕到屋外的回廊下,屋裡只留了幾個心腹丫鬟和婆子,專門審問小苗。

    “小苗,你今兒說實話,我從此就疼你,將你提拔成二等丫鬟。若是你冥頑不靈,貪圖蠅頭小利,可別怪我不客氣,我馬上就把你賣到戲園子裡去!”龍香葉對付小丫鬟,還是很有辦法的。

    小苗本來也沒想著能夠瞞多久,現在一看主母發了威,還有主母的親妹妹披頭散髮,臉上被打得紅腫,就知道事發了,忙跪下來,哭了起來。

    龍秋葉惱道:“你哭什麼?趕緊跟我姐姐說,昨天晚上是不是我姐夫到我房裡來的?!——我明明聽見你還在外面跟他說話來著!”

    小苗的眼珠子轉了轉,大聲道:“不是!小苗不能跟著二姨姑奶奶說白話。——昨兒來的,不是老爺,而是二老爺!”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其實一直以來,都是二老爺,不是老爺。”說著便從自己的袖袋裡掏出一小袋碎銀子,雙手捧著送到龍香葉面前,“夫人,這是二老爺賞奴婢的銀子。每次二老爺晚上過來,都會給奴婢一塊銀子。奴婢本想跟夫人說的,可是二姨姑奶奶不許,還說……還說,是夫人允許的,奴婢才沒有回報。”說完連連磕頭。

    龍秋葉聽見小苗的話,如同五雷轟頂,一下子覺得天旋地轉,站都站不穩,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嘴裡一直喃喃地道,“……怎麼會這樣?明明是……”可是轉而想起每天晚上那人來的時候,總不許自己點著燈,而且從不說話,上床按著自己就急吼吼地弄,弄完就走……

    龍香葉反倒笑了,一隻手拍著自己的面頰,吩咐道:“這可是難了。小叔叔的事,我可做不了主。——荷蕊,去請老爺過來。”

    荷蕊領命而去。

    龍秋葉整個人都傻在那裡。

    等蕭祥生過來,聽了始末,也是眉頭緊皺,對龍香葉道:“你在這裡看著你妹妹,我去娘那裡一趟。”

    蕭祥生十分後悔。

    龍香葉跟他提過幾次,說他的弟弟蕭瑞生年歲不小了,也該正經找個姑娘家去提親,還應該分出去,單獨住到外院,不應該還跟著老夫人住在內院。

    蕭祥生卻一直憐惜這個弟弟當年跟著爹娘吃了苦,如今多疼他一些,就算知道他已經成年,也捨不得將他一個人放到外院,所以一直含糊其辭。誰知道就真的出了這樣的禍事。

    蕭祥生一時著惱,來到老夫人的院子,看見蕭瑞生正坐在桌前,就著一盤炸鵪鶉喝酒,立刻怒喝道:“小畜生!你幹得好事!”兜胸就是一拳打過去。

    蕭瑞生一下子被掀翻在地,兩手一拉,把面前的桌子也拉倒了,桌上的杯碟碗筷稀裡嘩啦地掉了下來。

    老夫人從裡屋扶著丫鬟慌慌張張地走出來,著急地問道:“出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了?”

    蕭祥生看見娘出來,才忍了怒氣,將屋裡的丫鬟婆子遣開,然後說了蕭瑞生做的好事。

    小苗的話,蕭祥生一點都不懷疑。因為在他們家內院,半夜能摸上龍秋葉的床的男人,只有兩個人。如果不是他蕭祥生,當然就只有他的親弟弟蕭瑞生。

    “什麼都別說了!——既然你敢做,就要敢當!反正你還沒有娶親,我們就去龍家提親,給你訂了你嫂嫂的妹子,以後就分家單過吧。”蕭祥生對蕭瑞生十分失望,一時也懶得再照應他。

    誰知蕭瑞生梗著脖子叫起來,“憑什麼讓我娶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她沒成親就敢跟男人上床,以後還不知要給我戴多少頂綠帽子!我可不做這出名的剩王八!”

    “你還胡說?!”蕭祥生盛怒,他是從軍之人,雖然生得俊美,但是脾氣已經在軍營裡養出來了,兜胸又是一拳,打得蕭瑞生差點吐血。

    老夫人看得十分心疼,可是也知道是小兒子的不對,雙手拿著佛珠不斷念佛,求蕭祥生道:“老大,你就聽你弟弟一句話吧。秋葉那個姑娘,實在是不配做我們家的媳婦。沒有成親就失貞了,以後讓老二怎麼跟她過日子啊?”

    “沒有成親就失貞,也是他的錯啊!不是他,龍秋葉怎麼會失貞?!”蕭祥生對娘和弟弟的說辭很不贊同。

    蕭瑞生生怕大哥做主,就將龍秋葉這個破鞋塞給自己,一時慌不擇言,就將壓在心底裡的話說了出來,“大哥你不要裝糊塗!龍秋葉那騷娘們兒明明就是看上了你!你一力主張讓她嫁給我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想以後近水樓臺,好偷你弟媳婦不成?——我可不給人家養媳婦!”

    蕭祥生被蕭瑞生的話氣得七竅生煙,捏著拳頭又要衝過去打。

    老夫人忙用自己的身體將蕭瑞生護住,對蕭祥生沉下臉道:“你要打他,先打我!”

    蕭祥生怒道:“娘,他做出這樣的事,說出這樣的話,娘還護著他?!”

    “我說什麼了?我說的句句是真!——你以為我好過啊!每次抱著那娘們兒,她都咿咿呀呀叫你的名字,叫的我好不心煩,有幾次都用枕巾堵住了她的嘴……”

    蕭瑞生剛一說完,就發現自己又說錯話了,連老夫人都聽不下去,唉聲歎氣地往屋裡走,“我不管了。隨你們鬧去……”

    沒了老夫人的護持,蕭瑞生的氣焰馬上軟了下來,盯著蕭祥生的臉,戰戰兢兢地道:“大哥,我說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想我娶她?娶一個心裡只有大伯子的女人?!”

    這話說得倒是不無道理。

    如果龍秋葉真的是這心思,哪怕是讓她給蕭瑞生做妾,都有可能後患無窮。

    “既然這樣,你先等著,我跟你嫂子商量之後再行事。——你別高興太早。你做錯了事,我一定要代爹執行家法,今日先寄著,等日後這事處理完了,一併懲罰!”蕭祥生說完,便離開了老夫人的院子,回到自己的正房。

    “老爺,二弟怎麼說?”龍香葉不是很熱絡地問道。她其實並不想跟自己的妹妹做妯娌,特別是這個妹妹,還覬覦自己的丈夫……

    蕭祥生就將龍香葉叫到裡屋,跟她說了蕭瑞生不想娶龍秋葉的話。

    龍香葉心頭一喜,忙道:“我妹妹行差踏錯,也是她自己自作孽。不過二弟那邊,也是該教訓教訓,以後不知道還要闖出什麼事。”

    蕭祥生見龍香葉也不反對,才放了心,囑咐她道:“這事是我弟弟對不起你妹妹,你回去跟你娘家說,我願出一萬銀子的嫁妝,給你妹妹做陪嫁,把她遠遠地嫁出去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09 PM

第二十一章 教女

    蕭祥生離開正房,去老夫人古氏院子裡找弟弟蕭瑞生算帳的時候,方嫵娘就辭了出來。

    原來不是蕭士及生了病,而且蕭家和龍家一起出了家醜,方嫵娘再在這裡,就有看笑話之嫌了。

    杜先誠知道蕭祥生有家事要忙,也就沒有多待,便和方嫵娘一起離開了蕭家。

    兩人坐上自家的大車。

    方嫵娘在車裡跟杜先誠咬耳朵,一五一十把剛才在龍香葉那裡聽見看見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杜先誠雖然外表硬朗,其實心細如塵。

    一聽方嫵娘說到後面,杜先誠就明白過來。

    “難怪蕭大哥急匆匆地離開外院,原來是這回事。”他摸了摸頭,拿手臂擋著後腦勺,靠在車板壁上。

    方嫵娘到底是女人,對龍秋葉的遭遇還有幾分同情,就歎息著道:“這件事雖然跟蕭大哥無關,可是那龍姑娘也挺可憐的。到底是一片癡心,只是不檢點而已。——要怪,就怪蕭大哥生得太招人了,在一個屋簷下住著,一般的小姑娘哪裡招架得住?”

    杜先誠卻不同意方嫵娘的說法,冷笑著道:“她倒是有理了?!就算是蕭大哥對她示好,她就能喜歡上自己的姐夫?甚至跟姐夫偷情?——一般人,若是在姐姐活著的時候,就有姐夫做出這等勾引之事,她要做的,是不齒姐夫的禽獸行徑,主動去跟她姐姐說清楚此事,然後離開姐姐和姐夫家裡,而不是因為一點子甜頭,就對姐夫暗生情愫,找各種藉口賴在人家家裡不走。總之這件事,蕭瑞生是壞了心肝,但是也不能說龍秋葉就是無辜的,就是被騙的。總是她生了覬覦別人家男人的心思,才打著生米煮成熟飯的主意,順水推舟。現在發現上當了,只能說她自作自受!”

    方嫵娘沒想到杜先誠這麼評價龍秋葉,不由偏著頭,拿一根手指頭將自己垂下來的一縷髮絲繞來繞去,訕訕地道:“這件事,明明是蕭瑞生理虧更多,你卻偏偏把錯都推在龍秋葉身上。可見都是男人,只幫男人說話。”說完一撇嘴,趴在側面的窗臺上,看著車窗外的景色不語。

    杜先誠想起來方嫵娘剛剛診出來有了身孕,有些後悔自己剛才太激動,就笑著將她從窗臺邊拖過來,抱在懷裡,低聲道:“生氣了?”

    方嫵娘知道杜先誠素來剛硬,現在肯作小伏低,轉嗔為喜,笑著打趣道:“關我什麼事?我生什麼氣?要我說,蕭大哥也有錯,做什麼對小姑娘那麼和顏悅色?都像你一樣見人就瞪眼,我保證我沒有姐妹看上你!”

    杜先誠抱著方嫵娘大笑,胸膛一起一伏,濃烈的男兒氣息熏得方嫵娘紅了臉,連忙轉頭看向窗外。

    “我看啦,是那龍秋葉想男人想瘋了。人家但凡對她和顏悅色一些,就是對她有意思。這什麼人啊?滿大街都是和顏悅色的男人,她嫁得過來嗎?別自己存身不正就怪影子斜。正經人家的姑娘,見姐夫做出這等下作之事,都是拿大耳刮子打過去。哪像她,黑燈瞎火,連人都沒認清,就陪人睡了一晚又一晚。這種事,她好意思做,我還不好意思聽!——沒的髒了我的耳朵,也髒了咱們孩兒的耳朵!”杜先誠說著,輕輕撫了撫方嫵娘的肚子。

    方嫵娘含笑著將杜先誠的大手蓋在自己的肚子上,心思已經從蕭家的事情轉到別處,“這一次,要是生個兒子就好了。”

    “不急,不急。”杜先誠呵呵地笑,兩個人說說笑笑回了家。

    晚上快要睡覺的時候,杜先誠來到杜恒霜的屋子,將她抱在腿上,聽她絮絮叨叨說著今天一天都做了什麼。

    “哦,我的霜兒今天學了刺繡?還有大字?真是了不起。”杜先誠鄭重地拿起杜恒霜遞過來的繡繃,瞪著眼睛看見上面歪七扭八的針線,然後心疼地捧起杜恒霜白胖的小手細瞧,“辛苦我閨女了,讓爹瞧瞧,才兩歲半啊,別把手給紮壞了。咱不靠這個吃飯,以後別學了。想要什麼樣的繡活兒,爹去江南給你把最好的繡娘統統買回來。”

    一旁的養娘聽得滿臉駭然,在心裡暗自撇嘴,果然是暴發戶,就知道拿銀子砸。大家閨秀的仕女,哪裡是這麼好做的?德容言功,哪一樣不要費老了勁兒勤學苦練?!

    杜恒霜的眼睛又大又圓,瞳仁漆黑,定定地看著你的時候,簡直能把人的心都化了。

    杜先誠一看見杜恒霜露出這種小模樣,就全無招架之力,恨不得趴下來給她做牛做馬,才能將自己的一片“慈父之心”表達一二。

    “這麼好的閨女,唉,以後也要受那些臭小子的氣!”杜先誠不由自主想到今天在蕭家發生的事情,又擔心自家女兒長大了,和那龍秋葉一樣行差踏錯怎麼辦?或者她沒錯,但是被人陷害怎麼辦?一時心急如焚,抱著杜恒霜緊緊地不撒手。

    “閨女我跟你說,咱不能去害別人,但是如果別人害到你頭上,就一定不能姑息手軟。因為上天沒有那麼多功夫,來管人間所有的不平事,所以不能等著老天爺來收拾他。這樣等下去的結果,有可能你被老天爺收拾了,害你的人還活得好好的。雖然做人要寬厚,睚眥必報要不得,但是如果人家都欺上門來,要你的命,你僥倖逃生之後,再不還擊,就等著再死一次吧。爹就當白養了你這個女兒。”杜先誠抱著杜恒霜在屋裡走來走去,輕輕搖晃,看著她睡眼朦朧的樣子,心裡十分滿足。

    每天晚上,杜恒霜都要在杜先誠淳厚的男中音的安撫下沉入夢鄉。

    杜先誠不懂那些忌諱,每天給杜恒霜講的睡前故事,都是他在戰場上的那些事,雖然他本能地隱去了那些血腥的地方,但是也絕對不同于一般小女孩聽的那些軟綿綿的小白兔、小松鼠的故事。

    方嫵娘久等杜先誠不回來,過來瞧了瞧,正好聽見杜先誠在說這些不著四六的話,不由又生氣,又好笑,將杜恒霜從杜先誠懷裡接過來,嗔道:“你都給咱閨女說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死啊活啊的,你也不忌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10 PM

第二十二章 養娘

    聽方嫵娘這樣一說,杜先誠也覺得有些不妥,忙雙手合什對著西方拜了拜,嘴裡念念有詞,“莫怪莫怪!有怪莫怪!百無禁忌哈……”

    跟著方嫵娘回了屋,杜先誠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方嫵娘卻因為有了身孕,身子極容易疲累,很快就睡實了。

    杜先誠側過頭,看著方嫵娘絕美的睡顏,再想一想跟自己妻子眉眼如出一轍的女兒杜恒霜,一顆心就跟懸在半空中一樣。

    “不行。一定不能讓我女兒長大了,受這些臭小子的氣。嗯,明天應該去找錢伯,讓他教霜兒拳腳功夫,這樣就不怕有人欺侮她了。”杜先誠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一條好計策,於是愉快地睡著了。

    杜先誠晚上走了困,第二天醒得比方嫵娘晚一些。

    等他披衣起身的時候,方嫵娘已經坐在梳粧檯前描眉畫鬢了。

    “我昨兒想了一夜,終於想出個好主意,我打算讓霜兒拜錢伯為師,跟著他學些拳腳功夫……”杜先誠笑吟吟地道坐到方嫵娘身邊,以手撐著頭,歪在梳粧檯旁邊看著她。

    方嫵娘描眉的手頓了頓,回頭斜睨了杜先誠一眼,晶亮的瞳仁看得杜先誠心頭一顫。

    “你又胡鬧了。姑娘家,學什麼打打殺殺的。如今天下太平,你又有鋪子,有官身,咱們家的女兒,哪裡需要跟那些走江湖賣藝打把式的姑娘家一樣學那些個拳腳功夫?把手練粗了怎麼辦?”方嫵娘將身子一扭,很是不贊同杜先誠的提議。

    杜先誠沒料到方嫵娘居然反對他的提議,忙道:“我是擔心以後霜兒被人欺侮,不能自保。”

    方嫵娘忍不住笑了起來,玉管一樣的青蔥玉指伸出來,往杜先誠的額頭點了一點,“你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員外郎,你的女兒,就算不和龍姐姐說的一樣,要做大家閨秀,至少也得像個女兒家的樣子吧?學了那些拳腳功夫,以後動不動就跟夫君動手,你是真的為她好呢?還是害她呢?”

    一席話說得杜先誠又躊躇起來,“那怎麼辦啊?一想到龍秋葉的事,我真是擔心得覺都睡不好。”

    方嫵娘將炭筆放回自己的妝奩匣子,拿出唇脂往唇上點了點,再對著鏡子仔細照了照,才闔上鏡匣,回身對杜先誠道:“你哪裡不好比,偏偏要把我們女兒和龍秋葉那個不檢點的女人比,不是自討沒趣嗎?你說,我們教養的孩兒,可會和龍秋葉一樣眼皮子淺?”說完,方嫵娘又想起龍香葉,笑著道:“真是奇怪。龍姐姐和她妹妹龍秋葉,是一個爹媽生的,可是就像是不相干的兩個人。龍姐姐雖然有些迂腐,但是氣度在那裡擺著,真不像是龍秀才家出來的庶女。龍秋葉才是龍家那種人家養得出來的庶女。”

    龍秀才家本來也算是小康人家,但是架不住龍秀才好色,因為原配正室生不出兒子,納了好幾房妾室,只有龍香葉和龍秋葉的生母才生了兒子出來承繼香火。

    這樣的人家,家境當然不甚寬裕。

    “龍姐姐跟我說過,女兒要富養,兒子要窮養,才能有大出息。我聽著,再想想龍秋葉的遭遇,覺得還是挺有道理的。我們富養出來的女兒,以後必定不會被一些臭小子的蠅頭小利勾引,做出那等不靠譜的事兒。再說女兒富養,氣度必定不比大家閨秀差。所以啊,我特意托我大姐,幫霜兒尋了這個從大戶人家出來的養娘,許了她一年一千兩銀子的供奉。”方嫵娘神秘兮兮地道。

    杜先誠聽了差點跳起來,“一千兩銀子一年?難道她是皇后娘娘家出來的養娘?你可知道,我鋪子裡的大掌櫃,一年的分紅,也不過一千兩銀子!”

    方嫵娘拊掌大笑,“不是皇后娘娘家的,是太后娘娘家出來的!”

    “什麼?!”杜先誠大奇,“快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嫵娘就細細跟他解釋,“這個養娘對外說姓歐,大家都叫她歐媽媽,其實她是複姓歐陽,據說是歐陽家的家生子,祖上給歐陽家立了大功,所以賜姓歐陽。她死了男人,不想再嫁,便放風出來,說想給富人家的小娘子做養娘。我姐姐正好知道我在給霜兒尋養娘,就跟我說了一次,說因為她要價太高,一般人家都請不起,請得起的,又是大貴之家,人家都有家生子,所以她就上不上,下不下,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家。”

    杜先誠恍然大悟,“如果她真是歐陽家出來的,這個價錢一點都不貴。”

    歐陽家,可是真正的豪門世家,是關隴豪族之一,而且是有名的皇后世家。

    前朝的時候,歐陽家就出了不少皇后。如今大周朝,第一任皇后,也是現在的第一任太后歐陽氏,也是歐陽家出身。她的嫡親弟弟的女兒,便是嫁給齊國公齊伯世做原配正室的歐陽紫。皇宮裡面,德禎帝借禮聘貴女入宮為妃的機會,又將兩個歐陽家的嫡女納入宮中,封為淑妃和貴妃。

    這樣人家出來的養娘,實在是拿著銀子都沒處找。

    若不是歐媽媽一直隱姓埋名,也不會讓杜家冷手執個熱煎堆。

    “這樣就好!原來你早有安排!”杜先誠很是開心,立時就命人將歐媽媽叫過來說話。

    歐媽媽抱著穿戴一新的杜恒霜一起過來,給杜先誠和方嫵娘行禮。

    杜先誠看見自己玉雪可愛的女兒端著小胖手給自己行福禮,心疼得嘴都歪了,連忙從地上抱起她,一連聲地問她:“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冷不冷?餓不餓?吃了早飯沒有?”

    杜恒霜的聲音清脆中帶著童音,“不早了,歐媽媽說,以後都要早起。不冷,歐媽媽給穿了狐皮小襖,還有裙子。剛剛吃過早飯。爹娘吃過了沒有?”

    條理清晰,回答得有條不紊。

    杜先誠連連誇讚,“我閨女真聰慧。才兩歲半,就比很多大人說話都有條理。來,爹給你張銀票。”說著,便從自己的袖袋裡,掏出一張銀票,看也不看,就塞到杜恒霜手裡。

    歐媽媽咳嗽一聲,屈膝行禮道:“老爺,老身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歐媽媽是重金禮聘的養娘,不是簽了賣身契的下人,因此不以奴婢自稱。

    若是別的人這麼說,杜先誠肯定翻個白眼,不耐煩的回答,“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就不要講。——等想明白了再說話。”

    可是對待歐媽媽,他絲毫不敢懈怠,忙帶著些恭敬,沉聲道:“歐媽媽請講。”

    歐媽媽對杜先誠的態度很是滿意,上前一步,把那銀票從杜恒霜手裡拿出來,放回到杜先誠手裡,“這第一件事,就是老身想對老爺說的,以後別對大小姐提這些錢銀之事。——大家閨秀,就算知道錢銀的重要性,也沒有一天到晚放在嘴裡,拎在手上,擱在心裡的。眼皮子裡只看得見銀子,心眼子裡只知道算計銀子,就落了下乘。別說豪門大家的姑娘,就算一般的書香世家,也不會這樣教養女兒。除非那家子窮的要賣女兒,才會緇銖畢較。”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11 PM

第二十三章 炫富

    方嫵娘一聽歐養娘的話,臉色就變了變,出口的話都帶了些顫音,“銀子有什麼不好的?我最煩有些人口是心非,明明心裡眼裡都是銀子,卻裝出一副清高樣兒,其實恨不得把別人家的銀子都搶過來。就說那個書香世家龍家,不僅把女兒嫁給商戶,還慫恿第二個女兒過來偷商戶姐夫。還不都是缺銀子惹的禍?!”

    歐養娘知道杜家的主母方嫵娘是小戶千金出身,雖然在家裡嬌生慣養,父母疼愛,但是小門小戶,著緊銀錢,也是常有的事兒。她既然敢說出這番話,就不怕得罪主母。

    歐養娘好脾氣地笑了笑,對方嫵娘搖搖頭,“龍家不過是龍老爺有個秀才功名,說他們家是書香世家,不知道是辱沒了‘書香’二字,還是辱沒了‘世家’二字。”

    方嫵娘本來緊繃著臉,有些不高興,現在聽歐養娘這樣評價龍家,反而噗哧一聲笑了,自嘲道:“歐養娘原來也有張利嘴,可是罵人不帶髒字,比我強多了。”

    歐養娘跟著道:“夫人莫急,我不是說銀子不好,而是對待銀子的態度,要拿得起,放得下。再說,夫人現在已經不是小門小戶了。老爺的官職雖然不算很大,但是在京城也算是有份位的人,再加上老爺這一份家私,就連宰相也不一定比得上的。這樣的家業,難道夫人還想讓您的大小姐,和一般小門小戶的姑娘一樣,在緇銖畢較中長大?”

    方嫵娘的神色變了變,倒是沒有出言反駁,反而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

    杜先誠微微一笑,伸手握了握方嫵娘的手,暗示她稍安勿躁。

    歐養娘察言觀色,知道這主人夫婦倆是被自己說服了,便大著膽子又道:“若是夫人真的是這樣想的,為何又要花大價錢,尋我來給大小姐做養娘呢?我知道,我要的這份酬勞,就算在大戶人家,也可以請十個上等的養娘。但是我要的出這個價,自然就能讓您得到更好的回報。我真正是從哪一家出來的,想必您和老爺都打探清楚了。——我只有一句話,把大小姐交給我,十年之後,您家的大小姐,一定比得上那些皇后世家出身的小娘子的教養!”

    歐養娘這一番擲地有聲的話,讓杜先誠和方嫵娘都放下芥蒂,誠心誠意地對歐養娘謝道:“如此,我們夫婦就將小女託付給歐養娘了。”

    歐養娘還了半禮,笑著將杜恒霜抱過來,道:“夫人、老爺言重了。爹娘的作用,是沒有人能替代的。兩位也不要因為有了養娘,就忽略大小姐。她需要有養娘教養,可是更需要有爹娘疼愛。我活到今年,也有四十歲了,大小姐將會是我最後一個親手帶的孩子,我還指望她給我養老送終呢!——兩位儘管放心!”

    這樣說,是打著將杜恒霜帶到成年,然後跟她嫁到婆家去,跟著她一輩子的意思。

    杜先誠和方嫵娘大喜,索性一起起身,連聲道:“歐養娘如果真的這樣想,我們夫婦求之不得,就先代我們霜兒謝過歐養娘大恩了!”

    歐養娘爽朗地笑著還禮,“我來府上時日不長,但是跟兩位,特別是跟霜兒,十分投緣,如蒙不棄,等大小姐出嫁那日,我就簽了賣身契,一輩子跟著大小姐了!”

    杜先誠和方嫵娘真正放下心來,待歐養娘更是不同一般的僕婦。

    杜先誠家裡父母都不在了,方嫵娘的娘家父母雖然健在,但是她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不好經常回娘家,倒是跟歐養娘相處得極為融洽。雖然沒有把她當婆母一樣那般敬重,但也是當成隔房的長輩一樣敬重。

    加上方嫵娘最近又懷孕了,她又嬌氣,經常犯困,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歐養娘也協助方嫵娘的大丫鬟翠心和翠琴管著內院裡的雜事,倒也井井有條。

    到了臘八這一天,歐養娘早早地起身,將杜恒霜也叫了起來,給她穿戴好了,帶著她去小廚房,將前幾天讓她揀出來的豆子放到燉甕裡,然後命廚娘給添上水,就算作是杜恒霜親手做的臘八粥。

    杜恒霜才兩歲半多一點,正是好奇貪玩的年紀,在小廚房揀豆子撒得到處都是,她的奶媽直歎氣,歐養娘卻不在意,還勸奶媽,說這樣才好,小孩子的時候,就是要讓她覺得自由自在,才能養成開朗大方的好性子。若是從小拘束了她,雖然是聽話了,好管束了,大人省心了,可是性子會變得孤僻膽小,實在是得不償失。

    “歐養娘真不愧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家生子,說什麼都一套一套的。”奶媽笑嘻嘻地道,聲音裡卻很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歐養娘知道這個奶媽過了年就要走了,也不跟她一般見識,招手對杜恒霜道:“霜兒,咱們回去給爹娘請安去。”

    杜恒霜歡呼一聲,像顆小豆子一樣沖過來,拖著歐養娘就往小廚房外走。

    來到杜先誠和方嫵娘住的上房,歐養娘有意放重了腳步,在院子裡大聲跟院子裡的僕婦丫鬟說話。

    翠心從裡屋出來,親手撂了冬日裡用的麂皮撒花簾子,笑著道:“大小姐、歐養娘,老爺和夫人讓兩位進去呢,外面天冷,莫要凍著了。”

    “勞煩翠心姑娘了。”歐養娘笑著點點頭,牽著杜恒霜的小手,不緊不慢地走進去。

    “爹、娘!”杜恒霜一進屋子,就甩脫了歐養娘的手,往杜先誠那邊撲過去。

    杜先誠彎下腰,抱起杜恒霜,舉起來在空中兜了兩個圈兒,逗得杜恒霜咯咯地笑。

    這是每日清晨必備的“每日一舉”,父女倆半年來樂此不疲,杜家上上下下都習慣了。

    “歐養娘,今日我要帶霜兒去我姐姐家坐席,我娘家的臘八粥,就勞煩歐養娘安排人手送過去吧。”方嫵娘說著話,一邊將一支八寶團簪插在了髮髻之上。

    另一個大丫鬟翠琴捧著一面鏡子,在她身後站著。

    歐養娘應了,和翠琴一起送了方嫵娘、杜恒霜出門。

    方嫵娘的姐姐方麗娘比她大五歲,生得也甚是美貌,早年嫁給了京兆尹府上一個小小的屬官,今日是他們家的大兒子訂親的日子。

    方嫵娘是給姐姐撐門面去的。方嫵娘的夫婿雖然不是大官,但也是響噹噹的“東蕭西杜”裡面的“西杜”,縱橫長安城的兩大鹽商之一,而且有御賜員外郎的官身,再加上她出手豪闊,進門就放下一套內造的赤金鑲玉首飾頭面,給外甥的聘禮添彩,將在場女家的親戚看得眼睛都直了。

    有道是黃金有價玉無價,而大周現在最流行的,就是金鑲玉的首飾,有道是“有錢難買金鑲玉”,更何況是內造的首飾,那不僅要銀子,還要手眼通天才能弄得到的。

    其實方嫵娘是借花獻佛。這一套赤金鑲玉的內造首飾頭面,是齊國公家的國公夫人歐陽紫賞給她和龍香葉一人一套,當是給她們夫君多年來對齊國公府貢獻不斷的獎勵。

    方麗娘人逢喜事精神爽,又見妹妹給她掙臉,喜得抱住杜恒霜,在她小臉上連親好幾口,悄悄拉了方嫵娘的袖子,囑咐她道:“等散席了,別急著走,咱們姐妹好久不見了,有好多話要說呢。”

    方嫵娘點點頭,帶著杜恒霜去坐席。

    杜恒霜坐了一會兒,就不耐煩了,被丫鬟抱下來,出去尋表哥表姐玩去了。

    席上的人以方嫵娘為尊,紛紛過來敬酒。

    方嫵娘的丫鬟翠琴忙過來擋酒,因還不到三個月,不能對外說懷孕了,只說方嫵娘身上不爽快,看了大夫,說不能飲酒,大家方才罷了,一邊吃喝,一邊說些閒話。

    這些人都沾親帶故,說著說著,就說到了蕭家和龍家的一段風流韻事。

    “姐夫爬上小姨子的床,事後卻不認帳,只給了一萬兩銀子就打發了。”一個人狀似可惜,實則心喜地敲著碟子,跟說書一樣。

    這不是說的龍秋葉和蕭瑞生那檔子事嗎?怎麼還是扯到蕭祥生身上去了?

    方嫵娘心裡一跳,忙道:“明明不是這樣的,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對方沒有指名道姓,她也不好說得很詳細,只得含糊其詞。

    那人笑道:“杜夫人,這件事,咱們都心知肚明。雖然都說不是姐夫做的,是姐夫的親弟弟做的,可是大家都知道,這弟弟還沒有成親,若是真的是弟弟做的,這親弟弟娶小姨子,不是美事一樁嗎?又何必給一萬兩銀子呢?——你們說,有沒有這個理兒?就算是八抬大轎娶回去,也不用一萬兩銀子啊!一千兩銀子都頂天了。我可是知道,那姐夫娶姐姐的時候,也不過是五千兩銀子的聘禮!可是發嫁小姨子,卻給一萬兩!白花花的一萬兩啊,你們長這麼大,見過這麼多的銀子沒有?還說這其中沒有阿?事,騙鬼都不信啊!”

    方嫵娘當時在場,知道得一清二楚,見這人有意顛倒黑白,將屎盆子往蕭祥生身上扣,方嫵娘氣得柳眉倒豎,將筷子啪地一聲拍在桌上,厲聲道:“都是親戚,給一萬兩銀子就戳了你的眼睛?就是其中有阿?事了?”

    說著就對方麗娘的大兒子阿博招手,將他叫過來,“阿博,小姨現在就給你一萬兩銀子娶媳婦,看看還有沒有人拿一萬兩銀子說事兒!對你來說,你掙兩輩子都掙不到一萬兩銀子,可是對我們這樣的人家,一萬兩銀子不過是我一個月的私房錢而已!”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13 PM

第二十四章 救場

    方嫵娘生平最愛銀票。杜先誠以前喜歡拿銀票出來哄杜恒霜,也是有方嫵娘的原因。——因為以前哄慣了。

    方嫵娘從自己的袖袋裡抽出一把銀票,遞到阿博手裡,“拿去吧,若是自己用不完,拿去散給窮人,也算是一場功德。”說完冷冷地看著那個造謠傳小話,故意黑蕭祥生的八婆。

    那女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面上的肥肉抖個不停,撲的厚厚的粉幾乎簌簌地往下掉。

    在場的人全都目瞪口呆。這些人都是和方麗娘的婆家一樣的小康之家,不算富貴,對於真正的富貴人家,沒有真正見識過。他們一向知道杜家和蕭家是有錢的,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有錢到這個地步!

    一些人看向方嫵娘的眼神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方嫵娘的大丫鬟翠琴在一旁急得不得了。

    臨出門的時候,歐養娘千叮嚀,萬囑咐,要她看住夫人,別讓夫人給老爺惹麻煩。如今風聲緊,皇上自從大開宮門,招了一堆妃**女入宮之後,據說宮裡就開始入不敷出了,對市面上各路商人開始加大徵稅的力度,甚至有傳言說,官府要收緊鹽鐵的專賣權,減少在官府掛牌的鹽商的數量。

    他們蕭家和杜家,因為有了官身,倒是不用擔心賦稅問題,但是朝廷收緊鹽鐵專賣權,卻是對蕭、杜兩家有切切實實的打擊。

    這些事情,方嫵娘聽杜先誠提過兩次,但是她根本就聽不明白,也沒有放在心上。倒是歐養娘出身不凡,聽出來其中的重要性,就囑咐翠琴看住夫人,特別是不要讓夫人在外面炫富,傳到某些人耳朵裡,不知道要翻出多少風浪。

    可是她只是個丫鬟,這裡堂上都是有身份的官夫人,哪怕是七品芝麻官,也是官啊。——哪裡有她一個丫鬟說話的份兒?!

    正著急呢,杜恒霜在外面跑得累了,嘻笑著跑進來,瞧見翠琴一臉焦急的樣子,杜恒霜很奇怪,拽拽翠琴的裙子,小聲問道:“翠琴姐姐,你不舒服嗎?是不是肚子痛?”

    在杜家的時候,有一次,方嫵娘的另一個大丫鬟翠心來月事了,肚子痛,面上就是這幅難受的樣子。杜恒霜那時候問過一次,翠心說是“肚子痛”,杜恒霜就記住了,從此見到有丫鬟面上不舒服,都會去問一句是不是肚子痛。

    看見杜恒霜一臉好奇的樣子,翠琴靈機一動,將杜恒霜抱起來,指著屋裡一群呆若木雞的大人,還有手裡拿著一把銀票,嘴張得大大的阿博少爺,對杜恒霜道:“大小姐,夫人剛才把給大小姐的銀票送人了,大小姐去奪回來好不好?”

    杜恒霜皺起小小的眉頭,不高興地道:“銀票是爹和娘的,娘想送誰就送誰。翠琴姐姐為何要霜兒去奪回來?”

    翠琴一窒,沒想到才兩歲半多一點的杜恒霜,已經這樣口齒伶俐了。

    “好吧,大小姐說得對。可是,夫人這樣把銀票拿出來,讓別人知道咱家有這麼多銀子,老爺會不高興的。”翠琴只好絞盡腦汁,說一些杜恒霜聽得懂,又能起作用的話,悄悄把一萬兩銀票的事說給杜恒霜聽。

    和方嫵娘相比,杜恒霜其實更喜歡她爹爹杜先誠。

    一聽爹爹會不高興,杜恒霜馬上轉過彎來,晶亮的瞳仁滴溜溜轉了一圈,就從翠琴身上掙下來,往方嫵娘身邊跑去。

    “娘,娘,爹爹昨兒讓杜管家送進來一萬兩銀子的銀票,說是明年一年的家用,你怎麼全給表哥了?霜兒怎麼辦?明年我們家會不會沒有飯吃?”杜恒霜抱住方嫵娘的胳膊搖了搖,就放聲大哭起來。

    她年歲小,又口齒伶俐,一番話說得聲情並茂,再加上大顆大顆的淚水,在場的所有人一下子就信了她的話。

    俗話說“童言無忌”,所以很多成年人都有個錯覺,認為小孩子不會說謊……

    阿博最先反應過來,連忙將手裡的銀票遞到杜恒霜手裡,將她抱起來哄著道:“霜兒妹妹別哭,表哥把銀票還給你,霜兒妹妹不會沒飯吃的。”

    杜恒霜將銀票緊緊抱在胸前,破涕為笑,“謝謝阿博表哥!”

    方嫵娘目瞪口呆地看著杜恒霜,氣得直發抖,正要大怒發話,翠琴已經對方麗娘連使幾個眼色。

    方麗娘匆匆繞過來,拉著方嫵娘的手道:“我有話要說,跟我進去。”

    剛才被方嫵娘拿銀票砸的那個胖胖的婦人也回過神來,拍著桌子狂笑,“喲,這可樂死我了!在我面前炫富,原來是打腫臉充胖子!讓你吹牛,被自家孩兒揭穿了吧?——要是我啊,真是羞死了,哪還有臉坐席哦!”

    眾人跟著哄堂大笑,心裡都帶著些說不出的舒意暢適。

    雖然這些人一輩子也未必有一萬兩銀子的身家,可是一個鹽商全家一年一萬兩銀子的家用開銷,和鹽商太太一個月一萬兩銀子的私房錢比起來,大家普遍認為還是一年一萬兩銀子的家用比較靠譜,也比較能讓勞苦大眾接受這個現實。

    說什麼自己一個月一萬兩銀子的私房,當他們家是官府造銀廠麼?——切,吹牛是會遭報應的!

    眾人的笑聲傳到裡屋。

    方嫵娘越發生氣,“你聽聽那個賤人都說什麼話?姐你別拉著我,讓我去教訓她!——還有恆霜!你別跑,你給我過來!大庭廣眾之下,你還敢撒謊,下你娘的面子,我看你是皮癢了吧?回去看歐養娘怎麼收拾你!”雖然氣急敗壞,可是到底捨不得動杜恒霜一根頭髮,方嫵娘巴掌舉起來虛張聲勢兩下,最後還是頹然放了回去,轉頭就抹起淚來。

    方麗娘忙輕聲細語地安慰她。

    等方嫵娘平靜下來,方麗娘才低聲道:“也不怪這些人說閒話,本來就是一本爛帳,誰能說得清楚呢?你也當小心仔細些。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說完又往方嫵娘身邊靠近些,在她耳邊更悄聲道:“你可知道,那龍秋葉,跟了什麼人?”

    沒有說“嫁”,而是用的“跟”字,這就有些來頭了。

    方嫵娘心裡不好受,沒有注意到這個細微的差別,悶悶地止住淚,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問道:“不是給了一萬兩銀子嫁妝,難道還沒有人願意娶她?”

    大周的民風還是比較開放的,像龍秋葉這種事,只要遠遠地嫁到京城外面,就沒人知道了。願意娶她的男人肯定不會去四處嚷嚷,讓人知道他娶了個不貞的女子回來。

    方麗娘嗤笑一聲,“如果真的有一萬銀子的陪嫁,願意娶她的人,可以從北面的丹鳳門排到南面的承天門。可問題是,要真的有銀子才行啊!”

    “蕭大哥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他說要給一萬兩,肯定就會給。”方嫵娘受了杜先誠的影響,對蕭祥生特別信服。

    方麗娘神秘兮兮地搖搖頭,“蕭大爺當然給了銀子,可是龍家……昧下了銀子,將龍秋葉賣給了我們京兆尹府上一個六十多歲,剛死了老婆的師爺……”

    “難道做填房?!”方嫵娘十分震驚。給六十多歲的老頭子做填房,這是作孽啊!

    “呸!一個跟人無媒苟合過的女子,還沒有嫁妝,怎麼會有人娶她做正室啊?——她是被賣去做小妾!”方麗娘大笑,“猜不到吧?龍秀才他們家真是夠狠的,完全把庶女不當人。龍秋葉的姐姐還真是命好,從那樣的人家裡也能嫁到這樣一門好姻緣。這就是命啊,不信不行。”

    ……

    從大姐家出來,方嫵娘一直處於震驚的恍惚當中。

    都是女人,對於龍秋葉,方嫵娘一直是有幾分同情的。雖然她不該肖想自己的姐夫,可是也只是在心裡想想而已。萬惡淫為首,本來是論行不論心的。她不該有這樣慘的結局。

    最壞是蕭瑞生那個混蛋,居然冒充自己大哥,去欺騙無知少女,最後還有自己大哥親自幫他善後,他倒什麼事沒有,以後依然可以人摸狗樣地繼續談婚論嫁,娶個好人家的姑娘回來做原配正室。

    整件事,方嫵娘最同情是身為姐姐的龍香葉,但是對下場如此慘澹的龍秋葉,也多了幾分憐憫。

    這件事對她的震驚太大,她都一時忘了杜恒霜在大庭廣眾之下撒謊的事兒,見到杜先誠,就拉住他說起了龍秋葉的歸宿問題。

    杜先誠也大吃一驚,忙問道:“龍家這樣做,蕭大哥可知不知道?”

    方嫵娘搖頭,“這個我哪裡會知道?我剛從姐姐家坐席回來……哦,對了,你的寶貝女兒霜兒,今天做了件錯事兒,你可得好好教訓她,不能再溺愛過頭了。”

    杜先誠卻還在想龍秋葉的事兒,總覺得有些不妥,喃喃地道:“這件事,我得去跟蕭大哥說一聲。”說完又抱怨龍家,“將龍秋葉遠遠地嫁給一個莊戶漢子做正妻不就行了?還非得將她再賣一次,賣給老頭子做妾。賣給一般的老頭子也就算了,還要賣給京兆尹的師爺。如果龍秋葉以後得了寵,蕭家和龍家可都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15 PM

第二十五章 兄弟

   方嫵娘聽見杜先誠的喃喃自語,吃驚地道:“怎麼會這麼嚴重?”眯起了晶亮的雙眸,“不會吧?就算她得寵,也不過是個妾,還能翻天?”

    杜先誠苦笑,“你知不知道什麼叫‘莫欺少年窮’?還有,莫趕狗入窮巷。我們做生意,都講究和氣生財,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他們龍家這樣對待龍秋葉,龍秋葉又不是軟弱的性子,一旦她得勢,蕭家我不知道,龍家肯定是逃不了好的。不行,我得去跟蕭大哥說說。——他們家,應該分家了。”

    方嫵娘默然良久,嗤笑一聲,甩著帕子往外走,“照我說,你想太多了。人家只有親兄弟兩個人,你去讓人分家,除了得罪人,還能有什麼好處?”

    杜先誠咳嗽一聲,大言不慚地道:“我這是為我閨女著想。”

    “跟你閨女有什麼關係?”方嫵娘停住腳步,回頭好奇地問道。

    “當然有關係。蕭家兄弟不分家,將來如果龍秋葉得勢,對付蕭瑞生,就是對付蕭家。如果蕭家敗了,我們的閨女豈不是要嫁去吃苦了?”杜先誠想的十分長遠。

    方嫵娘一愣,待聽明白那些彎彎繞的話,方嫵娘笑得差點彎下腰,“你真是想多了!我說你還是管管你閨女吧。她今天大庭廣眾之下,敢空口說白話,下我的面子。才兩歲半多一點點,就這樣精靈古怪,若是不好好管教,以後長大了,還不知惹出什麼事!”

    杜先誠這才聽見方嫵娘的話,皺眉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們霜兒從來不會做錯事。你這樣說她,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方嫵娘一聽,臉都漲紅了,索性走回來,指著杜先誠的鼻子罵道:“杜先誠!你寵女兒也要有個限度!她不會做錯事?她才兩歲半!做錯事是很正常的!我怎麼可能誤會她?你是在說我還不如一個兩歲半的小孩子?!”

    杜先誠一見方嫵娘怒了,想起來她剛有了身孕,情緒比較容易大起大落,就忙抱著她安撫了一會兒。

    待方嫵娘的心情平靜下來,杜先誠才道:“我去問問霜兒,看看是怎麼回事。若是真的是她的錯,我讓她來給你道歉。”說完又有些不甘心,加了一句,“如果真的是她的錯,你是做娘的,就多擔待一些吧。——讓這麼小的孩子認錯,我於心不忍啊。你肯定也是不忍的。”說完就越來越溜走了。

    杜恒霜的屋子裡,歐養娘正跟她說著話,問她去她大姨家都做什麼了,吃了什麼東西,說了什麼話。

    杜恒霜高高興興地把自己一天的行程回報了,然後重點提了一下有關“一萬兩銀票”的事情。

    她年歲雖小,說話卻隨了方嫵娘,十分伶俐。長句子,短句子,說得井井有條,很快就讓歐養娘明白了前後的經過。

    “哎喲我的大小姐,你可真是能耐。——你老實告訴養娘,這些話,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翠琴教你說的?”歐養娘將杜恒霜摟在懷裡,壓抑住心頭的激動,細細地盤問她。

    杜恒霜仰頭躺在歐養娘懷裡,枕著她厚厚的胸脯,覺得很是柔軟放鬆,咯咯笑道:“是我自己想的。翠琴姐姐說,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們家一個月有一萬兩銀子的家用,因為太多了。若是讓別人知道,爹爹會不高興的。我就想起養娘說過,一年有十二個月,比一個月要長。一個月一萬兩銀子太多,那一年一萬兩應該沒有那麼多吧?我就說是一年的家用了。”

    歐養娘又驚又喜,揉了揉杜恒霜的腦袋,低聲道;“小娘子真是聰明呢,比養娘見過的歐陽家的小娘子都要聰明。”

    杜恒霜知道是在誇她,心裡也高興,忙問道:“家用是什麼東西?一萬兩銀子很多嗎?”到底還是小孩子,很多東西都是從大人那裡聽來的旁支末節,囫圇吞棗而已。而且她還不大會數數,只會跟著人云亦云。

    “霜兒,養娘一定用心教你,將我們霜兒教成這京城最好的大家小姐!”歐養娘對著杜恒霜幾乎要發誓,杜恒霜眯眯地笑,將胖胖的小身子偎到歐養娘懷裡。

    杜先誠沒有進來,在門外默默聽完杜恒霜和養娘的對話,再找翠琴一問,就完全明白了方嫵娘說的是什麼事。

    杜恒霜不僅沒有錯,而且還挽回了方嫵娘的錯誤。

    一個兩歲半的小娃,就能用自己明白的事情進行思考,想出轉移大家視線的對策,這份心智和本事,實在是不容小覷。

    若是霜兒是個兒子……

    杜先誠忍不住有一剎那,非常渴望杜恒霜是個男孩子,他一定把家業都傳給她。因為在她手上,杜家一定會發揚光大的。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杜先誠長歎一聲,離開家,去蕭家找蕭祥生說話去。

    蕭祥生聽見杜先誠的來意,也很是驚訝。

    他最近因為鋪子上的事兒,忙得焦頭爛額,完全不知道龍家做出了這種事情。

    “敢在我面前昧下銀子,這種事,我蕭祥生還沒有見過。——杜老弟,你見過沒有?”蕭祥生沉下臉,俊美的臉上滿身陰霾,那股藏得深深的戾氣散發出來,讓杜先誠覺得格外親切。

    “沒有。不過,大哥,只是一萬兩銀子而已,你也別氣,就跟大嫂說一聲,讓她回娘家去處置。你要再摻和進去,不知道那些小人還要再傳出什麼閒話。如今大哥該做的事都做了,無愧於心就行。我也就是提醒大哥一聲。另外,瑞生年歲也不小了,趕緊給他尋房妻室,分家另過吧。”杜先誠對蕭祥生推心置腹,什麼話都不避嫌隙。

    蕭祥生和杜先誠到底是戰場上的同袍,肝膽相照,其實關係比自家親兄弟還要好上三分。而且因為兩個人很多觀念一致,又一起合夥做生意,更是談得來。

    人和人的緣分有時候就是這樣奇妙。

    本來是陌生人,最後也可以親密無間。

    本來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最後卻鬧得勢同水火。

    發生了這些事,蕭祥生也覺察到自己對弟弟蕭瑞生的姑息縱容,已經是害了他,便誠心誠意地道:“你說的話我都記住了。我會去跟你嫂子說的。”說完就讓人將蕭士及叫過來,“去讓廚房準備今年新燉的臘八粥,你親自給你杜叔、杜嬸送過去。另外,還有一箱子小禮物,你給霜兒送過去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16 PM

第二十六章 丫鬟

    蕭士及聽說要去杜家,心裡十分高興,忙對杜先誠道:“杜叔,我也有些小禮物,要送給霜兒妹妹,你等等我啊!”說著一溜煙回到自己的院子,將自己平日裡積存的東西找出來包好。

    杜先誠看見兩個小丫鬟一直跟在蕭士及身後,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若有所思地問蕭祥生:“那兩個丫鬟是剛派給及哥兒的?”

    蕭祥生瞥了一眼院子裡面兩個丫鬟的背影,點頭道:“你嫂子說,及哥兒過年就六歲了,又是家裡的嫡長子,不需要養娘和奶媽再成天跟著,把他養得娘裡娘氣倒不好了,就把他的養娘和奶媽都辭退了,昨兒才送走。這兩個丫鬟,如今是及哥兒房裡管事的丫鬟。是你嫂子最近剛給及哥兒安置的。一個小苗,今年已經十二歲了,是及哥兒屋裡的大丫鬟。另一個是小青,才六歲,比及哥兒大半歲,聰明伶俐,聽說還讀書識字,你嫂子說,正好督促及哥兒念書,幫他收拾書本硯臺。”

    杜先誠聽了,乾笑兩聲,“大哥,不是婆子就是丫鬟,及哥兒跟她們成天混,照樣會娘裡娘氣的。還是日後給他找兩個小廝吧。——不如這樣,以後逢單日,讓及哥兒去我的鋪子裡找我,我親自教他騎射,好不好?”

    蕭祥生大喜。他知道杜先誠的騎射功夫,那是一等一的好。當年在高句麗的戰場上,他單騎挽弓,獨力射殺了不知多少高句麗大將。後來高句麗大軍對他們設下埋伏,有很大原因,是要抓杜先誠祭祀被他射殺的高句麗大將。

    “兄弟這麼說,我就卻之不恭了。明兒就是單日,我就讓及哥兒去找你。”蕭祥生迫不及待地道。

    杜先誠方才放下心來,“一言為定。”

    說話間,蕭士及已經帶著下人,抬著東西過來了。

    杜先誠就帶著蕭士及回了杜家。

    因蕭士及的養娘和奶媽都沒有了,小廝又還沒有準備,就是兩個丫鬟小苗和小青跟著去照應。

    蕭祥生去正房尋龍香葉說話。

    自從龍秋葉走後,龍香葉的病就一天天好了,而且一力堅持親自帶孩子,再不願意假他人之手,給人離間他們母子感情的機會。因此讓奶媽帶著蕭泰及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半刻都不能稍離。

    蕭泰及開始的時候很不習慣,一直哼哼唧唧地成天鬧騰。

    他一鬧騰,龍香葉就將他抱過來,一直摟在懷裡,讓他熟悉自己的氣息,喚醒他對母親的記憶。

    蕭泰及到底還是個六個多月的小嬰兒,很快就將龍秋葉拋在腦後,跟龍香葉越來越親密。

    蕭祥生看見龍香葉現在的樣子,明顯有些矯枉過正了,又不忍心說她,只是道:“你的身子剛好,還不好好歇歇?天天抱著泰哥兒,累不累啊?”

    龍香葉含笑站起來,“是我的親生孩兒,我怎麼會累呢?——老爺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蕭祥生笑了笑,將屋裡的下人都遣出去,對龍香葉問道:“我們給你妹妹的一萬兩銀子嫁妝錢,你娘家到底是怎麼用了,你知不知道?”

    龍香葉一窒,眼神閃爍,不敢看蕭祥生的眼睛,默默地低下頭,輕輕拍著懷裡的繈褓。

    蕭祥生就明白過來。龍秋葉的嫁妝銀子被龍家昧下,而且被賣給老師爺做妾這件事,龍香葉不僅早就知道,而且一直瞞著自己。

    “唉,咱們是夫妻啊。你怎麼有話都不跟我說呢?”蕭祥生歎息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

    一席話說得龍香葉心裡軟乎乎,酸溜溜的,忍不住道:“老爺,你就這麼關心我妹妹?既如此,當初為何又一定要將她嫁出去?不然收在房裡,我也不會……”

    蕭祥生打斷龍香葉的話,不悅地道:“你怎麼會這麼想?我就是要納妾,也決計不會納你的親妹妹來打你的臉。”

    “可是老爺這麼關心她,當初為了她能進宮,四處奔走,到處撒銀子,現在就連嫁妝銀子都要打聽去向,難道老爺真的不在乎?”龍香葉很是忐忑。她不知道蕭祥生到底是怎麼想的。

    蕭祥生的眉頭皺得更緊,“你話本子看多了吧?我怎麼會對她有意思?別人這麼說,我不生氣。可是你這麼說,我真的是生氣了。——你若是真的想表現你的賢慧,我沒有二話。你趕緊給我納妾,免得你天天擔心來,擔心去。我就全了你的心願就是了。”說著,站起來拂袖而去。

    龍香葉一時愣在那裡,呆呆地看著蕭祥生的背影,手足無措起來。

    這邊杜先誠帶著蕭士及回到蕭家,先命人帶著蕭士及去見杜恒霜,自己帶著兩抬禮物和蕭士及的兩個丫鬟,去見方嫵娘。

    命這兩個丫鬟在外屋等候,杜先誠先去了內室,跟方嫵娘說話。

    “養娘和奶媽都送走了?換成了兩個丫鬟?”方嫵娘瞪了眼睛,“及哥兒才六歲。那兩個丫鬟多大了?能照應好他嗎?”

    “我把人帶過來了,你自己瞧瞧。若是不妥,我去跟蕭大哥說。”杜先誠為了女兒杜恒霜,凡事都想未雨綢繆。

    方嫵娘也很慎重,點頭道:“我去看看,你在這裡等著。”

    來到外屋,方嫵娘坐到長榻之上,仔細打量面前兩個丫鬟。

    當先那個大的,實在是看著眼熟。

    “你們是及哥兒的丫鬟?”方嫵娘捧起自己的手爐暖手,一雙眼睛不斷地上下打量面前的兩個丫鬟。

    小青和小苗忙堆起笑臉,上前行禮。

    “杜夫人安好,奴婢小青。”

    “奴婢小苗。”

    方嫵娘猛然醒悟過來。

    小苗?不是那個跟著龍秋葉,幫蕭瑞生偷人打掩護的丫鬟麼?!

    這種人完全是品行有問題啊,怎麼能跟著蕭士及?!

    再看看小青,白皙粉嫩,瓊鼻俏目,雖然不比自己女兒生得美貌,可是甩出一般女子一大截,也是美人胚子。說話的聲音更是嬌滴滴的,而且舉手投足之間,很有進退,像是有些見識的樣子。

    方嫵娘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小青身上,問道:“以前沒有見過你。你是新來的吧?”

    小青笑著點點頭,正要說話,小苗已經搶著道:“杜夫人有所不知,這小青,是我們夫人剛從人市買回來的。聽說也是書香世家出身,就是家鄉遭了一場水災,爹被淹死了,她和她娘被族人趕出來,逃難來到長安,本來是來投親的,但是親戚沒有找到,盤纏已經用光了,她娘就帶著她來到人市上自賣自身。我們夫人看她娘做得一手好針線,她又生得乾淨,就把她們母女一起買下了。”然後抿著嘴笑,“小青妹妹簽的是死契,杜夫人大可放心。”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17 PM

第二十七章 小廝

    “又是書香世家?這世家未免也太多了。我們這商戶小官人家,居然都能用得起書香世家裡面出來的人做奴婢。——真是好大的面子。”方嫵娘想起歐養娘說龍家那個“書香世家”,不知道是辱沒了“書香”二字,還是辱沒了“世家”二字,就在心裡暗暗好笑。

    小青聽見杜夫人這樣說話,面上臊得通紅,結結巴巴地急著補救,“杜夫人,都是小苗姐姐抬舉。我們家不過是尋常莊戶人家,就是讀了幾天書,識得幾個字而已,不敢妄稱‘書香世家’,實在是辱沒了‘書香世家’這四個字。奴婢是萬萬擔待不起的。”說著,還連忙跪下給方嫵娘磕了幾個頭,算是道歉。

    小苗打鼻子裡哼了一聲,有些看不上小青的作派。——杜家不過是跟他們蕭家一樣的人家,她這一跪,可是把他們蕭家的人都丟盡了,回去可得跟自家夫人好好說叨說叨……

    方嫵娘看見小青這幅作派,心裡很不舒服,卻也挑不出錯來,一時眉頭微蹙,將手裡的暖手爐放下,淡淡地道:“知道了。你們出去候著吧。”就把她們兩人打發到外屋的回廊下站著。

    此時正值寒冬臘月,長安城冷風如刀,冰冷刺骨。

    各家都在屋裡生有火盆,或者盤起了暖炕,燒得熱熱乎乎。

    小苗和小青在回廊上站了一會兒,很快就被凍得直打哆嗦。

    小苗在蕭家一直是過慣了富貴日子的,跟著蕭士及出來,也是坐著車,車裡有手爐、暖盆,從來沒有凍著過。她才十一二歲,正是開始愛美的年紀,冬日裡也不肯穿得臃腫,只穿了夾棉的短襦,系著厚一些的羅紋裙。夾棉的裙子她都不穿的,因為過於厚重的裙子,走起路來很呆板,不好看。在蕭家的時候,她一般都驅使小丫鬟出去跑腿送信,實在萬不得已,自己要出房門的時候,都是披上厚綿披風。最近夫人賞她一件猞猁披風,就成了她冬日專用了。

    可惜今天走得急,她沒來得及把那件青灰色猞猁披風帶上。現在站在風口,冷颼颼的寒風不斷地往她脖子裡鑽,凍得她都快僵掉了,心裡就將不知道體恤下人的杜夫人罵了個賊死。

    小苗是過慣了苦日子,如今來到蕭家,就跟從地獄來到天堂一樣,非常珍惜她來之不易的好日子。再加上她娘也不斷叮囑,讓她好好當差,她的年歲又小,穿得暖暖的厚綿短襦,厚重的綿裙,倒還能抵擋一下寒風,就是兩隻手被風吹得有些凍僵了,只擔心一會兒不能去磨墨鋪紙。

    方嫵娘回到裡屋,臉色也很不好看。

    等在那裡的杜先誠問道:“這兩個丫鬟怎樣?”

    方嫵娘搖搖頭,“不知道龍姐姐是怎麼想的。一個丫鬟,就是那日幫著蕭瑞生打掩護的小苗。一個丫鬟,生得也太漂亮了些。這種人,是不可能在我們家做丫鬟的。”

    杜先誠的眉頭跟著擰了起來。

    方嫵娘看了他一眼,又笑著道:“不過因為及哥兒年歲還小,倒還無事。大的那個丫鬟,已經十一二歲了,小的才六歲,比及哥兒大半歲。我們不用急,靜觀其變吧。”說著輕輕推了杜先誠一把,“你不是說過,若是及哥兒長大了不成器,我們也不會把女兒嫁過去的?”

    杜先誠哼了一聲,“及哥兒是自己不爭氣,還是被人養歪了,是兩碼事。”說著在屋裡來回走動幾步,抬頭道:“我想送及哥兒兩個小廝,你看怎樣?”

    方嫵娘當然贊同。不管怎麼說,蕭士及是她未來的女婿,蕭士及能不能成器,關係到她女兒一生的幸福。

    “那我馬上去辦這事。”杜先誠是個行動派,馬上出去找自己信得過的管事,讓他給找兩個小廝過來,一定要知根知底,而且一家人都在杜家做下人,有賣身契的那種人。

    杜家的管事見老爺發話,當然趕緊聽從,很快就從杜家少數幾個全家都在杜家賣身為奴的下人裡面,尋了兩個身強力壯的小廝過來。

    一個七歲,一個八歲,生得老實憨厚,長得人高馬大,倒是很像個跟班的樣子。

    杜先誠很滿意。小廝不用太聰明,太聰明的人,都喜歡自作聰明,往往壞事的都是他們這些人。不管是太聰明的小廝,還是太聰明的丫鬟,都會挑唆主子做一些出格的事兒。

    這兩個小廝,卻明顯是那種只會服從命令的人。

    蕭士及絕頂聰明,這兩個小廝,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看上眼。

    杜先誠又躊躇起來,一隻手摸著下巴,沉吟不語。

    一旁的管事看見杜先誠這幅樣子,揣摩道:“老爺,這兩個小廝看上去雖然有些粗粗笨笨,可是心眼兒還是有的,凡事都有數。”

    杜先誠點點頭,“這倒不錯。就讓他們先跟著及哥兒試試,如果不行咱們再換。”

    蕭士及帶著禮物去見杜恒霜,卻見她趴在炕桌之上睡著了,紅蘋果一樣的臉蛋,長長的鴉翅一樣的睫毛,將又圓又亮的眼睛蓋住了。

    “蕭少爺來了。”歐養娘掀開簾子走進來,看見蕭士及站在炕前,笑眯眯地看著自己睡得呼呼的大小姐。

    蕭士及回頭,對歐養娘做了個“噓”

    的手勢,讓她別打攪杜恒霜睡覺。

    歐養娘笑了笑,和蕭士及說了幾句閒話,就讓他出去了。

    蕭士及回家的時候,不僅帶著杜家的回禮,還有兩個小廝。

    得到小廝的興奮,讓蕭士及無暇顧及自己兩個一臉郁色的丫鬟。

    小苗的嘴翹得老高,抱著自己的身子,在馬車裡霸佔了整個炭盆,過了半天才緩過勁來。

    小青雖然穿著厚棉襖,可是在杜家的回廊口站了快半個時辰,也抗不住了,可是小苗霸著炭盆取暖,就把她擠到一邊去了。

    小青不敢跟小苗爭,只好縮在大車的一角,等蕭士及掀開車簾進來,小青立即對著他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蕭士及卻看也不看,大聲對前面的車夫吩咐道:“趕緊回家!杜嬸給送了一鍋八寶鴨湯,要趁熱拿回去才好。”

    小青一直用這種眼神看著蕭士及,指望他親口問一聲,“你怎麼啦?”她就可以不動聲色地將今天的事哭訴一遍……

    蕭士及回頭看見小青的樣兒,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問道:“你哭什麼哭?敢是不喜歡去杜家?那算了,我回去跟娘說說,讓你去別的地兒當差。——不喜歡杜家的人,不能在我房裡當差。”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17 PM

第二十八章 風起

    小青一下子愣住了,完全沒有預料到蕭士及是這個反應,一時更加委屈。——今日明明就是那杜夫人故意找茬,給她們兩人一個下馬威,怎麼變成自己的錯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今兒一定是杜家做錯了事,杜嬸才罰你們的。不然杜叔杜嬸那麼好的人,怎麼會罰你們出去吹冷風?——還想在我面前裝可憐,當我是傻子吧?”蕭士及冷笑著道,一點都不留情面地揭穿了小青的小心思。

    大少爺雖然什麼都不說,原來都看在眼裡,卻一點也不為她們著想。

    小青的淚立刻湧了出來,卻強忍著哽咽,低下頭道:“不是,少爺,小青不是抱怨杜家,都是小青的錯,小青已經給杜夫人磕頭了,杜夫人罰得對……”

    小苗從火盆邊上抬起頭,閃爍的眼神如同火盆裡面的火苗一樣晃動,想了一想,小苗坐直了身子,“少爺,今兒的事,你確實冤枉小青丫頭了。不瞞少爺,今兒小青在杜家作小伏低,連頭都磕了,杜夫人都不放過她,還讓她到門外吹冷風,連奴婢也跟著受罰。”說完輕笑一聲,“我們家和杜家是一樣的人家,而且杜老爺還把我們老爺叫哥哥,小青在那裡磕頭,實在是有損我們家的顏面呢。”

    “住口!”蕭士及大怒,指著小苗道:“饒舌的奴婢,我今兒可算見著了!難怪杜嬸罰你們去吹冷風,原來根子在這裡!”說完又冷笑著橫了正在低聲啜泣的小青一眼,“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有膽子在我面前給杜家上眼藥。你說我是相信杜叔、杜嬸,還是相信你們這兩個拿銀子錢買來的丫鬟?!回去我定要跟娘說清楚,不能再讓你們在蕭家生事。好好的親戚,都讓你們這些下人給挑唆壞了!”

    小苗跟著嚇得白了臉。她實在沒想到,才六歲半的蕭士及,居然能識破自己這個十幾歲大人的私心,情急之下,將責任都推在小青身上,“大少爺您可冤枉奴婢了!都是她,是小青老想著能跟大少爺多親近,才在杜家做張做致,惹惱了杜夫人!”

    小青的啜泣戛然而止,難以置信地看向小苗,顫抖著聲音道:“小苗姐姐,我自問素來跟你無怨無仇,你為何要這樣誣陷我?”

    小苗看都不看她,冷著臉道:“我從來不說白話,哪個誣陷你?”

    蕭士及越聽越不是味道,沉聲道:“都給我閉嘴!”說完背靠著車板壁,閉目養神。

    回到蕭家,蕭士及立刻來到龍香葉的屋子,不悅地道:“娘,這兩個丫鬟我不要了,娘派到別處吧。”

    龍香葉“喔”了一聲,笑吟吟地拉著蕭士及坐在自己懷裡,不斷摩挲著他的頭,笑問道:“為何?她們可是得罪你了?”

    蕭士及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躲開龍香葉的手,低聲道:“她們得罪杜家,就是得罪我。我不要這兩個丫鬟,在我面前上眼藥,當我是三歲幼童好欺侮嗎?”

    龍香葉感覺到蕭士及的躲避和疏離,心頭大慟。這可是自己的親兒子!怎麼能不跟自己最親密?——現在就口口聲聲維護他的岳家杜家,以後……

    龍香葉簡直不敢想下去,強自壓下心頭的不快,雲淡風輕地道:“我不能只聽你的一面之辭。你等我把小苗和小青叫進來,細細問明白了再做決斷。”

    蕭士及“嗯”了一聲,順勢從龍香葉懷裡站起來,立到一旁。

    小苗和小青被龍香葉的大丫鬟荷蕊叫進來。

    兩個人惴惴不安地給龍香葉磕了頭,就向龍香葉說明了今日在杜府發生的事兒。

    龍香葉聽到小苗說小青是“書香世家”出來的,不由狠狠剜了她一眼。

    小苗嚇得趕緊跪下磕頭如搗蒜,再也不敢多嘴多舌。

    龍香葉沉吟著看了看小青,見她雖然哭得眼睛都腫了,但是麗色一點都不減,反而更加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頓時明白了方嫵娘的意思,不由唇角微揚,對蕭士及道:“及哥兒,她們雖然有錯,卻不是大錯。你以後是這個家的當家人,應該知道錯與罰相當,過猶不及是不好的。這樣吧,她們惹惱了杜夫人,就罰她們半年的月例吧。”

    說著,龍香葉板起臉,對小苗和小青道:“以後在大少爺房裡小心當差,若是再讓我知道這樣的事兒,兩罪並罰,直接賣到戲園子去,聽見沒有?”

    小苗和小青連連磕頭,感謝夫人大恩,又向蕭士及磕頭。

    “下去吧。好生當差,別偷懶耍滑。”龍香葉笑眯眯地揮了揮手,看向蕭士及,“及哥兒,你覺得這樣處置,是不是更加妥當?”

    蕭士及雖然不太認同,但是龍香葉是娘親,他沒有為了兩個丫鬟忤逆娘親的道理,只好回身道:“娘是慈善人,希望她們能記住娘的好,不要辜負了娘的一片善心。”

    龍香葉聽了更是歡喜,拉著蕭士及的手坐在自己身邊,細細給他講如何要恩威並重的馭下之術。

    蕭士及一一記在心裡,打算有空向爹和杜叔求證。他記得很清楚,爹和杜叔都跟他說過,女人在後院的管家之術,和他作為大男人,以後要做一家之主的治家之法是不同的。

    聽龍香葉說完話,蕭士及又提起杜先誠送給他的兩個小廝,問道:“他們就住在我的院子,娘給他們準備鋪蓋行李和四季衣裳吧。”

    龍香葉的臉色陰了下來,淡淡地道:“這件事,我會和你爹爹商議,你先讓他們住在客院吧。”

    蕭士及“啊”了一聲,有些意外娘親這樣安排,“娘,這樣不太好吧?太見外了。”蕭士及喃喃地道。

    龍香葉端了茶,“我自有主意,你先下去吧。”

    蕭士及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正房,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等晚上蕭祥生回來,龍香葉就先提了兩個丫鬟在杜家受罰的事兒。

    蕭祥生去屏風後面換衣裳,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她們是在杜家犯了錯吧?不然弟妹如何會罰她們?”居然和蕭士及一個口氣。

    龍香葉只覺得胸口悶得慌,拿手揉著胸口道:“老爺怎麼能這麼說呢?這不是胳膊肘兒往外拐……”

    話沒說完,蕭祥生就從屏風後面出來,虎著臉打斷龍香葉的話,“這怎麼叫胳膊肘兒往外拐?我看你才要反省反省,誰是內,誰是外!——為兩個銀子錢買來的丫鬟,居然說弟妹是外人,我看你最近是豬油蒙了心了!”

    一句話戳中龍香葉的心病,她梗著脖子站起來,壓低聲音道:“弟妹弟妹,叫的這麼親熱!——老爺你的親弟妹還沒進門呢?哪裡來的外四路的弟妹?!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你簡直不可理喻!”蕭祥生大怒,顧不得已經換了在屋裡穿的衣裳,披著單衣就拂袖而去,一個人在外書房過了一晚上。

    龍香葉見蕭祥生這個樣子,明白自己是說錯話了,可是又不好意思拉下臉去求饒,只好一日三遍讓大丫鬟荷蕊去送東送西。

    蕭祥生氣了兩晚,自己也就好了,回來跟龍香葉道歉。

    龍香葉忙軟語勸道:“是妾身說錯話了,老爺該氣。”輕言細語,終於將蕭祥生哄了回來。

    因了這件事,龍香葉不敢提將杜家送來的小廝再送回去的事兒,只派人去杜家取他們的賣身契。

    杜先誠忙命管事找出來,送了過去。

    大周昌業二年的年關,就這樣過去了。

    整個冬天,江南江北都下了厚厚的大雪。

    俗話說,瑞雪兆豐年。這樣的好氣候,預示著來年又是大豐收。

    轉眼到了大周昌業三年的五月,又是杜恒霜生辰那一天,宮裡傳來喜訊,皇帝陛下喜得貴子,中宮娘娘和貴妃娘娘同時誕下皇子。

    全國各地一時普天同慶,無數祥瑞報向長安城的皇宮,一時大周上下都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勢。

    到了金秋十月,大周江南江北同是大豐收。大周各地的糧倉一時滿得溢了出來。

    無數的荒地重新被開墾,無數的良家子又重新衍生出來。

    看著滿滿的糧倉,大批的稅銀,和不斷增加的人口,德禎帝志得意滿,知道他蟄服了這麼久,等待了這麼久的機會,終於到了!

    大周昌業三年十月十五,德禎帝不顧朝臣的勸阻,一意孤行,頒發徵兵令,舉國徵兵,要重新對高句麗用兵,洗刷先帝在高句麗受到的恥辱。

    這一次徵兵,依然只徵用良家子,同時徵用五倍的民夫,為大軍後勤做準備。民夫要負責糧草和輜重的運送,還要負責將傷兵抬離戰場。必要的時候,民夫也要上戰場殺敵,可是民夫不俱備任何大周軍士的資格,凡是大周軍士能享受的好處,他們都享受不到。

    此時離大周軍隊撤離高句麗的日子,剛好八年。

    蕭祥生看見徵兵令,心急火燎,帶著七歲半的蕭士及來到杜先誠家,跟他商議此事。

    杜先誠命人將蕭士及帶到內院,笑著道:“霜兒最近在學騎馬,你去看看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19 PM

第二十九章 異變

    蕭士及很想去見杜恒霜,可是想起杜嬸兩個月前才生了孩子,忙道:“我好久沒有見過杜嬸了,是不是應該去見一見杜嬸,問聲好?”

    方嫵娘兩個月前生下自己的第二個孩子,還是個女兒,讓她失望得不得了。

    杜先誠倒是很高興,立刻取名叫杜恒雪,請了四個奶媽輪流照應,才讓方嫵娘勉強露出笑顏。

    杜恒雪的滿月禮,龍香葉說二兒子蕭泰及病了,不好帶到杜家去做客,就連大兒子蕭士及也被她拘在家裡,也說有些不舒服。就只有蕭祥生一個人帶著禮物去杜家給杜家二小姐杜恒雪的滿月禮添彩。

    因為這件事,蕭祥生又去外院的書房住了一個月,直到德禎帝的徵兵令出來,他才搬回內院。但是對龍香葉的態度也淡多了,龍香葉雖然委委曲曲認了錯,可是心底對方嫵娘的刺,又多了幾根。

    蕭祥生跟杜先誠交好,龍香葉沒有話說。她知道兩個人是戰場上培養出來的過命的交情,這是一般人不能比的。

    可是憑什麼就要她跟方嫵娘那個籮筐大的字不識幾個的人交好?她跟她又不熟……

    杜家的人就是會算計,連她的大兒子都被算計過去了。

    知道方嫵娘第二胎又生了女兒,龍香葉真是睡夢裡都要笑出來。不過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她看著自己的二兒子,十分擔心杜家又要把她的二兒子算計走。

    為此龍香葉暗地裡試探過蕭祥生幾次。

    蕭祥生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笑著道:“你自己的兒子是寶,人家的女兒就是草。你也不想想人家是不是看得上你兒子,就在這裡擔這種沒有必要的心!”說得龍香葉真的犯了心絞痛,差一點背過氣去。

    眼看著蕭祥生跟自己越來越疏遠,龍香葉只好更緊地將兩個兒子握在手裡。

    沒有男人不要緊,對女人來說,最重要的永遠是兒子,不是男人。只要把兒子抓好了,男人就讓他去死吧……

    看見蕭祥生冷冰冰的神情,龍香葉有時候忍不住會這樣想。

    這一次徵兵令頒發,蕭祥生急匆匆帶著蕭士及去杜家商議,也是瞞著龍香葉的。

    蕭士及這樣問話,讓杜先誠有些訕訕的,打著哈哈道:“你杜嬸還在月子裡,等她出了月子再看吧。”

    方嫵娘因第二胎又生了女兒,心情不太好,就坐了雙月子。算起來,也快出月子了。

    蕭士及只好罷了,跟著下人去跑馬場見杜恒霜。

    杜家寬闊的跑馬場裡,一匹雪白的波斯小馬在馬場上顛顛的跑動。小馬上側坐著一個穿著大紅色騎馬裝的小女孩,銀鈴般的笑聲隨著馬匹的顛簸,回蕩在湛藍的天幕之下。

    這一幕情景,深深地印在蕭士及腦海裡。

    許多年後,每當想起這一幕,他就不由自主會心軟……

    “及哥哥來了!”杜恒霜勒著韁繩,從馬背上看見蕭士及站在馬場邊上,微笑著看著自己。

    蕭士及揮揮手,“霜兒真厲害,騎馬騎得很不錯。”

    “及哥哥!”杜恒霜大叫著,居然鬆開韁繩,直接從馬背上往蕭士及那邊撲過去。

    身上紅色的披風迎風招展,如同一團紅雲墜地。

    “霜兒!”蕭士及看見這一幕,嚇得心膽俱裂,奮不顧身的往前沖,想要接住杜恒霜。

    可是杜恒霜撲得太快了,蕭士及又隔得太遠,根本就夠不著。

    “大小姐小心!”斜刺裡沖出來一個灰色的人影,終於在杜恒霜落地之前,接住了她。

    蕭士及飛快地沖過來,滿臉嚇得慘白,“霜兒,霜兒,你沒事吧?”

    接住杜恒霜的,是杜家的護院錢伯。

    蕭士及也認識他,忙向他道謝:“多謝錢伯!多謝錢伯!”

    錢伯是個快五十的老頭,平日裡看上去老態龍鍾,比他的實際年紀還要老。可是關鍵時刻,就看出來他的功夫了,簡直是深藏不露。

    錢伯笑著將杜恒霜放到地上,對她搖頭道:“大小姐,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我老錢頭也不會一直跟著大小姐。若是再有這樣的事,老錢頭可救不了大小姐了。”

    杜恒霜也是心有餘悸。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一看見蕭士及,居然就直接將小馬的韁繩都扔了。

    爹爹曾經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要鬆開韁繩,她怎麼就忘了呢?

    杜恒霜一陣懊惱,連連點頭,末了輕聲細語地道:“錢伯,這件事別讓我爹知道,好不好?”軟語相求,糯糯的童音,能感化鐵石心腸。

    錢伯笑著摸摸她的頭,“錢伯知道。大小姐以後別再淘氣了。”說著,對蕭士及點點頭,自己佝僂著腰,回自己護院的位置上去了。

    蕭士及就拉著杜恒霜的手,送她回後院。

    “……娘生了小妹妹,一直躲在屋裡哭。——及哥哥,娘為什麼會哭啊?小妹妹好好的,沒有生病啊?”杜恒霜疑惑的問道,在她心裡,只有自己生病了,娘親才會哭的。也許現在,還多加一個小妹妹吧。

    蕭士及笑了笑。他已經六歲多了,是個懂事的大孩子了。

    “霜兒,你娘生了小妹妹,你有沒有不高興?”蕭士及牽著杜恒霜的手,慢悠悠地走在杜家通往後院的羊腸石子小道上。

    杜恒霜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咯咯笑道:“娘生了妹妹,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不高興呢?及哥哥問得真奇怪。”然後反問蕭士及,“及哥哥的弟弟泰兒出生的時候,及哥哥也不高興嗎?”

    蕭士及被杜恒霜問得語塞,仔細看了她一眼。

    杜恒霜雙眸純淨,不染塵埃,定定地看著他。

    蕭士及抿嘴一笑,“霜兒說的對,是及哥哥問錯了。你是姐姐,記得要照顧妹妹,但是也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嗎?如果需要委屈自己,妹妹才會高興。那這種妹妹,你不要也罷。”

    杜恒霜聽得糊裡糊塗,但還是點點頭,“霜兒記住了。”

    兩個人說著話,來到杜恒霜住的屋子。

    杜恒霜原本住在杜先誠和方嫵娘的院子。

    後來方嫵娘因要生第二胎,本來以為是兒子,專門把杜恒霜搬了出去,騰出地方來好給兒子住。

    結果沒有生兒子,又生了個女兒。

    但是杜恒霜就在自己的院子裡住下了。反正她有歐養娘,有奶媽,還有丫鬟、婆子,不愁沒有人照顧。

    歐養娘看見杜恒霜更蕭士及一起回來,十分高興,給他們準備了小食,現烤出來的香噴噴的胡麻餅,杜恒霜和蕭士及最愛吃的東西。

    這邊蕭祥生就跟杜先誠說起德禎帝的徵兵令。

    “你說,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蕭祥生背著手,在屋裡走來走去,臉上的神情很難看。

    杜先誠面無表情地將徵兵令細看了看,摸著頜下剛剛留起來的小鬍子,沉吟道:“看來,皇上其實對高句麗的怨氣還是非常大。”

    “皇上最會裝。當年為了得到太后的好感,他能裝了十幾年,只有皇后娘娘一個女人。現在一旦當上皇帝,立刻就現原形,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你看他又多納了多少女人?——照這麼看,他忍得越久,現在爆發得就越厲害。高句麗這一次,真是勝負難料呢。”蕭祥生坐回到杜先誠對面,端起茶杯來吹了一口,又放下了。

    “照大哥這麼說,這一次,看起來比先帝那一次的規模還要大。”杜先誠緩緩地道,“如果勝了,一切好說。如果敗了,後果不堪設想。”

    蕭祥生重重點頭,“我就是擔心這個。”

    其實就徵兵令本身來說,跟他們已經不搭界了。因為他們不再是普通的商戶,而是官身,已經不在一般的平民良家子的範疇。徵兵令暫時征不到他們。

    不過既然要對高句麗用兵,他們這些大商戶,出血是免不了的。只要能夠破財免災,他們也就認了。

    “那靜觀其變吧。”蕭祥生拿了主意,杜先誠當然贊成。

    大周昌業三年十月徵兵,大周昌業四年三月,就聚集了十萬大軍,五十萬民夫。

    大周昌業四年的四月,春暖花開的時候,大周再一次對高句麗用兵。

    大周左翊衛大將軍張中輝任主帥,帶著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向北邊的高句麗開拔。

    這一次征高句麗,舉國上下都報以了更大的期望和信心。

    可惜事與願違,到了年底的時候,開始有消息傳來,說左翊衛大將軍張中輝帶領的中軍帳遭到高句麗大將朴光的偷襲。張中輝寧死不降,自刎在中軍帳。

    主帥身死,大周大軍亂成一團。

    十萬大軍,再一次遭到高句麗人的坑殺。

    十萬大軍被坑殺的消息正式傳到長安城,正是大周昌業四年臘月的時候。

    這一年臘月,蕭士及七歲半,杜恒霜才四歲半。

    十萬精壯的良家子一夜之間化為烏有,大周國力一下子受到巨大衝擊。

    這一年的冬天,天氣一直溫暖如春。洛陽牡丹在臘月盛放,卻沒有一個人,再敢說這是“祥瑞”,也沒人敢報上朝廷,領取封賞。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04:20 PM

第三十章 禍端(上)

    大周昌業四年的年關,沒有幾家過得高高興興。

    無數家庭在第二次對高句麗的戰爭中失去了自己的兒子、丈夫和父親。

    德禎帝氣急敗壞,在宮裡大發雷霆,據說來年還要御駕親征高句麗,不肯再輕言撤兵。

    蕭祥生自從德禎帝徵兵令之後,就著意跟宮裡的幾位太監總管交好,希望能及時得到宮裡的消息,好早做準備。

    當他聽見德禎帝不僅不接受教訓,反而還要擴大戰爭規模,來年要御駕親征的消息的時候,完完全全對德禎帝失望了。

    德禎帝做皇太子的時候,和他現在登基為帝之後的反差,實在是太大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位一力支持廢黜自己的大兒子,支持自己的小兒子做皇太子的歐陽太后,不知道有沒有更加後悔……

    轉眼到了大周昌業五年的正月,杜先誠帶著方嫵娘和兩個女兒杜恒霜、杜恒雪回洛陽祖籍祭祖,臨走的時候,特意來到蕭家,問蕭祥生有沒有什麼東西要帶回去。

    他們兩人都是洛陽人,親戚朋友都在洛陽居多。

    蕭祥生坐在書房裡沉吟良久,還是擺擺手道:“你拖家帶口的,也不容易,就不用幫我家帶什麼東西了。——你要多帶些隨從,早去早回。如今,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杜先誠明白蕭祥生的心事,連忙保證道:“大哥放心,我帶了二十個護衛,其中錢伯的本事,我不說大哥也知道。”說著又有些自嘲的笑道:“我也有好幾年沒有回洛陽了,趁今年天氣晴好,沒有大風大雪,路上好走……”

    蕭祥生的臉色越發難看,杜先誠也說不下去了。

    冬日溫暖如春,江南江北都是一樣,這樣的氣候,著實不能算好。不僅不好,而且醞釀著大禍端。

    “這樣的天氣持續下去,今年莊子裡的收成肯定很差。對了,我得去江南走一趟,查看那幾處我們置下的田莊,租子肯定是要減的。看情況要不要放糧吧,先跟你交個底。等你我回到長安,再好好籌畫籌畫。”蕭祥生背著手走到書房的窗前,看著院子裡在冬日裡盛放的重瓣牡丹,久久說不出話來。

    杜先誠點點頭,“我都聽大哥的。大哥無論要做什麼,都算我一個。”

    蕭祥生微笑著回頭,對杜先誠微微頷首,“自己兄弟,這樣說就見外了。——你們什麼時候啟程?”

    “明天一大早走,半個月後,過了正月十五就回來。”杜先誠起身,向蕭祥生告辭,“我們江南的莊子,也由大哥全權做主,不用跟我商議。”

    蕭祥生目送著杜先誠出去,自己趕忙回了內院,對龍香葉道:“你幫我和及哥兒收拾收拾東西,我明天要帶他去江南查看田莊。”

    龍香葉眼瞅著冬日裡反常的天氣,還有大周軍隊慘敗的消息,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反對道:“老爺,如今看著不太平,還是留在長安,只要一家大小在一起,吃糠咽菜也沒有關係。”

    蕭祥生深深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了握她的肩膀,依然堅持己見,“你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

    “可是及哥兒才八歲。”龍香葉喃喃地道,“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離開我身邊,在外面過過夜。老爺……”

    蕭祥生剛剛緩和的臉又板了起來,冷然道:“他是男孩子,你總把他關在家裡算怎麼回事?他才八歲?——你知道八歲的時候,我都跟著我大哥、二哥在外面幫著打理田莊了。他雖然才八歲,可是生得高大,看上去跟人家十二三歲的人差不多大,你擔心什麼?再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他這些年既習文,又習武,我親自帶著他,還有大大小小數十個護衛,你還有什麼不放手的?”

    一席話說得龍香葉無言以對,直覺得跟這個男人說不清道理。

    “爹、娘,小叔帶著小嬸過來拜年了。”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來,緊接著,一個穿淡藍色夾棉袍,腰間系著犀牛皮腰帶的男孩子輕快地走了進來,生得跟蕭祥生幾乎一模一樣,面目俊美無雙,只是比年過三旬的蕭祥生少幾分沉穩厚重的氣勢。

    “及哥兒來了,我和你爹正說起你呢。——老爺,既然小弟和弟妹來了,我就帶他們去娘的院子吧。”龍香葉趕緊轉了笑臉,不想讓蕭士及看見她和蕭祥生起了爭執。

    蕭祥生“嗯”了一聲,對蕭士及招手,“你去外書房等著我,我去跟你小叔打個招呼,再去外書房跟你說話。”

    蕭士及說的小叔,就是蕭祥生的弟弟蕭瑞生,去年剛剛給他娶了一房妻室,正式分家出去了。

    蕭祥生的娘古氏最疼小兒子,一心要出去跟他另過,無奈小兒媳一張嘴不饒人,又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對古氏一點孝敬之心都沒有,天天在家裡指桑駡槐,拍桌子打板凳,渾不像個新嫁娘的樣子。

    古氏一輩子就沒受過什麼苦,兩個大兒子雖然沒了,但是那時候有他們家老爺撐著家門,對她呵護備至,煩難事都不讓她知道。後來蕭祥生從戰場上回來,又能打能拼,很快就整得家業復蘇,甚至比以前的蕭家,更上一層樓。

    她被蕭祥生接到長安,一直過得是大戶人家老封君的日子,別提多愜意。

    在小兒子家被小兒媳這樣對待,古氏氣得天天嚷心口疼,對小兒子哭訴兒媳的不孝。

    無奈蕭瑞生剛和妻子新婚,正是打得火熱的時候,對古氏天天哭哭啼啼的樣子也很頭疼,後來索性雇了輛車,把古氏送回蕭祥生家,聲稱蕭祥生是哥哥,他是弟弟。奉養老人,向來是長子的責任。還說長子活著,讓小兒子養老送終,就是長子不孝。——他不能讓哥哥擔當不孝的罪名,所以就把古氏送回來了。

    這還是蕭瑞生把古氏送回蕭祥生家之後,第一次過來探望她。

    蕭祥生對這個弟弟徹底失望,也不指望他多聽話,只要不給他惹麻煩,他就謝天謝地了。

    蕭士及對這件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笑著道:“兒子剛從祖母那裡出來,就不跟過去了。——兒子去外書房等著爹爹。”

    蕭祥生揮揮手,自跟著龍香葉去古氏的院子見蕭瑞生和他的妻子。

    很快正月十五過了,杜先誠帶著一家大小風塵僕僕地從洛陽回來,忙亂了一個月,才收拾好東西,安置好新招來的人手。

    到三月份的時候,杜先誠算著蕭祥生去江南的行程,近來也該回家了,就頻頻派人去蕭家打探消息,才知道蕭祥生帶著蕭士及去了江南,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一時也心急如焚。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11:42 PM

第三十一章 禍端(中)

    杜先誠耐著性子在家裡又等了幾天,結果沒有等到蕭祥生他們的消息,反而等來了龍香葉。

    這幾年,龍香葉到杜家的次數,屈指可數。這一次親自登門拜訪,還是黃昏時分,就讓杜先誠心裡咯噔一聲,忙迎了出去。

    “先誠,我就不跟你客氣了,我這一次來,實在是沒有法子了。”龍香葉一見到杜先誠,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大嫂折殺小弟了!”杜先誠急得直搓手,又不好親自去扶龍香葉起來,好在旁邊的丫鬟還算有眼色,連忙搶過去將龍香葉攙扶起來。

    等龍香葉在交椅上坐下,杜先誠才仔細打量了龍香葉一眼。

    面容憔悴,頭髮枯黃黯澤,兩隻眼睛腫的跟桃子一樣,顯見的是在家哭過很久的。

    “大嫂是為大哥和士及的事情吧?——他們有消息嗎?”杜先誠不用想,就知道能讓龍香葉迂遵屈貴,主動到他們杜家的原因是什麼。

    龍香葉心亂如麻地點點頭,對杜先誠道:“他們去了快三個月了。以前每隔幾天,就有信送回來報平安,是我讓祥生寄的。我擔心及哥兒的安危,一天不聽到他的消息,心裡就跟貓抓似的。先誠你這半個月,派了好幾個人來我家打探祥生和士及的消息,不是我不說,是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們有一個多月沒有給我寄信了。我半個月前,派了兩個管事去江南的莊子,讓他們去找祥生,後來,我收到他們的來信,說祥生和及哥兒,一個月前,就離開江南的莊子,回長安來了。——可是他們走了一個月了,就算把整個大周從南到北走個來回,他們也應該到家了。但是到現在都沒有音訊,我擔心得覺都睡不好。結果今天,我就收到這封信……”說著將信遞給杜先誠,又嗚嗚哭了起來。

    方嫵娘隨後趕過來,正好聽見龍香葉的哭訴,雖然這幾年兩人不知怎地,比以前疏遠許多,但是到底先前的交情還在,兩人以後也會是兒女親家,心裡就軟了大半,忙走過來,坐在龍香葉身邊安慰她。

    杜先誠接過信,打開看了看,臉色頓時黑如鍋底。

    “居然要勒索贖金!”杜先誠大怒,“我們兄弟出生入死,在外面殺敵無數,在自己家裡,居然被幾個小蟊賊欺侮!——大嫂你莫怕,我杜先誠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方嫵娘跟著怒道:“真是無法無天!龍姐姐,你該去報官,讓官兵去抓這些綁匪!”

    龍香葉聽了大急,忙撲過來又給杜先誠跪下,哀求道:“先誠,大嫂今日過來求你,不是想讓你去跟綁匪決鬥的。他們都是亡命之徒,犯不著跟他們拼個你死我活。”又對方嫵娘道:“這事千萬不能報官!如果報了官,我們家,應付了綁匪,又要應付官差,可是真的就要散了!”

    杜先誠氣得捶了一下桌子,“這些官差就知道刮銀子,哪個會去給你拼命救人?!”

    方嫵娘也嚇了一跳,一邊把龍香葉扶起來,一邊對杜先誠嗔道:“你咋咋呼呼嚇唬誰啊?有話好好說,除了打打殺殺,難道沒有別的法子了嗎?”又勸龍香葉,“龍姐姐,俗話說,破財免災,姐姐就當是為了蕭大哥和及哥兒積福吧。——如果銀子不夠用,我們這裡還有,大家一起湊一湊,把人救出來最好。”

    方嫵娘雖然最愛銀票,但是並不是守財奴。該大方的時候,她一點都不吝嗇。

    龍香葉心裡感動,忙拉著方嫵娘的手道:“妹妹這樣說有心了,這份情我記在心裡。不過,銀子我家還有,不用妹妹家出手。我就是想請先誠幫個忙……”說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杜先誠,“……幫我們把銀子給綁匪送過去。先誠也看見了,綁匪要十萬兩銀子,不能用銀票,要現銀。這十萬兩,總的裝兩輛大車,才能運的出去。我們家沒有靠得住的人,只好請先誠出面了。”

    方嫵娘一聽就拿帕子捂住嘴,低低地驚叫一聲,忍不住斥道:“這是哪一家的綁匪?也太心黑了吧?開口就要十萬兩,還讓人活不活了?——這種來錢的買賣這麼好做,我們還辛辛苦苦做鹽商做什麼?大家都去做綁匪勒索贖金算了!”

    杜先誠哈哈大笑,誇讚方嫵娘,“娘子真是厲害!——以後我們家吃香的喝辣的,就看娘子的了!”

    方嫵娘知道杜先誠是在打趣她,啐了他一口,又問龍香葉,“龍姐姐,十萬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這一趟過去,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打這銀子的主意。”

    龍香葉滿臉羞慚,站起來給杜先誠又行了幾個大禮,才道:“我們家的情況,兩位元都是盡知的。我家的小叔,讓他花銀子還快些,若是讓他去贖銀,我擔心……他會帶著銀子直接跑路,不去管他大哥和侄兒的死活。而先誠就不一樣了,你跟祥生是過命的交情,及哥兒又是你女婿,你家大業大,更不會把這十萬兩放在眼裡。所以我想來想去,只有你能救我們祥生和及哥兒一命。”說著,再一次跪下來,不等方嫵娘阻攔,就跟杜先誠咚咚磕了幾個響頭。

    杜先誠咳了一聲,往旁邊讓開,對龍香葉道:“大嫂言重了。就算大嫂不求我,我也打算這幾天出門,親自去找大哥和士及的。現在知道了他們的信兒,我更是不能袖手旁觀。——這件事,大嫂不用擔心。十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大嫂總得多花幾天籌畫,賣賣產業……”

    龍香葉愣了愣,有些不解,“十萬兩雖多,對我們這樣的人家,也不算什麼。先誠何出此言啊?”

    杜先誠有些尷尬,訕訕地提點道:“……大嫂,綁匪既然給你家送了信,肯定在長安城裡待著,等著你的動靜呢。你要是拿的太爽快,這些綁匪知道了你們的家底,坐地其價,加高加碼也不是不可能的。對這些人來說,不把你擠兌得傾家蕩產,他們不會輕易放人的。”

    龍香葉大吃一驚,怒道:“他們怎麼能這麼壞?要多少銀子,我給了還不行?還能這樣算計我們家?!”

    杜先誠苦笑。大嫂到底是書香人家出來的,迂腐得緊啊……

    “大嫂,這些人要是講信義的好人,就不會去做綁匪勒索贖金了。大嫂別急,讓我去想辦法。大嫂也做出籌銀子的樣子,四處借錢,再賣一兩個無關緊要的鋪子。若是擔心有詐,暫時押在恒祥鋪也行,那裡是我和大哥共同的本錢,不會坑自己的產業。”杜先誠到底是男人,這些事情上,看得比女人要長遠。

    恒祥鋪是長安城鼎鼎大名的典押行,也就是俗稱的“當鋪”。

    “恒祥鋪是你和大哥的產業?我怎麼不知道?!”方嫵娘豎起眉毛,很是不滿。

    龍香葉也是一怔。她也沒有聽蕭祥生說過。想到自己跟蕭祥生夫妻一場,對方卻還在這些事情上瞞著她,龍香葉心裡更是悲苦。

    杜先誠打著哈哈,安撫方嫵娘,“你這不是知道了嘛?我和大哥也是未雨綢繆,若是讓別人知道,我和大哥‘仁義’的名聲,就毀於一旦了。你不會做出這樣害你夫君的事吧?”

    方嫵娘又啐了杜先誠一口,繼續安慰龍香葉,“龍姐姐,先誠說得有道理,龍姐姐趕緊籌備起來吧。過兩天,就讓先誠帶著銀子去接蕭大哥和及哥兒。”

    龍香葉點點頭,“那就煩勞先誠了。天色不早,就要宵禁了,我就告辭了。”

    將龍香葉送走,杜先誠沒有回去歇息,而是連夜出門,去自己的鋪子裡,叫了自己的幾個得力手下,讓他們去查一查這夥綁匪的來歷。

    第二天,就查到消息,原來這夥綁匪,從今年年初,就盤踞在從江南到長安的必經之路,招兵買馬,打劫過往客商,做下無數大案,攢下許多銀子,招收了更多的人入夥。現在長安城裡,十停人有八停人都知道,東山響馬“金扒皮”,是貪婪無度,油鍋裡也要撈出錢來的好手。

    蕭祥生落在他們手裡,勒索銀子還是小事。

    杜先誠知道這個消息,心裡一沉,知道這件事,不一定是花幾個銀子就能解決的。

    蕭祥生是長安城的大鹽商。對方將他關了一個月,最後能將信送到他家裡,應該是將他的身份打探清楚了,想不承認都不行。——大哥這一趟,真是凶多吉少。

    他杜先誠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擠幹蕭家,更不能看著他們將蕭祥生和蕭士及一刀殺了。

    龍香葉在長安城籌銀子的消息,悄悄傳了出去。

    那守在長安城的綁匪探子知道這個消息,滿意地給東山傳了信過去,讓他們等著。

    杜先誠在家裡想來想去,拿著一張從江南到長安的簡易地形圖成天查看,終於有了個主意。

    東山附近不遠的地方,就是太州。

    齊國公齊伯世駐守在太州,手握重兵。

    或許,他們可以求齊伯世出面一試。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11:4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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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禍端(下)

    杜先誠拿定主意之後,從自己的護衛中抽調了二十多人,特意帶了身懷絕技的錢伯,和他一起趕著兩輛大車,悄然出了長安城,往太州的方向去了。

    太州和東山在同一個方向,也能迷惑東山響馬金扒皮的探子。

    一路日夜兼程,趕到太州,杜先誠才明白,從大周軍隊第二次慘敗到現在,不過三個多月,大周的形勢已經一瀉千里了。

    三年前他也走過這條路,一路行來根本就沒有什麼響馬,盜賊,或者是流民,乞丐。

    現在再次走這條路,光大大小小的蟊賊就打發了上十起。

    而流民、乞丐更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幸虧杜先誠帶的人手充足,個個以一擋十,他自己也是彎弓射箭的好手,一路射殺了無數企圖搶奪銀車的強盜,才磕磕碰碰進了太州城。

    一進城,他就明顯感覺到不一樣。

    城裡城外簡直是兩個世界。

    城外路途兇險,路人很多是從別處逃難過來的,衣衫襤褸,看人的時候眼裡恨不得射出綠光,跟狼似的。

    城裡卻安靜祥和,就算是做苦力的人,也收拾的乾乾淨淨,看得出來,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是都衣食無憂,有種生活有奔頭的氣定神閑在裡頭。

    杜先誠暗暗點頭,帶著兩輛銀車和護衛,直接奔到齊國公府。

    他和蕭祥生這些年對齊國公府四節八禮從沒間斷過,而且私下裡,除了那些應景的節氣禮品,他們倆給齊國公府也不知進貢了多少銀子。

    他帶著銀子親自上門,齊國公府的大管事親自到外門迎接他,將他們一行人迎了進去。

    齊國公齊伯世正好在家休沐,沒有去官衙。

    聽說杜先誠來了,他放下書本,遣退歌姬,命人帶著杜先誠進來。

    杜先誠來到書房,當先看見一個英武壯實的中年人,方方正正的下頜上,留著一部黑硬的短須,沉穩地坐在書桌後面,含笑看著他。

    “國公爺!”杜先誠很是激動。自從高句麗戰場一別,他已經有快十年沒有見過齊伯世了。

    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杜先誠倒下便拜。

    齊伯世從書桌後面走出來,親自將杜先誠扶起來,徑直問道:“大管事說,你帶了二十萬兩銀子過來,卻是為何?”

    除了龍香葉送來的十萬兩銀子,杜先誠自己也出了十萬兩銀子。

    既然想求齊伯世出兵剿匪,就要把姿態做足一些,也要顯得齊國公在他們心裡的地位更高些。——如果和綁匪一個價,不是給齊國公府打臉嗎?

    杜先誠歎口氣,將蕭祥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拱手道:“小人想了很久,與其被勒索,送銀子給金扒皮,還不如將銀子送給國公爺,求國公爺給我們哥倆一個公道!”說著再次跪了下來,給齊伯世磕了三個頭。

    齊伯世一聽也愣了,手撚著頜下短須,聲音裡帶了怒氣,“金扒皮,居然有這樣的手段?這些年,我對他們東山響馬睜隻眼,閉隻眼,不過是想著都不容易,只要他們不過份,我就當沒看見。沒想到居然將他們的野心養出來了!”

    光勒索蕭祥生,就是十萬兩。

    別的他的不知道,還不知道有多少。

    不過是一些烏合之眾的亡命之徒,居然大肆囤積錢財,招兵買馬,他們的真正意圖是什麼,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嗎?

    自己卻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

    齊伯世立即對外面吩咐道:“去把大少爺叫來!”

    杜先誠低頭垂手,往後退了一步,緊緊地靠在牆邊,不想太顯眼。

    齊伯世又問了杜先誠幾句有關長安城的近況,就聽見書房的大門輕響,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緩步走了進來。

    杜先誠知道,齊國公齊伯世的原配正室歐陽夫人,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這是大兒子齊仁之,也是國公府的世子。下麵的人為了趨奉他,都叫他“小公爺”。

    “我問你,你可知道東山響馬金扒皮,他們如今發展到什麼程度了?”齊伯世冷冷地道。對於這個嫡出的大兒子,他的希翼很高,要求也很高,平時對他非常嚴厲。

    齊仁之眉清目秀,雖然年紀不大,但是飽讀詩書,腹有詩書氣自華,很有文士的儒雅之風。

    “父親,東山響馬只是一夥不入流的強盜,父親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齊仁之很是不解,拱手問道。

    齊伯世一拍桌子,怒道:“我讓你管事,你就這樣給我管的?!你知不知道金扒皮已經今非昔比了?”

    齊仁之被齊伯世罵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好脾氣地笑著道:“父親,金扒皮不過是烏合之眾,父親專門問起他們,讓別人知道了,真是墮了我們齊國公府的名頭。”

    齊伯世深吸一口氣,吩咐道:“不管怎麼說,金扒皮他們所在的位置,離我們太州太近來了。我們的地盤,有人在旁邊虎視耽耽,你還不以為然,實在是讓我很失望。——你先出去,給我把王副將叫來。”

    “父親要做什麼?”齊仁之連忙問道。他知道父親雖然對他嚴厲,但是對他寄以厚望,所以平日裡對齊伯世並不像避貓鼠似的,見了就躲。

    “發兵,剿了這個強盜窩子!”齊伯世是行動派,再說東山離太州這麼近,保不准他們太州城裡就有東山響馬的細作,他既然決定要幫蕭祥生和杜先誠這個忙,動手就要快,同時順便清剿一下太州附近的響馬強盜,不許他們太過囂張,也是一石二鳥。

    齊仁之大急,忙勸道:“父親向來是儒帥,當以仁義為先,對金扒皮這樣的響馬盜賊,應該以感化為主,施懷柔之策,將他們收為己用,而不是……”

    “住口!”齊伯世大怒,“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你讀書讀傻了吧!——出去!”袍袖一揮,扇起一股勁風。

    齊仁之這才知道父親是真的發怒了,忙唯唯諾諾地倒退出去,臨出門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見居然有個灰衣男子,低頭垂首站在書房的暗處,心裡一驚。

    從齊伯世的書房裡出來,齊仁之一邊去命人傳王副將過來見齊伯世,一邊向人打聽今天到底有什麼不同的事,家裡來了什麼人,為何讓父親發了那麼大脾氣。

    等齊仁之弄清楚蕭祥生和杜先誠的事情的時候,齊伯世已經命王副將點了一千輕騎兵,帶著杜先誠和他的護衛,連夜出城,去東山剿匪去了。

    齊伯世在太州經營這麼多年,手下能人輩出。他如果想知道東山的情形,自然有人給他仔細收集整理。齊仁之對東山響馬輕視放任,不等於齊國公府別的人也是同樣的態度。

    齊國公發了話,他的得力幕僚馬上就把有關東山響馬的所有情報彙集起來,給王副將送過去。

    齊國公手下的軍隊,都是真正的精兵強將,是從高句麗戰場上打出來的虎狼之師。

    沒到天亮的時候,他們就趕到了東山腳下。

    東山的地形,齊國公府的細作早就探查清楚了,此時帶著他們從後山的騾馬道摸進去,很快就抄了金扒皮的後路。

    金扒皮正抱著一個從山下搶來的官家小姐睡覺。

    聽見外面傳來喊殺喊打的聲音,還有火光四起,人聲奔逃,金扒皮昨夜喝得花酒醒了一大半。

    “你要去哪裡?”那官家小姐從睡夢中驚醒,抱著被子瑟瑟發抖。

    金扒皮綁好腰帶,拿起雪亮的樸刀,獰笑著道:“老子無權無勢,如今也做過富翁,睡過小姐,還殺過當官的!老子這一輩子,就算是死,也值了!”說著,手起刀落,將那官家小姐捅死在床上,自己沖了出去。

    他既然選擇上山做了響馬,就時刻在等著這一天。

    殺人者,人恒殺之。

    一個高壯的漢子騎著快馬,旋風般沖過來,彎弓搭箭,箭無虛發,射殺了無數東山寨子裡的響馬強盜。

    金扒皮剛從自己的屋子裡沖出來,樸刀還沒有砍下,就被一箭射了個透心涼,倒在地上。

    他的屬下看見大當家都被人射死了,發一聲喊,都做了鳥獸散。

    烏合之眾,聚起來容易,要散也很容易。

    不過齊國公的家將可不會留一個活口。

    一千多虎狼一般的軍士在東山寨子裡展開了切瓜砍菜一般的屠殺,將所有的響馬土匪殺得乾乾淨淨。

    杜先誠帶著自己的人手,分頭行動,終於找到了東山響馬關押人質的山洞。

    他們還在等著杜先誠送贖金過來,沒想到他居然拐了個彎,直接去了太州,更沒想到,他能說動鎮守太州的齊國公,出精兵幫他救人!

    兵貴神速,齊伯世精通兵法,自然知道如何做,才能以極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利益。

    杜先誠來到山洞門口,看著蕭祥生領著蕭士及從裡面走出來,熱淚盈眶地迎上去,在蕭祥生肩上輕輕捶了一拳,“大哥,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蕭祥生被關了一個多月,還算精神,身上的衣裳也收拾得乾乾淨淨,就是頜下的鬍子有許久沒有刮了,倒多添了幾分硬朗之氣。

    蕭士及大叫著撲到杜先誠懷裡,“杜叔!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杜先誠將八歲的蕭士及抱起來,大笑道:“我當然會來的。若不是我攔著,你霜兒妹妹也吵著要來了。”

    蕭士及忙道:“那可不行,這裡可不是霜兒能來的地方!”

    杜先誠笑著放下他,對蕭祥生道:“大哥,我們走吧。大嫂在家裡等急了。”

    蕭祥生點點頭,又搖搖頭,遲疑一瞬,對杜先誠道:“等一等,還有一個人。”說著,對山洞裡面叫了一聲,“倩娘,你無家可歸,就跟我們一同去長安,再做打算吧。”

    從山洞裡面走出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婦打扮的女子,手裡牽著一個四五歲,和杜恒霜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一臉菜色的走出來。

    ***

   大家莫急。這本書的架構比較大,前面的是背景,要交待清楚,後面的情節展開才有依託。男主女主的感情糾葛,婚後相處,都跟前面的這些內容息息相關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11:45 PM

第三十三章 推辭

    杜先誠愣了一下,指著那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道:“……是你們蕭家的親戚?我怎麼沒有見過?”

    杜、蕭兩家就算在祖籍洛陽,也是世交,兩家人彼此都知根知底,對對方家裡的親戚都不陌生。

    蕭祥生笑了笑,“不是親戚。回去再說。”

    杜先誠“嗯”了一聲,對那兩個人視若不見,將頭湊在蕭祥生耳邊壓低聲音道:“大哥跟我上車去吧。”說著,一手牽著蕭士及的手,一手拍著蕭祥生的肩,轉身往山下走去。

    倩娘不由怔住了。蕭大哥的這個朋友,好生無理。

    呆呆地站在山頭,一動不動。

    她身邊的小女孩不由著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襟,大聲道:“娘!我們走不走啊?蕭大叔讓我們過去呢!”

    蕭祥生在前面聽見,回頭問道:“怎麼啦?”

    杜先誠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笑嘻嘻地道:“大哥,人家拖家帶口的,可能不好意思跟咱們一起回去吧。”說著,轉身離開蕭祥生和蕭士及,大步來到倩娘身旁,取出一張銀票遞給她,“這位小娘子,你自矜身份,不跟我們這些陌生的大老爺們兒下山,是你知禮懂事,我杜先誠向來敬重節烈女子。——來,這裡是一百兩銀票,你拿去置辦一個小小的產業,也能帶著你女兒過活。”

    杜先誠一看,就知道這個倩娘是個寡婦,她頭上還帶著明晃晃的小白花呢……

    倩娘帶些黃瘦的面龐一下子變得暗紅,想伸手推開杜先誠手裡的銀票,可是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夫君不在了,就算有銀子,自己一個女人拖著個孩子,怎麼活得下去呢?

    這杜先誠如何這樣說話呢?

    倩娘把目光投向蕭祥生,牽著女兒,一步步走過去,來到蕭祥生跟前,看著他俊美陽剛的面龐,哆嗦著嘴唇道:“蕭大哥,我不是乞丐……”

    蕭祥生的面色嚴厲起來,對杜先誠微微搖頭,淡淡地道:“先誠,你這是做什麼?快把銀票收起來。”

    杜先誠訕訕地將銀票收起來,走到蕭祥生身邊,試探著問道:“那就先跟我們回去再說?”這裡滿山都是死人,濃濃的血腥氣讓人不寒而慄。

    蕭祥生親自牽起那小女孩的手,轉身道:“快走吧。”

    幾個人下了山,蕭祥生和杜先誠上馬,倩娘和那小女孩上了馬車。蕭士及不肯上馬車,就跟杜先誠上了一匹馬,跟他一起狂奔回太州。

    “大哥,這一次是齊國公仗義出手,咱們哥兒倆,可是承了齊國公的大情了。”杜先誠一邊說著,一邊帶著蕭祥生先去齊國公府拜見。

    蕭祥生也十分感激,親自跟杜先誠一起來到齊國公府道謝。

    齊國公齊伯世帶著夫人歐陽紫親自出來見他,說了一番勉勵的話。

    蕭祥生和杜先誠從來沒有見過齊國公夫人歐陽紫,此時一見,忙趕緊拜倒,低眉垂目,並不敢多看一眼。

    歐陽紫掩袖笑道:“是我好奇,過來見見兩位名震長安的大鹽商員外郎,兩位不必拘禮。”說著便微微頷首,回到後堂,只留下一陣嫋嫋的香風在堂上飄蕩而去。

    蕭祥生和杜先誠大氣都不敢出。

    齊伯世笑著跟他們說起長安城的情況,又著重問了蕭祥生在東山響馬山寨被綁架的事兒,最後還留他們吃午飯,讓齊國公府的大管事親自作陪。

    齊國公府的大管事專程過來跟蕭祥生道惱,看見他平安無事,才松了一口氣,在他耳邊輕聲道:“……放心,二十萬兩銀子的人情,我們國公爺心裡有數。”

    蕭祥生心裡一愣。他知道金扒皮要的是十萬兩,怎麼變成二十萬兩了?

    等從齊國公府出來,蕭祥生就問杜先誠:“你把銀子送給國公府了?怎麼變成二十萬兩?”

    杜先誠不好意思地嘻嘻笑道:“咱們要拿出誠意嘛。若是和給金扒皮的一樣多,豈不是看低了國公府?以後讓國公爺知道了,心裡有個疙瘩就得不償失了。”

    “……你自己出了十萬兩,是不是?”蕭祥生停下腳步,背著手,盯著杜先誠問道。

    杜先誠摸摸後腦勺,笑著道:“自己兄弟,大哥這樣說就見外了。”說著叮囑蕭祥生,不要跟龍香葉提起這件事。

    蕭祥生歎口氣,用力拍拍杜先誠的肩膀,“我省得。自家兄弟,就算是自家兄弟,也沒有先誠這樣的。”

    杜先誠笑道:“如果我被綁了,大哥也一定會這樣做的。大哥再多說,真的就見外了。”

    蕭祥生感慨著點點頭,跟杜先誠一起帶著隨從回長安城去了。

    一路上,蕭祥生跟杜先誠說了倩娘的事。

    原來倩娘是跟她夫君一起去長安城謀生的。他們以前在江南開有一家繡莊,但是被當地一個財大氣粗的繡莊給擠垮了。兩人不忿,變賣了在江南的繡莊,帶著全幅家當,打算到長安城試試水。

    蕭祥生也是生意人,知道多個朋友多條路,又跟倩娘的夫君談得來,就結伴同行了。

    結果來到東山路界,遇到響馬金扒皮,不僅把他們的貨物行李都劫了,而且還將他們綁上山。倩娘的夫君企圖趁亂逃走,結果被響馬一箭給射死了。

    倩娘便成了寡婦,身上所有的財物都被搶走了。

    蕭祥生看她們娘兒倆可憐,就出面多照應她們一些。

    響馬頭子金扒皮見倩娘已經是生了孩子的婦人,身邊的女兒又小,蕭祥生這個大鹽商又答應一起出贖金,才放了她們一馬,不過就將蕭祥生的贖金,從五萬兩漲到十萬兩。

    聽到這裡,杜先誠才松了一口氣,笑著道:“大哥就是善心。要是我,是不會出這個頭的。”

    蕭祥生大笑,“你就不要嘴硬了。你和我是一樣的人,遇到這等欺淩弱小的不平之事,只要能幫,就會幫的。”

    杜先誠撓了撓頭,還是有些肉疼,“為這兩個不相干的人就花了十萬兩銀子,咱哥倆兒這樣行善積德,應該會有好報吧?”

    蕭祥生一勒韁繩,往前疾奔,朗聲笑道:“施恩莫忘報啊,先誠,咱們趕緊回家吧!”

    一行人日夜兼程,終於回到了長安城。

    龍香葉聽說蕭祥生終於帶著蕭士及回來了,驚喜不已,親自來到大門口迎接。

    蕭祥生從馬上下來,對著龍香葉點頭道:“讓你擔心了。”

    龍香葉拿著帕子,實在忍不住,趴在蕭祥生懷裡嗚咽起來。

    蕭士及從杜先誠的馬上下來,也跑過來,抱著龍香葉大叫:“娘,士及也回來了!”

    龍香葉轉頭,抱著已經有她肩膀那麼高的蕭士及,號啕大哭。

    杜先誠從馬上下來,拿著韁繩一邊甩,一邊笑道:“大嫂,大哥和及哥兒都回來了,你該高興才是,怎麼哭起來了?”

    龍香葉忙拭了淚,斂身對杜先誠行了大禮,誠心誠意地道:“多謝杜兄弟了。這一次,算是大嫂欠你的,等老爺他們安頓下來,我再請你們闔府過來吃飯,也算是給老爺和及哥兒壓驚。”

    杜先誠忙還禮道:“大嫂盛情,我們一定來的。——不過欠不欠的,大嫂就不用再說了。我和大哥不是外人,自家兄弟這麼客氣,反倒見外了。”

    他們正說著話,倩娘收拾好頭髮衣裳,帶著自己的女兒素素下了車。身上的噤步環佩叮噹,在空曠的蕭家大宅門口,分外清晰。

    龍香葉下意識往那環佩叮噹聲那邊看過去。

    只見一個二十多歲,溫雅柔順到極處的少婦,牽著一個和她一樣楚楚可憐的女兒,站在蕭家的大車旁邊。一雙眼睛直勾勾地往蕭祥生那邊看過去。

    龍香葉止住淚,問道:“請問這位是?”

    蕭祥生回頭,看見倩娘帶著女兒下來了,忙道:“這是倩娘,還有她女兒素素。是我們在路上遇到的,現在她們無家可歸,就先在我們家住下,然後從長計議吧。”

    倩娘忙走過來,看著龍香葉,笑著行禮道:“是蕭夫人嗎?這一次多虧蕭大哥仗義出手,不然我和我女兒就只有追隨我那苦命的男人去了。”

    龍香葉看見她的相貌連自己都不如,頭上又戴著一朵小白花,知道她是新寡之人,笑著道:“請問倩娘貴姓?”

    倩娘怔了一下,飛快地睃了蕭祥生一眼。

    蕭祥生笑道:“她夫家姓諸。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龍香葉點點頭,“婦人家的名字倒是不好讓外人知曉。請問諸娘子娘家貴姓?”

    一番夾槍帶棒的話,男人聽不出來端倪,女人卻是心知肚明。

    倩娘心裡暗恨,面上更是柔弱,委委曲曲地道:“我娘家姓尤。”

    原來她的閨名叫尤倩娘。

    龍香葉回身將自己的婆子叫過來,吩咐道:“帶諸家娘子和她女兒去咱們家在曲江池的別苑裡住吧,可別怠慢了貴客。”

    倩娘一驚。居然不讓她們母女進蕭家的門,這是要給她們一個下馬威麼?

    倩娘咬咬牙,上來辭行道:“不勞煩蕭夫人了。小婦人還有些盤纏,出去尋個客棧住也就行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11:46 PM

第三十四章 樂游原

    龍香葉看見尤倩娘這副作態,輕輕咳嗽一聲。

    一旁的大丫鬟荷蕊連忙上前拉住尤倩娘的手,笑道:“諸家娘子不必這般客氣。新寡之人雖然不好到別家家上門做客,但是我們夫人是大度之人,不在意的。你就去我們家在曲江池的別苑住著,那裡好風光,好水頭,一應傢俱器皿,全是簇新的。”

    另一個大丫鬟梅香笑著扶住尤倩娘的另一邊胳膊,脆生生地道:“諸娘子想是剛來長安城,不知道這曲江池的來頭,以為我們夫人怠慢娘子吧?——好教諸娘子知曉,曲江池那一片繞著曲江而建,附近的芙蓉園和杏園,可是皇帝陛下的行宮呢。長安城人人都知道,曲江池那邊的宅子,一個頂城內的十個宅子,不是有身份的人,就算拿著銀子都不能在曲江池買屋子呢!”

    尤倩娘面上尷尬得很,推脫道:“這麼貴重,那我們更不好去住了……”

    杜先誠在旁邊負手看了半天,本來不想理會,可是見龍香葉也不像是沒成算的樣子,便有心幫她一把,笑著道:“諸娘子是個有骨氣的人,大嫂就不要強人所難了。這樣吧,來人!送諸娘子和諸家小娘子去西市盛業坊的新豐客棧去住一晚吧,跟客棧的掌櫃說好了,她們倆的一切開銷,記我賬上就行!”

    龍香葉知道,新豐客棧是杜家的產業,便挽了蕭祥生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如果你們嫌棄客棧簡陋,還是去我們在曲江池的別苑吧。”

    龍香葉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尤倩娘還要推脫,就真的成了“嫌棄客棧簡陋”了。再說人家杜先誠都說記他帳,她還推脫,未免被人說她不知好歹,一心想住進蕭家的大宅了。

    尤倩娘只好看著蕭祥生,苦笑道:“蕭大哥,真是麻煩你了。其實我和素素隨便找家客棧就行了,不用麻煩這位大爺為我們出銀子。”

    蕭祥生這才想起來尤倩娘是新寡之人,到自己家去確實不吉利,怎麼也得等她夫君過了五七,才能讓她到自己家做客,就點點頭道:“先誠是自家兄弟,你就去新豐客棧吧。”

    龍香葉的大丫鬟荷蕊和梅香就趕緊把尤倩娘架著送回大車裡面。

    素素跟著爬上大車。

    “去吧,早些去,安頓下來,也好早些歇息。”龍香葉對著馬車招手,心裡對杜先誠又添三分感激。

    蕭士及累得不行,對龍香葉道:“娘,我先進去了,肚子好餓。”

    龍香葉忙拉著他的手,心疼地道:“快回去沐浴,然後出來吃飯。娘給你和你爹準備了很多好吃的。”

    杜先誠就對蕭祥生拱手道:“大哥先安置下來,我也要回去了,免得嫵娘著急。”

    蕭祥生過意不去,道:“進去一起吃飯,派人把弟妹和霜兒都接過來一起吃吧。”

    杜先誠堅決不同意,自己先回去了。

    蕭祥生在外擔驚受怕一個多月,也著實累了,就不再客氣,目送杜先誠遠去,自己才進屋沐浴更衣,再好好吃了一頓,才躺下歇息。

    杜先誠趕緊回到家裡,對方嫵娘說了蕭祥生的事。

    方嫵娘歎息道:“人能平安回來就好,別的也不值得計較了。”

    杜先誠點頭稱是,也去沐浴更衣,跟著大吃一頓,歇下不提。

    過了幾天,蕭祥生親自帶著蕭士及過來向杜先誠道謝。

    杜恒霜飛跑著過來,抱住蕭祥生的腿大叫“伯父!”

    蕭祥生看見幾個月不見,杜恒霜又長高了一截,雖然才四歲多,已經眉目如畫,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心裡很是高興,將她舉起來在空中拋了幾下,笑著道:“霜兒有沒有想伯父?”

    杜恒霜連連點頭,“想的!”

    “那有沒有想你及哥哥?”蕭祥生又故意問道。

    杜恒霜再次點頭,“也想的!”

    “那霜兒是更想你蕭伯父,還是更想你及哥哥?”蕭祥生眯著眼,給杜恒霜出了道難題。

    杜恒霜皺起了小鼻頭,一臉為難的樣子,看看蕭祥生,又偷眼看看正在地上對她眯眯笑的蕭士及,一雙黑曜石一樣的瞳仁滴溜溜地轉了好幾圈,就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霜兒,怎麼不說話?——伯父可要生氣了。”蕭祥生故作嚴肅地板起臉。

    杜恒霜大急,抱著蕭祥生的脖子連聲道:“霜兒想伯父,也想及哥哥。但是,嗯……嗯……嗯,更想及哥哥一點點……”

    蕭祥生朗聲大笑,心裡的鬱悶不安一掃而空。

    蕭士及的唇角一點點往上揚,整個臉上的笑容更盛,如繁花初綻,美不勝收。

    方嫵娘含笑走過來,對蕭祥生行禮道:“蕭大哥安好。這一趟,辛苦了吧?”

    蕭祥生將杜恒霜放下來,對方嫵娘拱手道:“多謝弟妹掛心,好在有先誠,我們這一趟,算是有驚無險。”

    杜先誠也走出來,領著蕭祥生一起進去。

    杜恒霜就湊到蕭士及身邊,仰頭看著他高大的身軀,一隻手無意識地繞著自己垂下的一縷肩發,遲疑著道:“及哥哥……?”

    蕭士及低頭,看著只到自己腰間的杜恒霜,粉嫩的雙頰,烏黑的秀髮,紅豔的唇瓣,圓圓胖胖的耳垂形狀精緻飽滿,清澈的瞳仁純淨動人,不含雜質,定定地看著自己,不退縮,不躲閃。再想起和杜恒霜差不多同樣年紀的諸素素,心眼兒就比杜恒霜多多了,眼神也習慣閃爍,真不像個四五歲的孩子。

    “及哥哥?”杜恒霜的聲音還帶著軟軟的童音。

    把蕭士及的心都叫化了,彎腰伸手將她抱了起來,問道:“霜兒在家都做什麼呢?有沒有出去逛逛?”

    杜恒霜大喜,攀住蕭士及的脖子,將臉貼在他肩膀之上,小聲道:“及哥哥不來看霜兒,霜兒哪裡都不能去。”說完想起一事,杜恒霜湊到蕭士及耳邊,“霜兒想去樂游原登高望遠。可是爹和娘不許。及哥哥帶霜兒去吧?”

    蕭士及是長安城長大的少年郎,又家世豪富,對長安城的各種遊玩場所瞭若指掌。

    除了東市、西市那些耍百戲的藝人,唱大戲的戲臺,酒壚裡當壚賣酒、千金一舞的胡姬,另外還有樂游原和曲江池兩個地方,是長安城的男女老少都能去遊玩的地方。

    杜恒霜說的“樂游原”,就是一處登高望遠的所在,以前本是皇家園林,後來開放給一般老百姓都能自由出入。

    蕭士及也有好久沒有在長安城玩樂了,一時少年心性,點頭道:“這個主意不錯,咱們去跟杜叔、杜嬸說一聲,然後及哥哥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杜恒霜咯咯笑著,跟著蕭士及進到中堂,一起求杜先誠和方嫵娘。

    杜先誠一口應下,吩咐道:“讓錢伯跟你們一起出去,我就放心了。”

    錢伯是杜先誠招攬的能人異士,將杜恒霜交給他,就連方嫵娘也是放心的。

    蕭士及也跟錢伯學過幾天拳腳功夫,聞言大喜,又去徵求蕭祥生的意見。

    蕭祥生有話要跟杜先誠說,背著手笑道:“早去早回,不要脫了霜兒的手。樂游原人多,你可要小心仔細。”

    方嫵娘忙道:“我讓歐養娘跟著一起去吧。她是霜兒的養娘,平素十分細心的。”說著,方嫵娘索性又派了兩個丫鬟、兩個婆子,跟著歐養娘一起,簇擁著蕭士及、杜恒霜出二門去了。

    錢伯做了車夫,在大門外等候多時了。

    蕭士及和杜恒霜上了錢伯趕的馬車,歐養娘和丫鬟、婆子上了後面的馬車,兩輛馬車一起往長安城外的樂游原行去。

    此時正是三月底快四月的時候,樂游原上花開滿園。亭子下麵種的是牡丹名種姚黃魏紫。亭子旁邊的高崗之上,種著的是高大的梔子花樹和玉蘭花樹,花色碩大雪白,香飄整個樂游原。遠處的桃樹、梨樹和櫻花樹都是開得正盛的時候,桃紅、雪白和粉紅交相輝映,將整個樂游原裝點得美不勝收。

    杜恒霜穿著粉綠簪花的寬袖短襦和羅裙,如同一隻小蝴蝶一樣在樂游原上穿梭來去。

    蕭士及微微地笑,緊緊跟在杜恒霜身後,不時拽住她,給她指點各個小攤,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

    杜恒霜看得目不暇接,哪裡還顧得上吃東西,只是連連搖頭,繼續四處觀望。

    在樂游原上遊玩的人很多,和蕭士及、杜恒霜一樣年紀大小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也有不少。

    可是看來看去,還是蕭士及生得最好,杜恒霜生得最俏。

    樂游原上的遊人不少都對這兩個人露出微笑。有一些認識蕭士及的人,都過來跟他打招呼問好,特別是詢問他爹蕭祥生的近況。

    蕭士及笑著一一答話,一邊還要盯著杜恒霜,別讓她四處跑丟了。

    歐養娘和錢伯更是兩個人四隻眼睛地緊緊盯著杜恒霜。

    到了下午,杜恒霜終於累了,被蕭士及抱起來,趴在他肩上,兩眼朦朧,似睡非睡。

    “大小姐像是累了。及哥兒,咱們要不要回去?”歐養娘小心翼翼地問道。

    蕭士及抱著杜恒霜往前走,笑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去前面的茶樓吃點小食,歇息一下吧。”

    歐養娘和錢伯點頭贊同,跟在他身後往前走。

    “賣花了!賣花了!梔子花、玉蘭花、迎春花,只要十個錢就能買一串。這位大爺,您給您旁邊這位漂亮姐姐買一捧花吧。”一個稚嫩但是有些耳熟的聲音傳過來。

    蕭士及回頭,看見正是尤倩娘的女兒諸素素,穿著一身淡黃色的衣衫,拎著一個小小的花籃,在對路人兜售鮮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11:47 PM

第三十五章 虧欠

    蕭士及雖然才剛滿八歲,可是一直跟著騎射師父和拳腳師父學騎射拳腳功夫,又有龍香葉精心調配飲食,他的個頭有人家十二三歲的少年那麼高。

    穿著一身天青色的羅袍,越發襯的他眉目清朗,如畫中人一樣?麗。

    這樣的人,不管在哪裡,都是天生惹人注目的。

    諸素素被眾人的目光牽引,跟著看了過去。

    只見一個俊美的少年站在亭旁的牡丹花下,懷裡抱著一個穿粉綠簪花衫子的小女孩,正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那少年正是蕭家的大少爺蕭士及。

    那小女孩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肌膚勝雪,五官精緻的如同洋娃娃一樣。

    不過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紀,自己已經幼年失怙,娘親柔弱,還要靠自己出來賣花討生活,她卻能錦衣玉食,還有父親兄長呵護。

    諸素素一陣心酸,卻還是拎著賣花籃走了過去,對蕭士及道:“蕭大哥,真巧。你們也是來登高游原的?”

    蕭士及抿了唇,點點頭,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麼?”指著諸素素手裡的賣花提籃問道。

    諸素素眼圈一紅,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卻趕緊轉身拭淚,一副倔強又堅強的樣子。

    蕭士及歎口氣,“到底是怎麼啦?杜叔不是讓你們住到新豐客棧嗎?你怎麼會出來……”說著,往諸素素手裡的賣花提籃掃了一眼。

    諸素素將賣花提籃往身後藏了藏,哽咽著道:“杜老爺只給我們付了一天的房錢。我和娘省吃儉用,如今也不夠再住下去。可是娘的身子不好,我又不願讓娘住到那些差一些的客棧,就自作主張,出來賣花了。”聲音充滿了委屈。

    蕭士及的眉頭微皺,“只付了一天的房錢?杜叔一向大方……”說完看了諸素素一眼,“你賣花,能賣得了幾個錢?還不夠吃飯的。”

    諸素素忙打斷蕭士及的話,淚中帶笑,“杜老爺對我們想是有偏見,我不怪他。是人都是有私心的……”

    杜恒霜在蕭士及懷裡不安動了動,卻還是懶得轉身,只趴在他肩上不說話。

    軟軟的呼吸印在蕭士及的脖子上,輕柔得如同一片羽毛一樣在他頸邊輕撫。

    一股酥軟之意從蕭士及的頸邊,一直沖到他的心底。

    諸素素後面說的話,蕭士及幾乎一句都沒有聽見。

    “……蕭大哥,你別怪杜老爺。千萬別為我們娘兒倆,讓你跟你家的世交起隔閡就不好了。”諸素素說著,嬌俏地一笑,“我還聽說,杜老爺是蕭大哥未來的岳父呢!蕭大哥就算看在杜家小姐份上,也不該怪罪杜家老爺的!”

    杜恒霜聽到這裡,才懶懶地回過頭,上下打量了諸素素一眼。

    諸素素也仔細打量杜恒霜,笑著道:“蕭大哥,這是你妹妹嗎?”

    蕭士及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笑著拍了拍杜恒霜的後背,溫言問道:“怎麼啦?哪裡不舒服?”

    杜恒霜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緊緊盯著諸素素問道:“你是誰?”

    諸素素一愣。這孩子好大的口氣,真是沒有禮貌……

    “我姓諸,閨名素素。你叫什麼名字?你是蕭大哥的第幾個妹妹?”諸素素放軟了聲調,哄著杜恒霜。

    歐養娘在旁邊站著,見狀輕輕咳嗽一聲。

    杜恒霜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的表情也恢復了平靜,對諸素素突然冒出一句:“難道你是杜家的親戚?”

    諸素素一時語塞,眼神閃爍著往蕭士及臉上瞥了一眼,卻見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心頭大定,笑道:“不,我不是杜家的親戚。只是……”

    “既然不是親戚,難道是杜家欠你的銀子?”杜恒霜又追問道,居然一定都不留餘地給諸素素。

    怎麼能這麼說話呢?

    諸素素臉上的表情有些掛不住,但是想著這嬌生慣養的小女孩是蕭士及的妹妹,以後說不定還要打交道,就忍住氣,溫溫婉婉地搖頭道:“不,杜家不欠我家的銀子。我們家跟杜家素不相識的,蕭姑娘何出此言啊?”

    “既然你不是杜家的親戚,杜家也不欠你的銀子,為何你住客棧,還要杜家給你付銀子?”杜恒霜的小臉板了起來,語氣也越發嚴肅。她最恨有人說她爹爹不好,那簡直是杜恒霜大小姐的逆鱗,誰碰誰倒楣。

    諸素素瞪大了眼睛。這個小孩子怎麼這樣犀利?不會吧?自己這樣的人,居然都說不過她……

    “既然是素不相識,那為何你一副我爹對不起你的樣子?他跟你素不相識,還能幫你付一天房錢,你該感激才對,可是看你剛才說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們杜家對不起你們家。”杜恒霜到底是小孩子,沒幾句話,就把自己的老底給招了。

    諸素素才明白過來,原來蕭士及抱著的這個小姑娘,居然就是他杜家的小姐,看年紀,應該就是他的未婚妻!

    帶笑的目光在蕭士及臉上停留一瞬,又揶揄地朝杜恒霜那邊撅了撅嘴,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

    蕭士及的目光卻全在杜恒霜身上,似乎是第一次認識她,目光中充滿了驚豔和新奇,看得諸素素有些氣悶,怏怏地想著,這種目光,怎麼會落在杜恒霜那個四五歲的小奶娃身上,似乎忘了,她也才不過五歲多而已……

    杜恒霜將諸素素的眼神看在眼裡,心裡很不喜歡她那幅裝大人的樣子,撇了撇嘴繼續問道:“那你是蕭家的親戚嗎?”

    “當然不是。是蕭大叔善心……”

    杜恒霜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既然不是親戚,那你是如何認識及哥哥的?”

    聲音有些氣鼓鼓的,蕭士及感覺到杜恒霜很不高興,忙抱著她搖晃兩下,像以往一樣哄著她。

    看直了諸素素的眼睛。

    “說啊!你是怎樣認識及哥哥的?”杜恒霜不肯放過諸素素,一個勁兒地追問。

    諸素素將目光收回來,眼眸半垂,站在蕭士及面前,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低聲道:“我們被山賊綁架,我爹被山賊殺了,蕭大叔人好,將我們一起帶下山……

    杜恒霜將諸素素話語中輕描淡寫帶過去的部分拎出來單獨詢問:“我知道伯父和及哥哥也被綁架了,我爹還去送了銀子,才把他們贖回來。你們是誰送的銀子贖的?”

    這個問題太犀利了。

    諸素素完全不知道怎麼回答,“……”。

    “是不是我爹把你們一起贖回來的?”杜恒霜嚴肅地問道。

    諸素素:“……”。

    杜恒霜終於激動起來,聲音也拔高了一些,“那這麼說,是你們欠我爹銀子,不是我爹欠你們的銀子。不僅如此,我爹還幫你們付了一天的房錢。這樣算來,你們大概一輩子都還不清了。還不清就還不清,我們也沒有追著要,可是你為何在這裡不僅沒有絲毫感激,反而埋怨我爹沒有給你們繼續付房錢,在及哥哥面前敗壞我爹的名譽?”

    說完轉頭看著蕭士及,“及哥哥,這個姐姐心腸不好,我不要見到她。我要回家……”

    蕭士及看著杜恒霜一本正經的小樣子,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霜兒,實在是讓他太吃驚了。這樣犀利的言辭,肯定是隨了方嬸嬸……

    杜恒霜的面頰一下子變得通紅,對蕭士及不滿地道:“及哥哥,你為什麼笑我?難道我說的不對?”

    蕭士及忙道:“不是不對,而是太對了!——霜兒實在太厲害了,及哥哥甘拜下風。”

    聽了蕭士及戲噱的話,杜恒霜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及哥哥,你這樣笑,霜兒很不高興。這個姐姐說我爹的壞話,及哥哥不說幫我爹說話,還在這裡笑話我。及哥哥你笑話我不要緊,可是不要笑話我爹。”一邊說,一邊已經紅了眼圈。

    蕭士及芒收了笑容,鄭重道歉,“霜兒,是及哥哥不好。及哥哥不該笑。杜叔對我家的情義,我實在不應該這樣笑。以後再不會了。”再三向杜恒霜保證。

    杜恒霜嘟了半天小嘴巴,直到蕭士及在她粉嘟嘟的面頰上親了一口,才轉嗔為喜,抱著蕭士及的脖子,聲音軟軟地道:“霜兒累了,要回家。”

    蕭士及抱著杜恒霜就往杜家的車那邊走,看都不再看諸素素一眼。

    歐養娘和錢伯相視而笑,滿意地往前跟過去。

    諸素素愣愣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被一個四五歲的小娃娃繞進去了,想起自己的計畫,還有給自己娘親尋的歸宿,一時沉吟起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11:48 PM

第三十六章 差距

    杜恒霜一般中午會小憩半個時辰。今天在外面玩了一天,又跟諸素素鬥了嘴,精神頭不夠用了,上車就窩在蕭士及懷裡睡著了。歐養娘知道杜恒霜中午不小睡一會兒,是會困的,就跟著上了前面蕭士及和杜恒霜的車。

    “及哥兒,讓我來抱吧。”歐養娘笑著伸出手,想將杜恒霜接過來。

    蕭士及忙道:“不用,不要吵著她。”

    杜恒霜在睡夢裡咕唧兩聲,一雙肉鼓鼓的小手將蕭士及的衣襟拉得緊緊的,拽都拽不下來。

    “這孩子……”歐養娘言若輕責,心實驕傲地撫了撫杜恒霜的額頭,對蕭士及壓低聲音道:“及哥兒,今天我們霜兒說的話,你別介意啊。”

    蕭士及笑道:“我怎麼會介意呢?她說的很對,是我做事不妥。”說著,一臉憐惜地看著在他懷裡熟睡的杜恒霜,“她年歲雖小,見事卻比大人都強。我癡長幾歲,有些事情都沒有她看得明白。她這樣聰慧……”

    歐養娘心裡咯噔了一下,不知怎地,想起了“慧極必傷,情深不壽”這句話,有些隱隱地不安,歎息道:“女兒家,要那麼聰慧做什麼?——總是難得糊塗,才是有福之人。”

    蕭士及輕輕怕著杜恒霜,低聲道:“糊塗人有什麼福氣?再說無論她是聰慧,還是糊塗,我都歡喜。”

    歐養娘笑著點頭,暗道老爺夫人給大小姐擇了這樣一門靠譜的親事。

    回到杜家,杜恒霜醒過來,看見自己被杜先誠抱在懷裡,睜開睡意朦朧的雙眼對著杜先誠綻出一個笑容,叫了聲“爹爹”,然後將腦袋在杜先誠懷裡拱了拱。

    一下子就把杜先誠叫的心軟,低聲道:“你這小妮子,真是不讓人省心。大庭廣眾之下,跟那些不相干的人拌什麼嘴呢?沒得跌了自己的身份。”

    杜恒霜眨眨眼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方嫵娘將杜恒霜從杜先誠懷裡接過來,笑著道:“我倒覺得我閨女說得好。對那些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就該說得她們還不了口。”

    杜先誠呵呵一笑,沒有反駁。

    杜恒霜從方嫵娘懷裡撐起來,睜著大眼睛四處看,“及哥哥呢?”

    蕭士及站在蕭祥生旁邊,笑著應了一聲。

    杜恒霜從方嫵娘懷裡掙下來,跑到蕭士及旁邊站著。

    蕭祥生笑著撫了撫她的頭,極力誇讚,“霜兒性子爽利,不藏頭露尾,是個好孩子。”又囑咐杜先誠和方嫵娘,“這樣就很好,千萬不要委屈她。不然,我這個做伯父的,第一個不答應。再說,霜兒以後也要叫我一聲爹爹!”說完和杜先誠一起哈哈大笑。

    連方嫵娘都抿嘴笑了,就沒有聽見外面的婆子著急的聲音。

    方嫵娘的大丫鬟翠琴便出來問道,“何事?”

    那婆子急道:“有兩母女在咱們家門外磕頭,說是衝撞了大小姐,罪無可恕,請杜家責罰。還說要打要罵,絕無怨言。”

    翠琴一時無語,半晌方嗤笑道:“誰有那麼多閑功夫去責罰她們,讓她們走吧。”

    那婆子期期艾艾道:“……外面圍了好多人呢,說咱們杜家仗勢欺人,四五歲的大小姐都能在外面欺負窮人……”

    “什麼?!”翠琴一聽怒了,“是誰這麼無聊?這母女倆叫什麼名字?什麼來頭?”

    “不曉得。就是在外面大門口跪著呢。”

    翠琴知道這事不是自己能拿主意的,忙轉身進來回話。

    屋裡的人一聽,直覺就是今天杜恒霜在外面拌過嘴的諸素素和她娘親。

    “她們還沒完沒了了。”方嫵娘輕哼一聲,就要發作。

    杜先誠伸手止住她,看向杜恒霜道:“霜兒,今天你圖一時痛快,在外面跟人拌嘴,現在人家找上門來,在外面跪著磕頭,說得罪了你,罪無可恕,讓你責罰。你說該怎麼辦?”

    杜恒霜氣鼓鼓地,立刻反駁道:“如果罪無可恕,就自己去衙門自首。養娘說了,有罪之人都要關到衙門打板子!她們到我家來鬧事,是欺負我家不是衙門,不能打她們的板子嗎?”

    一席話說得蕭祥生都刮目相看,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有罪確實要上衙門!”說著哈哈一笑,對杜先誠道:“我去讓她們回去吧。她們大概是擔心得罪你了,以後在長安城不好過,孤兒寡母的,你就多擔待一些,咱們就當行善積德了。”

    杜先誠雖然不高興,可是蕭祥生這樣說了,他不會不給大哥面子,就沉著臉道:“我聽大哥的。不過大哥不用出去了,讓歐養娘去吧。”說著,對歐養娘使了個眼色。

    歐養娘會意,立即屈膝退下,來到杜家的大門口。

    看著一大一小兩個磕頭把額頭都磕得紅腫了的女人,歐養娘好脾氣地笑了笑,緩步走下臺階,道:“到杜家來詐銀子的多了,這種苦肉計,是行不通的。”

    諸素素一聽愣了。一句話就把她們打成上門訛詐的騙子,這個女人的嘴太毒了吧?

    尤倩娘大急,忙抽泣著道:“我們不是……”

    “不是詐銀子?不是詐銀子你們為何在這裡演苦肉計?敗壞我家大小姐的名聲?——姑娘家的名聲比金子還矜貴,哪裡能讓人隨便踐踏?”歐養娘義正辭嚴地道。

    “我們沒有演苦肉計!今天中午是我不小心,衝撞了杜家大小姐。我們是誠心道歉的,請杜家大小姐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我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償還杜家大小姐的大恩大德!”諸素素年歲雖小,卻伶牙俐齒,一點都不像才五歲多的小女孩,又連磕了幾個頭。

    周圍圍觀的人群一時指指點點,說杜家仗勢欺人,瞧把人家小門小戶的閨女嚇成這個樣子。

    歐養娘意外地看了諸素素一眼。和杜恒霜差不多年紀,卻比杜恒霜說話厲害多了。杜恒霜是個直性子,說話直來直去。這個小姑娘,說話卻夾槍帶棒,一句話裡挖有好幾個坑,倒是個勢均力敵的對手。

    只是杜恒霜是自己精心教養的,面前這個小姑娘,卻好似天生就會跟人拌嘴一樣。

    歐養娘馬上打點精神,笑著道:“我是我們大小姐的養娘,一直跟著大小姐,而且大小姐身邊有成群的丫鬟婆子,倒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機會‘衝撞’了她?說來給我聽聽,我也好去懲罰那些得了便宜還賣乖,不知好歹的婆子丫鬟。不知道她們都是怎麼當差的,能讓一個八杆子打不著邊的外人‘衝撞’了。”故意將“衝撞”兩個字說得重重的。

    諸素素見這中年婦人胡攪蠻纏,一時著急,就想把原委說出來。

    尤倩娘狠狠地掐了一下諸素素的手。

    諸素素吃痛,只好閉嘴,眼淚汪汪地看著歐養娘不說話。

    四周圍觀的人群一時恍然大悟,紛紛搖頭道:“我說呢,杜家大小姐何等矜貴,怎麼會跟這要飯的小丫頭一般見識?”

    “原來是兩個騙子……”

    諸素素大急,忙看向尤倩娘。

    尤倩娘對她微微搖頭,眼角的餘光看見從杜家大門裡面似乎來了一堆人。當先那個人的身影讓她分外熟悉,忙拉著諸素素站起來,低頭道:“是我們的不是,我們這就走。”說完便拉著諸素素匆匆離去。

    諸素素不明白,低聲埋怨道:“娘,你怎麼那麼怕事?”

    尤倩娘沒好氣地道:“你出的餿主意!若是讓那女人再問下去,你我被響馬綁架的事,就要弄得盡人皆知了。你還想不想找個好婆家了?”

    諸素素閉了嘴,過了一會兒,不服氣地道:“蕭大叔和蕭大哥也被綁架了,大家都知道,也不礙著他們什麼事兒……”

    尤倩娘氣得拿手指頭點了她的額頭一下,“你怎麼一時聰明?一時糊塗?是年前臘月裡那次發燒,燒傻了吧?——他們是男人,我們能跟他們比嗎?女人被響馬綁架,說出去很好聽嗎?”

    “蕭大叔和蕭大哥知道得一清二楚,理別人做甚?”諸素素嘟嘟囔囔地道,跟著尤倩娘回了客棧。

    蕭祥生帶著蕭士及回家之後,派人給尤倩娘送了一百兩銀子的銀票,解了她們的燃眉之急。但是蕭家的下人把話說得也很明白,讓她們不要再去杜家鬧事,否則銀票是要還的。

    說得尤倩娘滿臉通紅,在屋裡哭了一晚上。

    諸素素也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怎麼樣才能讓她娘攀上蕭祥生這棵大樹呢?她明明看得出來,她娘對蕭大叔是有意的。蕭大叔對她娘也不是沒有情,都是杜家從中作梗……

    諸素素睜開眼睛,忿忿不平地哼了一聲,這些人不知道她是什麼來頭。得罪了她,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再想想自己那個其貌不揚,還自私自利,想拋下妻女自行逃命的便宜老子,諸素素更是不屑。——這種男人根本不配做自己的爹!

    只有蕭祥生那樣俊美又多金的男人才有資格做自己的爹。

    如果不是年齡實在相差太大,她都要自己上了。可恨這個身子才五歲……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11:5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9-5 11:09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驚馬

    還沒到諸素素想出法子,新豐客棧的掌櫃就把她娘尤倩娘叫了過去,說她們住的房間是上房,本來是要一兩銀子一天的住宿費,只是之前是杜老爺介紹來的,就給了她們優惠,暫時免費住幾天,如今優惠期過了,讓她們按市價付帳。

    尤倩娘知道還是得罪了杜家的緣故,一時十分後悔,不該聽了素素的話,去杜家門口給杜家大小姐上眼藥。

    回到自己房裡,尤倩娘耷拉下臉,對諸素素道:“收拾東西,咱們去尋別的客棧吧。”

    諸素素知道了始末,也很無語,一邊埋怨杜家小肚雞腸,一邊收拾了東西,和尤倩娘一起離開新豐客棧,去尋別的住處。

    結果找了一大圈,才知道果然是“長安居,大不易”。盛業坊裡面的客棧,新豐客棧居然是最便宜的。別的客棧,就算是一般的房間,也要一兩銀子一天。她們手裡的一百兩銀子,就算住下去,也住不到一百天。

    娘兒倆尋了整整一天,才在好心人的指引下,來到了長安城下城區的貧民區,在那裡二十兩銀子就可以買一所小小的三間房的院子了。她們兩個女人人生地不熟,不管直接去找中人交易,還是尋到蕭祥生的鋪子那裡,求他幫她們做個擔保,在下城區買所小院子。

    蕭祥生沒有再見她們,而是派了個管事幫她們買下一所小院子。

    等到四月底,尤倩娘和諸素素終於安頓下來,千方百計去尋蕭祥生的時候,才知道他又下江南去了。

    這一次,他和杜先誠一起去的。

    因為去年冬天太過暖和,今年春夏之交的時候,江南爆發了龐大的蝗災。

    整個魚米之鄉,今年肯定顆粒無收了。

    蕭祥生和杜先誠得到消息,趕緊再次下江南,把往年囤積在江南田莊的存糧運了一半回長安,另一半就地分給佃農,也省得災民作亂,搶了他們的田莊和糧倉。

    他們一路行來,發現大周亂相初現。

    去年年底大周軍隊打敗的消息,不僅打擊了大周的士氣,而且對大周的國力更是是沉重的打擊。第二次征高句麗徵召的十萬良家子,是大周國力的中流砥柱。他們一死,大周的國力就衰退了一半。

    而德禎帝依然不知悔改,拒絕從高句麗撤兵,又在徵召新的良家子入伍,打算親征高句麗。

    大周昌業五年的六月,大軍還在集結當中,北面淮河決堤,淹沒了淮河兩岸的無數良田。南方蝗災剛過,又發旱災,一時整個大周,竟如腐爛的大堤一樣,迅速潰敗下來。

    進了臘月,天氣嚴寒,各地糧食欠缺,逃往長安城的災民越發多了起來。

    本來依大周這十來年的休養生息,區區一個災年,還是不會捉襟見肘的。可是德禎帝一意孤行地要打高句麗,已經將大周這麼些年來積下來的家當敗了一大半。

    等到了災年,就沒有多餘的糧食拿來賑災。

    災民為了一口飯吃,四處逃荒,產生了不少流民。其中又有很多青壯年的流民,為了逃避兵役,上山做了土匪和響馬。

    大周昌業六年,剛到正月,就有不少響馬直接占了州縣,自立為王,反了大周。

    齊國公齊伯世被身在高句麗親征的德禎帝差遣,在大周四處征討叛賊,卻也是疲以奔命,打了東家,西家又冒起來。

    蕭祥生和杜先誠的鋪子,到大周昌業六年的時候,已經關了一多半。兩人將大部分金銀錢財都換成了糧食和布帛,一半秘密送給齊國公,一半囤積在兩家人在城外的莊子和城內的地窖裡。

    在這個時候,德禎帝偏偏不管不顧,又要調齊國公的大軍入高句麗參戰。

    聖旨傳到齊國公府,久有大志的齊國公齊伯世一刀斬了德禎帝的欽差大臣,正式反了大周。齊伯世素有大才,又經過多年的精心準備,雖然才宣佈起義,但是已經有條不紊地將太州一帶打理得水泄不通,成了大周七十二路反賊中勢力最大,也是最耀眼的一道勢力。

    齊國公反了大周的消息傳到長安城,蕭祥生和杜先誠這才知道,大周的亂象,才剛剛開始。

    長安城有太子、皇后和國舅帶著御林軍駐紮,暫時還算平穩,但是看著長安城內外日益增多的災民,杜先誠和蕭祥生的心情都很沉重。

    齊國公齊伯世不是沒有派人來籠絡他們。可是他們知道,若是答應齊國公,他們就要上戰場了。他們是從戰場上死裡逃生的人,自然知道跟著齊國公,也許將來有一場大富貴,可是這場大富貴,卻是要從險中求,甚至有可能沒有多久,他們哥倆就報銷在戰場上,留下兩家婦孺老小,可要看誰的臉色過活?

    他們比誰知道得都清楚。齊國公看重他們,是看重他們活著的時候能給他打天下賣命,一旦他們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可不認為齊國公有那個閒情逸致,照顧他們的家人一輩子。

    他們並無大志,只想和家人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封侯拜相對他們來說太過遙遠,從來沒有奢望過。

    因此他們都不太願意卷到這場亂局當中。

    可是身在此處,想置身事外又極艱難。

    只好跟齊國公的特使虛與委蛇,說道要把家裡的事情安置好了再說,並沒有一口回絕。

    齊國公的特使不是專門來招攬這兩人的。這兩人有些本事,但還不到非他們不可的地步,因此也沒有多強求,只讓他們想通了,就去太州投軍。

    齊國公的特使秘密離開了長安城。

    杜先誠就對蕭祥生道:“大哥,咱們也得撤了。——這大周,不是久留之地。”

    蕭祥生看了杜先誠一眼,“你還想去海外?”

    杜先誠點頭,眼裡帶了幾分狂熱,“大哥你記不記得,年前那個從佛朗斯牙來的商人?他一直勸說我跟他去佛朗斯牙做生意。以前我當然不想走,如今亂象將至,我們不應該早做打算?”

    蕭祥生沉默不語。

    杜先誠繼續勸道:“大哥,齊國公那邊,勝算著實不大。聽說,皇上已經在回鑾的途中。只要皇上一回來,這勝負之數實難預料。我是受夠了戰亂之苦,絕對不想我家霜兒在亂世中長大。——大哥,大嫂去年也剛生了個女兒,你難道能保證自己能在以後的日子,護得一家人不受戰亂之苦?”

    戰爭的痛苦,只有真正經歷過戰爭的人才有體會。

    無論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都是踩著累累白骨前進的。作為兩個沒有家世,不是關隴豪族的普通良家子,他們有九成九的可能,成為別人腳下的累累白骨。

    兩個人在高句麗受夠了戰爭的苦痛,絕對不想重蹈覆轍。

    杜先誠想去海外,還有一層原因。

    方嫵娘生了二女兒杜恒雪之後,就再沒有身孕,因此杜先誠並無兒子。他並不著急,一直以來最疼愛的,都是大女兒杜恒霜,他早就打定主意,如果命中無子,就將這一副家產傳給女兒杜恒霜。他一心想去海西佛朗斯牙,也是那商人跟他說過,他們佛朗斯牙,男女有平等的繼承權。就算是王室,如今也是女王陛下執政,不像大周,一定要有兒子,才能繼承家業。不然就要被族裡收回。

    一席話說得蕭祥生頻頻點頭,“你說得對。我們是應該從長計議。”

    兩人便去找了在新豐客棧住著的那個高鼻子、藍眼睛的佛朗斯牙的商人說話。

    那商人正好日內要啟程回國,便跟杜先誠和蕭祥生說好,先帶著杜先誠去打頭站,等安頓好了,再來把兩家人一起接過去。

    杜先誠也跟蕭祥生商議好,由他帶著一大堆隨從,還有兩家人一起囤積的布帛和瓷器,跟著那商人出海,大概一年半載就能回返。家裡的事,就托蕭祥生先照應照應。杜先誠又特意留下錢伯和幾個特別值得信任的家人,幫他守著家。

    蕭祥生本來還有些不情願,等德楨帝回鑾的消息傳來,大周各地的起義更是此起彼伏,蕭祥生才點了頭,帶著人親自送杜先誠和一大隊保鏢隨從坐上大船,往出海口泉州城去了。他們會在那裡登上海船,去往海西佛朗斯牙。

    杜先誠一走就是半年,一直音訊全無。

    德楨帝的鑾駕,也被一直堵在太州以北,不得回京。

    蕭祥生雖然日夜憂慮,但是在兩家人面前,從來不發一言,只說一切順利,無需擔憂。

    這一日天氣炎熱,蕭祥生帶了幾個家人出城,去城外的莊子上看莊稼的收成如何。

    回來的時候,天有些晚,幾個人不由得快馬加鞭,往城裡趕。

    快到城外十裡坡的時候,突然斜刺裡一輛馬車鑽出來,差點驚了蕭祥生的馬。

    蕭祥生手臂一緊,勒住韁繩,身下的烏騅馬長嘯一聲,立了起來。

    “你們是何人?可知道差一點驚了我們老爺的馬,你們擔當得起嗎?!”蕭祥生的隨從對著車駕大聲斥駡。

    車駕裡面,坐著一個氣度高華,蒙著面紗,肚腹隆起的婦人。她身邊的一個護衛低聲道:“夫人,外面的好像是長安城的鹽商蕭祥生。我們要不要向他求救?——後面的追兵已經很近了。”

    那女子略一沉吟,吩咐道:“去求一求吧。”頓了頓,又道:“別提老爺的名諱。”

    ***

    這裡的“良家子”,是借用的從漢代以來符合從軍標準的階層,指從軍不在七科內者,或者非醫、巫、商賈、百工之子女,就是良家子。漢代以來,良家子算是一個比較籠統的特定階層,他們擁有一定資產,遵循倫理綱常,從事正當職業。良家子也是國家選兵擇將的重要來源。隋朝實行府兵制度,府兵是以良家子為主。商販、贅婿、罪犯、乞丐等都不算良家子,通常不被軍中接納,即便被接納,他們獲得的軍功和獎賞的機會也比好人家出身的良家子士兵少得多。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11:54 PM

第三十八章 驚變

    蕭祥生抬眼掃了一下那輛車駕。

    普通的松木,塗著清漆,車上的幃幕都是不起眼的藍色印花苧麻布。

    一個護衛掀開車簾跳了下來,對蕭祥生拱手道:“這位大爺,我家主母回娘家,沒想到遇到盜匪追殺,還請大爺援手,以後我們定當重謝。”

    蕭祥生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那護衛。

    三十多歲的樣子,雖然穿著普通的護院短打的短褐,打著白布綁腿,可是說話行禮的時候,一絲不苟。放下手的時候,他的左手握在腰間掛著的樸刀之上,一雙鷹眼警惕地打量著他們這些人,說話不卑不亢,看著很放鬆,其實全身戒備,如同一頭蟄伏的猛虎,隨時會得暴起傷人。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只是一個護衛?

    這種氣度,完全可以是戰場上的大將。

    能做大將的人,給一個婦人家做護衛……

    蕭祥生翻身下馬,拱手回禮:“這位大哥言重了。只是我們不過這幾個人,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啊。”還是不想惹麻煩。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還是躲得遠遠的為好。

    那護衛看著蕭祥生他們一行人,也知道人手不足,可是到底他們是本地人,自古強龍不壓地頭蛇,如果蕭祥生肯援手,自家主母一定得救……

    “大爺……”那護衛還想說話。

    車駕上車簾一閃,一個侍女扶著那大腹便便、氣度高華的婦人從車上下來。

    一陣微風吹來,將那婦人臉上的面紗掀起一角。

    從蕭祥生的角度,正好看見那婦人的側臉,一時如遭雷擊,腦子裡一片空白,心裡只有一個聲音:怎麼會是她?

    再掃一眼她身邊零星無幾的護衛,一臉惶恐的侍女,還有剛剛打量過的車駕,蕭祥生立即發現了剛才忽略的東西。

    那車轅之上,還有著暗紅的血跡,雖然經過擦拭,跟老紅松的顏色相差無幾,但是如果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來的。

    看來確實是被人一路追殺過來的。

    蕭祥生心亂如麻。這婦人身份高貴,怎麼會落到如此狼狽的境地?

    但是他既然知道是她,他就不能不救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壯士如今救人,可是救了兩命,此後定有福報。”那婦人對著蕭祥生微一頷首,誠懇乞求道。

    蕭祥生聽見她的聲音,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再看見她隆起的肚腹,心裡更加驚訝。——已經身懷六甲,怎麼還會被人追殺至此?這些貴人的心思,真是他們平民百姓琢磨不透的……

    “夫人放心,我蕭祥生一定竭盡所能。”蕭祥生再次拱手行禮,繼續問道:“請問你們要往哪邊去?”

    那護衛沒有說話,看了那婦人一樣。

    那婦人沉吟道:“我娘家在西邊,我們本來打算繞道瞿水,抄近路過去的,不知怎地,居然遇上盜匪……”聲音裡帶著幾分苦澀和惘然。

    蕭祥生點點頭,“今日天色已晚,夫人要不要跟蕭某進城住一晚?”

    這一次,不等那婦人開口,那護衛搶著道:“進城會不會太麻煩了?”

    蕭祥生指著他們的來處,沉聲道:“這位護衛大哥的耳力想來不弱,應該聽得到那邊的馬蹄聲已經近了。——不進城的話,這城外五百里地,都是曠野,你們躲到哪裡去?就算是田莊,也是一覽無遺,他們的人手只要充足,可以不間斷的搜,搜完再燒莊子,你們還是逃不出去。”

    那婦人見蕭祥生把話說到這份上,緩緩點頭道:“也罷,就進城吧。這位蕭大爺是個有擔待的英雄好漢,必不會害我們的。”

    蕭祥生訕訕地笑了笑,對自己的隨從做了幾個手勢,看著那婦人坐回車上,才帶著自己的人手,和那婦人的護衛一起,簇擁著婦人的車駕進了長安城。

    大周的戶籍管理本來非常嚴苛。但是經過這兩年的天災人禍,戶籍已經形同虛設。不過進長安城的路引還是要的,那婦人和護衛都是外地人,但是身上的路引倒是齊全的。

    蕭祥生飛快地睃了那路引一眼,看見上面兩個普通的名字,心裡微曬。以人家的身份,弄個不同名字的路引是小菜一碟,難道還想從路引上看見真實姓名?那他們也不敢進城了。

    他們是最後一批進長安城的人。

    剛一進去,長安城的四個大門便咣當一聲落下,關門落匙,將諾大的長安城關得嚴嚴實實。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赫赫揚揚的長安城居然也要關門落匙……”那婦人在車裡輕哼一聲,很是不以為然。

    而長安城外,兩個細作探子從草叢裡站起來,皺著眉頭道:“他們進了城,我們倒不好下手,回去給大當家回話吧。”

    另一個點點頭,“反正我們都看到了,是長安城的大鹽商蕭祥生將他們接到城裡。到時候直接讓大當家找這蕭祥生就可以了。”

    兩個人說著話,飛跑回去,跟正往這邊急趕的一路盜匪匯合。

    “進了長安城?!——真是有膽子!”那大當家留著一臉大鬍子,根本看不清他的樣貌,“虎子,去,給咱們在長安城的人報信,就說,貴人出高價,要那個婦人和她肚子裡的孩子的性命。現在他們進了長安城,住在蕭祥生家裡,讓他們直接甕中之鼈吧。對了,讓他們不要獨吞。貴人只找我單線聯繫,他們若是膽敢獨吞,我讓他們一毫銀子都看不到!”

    那盜匪的手下領命,往長安城趕去,等到天亮才進城,居然直接就往長安城的京兆尹府上去了。

    蕭祥生昨天將這一路人帶回長安城,也多了個心眼兒,沒有直接帶回家,而是帶到自己在長安城的另一處宅子。那裡都是住著長安城的皇親國戚,他花了極高的價錢,才買了一個小小的偏院,原本是留著給自己家做一條後路的。

    院子雖小,卻極潔淨高雅,很是不俗。

    那婦人笑著謝過蕭祥生,帶著隨從在這裡住下。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蕭祥生過來看他們,卻發現他們已經人去樓空,只給蕭祥生留下一塊紫玉佩,當做謝禮,拖了看院子的人傳話,說他們找到幫手,已經連夜出城去了。

    蕭祥生知道他們身份不凡,在長安城能找到接應的幫手,一點都不奇怪,心裡才放下一塊大石頭,拿著紫玉佩回家,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知道這一塊小小的紫玉佩,以後就是他們家的傳家寶、保命符了。

    從那處宅子回來,蕭祥生將蕭士及叫過來,將那紫玉佩交到他手裡,叮囑道:“一定要好生拿著,不要丟了。”

    蕭士及鄭重地將那紫玉佩收了起來,道:“我今天要去杜叔家看看,爹有什麼話吩咐?”

    杜先誠一去半年多了無音訊,蕭士及每隔兩天就去杜家,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因為杜先誠不在,杜家只有方嫵娘一個女人,蕭祥生這個結拜兄弟,就不好再單獨過去了,只有讓蕭士及去。他本來就是杜恒霜的未婚夫,現在也九歲多了,能當大人用了。

    蕭祥生看著蕭士及高大的個子,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多問問你霜兒妹妹,看看杜家有沒有難處,你杜嬸不好開口的。”

    蕭士及笑著離開蕭家。

    他剛走沒多久,一夥如狼似虎的衙役,簇擁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似乎是師爺的樣子,氣勢洶洶地來到蕭家,大聲呼喝道:“蕭祥生在哪裡?——出來見人!”

    蕭家護院大怒,可是對方亮出身份,乃是京兆尹派出來的衙役,那六十多歲的老人,便是京兆尹的得力幕僚師爺,此次抓人,由他全權負責。

    蕭祥生在外院書房聽見消息,心裡一沉,連忙出來拱手行禮道:“請問幾位官爺有何吩咐?”

    那師爺便繞著蕭祥生走了一圈,上下打量,陰陽怪氣地道:“你就是蕭祥生?”

    “正是在下。”蕭祥生站直了身子,淡淡地道。

    “有人舉報你窩藏欽犯,你趕快把人交出來吧,不然難逃一死!”那師爺負著手,在堂前站定,很是不屑的樣子,貪婪的目光卻不斷飄向蕭家堂上的陳設古玩。

    蕭祥生看見他這副樣子,心裡反倒松了下來,以為他們不過是要訛詐一些銀子而已,就笑著一揮手,“各位上座,我讓下人上茶。”

    “不用了!這兩個人,你見過沒有?——有人舉報,是你把他們藏起來了!”那師爺的手一抖,對蕭祥生出示了兩張畫像,正是那婦人蒙面的樣子,還有她身邊的護衛。

    蕭祥生面不改色,收起笑容,正色道:“這位官爺不是開玩笑吧?這婦人蒙著面,我怎麼知道她是誰?”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才怪!我們有人證物證!——來人,把蕭祥生帶走!跟他的家人說,拿這兩個人來換他!不然的話,他就在牢裡住一輩子吧!”說著,那師爺揮了揮手,那群衙役便拿著枷鎖和鐐銬,將蕭祥生鎖了起來,帶回京兆尹的大牢去了。

    龍香葉在後堂聽到消息,如同晴天霹靂,差一點哭暈過去,還是她的大丫鬟荷蕊提醒她,今日來的那個抓人的師爺,似乎就是納了她的妹妹龍秋葉做妾的那個老頭子……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11:54 PM

第三十九章 出氣

    龍香葉頓時呆在那裡,過了許久,才下定決心道:“給我收拾東西,我要回娘家一趟。”

    帶著一萬兩銀票,龍香葉回到娘家,才從嫡母那裡知道,妹妹龍秋葉做了那老師爺的妾之後,沒過多久,居然被那老師爺寵得不行,若不是老師爺的兒子們攔著,就要把她扶正了!

    難道是龍秋葉公報私仇?

    龍香葉心裡有些苦,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見空蕩蕩的屋子,再也看不見蕭祥生高大俊朗的樣子,心裡就如同被掏空了一樣。

    “娘,到底出了什麼事?”蕭士及大步走進來。他本來在杜家教杜恒霜打馬球,突然家裡下人來報,說是家裡出大事了,就連忙趕了回來。

    回家才知道,自己的爹爹被人抓到衙門去了。

    蕭士及又驚又怒,但還是壓制自己的怒氣,等著娘親回來問清楚再說。

    謀定而後動,是蕭祥生經常教育他的話。

    龍香葉看見自己面前的兒子,生得和蕭祥生幾乎一模一樣,俊美無儔,雖然才九歲多,個子已經不俗,有蕭祥生的肩膀那麼高了。

    只是他的個子再高,也只是一個孩子而已。肩膀還很稚嫩,擔不起這一家大小的職責。

    龍香葉紅腫著雙眼,坐直了身子,溫言安慰他道:“及哥兒,你別著急。你爹的事,肯定是個誤會,明天我去托那些跟你爹熟識的叔叔伯伯看一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士及眸色一凝,鄭重搖頭道:“娘,不能等到明天。爹已經被他們抓去了衙門,我們這邊拖一刻鐘,爹那邊就多受一刻鐘的罪,娘想過沒有?”

    龍香葉一驚。從坐床上站了起來,快步走到蕭士及身邊,拉著他的衣袖問道:“不會那麼糟糕吧?你爹和衙門裡的人一向交好,再說,他也是皇上親賜的‘員外郎’身份。自古‘刑不上大夫’,他們不會對他用刑的,對不對?”

    看著龍香葉惶恐的表情,紅腫的雙眼,蕭士及突然覺得自己身上的膽子很重。爹被抓走了,杜叔出了海。兩家人裡面,除了兩個主母,就是孩子。兩家的親戚朋友。大多數還指著他們兩家過日子呢,能幫得上忙的……

    蕭士及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方嫵娘的嫡親姐姐,是嫁給了京兆尹府上的一個屬官,應該說得上話的。

    “娘。我要再去杜家一趟,求方嬸嬸帶我去見她的大姐夫。”

    龍香葉愣了一下,“杜家?你杜叔都不在呢,你找你方嬸嬸的姐夫做什麼?”

    “她的大姐夫,是京兆尹府上的屬官。這一次,聽說是京兆尹府上的師爺帶人來抓我爹的。去向他打探打探消息總是沒錯的。”蕭士及說完這話,在屋裡轉了兩圈,問龍香葉:“娘。要不要給他們送些禮?”

    “當然是要送的。”龍香葉苦笑。難怪人們都說,破家的衙役,滅門的知縣,只要是當官的,總能將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整的生不如死。本來以為有個官身。也有個保障,誰料到。現在連皇上都自身難保,被堵在太州以北,不得回鑾。他們這些沒有實權的小官身,也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龍香葉想著,一咬牙,去內室再拿了一萬兩銀票,出來遞給蕭士及,“多叫上幾個護院和管事,讓他們跟你一道出去。”

    蕭士及點點頭,來到外院。

    幸好蕭祥生從蕭士及小時候,就將他帶到外院,親自教養。外院的護院管事,對蕭士及比龍香葉熟悉多了,不說蕭祥生本來就對他們有大恩,就說蕭士及是他們親手帶著長大的主子,他們也願意聽他差遣。

    蕭士及叫上幾個好手,騎上馬,又來到杜家。

    方嫵娘聽說了蕭士及的來意,也大吃一驚,忙帶著蕭士及去自己的大姐家裡。

    蕭士及將那一萬兩銀票裝在一個小荷包裡奉上。

    方嫵娘的姐姐方麗娘滿臉笑容,一口答應下來,“你別慌,肯定是誤會,我去問問我們家老爺。”

    方嫵娘對著蕭士及做了個安撫的眼神,就同他一起坐下吃茶,等著方麗娘的消息。

    沒過多久,方麗娘回來了,對他們兩人皺著眉頭道:“這事兒倒蹊蹺。我們家老爺問了好幾個同僚,他們都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後來有人指點,說還不如去求蕭大爺的姨妹龍秋葉,說她如今是那老師爺心坎上的人,在家說一不二,差一點就被扶正了。”

    方嫵娘和蕭士及都是吃了一驚。

    這件事,他們都沒有聽人說過。

    蕭士及就央求方麗娘幫著打點,讓自己的爹在衙門裡好過些。

    這是方麗娘的夫君力所能及的事。

    方麗娘滿口答應。

    蕭士及才放心和方嫵娘離開,回到自己家裡。

    方嫵娘也很掛心,跟著一道來到蕭家。

    蕭士及就向龍香葉求證,“娘,這件事,難道跟小姨有關?”

    龍香葉看見方嫵娘在跟前,十分尷尬地笑著道:“……不一定有關係吧。衙門上的事,她一個小妾,能說得上什麼話?男人哪裡能那樣耳根子軟呢?”

    方嫵娘心直口快,忙道:“話不能這麼說。那師爺說起來,跟龍姐姐家也是姻親。”

    “她不過是個小妾,有什麼資格跟我們攀姻親?!”龍香葉大怒,“這等沒臉沒皮的淫蕩女子,早就被我龍家除名了!”說完對著蕭士及大聲道:“以後別說她是你小姨!我妹妹早就死了!”

    方嫵娘從來沒有見過龍香葉發過這樣大的火,一時臉上過不去,訕訕地道:“再是小妾,也是龍姐姐的親妹子,這樣說話,豈不是打龍姐姐自己的臉。”說完撇了撇嘴,對龍香葉福了福,“龍姐姐家事忙,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龍香葉有些後悔,剛才不該發火的。

    “方妹妹,是姐姐的錯,姐姐給你賠禮。只是我們家裡現在確實亂糟糟的,一時招待不周,還請諒解。”龍香葉趕著道歉。

    方嫵娘也知道蕭家現在確實是有麻煩,就歎了口氣,“我的話,姐姐好好考慮考慮吧。是要爭一時之氣,斷了自己夫君的生路,還是忍辱負重,去把眼前的麻煩解決了。龍姐姐想必有自己的打算。”

    方嫵娘告辭而去,龍香葉在屋裡坐了一夜,到天明才胡亂梳洗了一下,叫了丫鬟婆子過來,帶著一起去京兆尹府上,求見師爺的小妾,如今被叫二夫人的龍秋葉。

    龍秋葉一臉得色地坐在中堂之上,看著龍香葉面如土色,頭髮枯黃,心裡十分快意,以手支頤,斜靠在八仙桌上,笑道:“姐姐真是貴客,今日來尋我做什麼呢?我聽說,龍家把我除名了,不知還能不能叫你一聲姐姐。”

    龍香葉知道她一來,龍秋葉必要羞辱她的。但是為了蕭祥生,她就受些羞辱,也是值得的。

    龍香葉一聲不吭地等著龍秋葉將她羞辱夠了,才低聲下氣地道:“妹妹,我求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幫幫我吧。”說著,就給龍秋葉跪了下來。

    龍秋葉咯咯一笑,過來將龍香葉扶起來,親切地道:“姐姐怎麼能跪我這個小妾呢?真是當不起,來,進來,咱們姐倆兒好好聊聊。”將龍香葉帶進內室,遣退了左右伺候的婆子,一副要跟龍香葉說心裡話的樣子。

    龍香葉松了一口氣,知道龍秋葉應該不會見死不救的。

    龍秋葉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笑吟吟地打量龍香葉坐立不安的樣子,慢悠悠地道:”姐姐,你當初那樣對我,可想到你也有今天?!”

    龍香葉忍著羞辱,陪笑道:“妹妹,那件事,實不是我們的錯,是我那小叔子不成器,我回去一定好好幫你教訓他!”說完又尋摸龍秋葉的意思,試探著問道:“若是你還對我家小叔有意,我可以幫你撮合一二。”反正是做妾,給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做妾,好過給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做妾要好吧?再說蕭瑞生也分了不少銀子,日子過得還是不錯的。

    龍秋葉“呸”了一聲,一口唾沫吐到龍香葉臉上,“我什麼時候對那個賤人有意過?他買通你們家那個賤丫鬟,戲弄于我,我還沒找他們算帳呢!”

    龍香葉忙道:“小苗這個丫鬟膽大妄為,我回去就將她賣了。——賣到戲園子去,給妹妹出口氣。”

    龍秋葉輕蔑地笑了笑。過了幾年了,才給她出氣,這口氣,出得也未免太長了。

    “戲園子哪裡夠?她那麼愛拉皮條,應該賣到下城區的倡肆,過那迎來送往的日子才好!”龍秋葉惡狠狠地道,該死的賤人,毀她一生,這是她應得的下場!

    龍香葉知道,倡肆就是妓院,裡面的女子都是操皮肉生涯的。下城區的倡肆更是賤民最愛去的場所。那裡的妓子,接的客都是賤民,生下來的孩子,男女都入賤籍,子子孫孫都給毀了。

    雖然有一絲不忍,但是小苗哪裡有自己的丈夫重要?只要能換得龍秋葉氣消,哪怕是賣到再不堪的地方,她都不會說個“不”字!

    “行,我回去就叫人牙子過來,把她領去賣了。”龍香葉一口答應,繼續問道:“那你什麼時候能把你姐夫放出來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11:55 PM

第四十章 交待

   “現在就承認我是妹妹了?”龍秋葉咯咯地笑,拿手將茶盅蓋子刮得滋滋響。

    “妹妹,只要你能把你姐夫救出來,無論什麼條件,只管提。我龍香葉就是做牛做馬,這輩子都要償還你的大恩大德!”龍香葉見龍秋葉松了口,大喜過望,接著求道。

    龍秋葉斜著眼睛瞟了龍香葉一眼,放下茶杯,對她做了個“過來”的手勢。

    龍香葉湊了過去。

    龍秋葉就伏在她耳邊 ,輕聲道:“我要你的位置。——你要是能把姐夫讓出來,讓我做繼室,我就幫你這個忙!”

    龍香葉驚得瞪大眼睛,“你說什麼胡話呢?我還活著,你做什麼繼室?再說了,你也不是黃花大閨女,還是個妾,就算你我都同意,你姐夫,還有你們家老爺,也不會同意啊……”

    龍秋葉嗤笑一聲,定定地看著龍香葉,“是啊,我在異想天開。誰還會要我呢?雖然我最大的願望,不過是嫁給姐夫,可是天不從我願,我也沒法子啊。”

    龍香葉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反而一點都不擔憂,再一次問道:“說吧,你到底要什麼條件,才肯救人?”

    龍秋葉垂下頭,一邊的頭髮滑落下來,擋住她半邊面頰。

    過了好半晌,龍秋葉才幽幽地道:“……給我你們蕭家一半的家財,我就幫你這個忙。”

    “一半的家財?!——你好大的口氣!”龍香葉倏地一下子站了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們蕭家可不是軟柿子,讓你可以隨便敲詐的!”

    龍秋葉眼皮都不抬,自顧自道:“隨便你。我把話放在這兒。是要錢,還是要你男人,自己選。”說著便端茶送客。

    龍香葉帶著一股怒氣離開龍秋葉家,才發現自己什麼事都沒做成。一時心煩意亂,命人將車趕到杜家,想跟方嫵娘說說話。

    結果去了杜家,才知道方嫵娘帶著孩子,去鋪子上巡查去了。

    龍香葉撇了撇嘴。他們蕭、杜兩家的鋪子,都是大掌櫃去督管。她一個婦道人家老是去插手,也不怕人家笑話。可是轉而又想到若是蕭祥生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家的鋪子可怎麼辦呢?

    龍香葉便又讓車夫將車趕到自家的鋪子裡。

    一群人圍在他們家的鋪子前指指點點。

    “出什麼事了?”龍香葉大奇,這些人圍在他們家鋪子前面做什麼?

    一個婆子擠進去看了看,忙忙地回來道:“夫人。夫人,不好了,有人在咱們家的鋪子前貼了一張告示。說咱們的老爺因窩藏欽犯被衙門抓了,不日要封鋪子,讓大家不要再到欽犯的鋪子裡買東西!”

    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龍香葉倒是激起了一股血性。

    案子還沒判,有人就給他們家老爺定罪了,還有沒有王法?!

    “咱們鋪子裡的掌櫃和夥計呢?都死哪兒去了?”龍香葉實在是氣急了。第一次罵了粗話。

    回話的婆子哭喪著臉道:“咱們家的鋪子關著大門,不知道怎麼回事。”

    龍香葉心頭更煩,“咱們從後門進去看看。”

    進到鋪子裡才知道,原來大掌櫃不想跟那些閒人衝突,就命人關了鋪子,派人給龍香葉送信去了。

    龍香葉去了龍秋葉家裡。正好兩相錯過了,從蕭家得到消息趕過來的,是蕭士及。

    坐在一群大人當中。蕭士及的氣度完全不遜色,在那裡跟他們仔細商議。

    龍香葉欣慰地翹起嘴角。還好,她還有一個懂事能幹的兒子。

    將鋪子交給兒子打理,龍香葉回了家,帶著二兒子和小女兒吃飯。她的小女兒才剛滿了一歲。可愛是可愛,可惜跟她爹生得一點都不像。長相卻是隨了龍香葉。

    龍香葉看著小女兒紅撲撲的小臉蛋,歎了口氣。

    兒子都生得妖孽一樣美貌,女兒倒是普普通通。老天爺是耍她玩的吧?

    ……

    龍秋葉自從龍香葉走回,就心神不寧,悄悄將人叫來問了問,才知道蕭祥生確實是被抓到京兆尹的大牢裡去了,還是自己家的老爺親自去抓的。

    剛才龍香葉在這裡求她的時候,她當然不能讓對方知道,自己其實對此事一無所知。——只有詐她,才能為自己爭取更大的利益。

    龍秋葉當年在蕭家的醜事,老師爺是盡知的。他會不會借此機會,公報私仇呢?

    思來想去半天,龍秋葉打算去牢裡看一看蕭祥生。

    跟那老師爺斯纏了好幾天,老師爺才點頭同意,不過有一個條件,讓龍秋葉去說服蕭祥生,說出那兩人的下落。龍秋葉滿口答應,過了兩天,龍秋葉帶了一個婆子,來到京兆尹的大牢,見蕭祥生。

    蕭祥生坐在一間牢房的石凳之上,精神還算不錯,身上的衣衫也很潔淨,應該是蕭家打點過,牢裡的牢頭並沒有為難他。

    龍秋葉松了一口氣,笑著款款上前行禮:“姐夫安好。”

    蕭祥生微微頷首,“不敢當。”

    龍秋葉的臉紅了紅,扯了幾句閒話,就悄聲道:“姐夫這一次惹了大事了。姐姐前日來求我,我想著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就親自過來探一探。”

    “你有心了。代我跟你姐姐說,我沒有什麼事,很快就能出去,讓她不要著急。”蕭祥生淡淡地道。

    龍秋葉有些著急,往蕭祥生跟前坐近些,“姐夫,你別太大意了。我聽人說,這事是有貴人指使。”說著,用手指了指天上,“你若是能馬上將那兩人交出來,貴人必有重謝!”

    蕭祥生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那兩個人,我根本見都沒有見過,非要說我藏了他們,難道是想屈打成招不成?”說著又冷笑道:“就算把我屈打成招,我也交不出這兩個人!——明擺著的事,你們就不要多費唇舌了!”將龍秋葉狠狠地頂了回去。別說他根本不知道那幾個人去了哪裡,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會說的!

    龍秋葉癡癡地看著蕭祥生俊美的側臉,咬了咬牙,聲音壓得更低:“……姐夫,我不知道你犯了什麼事,但是,如果你肯……休了我姐姐,娶我為妻,我一定把你從牢里弄出來!”

    蕭祥生哈的一笑,站起身來,故意望瞭望牢門外的天光,笑著道:“這天還沒黑呢,你怎麼就說起昏話來了?——就算你姐姐不在了,我又怎會一個做了妾的女人為妻?你是要把我蕭家列祖列宗都氣得不得安寢吧?!”

    龍秋葉惱羞成怒,低聲道:“你不要命了?娶我,就比要你的命還要難嗎?!”

    從老師爺那裡知道,蕭祥生這一次惹上了難以脫身的大麻煩,很可能就會死在牢裡。龍秋葉思來想去,覺得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如果放棄,她這輩子都難償宿願了……

    她知道自己的情況很不濟,可是如果娶自己,他就能活命。對於男人來說,沒有什麼,比他們的性命更寶貴的吧?

    龍秋葉便決定試一試。

    結果卻是讓她十分失望。

    “沒錯。娶你,還不如要了我的命!——沒臉沒皮,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這就是我跟你不同的地方。”蕭祥生說著,一揚長衫坐下,拿起書本看書。

    龍秋葉恨恨地站起來,“你別後悔!”說著,怒氣衝衝地回了家。

    老師爺知道蕭祥生軟硬不吃,那邊的貴人又發了狠,千方百計要把那兩人找出來。可是他們唯一的線索,就是蕭祥生。那兩人在跟著蕭祥生進了長安城以後,就徹底斷了。

    “既然敬酒不吃,就別怪我們給他吃罰酒!——上刑!”京兆尹得到老師爺的回報,下了命令。

    等蕭士及從杜家得到消息,知道蕭祥生在牢裡受了大刑,大驚失色,忙使了重金,混到牢裡看他。

    “爹,他們怎麼把你打成這樣?!”蕭士及大驚失色,馬上拿出帕子,要給蕭祥生止血。

    蕭祥生氣虛微弱地搖搖頭,伏在蕭士及耳邊道:“我給你的紫玉佩,一定要好好藏好。最好,暫時藏到杜家去,不要放在咱們家。另外,我以前跟你說過,咱們家,有另外一處院子,藏有足夠的錢財、布帛和糧食,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就將所有的家財送人,只要保得一家大小的性命即可。錢財身外物,只要人活著,銀子還能再掙。”

    蕭士及含淚點點頭,用更輕的聲音問道:“爹,那兩個人,真的跟你沒有關係嗎?”

    蕭祥生的臉色嚴肅起來,“及兒,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你只要記得,我沒有藏那兩個人。這完全有人故意栽贓陷害!”

    蕭士及對蕭祥生十分信服,連連點頭,“我去找杜家求助,方嬸嬸四處托人,幫了我們家不少忙。”

    蕭祥生點點頭,“你杜叔杜嬸都是好的,你要記得他們的恩情,記得知恩必報,以後娶了霜兒,不能欺負人家。”

    一提到杜恒霜,蕭士及的心情就好了許多,微笑著道:“霜兒也大了,懂事了,知道咱們家出了事,經常過來陪娘親。”說完又有些黯然,低頭道:“娘病了,都是霜兒帶著她的丫鬟在床前伺候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3 11:58 PM

第四十一章 教訓

    蕭祥生才知道,龍香葉已經病倒在床上好幾天了,難怪從來就沒有見過她來探望他。

    “唉,你娘……以後你要記得,你就是一家之主,凡事要自己拿主意。你娘那邊,說得對的,你就聽。不對的,你就當沒聽見。你要知道,如果你這個當家人沒有主見,這個家,根本就扶不起來的。”蕭祥生拉住蕭士及,跟他說了不少話,竟像是交待遺言一樣。

    蕭士及心裡覺得有些不妥,但是並沒有想這麼多。

    從牢裡回來,蕭士及就開始變賣蕭家剩下的家財。先是明面上的鋪子,統統八折轉手給杜家,然後是暗地裡的鋪子,把產權全部送給杜家。長安城內外的宅子和田莊,全賣給外人,收回現銀,繼續打點京兆尹府上。

    只是過了快半個月,京兆尹還沒有放人的意思,蕭家的家財,已經被折騰得差不多了。

    敗家容易起家難。

    蕭士及看著自己的爹爹一手掙回來的家財,被自己折騰得一乾二淨,心裡也很苦澀。可是要不這樣做,他們一家大小的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沒有蕭祥生在身邊,他們家的錢財,就是惹禍的根苗。

    再說他已經把自家的鋪子,送到杜家手裡。只要自己的爹爹有出來的那一天,他們蕭家就能東山再起。

    可是蕭士及沒有等到蕭祥生出來的那一天。

    蕭祥生在牢裡,從一個同情他的牢頭那裡得知,京兆尹眼看怎麼拷打他都套不出消息,便打算將他們蕭家的一家大小都抓起來,用全家人的性命威脅他。看他是看重那兩個欽犯,還是看重他自己的家裡人。

    蕭祥生知道這個消息,在牢裡坐了一夜。第二天下了決心,在牢裡大吵大鬧之後,跟沖進來的牢頭爭執,一頭紮在他們的樸刀之上,正中心窩而亡。

    蕭祥生一死,京兆尹就知道線索徹底斷了,一時惱怒,命人抄了蕭家,將蕭家所有的家財充公。

    蕭士及早有準備,將家裡的錢財轉移得轉移。賤賣的賤賣,丫鬟、婆子和護院,早就賣的賣。遣散的遣散,除了他們自住的那一所大宅子,再沒有別的明面上的家財了。

    龍香葉的病本來快要好了,知道自己的夫君已經死在牢裡,一口血吐了出來。又病倒在床上。

    蕭祥生的娘親古氏得到這個消息,也是一口氣喘不過來,身邊又沒有丫鬟婆子照料,居然痰噘而死。

    進來抄家的眾衙役見逼死了老人,才稍微收斂一些,命蕭士及帶著家人出去。這個宅子,被京兆尹充公了。

    蕭家一家大小被從大宅裡趕出來,住到了臨時租賃的一個小院子。

    老夫人古氏的身後事。還是方嫵娘幫助操持的。龍香葉一直病在床上,還要靠人服侍。

    蕭家遭逢遽變,蕭士及似乎一夜之間長大成人了。

    爹不在了,奶奶死了,娘病重。家裡還有兩個小小的弟弟和妹妹,一家大小的擔子都擔在他身上。

    “大哥。我餓了。”蕭士及三歲的弟弟蕭泰及嘴裡咬著一根大拇指,眼淚汪汪地看著蕭士及,另一隻手拉扯著他的衣襟叫喊。

    蕭士及歎口氣,他也餓啊。可是娘病了,他們請大夫熬藥,居然一下子把手邊的現銀花得差不多了。還有人在暗中盯著他們,他也不敢去取自己家藏在別處的銀錢。

    好在他們家以前的那些護院管事,感念他爹蕭祥生的恩德,對他們家很是照顧,經常過來送米送面,還有自家種的蔬菜。日子還過得去,但是想和以前一樣錦衣玉食,是不可能了。

    “及哥兒,你弟弟妹妹都餓了,怎麼還不做飯給他們吃?”龍香葉有氣無力地半靠在床上吩咐道,“還有,今天你去你二叔家,向他討些銀錢,去集市割幾斤肉回來。你弟弟還小,在長身體,天天吃白菜,他長不高的。你妹妹本來還要喝奶,可是現在哪有錢給她喝?你去買些雞蛋,再向鄰居打聽,有沒有賣牛奶或者羊奶的地方,給她買點。”

    蕭士及先應了一聲,然後道:“我去杜家借點銀子吧。二叔那裡,娘,就當爹沒這個兄弟。他不落井下石就好了,還指望他幫我們?”

    蕭瑞生那裡,蕭士及去過一次,結果不僅一分錢沒有借到,反而被蕭瑞生羞辱一番,趕了出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蕭祥生的弟弟蕭瑞生,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身上穿著細竹布長衫,手裡一把灑金大摺扇,滿臉油光,像是剛從館子裡吃了飯出來,手裡拎著一包剛剛出鍋的胡麻餅,對眼巴巴盯著他的蕭泰及道:“拿去吃吧。小兔崽子,就知道嘴饞。”

    蕭泰及撲了上來,從蕭瑞生手裡搶過來胡麻餅,不顧熱氣騰騰地燙嘴,一鼓作氣塞到嘴裡大吃起來。

    “大哥……你吃不吃……裡面有肉餡兒……”蕭泰及吃得狼吞虎嚥,不過還沒忘了大哥蕭士及。

    蕭士及歎口氣,摸摸蕭泰及的腦袋,“慢慢吃,都是你的,別急。”然後看向蕭瑞生,“二叔,你到我家來,有什麼事?”

    蕭瑞生嘿嘿一笑,將手裡的灑金大摺扇唰地合攏,道:“及哥兒,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了。你二叔我今天來,是來分家產的。”

    蕭士及就知道蕭瑞生上門沒好事,淡淡地道:“我們哪裡還有什麼家財?二叔想是聽錯了吧?——就連我們現在住的院子,都是租的,難道二叔想分擔我們一半的租金?”

    蕭瑞生被蕭士及譏諷得惱羞成怒,拿摺扇指著蕭士及的額頭大聲道:“你小子別跟老子裝傻!——我那死人大哥,從來都是狡兔三窟!他沒在別處藏銀子,我把腦袋砍下來給你!我勸你趕緊拿出來跟我二一添作五,分一分。若是不肯,我現在就告到京兆尹去,看看是你厲害,還是京兆尹厲害!”

    這一番話簡直是誅心之言。

    這長安城誰不知道,大鹽商蕭祥生,是死在京兆尹的牢裡的。抓他的命令,也是京兆尹頒發的。就連他的家,都是京兆尹下令抄的。

    他們蕭家,根本就同京兆尹有不共戴天之仇!

    蕭士及大怒,手裡緊緊握成拳頭,骨節哢哢作響,嘴裡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把清亮又帶著童音的女聲傳了進來,“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見過不要臉的,但是沒有見過這樣不要臉的!蕭伯父生前的時候,從來就待你不薄。他死了,你不說幫他照顧你的侄兒、侄女,還過來落井下石,奪孤兒寡婦的口中之食。你還是不是人?——及哥哥,打他!”進來的,正是六歲的杜恒霜,身後跟著歐養娘,小丫鬟,還有杜家的護衛錢伯。

    蕭士及一見這些人來了,頓時覺得有了勇氣和靠山,飛身上前,一頭將蕭瑞生撞在地上,然後騎到他身上,一手拎著他的兩隻胳膊,另一隻手捏了拳頭,在他臉上重重地錘打過去。

    蕭瑞生雖然年歲比蕭士及大得多,可是一來他本來就生得文弱,小時候在家餓著了,沒有吃飽過,身子 一直不是很強壯。二來他貪花好色,喜歡眠花宿柳,身子早就被掏空了。

    蕭士及雖然才九歲,可是從小就被蕭祥生請了拳腳師父和騎射師父專門教授功夫,身高體強,又攻其不備,占了先機,很快就將蕭瑞生制服,在地上痛毆起來。

    蕭瑞生殺豬般的大叫,他帶來的下人連忙沖了進來,卻被錢伯在門口攔住了,不動聲色間,一人一腳,將他們都踹到門外躺著去了。

    一時小院裡面蕭瑞生慘叫連連,小院外面蕭瑞生帶來的下人連連慘叫,主僕的叫聲交相輝映,倒是惹得周圍的人家都紛紛出來探頭探腦。

    杜恒霜就對自己的小丫鬟知畫使了個眼色。

    那小丫鬟比杜恒霜大一歲,也是伶牙俐齒,跟杜恒霜頗為投緣。

    看見大小姐的顏色,知畫忙轉身出去,站在蕭家租賃的小院門口脆生生地道:“做弟弟的,不說照顧侄兒,幫襯寡嫂,居然還帶著人過來又打又搶,恨不得把哥哥一家大小都逼死算了。這種人,真是豬狗不如,打死活該!”

    原來又是兄弟爭產的事兒。大家見多了,不過蕭家已經精窮了,這做弟弟的,還不放過大哥的遺孀和孤兒,實在是太過了些。

    大周朝的三教九流最不齒的兩件事,一是挖絕戶墳,二是拍寡婦門,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一時鄰里對蕭瑞生帶來的人無比唾棄,有人還上前直接吐了那在地上被打得哀聲歎氣的隨從幾口唾沫。

    蕭瑞生好不容易將蕭士及推開,從地上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道:“蕭士及,你等著!”

    “等什麼等?!——錢伯,給我打!給我把他打瘸了,看他還怎麼敢欺負及哥哥!”杜恒霜柳眉倒豎,著實惱了。除了她爹杜先誠,她最在意的,就是及哥哥。敢在她面前威脅及哥哥,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12:00 AM

第四十二章 重生

    杜恒霜到底年紀小,雖然放出狠話,錢伯卻知道分寸,只將蕭瑞生踹了一腳,讓他的腿紅腫幾天而已,真的打斷了,倒不至於。

    蕭士及看著蕭瑞士狼狽而逃的樣子,才覺得出了一口惡氣,拍了拍手,讓他們進來坐。

    狹小破敗的中堂裡,站著蕭士及和蕭泰及。蕭泰及才三歲,依然捧著蕭瑞生剛才拎過來的胡麻餅大吃。

    蕭士及不忍心將胡麻餅從弟弟手裡奪走,別過頭不看他,讓杜家一行人上座。

    方嫵娘沒有過來,來的是杜恒霜帶著她的養娘,還有錢伯,以及幾個丫鬟婆子。

    “去把這些米麵和肉菜拿到廚下去做幾個好菜,給伯母端過去。嫣然妹妹那邊,我娘幫著尋了一個奶娘,再給她吃一年奶吧。工錢已經付了,及哥哥不用操心。”杜恒霜如同炒豆子一樣,劈裡啪啦地將事情交代清楚。

    蕭士及還在愣怔當中,杜恒霜已經又拿出一份文契,遞到蕭士及手裡,“及哥哥,這是一份房契,是我娘給及哥哥備下的院子,比這裡大,地段也好,暫時先住過去。我娘說了,等我爹回來,再幫及哥哥重振家業。如今我們家也都是女人,除了幫襯點兒銀錢,不能做別的什麼。”

    蕭士及的鼻子有些哽咽。好在他們還有杜叔,只要等杜叔回來,一切都會好的……

    蕭士及鄭重接過文契,對杜恒霜道:“代我向方嬸嬸道謝。以後我們蕭家熬過這個坎兒,一定不會忘了杜家的恩德。”

    杜恒霜抿了嘴笑,“及哥哥跟我還客氣。”說完就去內堂,帶著丫鬟婆子服侍龍香葉擦身。

    杜家一行人幫著蕭家又搬家,去到新居安頓好,快天黑了才回到杜家。

    方嫵娘卻一臉心神不定地坐在中堂之上。手上的帕子幾乎攪成一團亂麻。

    “娘,你怎麼啦?”杜恒霜走進中堂,接連叫了幾聲,才將方嫵娘喚醒。

    方嫵娘怔怔地看著杜恒霜粉嫩的小臉,耳邊回蕩的是剛才她大姐方麗娘急急忙忙趕來說的話。

    “妹妹,你可趕快要拿主意,跟那蕭家劃清界限……你可知他們得罪的誰?他們得罪的人,你想都想不到!先前我們家老爺還道沒事,就是大人想擠蕭家的銀子而已。現在才知道,銀子是小事。關鍵他們得罪了那貴人,蕭家一輩子,哦。不是,幾輩子都出不了頭啊!——你要再擺出為蕭家撐腰的樣子,人家說不定會針對你們家,我看到時候連杜家都保不住了!你家恒霜不是還和蕭家大少爺訂了親?你快解除婚約吧。不是擔心蕭家窮了,而是他們家時時刻刻會全家送命啊!你願意讓霜兒一嫁過去。就跟著蕭家陪葬嗎?我看就算是妹夫在這裡,也不會再想把女兒嫁過去的。”

    蕭家眼看一敗塗地了,就算自己把蕭家暗地裡的產業還給他們,也是別人的口中食,絕對不會讓他們好過的。而自家……

    還是先看看吧。

    方嫵娘依然不忍心,便將此事擱下不提。問了幾句蕭家的事情,就讓她回自己屋裡去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杜恒霜跑蕭家跑的很勤。每次都帶很多東西,後來換成銀錢,悄悄塞到蕭士及手裡。

    蕭士及用杜恒霜給他的銀錢請醫沿藥,終於將龍香葉的病治得差不多了。

    而杜家,卻逐漸感受到了來自某些勢力的壓力。

    杜先誠留下的人手雖然忠心。可是架不住他本人不在,給杜家使絆子都又是有權勢的人。

    杜家的生意也漸漸衰敗下去。

    方嫵娘心疼得無以復加。終於在杜家的又一處鋪子被砸之後,痛定思痛地下了決心。——要和蕭家退婚,並且將蕭家暗地裡的產業如同燙手山芋一樣,全部還給蕭家。

    當然,這些產業一到蕭士及手裡,立刻就被那些一直盯著蕭家的人奪走了。

    “霜兒,我跟你說件事。”晚上,方嫵娘來到杜恒霜屋裡跟她說清此事。

    按理說,大周朝兒女的親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用徵求孩子們的意見。但是杜恒霜和蕭士及自小投契,又都到了懂事的年紀,已經知道自己和對方訂了婚,現在要說退婚,當然也要說與她知曉。

    誰知方嫵娘剛說完想要退婚的事,杜恒霜立刻反對,“不!我不同意退婚!”

    方嫵娘見怎麼勸都沒用,也惱了,低聲呵斥道:“我和你爹當初給你們倆訂婚的時候已經商議過,若是蕭家那小子不成器,不必履行婚約。”

    杜恒霜反駁道:“及哥哥哪裡不成器了?我看他比表哥強太多。”說的是方嫵娘娘家姐妹們的兒子。

    “現在不是他成不成器的問題,而是就算他想成器,別人都容不得他成器!——你個小毛孩子,跟你說也不懂,我也是吃飽撐的,為何跟你說這些事!不用說了,我是你娘,我作主,明天去退婚!”

    杜恒霜大急,在方嫵娘背後叫道:“娘要退婚,我就……我就……不吃飯!”想了半天,杜恒霜也只用“不吃飯”來威脅方嫵娘。

    方嫵娘只當小孩子口角,沒放在心上,第二天,自己讓當初下定的媒婆去蕭家退婚。

    龍香葉當然不肯,非要方嫵娘親自過來說。

    來來去去兩三天,方嫵娘都沒有抽出功夫去蕭家,因為杜恒霜真的絕食了。

    兩三天水米不沾,已經氣息奄奄。

    方嫵娘到底心疼這個大女兒,在她床前哭著苦勸,杜恒霜卻有一股決絕的狠勁兒。只要方嫵娘不打消退婚的念頭,她就不吃飯。

    方嫵娘實在沒有法子,只好親自去蕭家,請蕭士及過來勸杜恒霜。

    退婚的事當然隻字不提了。

    蕭士及面無表情地來到杜恒霜屋子裡,看見她緊閉雙眼躺在床上,臉上的顏色淡如金紙,才一下撲到杜恒霜床前。大聲道:“霜兒!是及哥哥來了!”

    杜恒霜昏昏沉沉間,一聽到蕭士及的名字,腦子裡清醒了一些。

    “及哥哥?”她伸出一隻手,在空中胡亂摸索,一雙眼睛好像沒有焦距一樣四處看著。

    “我在,我在這裡……”蕭士及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面上沉靜如水,波瀾不驚。

    “大小姐是餓的,眼睛都看不清了。若是及哥兒不來,我們大小姐怕要活不過去了。”歐養娘在旁邊淌眼抹淚。

    大家都沒有預料到,一個不到七歲的孩子。能有這副心氣,就連大人強迫她吃,她都能吃了再摳喉嚨,讓自己吐出來。

    方嫵娘哪裡敢真的對杜恒霜下狠手,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把退婚之事暫且放下,請蕭士及過來勸一勸。

    杜恒霜不聽方嫵娘的話,可是蕭士及的話她還是聽的。

    “你先起來,及哥哥喂你喝點粥好不好?喝完粥咱們再說話。”蕭士及輕輕哄著她,側坐在床上,讓她倚在自己懷裡。

    歐養娘忙將小米粥端過去。一勺一勺地喂。

    有蕭士及在,杜恒霜終於張開嘴,吃了幾勺粥。又沉沉睡去。

    蕭士及幫杜恒霜掖好被子,輕手輕腳地離開她的屋子,來到外間。

    方嫵娘滿臉倦色地坐在那裡,一隻胳膊撐著頭,默默地想心事。

    “方嬸嬸。退婚的事……”蕭士及鼓足勇氣開口,卻被方嫵娘揚手擋了回去。

    “退婚的事不用再提了。你也看見了。我若是真的退了你們的親事,我女兒就活不成了。你好自為之吧。”說著便端茶送客。

    蕭士及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方嫵娘退婚,可是又為自己家的困境感到無力和傷心,又擔心讓杜恒霜嫁給自己,沒有好日子過,還不如退婚算了。

    一時心煩意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送了蕭士及出去,方嫵娘一個人坐在燈下沉思。

    歐養娘悄悄走了進來,對方嫵娘道:“夫人,這件事,不能操之過急。應該從長計議。”

    “怎麼從長計議?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小祖宗,真的能死給你看!這麼倔的脾氣,都是她爹寵出來的。”方嫵娘說著,想起了杜先誠,忍不住又哭了一場。

    歐養娘等她哭完,才低聲獻計:“夫人,現在他們兩個人幾乎朝夕相處,熱辣辣地突然讓兩個人解除婚約,當然都是不肯的。特別是大小姐,從小就認定了她的及哥哥了。”

    方嫵娘歎口氣,越發沒精打采,“我當年說過不要給他們倆這麼早定親,老爺就是不聽。”

    “老爺若是在家,說的話,大小姐恐怕還聽一聽。可是如今老爺不在,夫人打算怎麼做呢?”

    “還能怎麼做?拖一天是一天吧,反正到霜兒能出嫁的日子,還早著呢。”方嫵娘放下梳子,去屏風後面換衣衫。

    歐養娘就道:“大小姐年歲還小,暫時隔開了就好了。小孩子忘性大,以後哪裡還能記得小時候的事?”

    方嫵娘在屏風後面聽得心裡一動,探頭出來道:“你的意思是……?”

    “咱們離開長安吧。”

    方嫵娘從屏風後面出來,想了一夜,終於拿定主意。

    舉家遷回洛陽。

    他們在長安城的生意因了蕭家的關係,被人擠兌得已經關了十之八九。洛陽好歹是祖籍,親戚朋友都在那邊,有杜氏宗族在,別人總不敢太過份。

    沒過幾天,方嫵娘就一陣風一樣將長安的鋪子生意都了結了,同時將宅子都轉手賣了,家裡的東西裝了幾輛大車,在鏢局的護送下,要離開長安,回洛陽。

    蕭士及得到消息,瘋狂趕過來,卻只來得及在城外十裡坡截住他們一行人。

    杜恒霜的身子還沒有恢復,但是歐養娘和方嫵娘都向她用杜先誠的名義保證,並沒有退婚,才沒有再鬧著絕食。

    聽見蕭士及的聲音,杜恒霜從車裡探出頭來,弱弱地叫了一聲“及哥哥”。

    蕭士及過來看著她,卻說不出話來。

    歐養娘從車上下來,讓蕭士及上車說話。

    蕭士及爬上車。看見杜恒霜蓋著一床小被子靠在板壁上,臉色雪白的幾乎透明。

    “及哥哥,這個給你。我回了洛陽,以後你可要記得去看我。”杜恒霜將一迭厚厚的銀票塞到蕭士及手裡,“這是我爹臨走的時候,給我留的。我以前不知道要做什麼用,現在給及哥哥,正好派上用場。”

    “不用……我家還有……”蕭士及推辭不收,其實他們家有的,也是杜家給他們的。

    “及哥哥不用跟我客氣。我養娘說。你以後要娶我,還要下聘,需要銀子的。你們家要不差銀子。這些可以用來下聘。如果沒有,就拿去給泰及和你妹妹、伯母吃飯吧。”杜恒霜咳嗽兩聲,氣息更加微弱。

    蕭士及顫抖著手接過銀子,“好,我留著。以後我娶你的時候。原封不動還給你。”

    杜恒霜笑了笑,從懷裡摸出一副赤金腳鈴,放到蕭士及懷裡。

    “我本想學胡旋舞,跳給及哥哥看的。現在來不及了。及哥哥留著這副腳鈴,等我學會了,再來長安戴上這副腳鈴。跳給及哥哥看,好不好?”

    蕭士及鄭重點頭,“我等你給我跳胡旋舞。”

    ……

    八年後的金秋時節。洛陽司馬府後院一座精緻的繡樓上,一個垂髫少女放下畫筆,拿毛巾擦了擦手,對身旁的丫鬟道:“知畫,去跟司馬夫人說一聲。我明日要去伽藍寺給我爹上香,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另外。去跟二小姐的養娘說一聲,就說我明天要帶妹妹一起去伽藍寺。”

    雖然才十四歲,可是舉手投足之間,已經沉穩異常,正是八年前跟著方嫵娘回到洛陽的杜恒霜。

    一襲粉紫羅裙,淡紫半臂,身量高挑,頭梳雙髻,耳邊兩隻指甲蓋大小的明月璫,珠光盈盈,襯得她的粉頰越發靈秀動人。

    知畫應了一聲,轉身下樓,去正房回話。

    歐養娘在樓下叫住她,問道:“大小姐吩咐做什麼?”

    知畫將杜恒霜的話學了一遍。

    “唉,這孩子。”歐養娘重重地歎口氣,“你在這裡等著,還是我去回話吧。”

    “謝謝歐養娘!”知畫吐了吐舌頭,忙不迭地應了。她可真不想替大小姐向夫人傳話,每傳一次,她就要被責罰一次。

    歐養娘來到正房,向房門外面的丫鬟打聽了一下,知道夫人剛送客回來,正是空檔的時候,便讓丫鬟通傳一聲。

    守門的丫鬟笑道:“夫人早就吩咐,若是大小姐那邊的事情,無需通傳,馬上進去即可。”說著幫歐養娘撂開簾子。

    歐養娘笑著點頭道:“夫人雖然這麼吩咐過,但是禮不可廢,說一聲還是應該的。”一邊說,一邊進了中堂。

    中堂之上,端端正正坐著一位粉光脂豔的貴婦,正是杜恒霜的娘親方嫵娘。

    “夫人安好。”歐養娘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禮。如今的方嫵娘,不再是長安城大鹽商兼員外郎杜先誠的髮妻,而是洛陽司馬許紹的繼室填房。

    “霜兒那裡又有什麼事?”方嫵娘的眉頭緊皺,眉間露出一條深深的紋路。

    歐養娘笑道:“大小姐明日想去伽藍寺上香,問夫人想不想一起去?”

    “明日去伽藍寺?哦,我倒是忘了,又到了這個時候了……”方嫵娘怔忡起來。

    八年前,她為了將杜恒霜和蕭士及隔開,專門帶著一家大小遷回洛陽。誰知當年秋天,就傳來杜先誠身死海外的消息。當時她抱著杜先誠的隨從送回來的遺物,哭得差點死過去。那時候,她以為情況已經糟得不能再糟了,誰知接下來的一年裡,她們一家婦孺,見識了什麼叫真正的困境。

    杜家宗族知道杜先誠身死海外,就派了族長過來接收家產,說她們都是女人家,不能讓杜家的家財便宜了外人,特別是杜先誠大哥和二哥的兒子們,更是三天兩頭登門,讓她把杜家的財產交出來。

    方嫵娘本是潑辣之人,哪裡受得了這種氣?也是貿足了勁兒跟人鬧,但是一個婦道人家,到底胳膊擰不過大腿,眼看杜先誠的家財要被杜氏宗族奪走的時候,洛陽司馬許紹出現了。在他的力挽狂瀾之下。杜先誠的家財得以保住,杜氏宗族再不敢打孤兒寡母的主意,因為他們都知道了,方嫵娘是許司馬的人。

    一個寡婦,生的絕色,又有大官在後面扶持撐腰,就算沒有齷齪,也被人傳得齷齪了。

    方嫵娘過意不去,想離開洛陽,回長安算了。許紹攔住她。表示當年在杜恒霜的抓周禮上見過她一次,從此就牽腸掛肚,不能自拔。現在能有機會幫助她。實是生平幸事,讓她不要自責,同時表示自己的妻子臥病在床,已經是不得好了,家裡只有妾室。想等原配過世之後,娶方嫵娘為繼室填房。

    方嫵娘想了許久,最後表示要給杜先誠守孝三年,三年之後,若是許紹還是想娶她,她就嫁。

    許紹應了。很快許紹的原配過世,許紹一直不續弦,直到三年之後。才娶方嫵娘進門。

    於是方嫵娘四年前帶著兩個女兒嫁到許家,做了洛陽司馬的填房繼室。

    許紹的原配嫡妻本是大周的郡主娘娘。自從大周的德禎帝五年前駕崩之後,這位郡主娘娘就臥床不起,纏綿病榻一年,就病逝了,只給他留下兩個兒子。

    另外還有庶子和庶女。都是妾室所出。

    杜恒霜知道娘親改嫁,曾經劇烈反對過。但是被歐養娘一席話說得痛哭一場,去伽藍寺給爹爹杜先誠點了長明燈,才帶著妹妹杜恒雪,作為兩個“拖油瓶”,跟著方嫵娘嫁到司馬府。

    自從方嫵娘改嫁給許紹,杜恒霜就不再叫她娘親,只叫她“司馬夫人”,也從來不叫許紹一聲“爹”,只叫他“司馬大人”。只有杜恒雪,因那時候年紀小,許紹對她又好,就把許紹當了親爹,許紹也極疼她,就連幾個親生庶女都靠後了。

    算起來,方嫵娘跟許紹在一起的時間,比跟杜先誠還要長一些。

    “夫人?您看……?”歐養娘見方嫵娘一直不說話,輕輕問了一聲。

    方嫵娘用手揉了揉眉心,疲倦地道:“隨她吧。我就不去了。”頓了頓,又道:“帶著她妹妹一起去。”

    歐養娘笑著應了,又問了問小少爺的近況。

    方嫵娘改嫁給許紹,第二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現今是許紹最疼的兒子,雖然才三歲,還是親自帶著教養,不假他人之手。

    歐養娘回到繡樓,親自勸杜恒霜,“你娘也是不得已。當年若不是許大人出面,你們娘兒仨如今不知流落在哪裡。做人要知恩圖報,守信是好的,但是太過迂腐卻是不好。”

    杜恒霜低頭聽了半日,一隻手拿著炭筆在白絹上寫來畫去,卻是在寫一厥詞,半晌方道:“養娘,你說的我都懂,我只是……我爹的女兒,我沒辦法叫那個男人‘爹’。而她,有她的日子要過,我都省得。我不是要跟她作對,只是我自己這一關過不去而已。”

    從小,杜先誠就教她,人無信不立,又教她,做人要知恩圖報。

    只是娘有娘的難處,她有她的原則。每個人,都只能做自己份內的事。

    她不怪娘親,沒有娘,她和妹妹不知要成什麼樣子,如今還能錦衣玉食做大小姐,都是娘的功勞。她不是沒良心的人。就是對許紹,只要他對娘親好,杜恒霜就對他並無惡意和不滿。至於不叫爹,相信許紹也不稀罕。他有的是孩子叫他爹……

    歐養娘也知道杜恒霜的倔脾氣,只得使出水磨功夫,低聲勸了許久,才去二小姐杜恒雪的屋子傳話。

    杜恒雪和杜恒霜住在一個繡樓。

    杜恒霜將朝南的大屋子給了杜恒雪,自己住在朝北的小屋子裡。

    聽說明天又要去伽藍寺,杜恒雪乖乖應了,讓丫鬟給她找衣衫出來,明日好出門。

    杜恒雪的丫鬟知書嘀嘀咕咕地道:“大小姐也真是,每年都要鬧一出,好像生怕人家不知道她不是司馬大人的親生女兒一樣……”

    “知書!”杜恒雪有些不滿,“她是我姐姐,不許你這樣說她。再說,”杜恒雪臉上帶了幾分落寞,“我也不是爹的親生女……”。

    知書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不過杜恒雪性子綿軟,只要不讓杜恒霜知道,她們就沒事,便也只笑著求情:“奴婢說錯話了,還望二小姐擔待一二,不要傳到大小姐耳朵裡。”

    杜恒雪笑了笑,拉開被子睡下,“放心吧,我不會說的。”

    第二天,杜恒霜帶著杜恒雪去伽藍寺上香。

    伽藍寺是洛陽的大廟,供奉的是黑衣紅臉的伽藍菩薩。

    跪在伽藍菩薩面前,杜恒霜虔誠地閉目祝禱,“望菩薩保佑我爹早日轉世投胎,去到一戶好人家。我娘親的一切不得已,就都由我來承擔吧。”

    杜恒霜又磕了幾個頭,才起身帶著杜恒雪離開大殿。

    不遠的地方,一個穿著粉藍色高腰襦裙的少女帶著幾個丫鬟僕婦站在那裡,饒有興味地看著杜恒霜消失的方向,輕笑著喃喃自語:“原來士及的原配年輕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生得還不錯。”比上一世那個總是愁眉不展,看見士及過來,就躲得遠遠的杜恒霜要強多了。看上去也是個硬氣的女子,卻不知後來嫁給士及之後,為何見了士及就躲,跟避貓鼠似的……

    “三小姐,你說什麼?”一個丫鬟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那少女自知失言,忙將話岔過,“我們去拜菩薩。”

    說著一行人來到菩薩前跪下,默默祝禱。

    “信女穆夜來,得我佛慈悲,重生於世,當不負我佛,盡心輔佐夫君。——這一世,原配之位,我志在必得!”說著,連磕三個響頭。

    上一世,她費盡心機,癡纏蕭士及十年,才得以進蕭家門為妾。她進門不久,杜恒霜就如她所願,得了重病,被送到莊子上。她一直在等著杜恒霜病死,她就有扶正的機會。結果她還沒等到杜恒霜病重身死的消息,就發現自己也得了重病,而且是和杜恒霜一模一樣的病!並且在她死的時候,杜恒霜都還沒死!

    臨死的時候,穆夜來強烈的不甘和懊惱驚天動地,甚至驚動了菩薩,居然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穆夜來發現自己回到了十歲那年。這一年,她剛跟著父母兄長來到洛陽,還是渾渾噩噩的小姑娘。

    直到四年之後,在杜恒霜嫁給蕭士及的大婚典禮上,她才第一次見到蕭士及!從此一見鍾情,情根深重,眼裡再沒有別人……

    當初她是多麼懊惱自己錯過了這四年。若是她能早一步認識蕭士及,她就不會落得最後做妾的下場,並且費盡心機都沒能扶正,一番心血只是給別人做了嫁衣裳!

    這一次捲土重來,她不會繼續和前世一樣錯失寶貴的時機。她要提前去長安!她要告訴蕭士及,你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很快就會紅杏出牆。而這一次,她要確保杜恒霜,跟那個心狠手辣,貪花好色,殺人如割草,後來被抄家滅族的劊子手安子常共偕連理!

    她要讓她這輩子,生不如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12:05 AM

第四十三章 調戲

    全心全意地祝禱完畢,穆夜來又磕了幾個頭,才帶著丫鬟婆子往大殿外面走去。

    沒走多遠,就聽見前面傳來一陣喧嘩聲,似乎還有男人醉醺醺呼喝的聲音。

    穆夜來的眉頭微蹙,不悅地道:“洛陽妄稱大都,還不如我們安西一個小鎮。這樣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跟著穆夜來的一個婆子壓低聲音提醒她:“三小姐,這裡是大周的洛陽,不是我們安西。三小姐還是小心點為好。”

    穆夜來輕蔑地咧了咧紅豔豔抹了口脂的雙唇,扯出一個不屑的微笑,“什麼大周?”說著抬頭眯著眼看了看蔚藍的天空,“這天啊,很快就要變了。”

    一陣微風吹來,道旁的楓樹上落下幾片紅葉,跌落在穆夜來肩頭。

    穆夜來的眉頭皺得更緊,“我討厭紅葉,討厭一切紅色的東西,越是大紅色,越是丟人現眼……”說著,將那紅葉從肩頭取下來,在手裡碾成碎屑,隨風散了。

    旁邊的丫鬟婆子駭笑不已。

    穆夜來是穆家的庶出女兒,不過是唯一一個養在嫡母名下的庶女,份例待遇都和嫡女一個樣兒,讓別的庶出女兒豔羨不已。

    她生母是穆家老爺的嫡親表妹,是正正經經的二房奶奶,不是奴婢丫鬟抬上來的賤妾之流所出。

    穆家大房只有一個嫡女,又加上穆家老爺疼惜她,就把記在嫡母名下。誰知她又投了嫡母的緣,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一樣,就連嫡母自己的親生女兒都靠後了,對她百依百順,不許任何人忤逆她,養成了她一副說一不二。目中無人的任性脾氣。平時在家裡都是想什麼就要什麼,穆家老爺見妻子這樣賢慧,大為感激,平時極給正室妻子面子。

    穆家的下人都知道這一點,所以伺候穆夜來,比伺候別的小娘子要盡心的多。

    “你們也不必畏畏縮縮的,雖然這裡不是我們安西,但是我們昭穆九姓,同氣連枝,如今都遷到中都大城。以後要把腰都給我挺起來,不要壞了我們昭穆九姓的名頭,知道嗎?——你們給我記好了。臉面不是人家給的,而是自己掙的!”穆夜來雖然只有十歲,可是這番話說出來,極有架式。

    跟著的兩個丫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目光裡看出敬畏之意。

    三小姐剛到洛陽的時候。水土不服,生了一場大病,大家都以為她活不下去了,穆家大夫人連她的棺槨都備下了,誰知穆家來了個游方僧人,說她是被邪祟所迷。回來還願來了,在她床頭宣了三聲佛號,她就醒了過來。說肚子餓,要吃東西。

    穆家大夫人喜得暈了過去,穆家大老爺也連聲讓人過來伺候。

    亂糟糟忙亂一番之後,大家再想起那個游方僧人,卻不知道他到底去哪裡了。就跟憑空消失了一樣。

    穆家後來就有人傳言,說三小姐是福大命大之人。有佛緣。

    穆家大夫人很是信服,還勸過穆家大老爺幾次,說三小姐既然有佛緣,是不是應該舍到廟裡,擔心他們穆家養不住。

    這話讓穆家的二夫人,也就是穆夜來的生母在穆家大老爺面前哭得死去活來,說如果讓穆夜來出家,她就一頭撞死算了,讓穆家大老爺心疼得肝兒都顫了,這事就不了了之下來。

    不過穆夜來倒也乖巧,醒過來之後,說要拜菩薩,就在自己住的小院子裡設了一個小佛堂,日夜念經持誦,足足一個月。穆家大夫人這才滿意,不再提讓她出家之事。最近才放穆夜來從家裡出來走動。穆夜來想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伽藍寺。

    這些丫鬟婆子都是跟著穆家從安西來的。

    安西雖然也是大城,但是風格跟大周的風光完全不同。

    大家看得倒也新奇。

    只是前面傳來的男人呼喝聲真是煞風景。

    穆夜來本打算繞道而行,可是突然想起剛才杜恒霜好像就是往那個方向去了,便改了主意,徑直往那嘈雜的地方去了。

    後面的丫鬟婆子只好跟上。

    紅葉道上拐個彎,前面的景致就開闊起來。

    那邊是個橢圓形的空地,四周種著梧桐和楓樹,交相間雜,中間是個牡丹圃,種著各色名品牡丹。

    不過大家的目光都被牡丹圃中間的一行人吸引住了。

    隔著一叢低矮的異種牡丹,可以看見三個男子,正攔住一個穿著粉藍衫子的小姑娘調戲。

    當先一個男子十五六歲,穿著淡藍色鑲忍冬花飾的蜀錦羅袍,頭戴黑色蜀錦襆頭,滿臉英武俊朗之氣,卻做出一臉惡狠狠的樣子,拿著一把扇子,挑著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的下頜,呵斥道:“拖油瓶不在家裡好好待著,浪到外面來招蜂引蝶!寡婦不守婦道,生得小浪蹄子也是不守婦道的。我看你這個樣子,是不是要再去勾搭一個男人,害死人家的原配,然後你好去做填房啊?——你娘是填房,你和你姐姐以後也會給人做填房,你們一家子都是填房!”

    他身後的兩個男人穿著短褐,看上去像是他的小廝隨從,聽了主子的話,一起拍著大腿哄笑起來,“二少爺,說得好!——一家子都是填房!哈哈哈哈……”

    那小姑娘嚇得渾身哆嗦,臉色雪白,嘴唇哆嗦了半天,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得拿著巾子捂住自己的臉,默默流淚,連哭聲都不敢發出來。

    跟著她的兩個丫鬟恨不得把腦袋埋到地上去,也是一聲不敢吭。

    穆夜來好奇地看看那個男子,又看看立在他面前淚如雨下的小姑娘,由不得嗤笑一聲:怎麼會這樣?

    真是巧,現在的她,認得這個男子,也認得這個小姑娘。

    這男子就是洛陽大司馬許紹嫡出的二兒子許言邦。

    而這小姑娘,就是許言邦的繼母方嫵娘帶來的拖油瓶小女兒杜恒雪。杜恒雪的嫡親姐姐,就是自己兩輩子的冤家對頭杜恒霜!剛剛在伽藍菩薩那邊。她才有過一面之緣的。若不是有剛才的偶遇,她也未必認得這個小姑娘是誰。

    不過穆夜來對杜恒雪沒什麼惡意。這也是個苦命的女子,她記得很清楚,當年杜恒雪帶著杜家幾乎全部的家財嫁人,十裡紅妝,驚動了整個洛陽城。可是沒過幾年,她就被夫家挫磨至死。她屍骨未寒,她的丈夫就趕著娶繼室填房。當時就是這個許言邦,她名義上的二哥,在杜恒雪丈夫娶填房的婚禮上。帶劍殺入他家,將那人和他的新婚繼室都斬於劍下,血濺喜堂。

    這件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官府出了告示。四處追捕許言邦,但是許言邦聲稱自己的妹妹杜恒雪是被男方和他的繼室合謀害死的,他是要為妹妹報仇。許家後來還拿出了人證物證,只是杜恒雪的夫家要娶的繼室,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兒。都是朝堂上有勢力的人家。

    幾家人爭持不下,官司一直打到御前。

    後來皇帝出來和稀泥,將許言邦官降三級,發配到安西都護府做守邊大將。

    穆夜來還記得,這件事出來之後,杜恒雪的姐姐杜恒霜。卻對此事極為冷漠,就連小妹的喪事,都不想派人弔唁。還是蕭士及親自出面。帶了人去弔唁的。許言邦殺了杜恒雪的丈夫和他的新婚繼室之後,也是在蕭士及的一力幫助之下,從兩家苦主的追殺之中逃脫,最後去御前告禦狀的。

    可以說,這件事本來就是許言邦和蕭士及兩個人策劃的。

    那時候。穆夜來還沒有進蕭家的門,但是已經跟蕭士及很熟識了。這些事。都是後來聽蕭士及跟她抱怨過的,說都是嫡親姐妹,居然漠不關心,一點風險都不肯承擔。

    說起來,蕭士及跟杜恒霜最後離心離德,就是從這些小事上一點點累積起來的吧。

    穆夜來想著往事,心裡甜滋滋的,情不自禁地笑了。

    而前面牡丹圃裡調戲的男子,和哭泣的小姑娘,看在她眼裡,想起那段往事,就顯得那樣虛幻和不真實。

    穆夜來四處看了看,到處沒有看見杜恒霜的人影。杜恒霜到哪裡去了?難道她是擔心自己被連累,所以趁機躲起來了?

    穆夜來暗忖,這樣說來,杜恒霜也不過是個薄情寡義之人。這樣的女人,怎麼值得讓蕭士及那樣的英雄,一心一意地對待了那麼多年?直到娶了杜恒霜十年之後,蕭士及才突然跟轉了性子一樣,一口氣納了許多姬妾……

    穆夜來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多,目光四處遊移著,突然看見了一個先前被大樹擋住了的身影!

    及肩的黑髮,瑰麗到極處的容顏,長長的丹鳳眼,眼角微微上挑,高直的鼻樑側看簡直像用鑿子專門雕刻出來的一樣,輕袍緩帶,雙臂抱胸,懶洋洋地斜靠著大樹上,嘴角含著一抹微笑,似乎覺得這一切極是有趣的樣子。

    居然正是她先前在菩薩面前想到過的安子常!

    這可是個前富貴、後淒慘的貨。

    最後不僅被抄家滅族,他自己還被皇帝下令五馬分屍,慘之又慘……

    還有,穆夜來知道,安子常雖然內寵頗多,但是據說,他心裡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別人的妻子……杜恒霜。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12:10 AM

第四十四章 維護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安子常一直覬覦蕭士及的原配正室杜恒霜,所以上一世,蕭士及跟安子常一直是死對頭,在朝堂之上恨不得鬥到不死不休。

    當然,穆夜來熟悉安子常的情形,還有一個原因。

    因為安家,也是昭穆九姓的大族之一。

    昭穆九姓,本是大周極西之地的九個小國家的王族。他們統治一方,不亞於中土的皇帝。

    大周皇帝喜愛開疆拓土,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比前代帝王大有斬獲。

    其中大周極西之地的九個小國,本來就以大周的屬國自居,後來被大周皇帝派人招撫之後,就正式同意將這九個小國家納入大周的版圖。

    大周在這幾個地方設下安西都護府,起初用的依然是昭穆九姓的人馬做都護,管理當地。

    而昭穆九姓的王族,都應大周皇帝敕令,陸續內遷,分別搬到長安,或者洛陽居住。

    穆家是最後一家從安西搬過來的。

    而安家,是最早從安西搬到大周內陸來的,跟大周的皇帝關係最為密切。

    安子常的父親受封安國侯,娶的就是洛陽司馬許紹的嫡親妹妹許氏,也是安子常的娘親。許言邦跟他是表親關係,當然,從許紹這邊論起來,安子常跟杜恒霜、杜恒雪也算是姻親關係。

    穆夜來一時大意,盯著安子常的時間長了點兒,就被安子常覺察到,不動聲色地往她這邊掃了一眼。

    穆夜來沒有驚慌,笑著右手撫胸,對著安子常含胸低頭,行了一個昭穆九姓的平輩之禮。

    安子常鬆懈下來,對著她這邊點點頭。不再理她,依然轉頭看向還在戲弄杜恒雪的許言邦。

    過了半晌,安子常悠悠然地走過去,將一隻手放在許言邦背上拍了拍,笑著道:“表弟,你這樣對你妹妹,不怕別人知道跟你拼命啊?”

    許言邦似乎被安子常的話激怒了,伸出一隻胳膊,將杜恒雪拽到自己身邊,醉醺醺地道:“拖油瓶人人可欺。一隻拖油瓶我都不怕。你以為來兩隻拖油瓶我就怕了?”

    身後的隨從極為應景的哄堂大笑。

    一把清亮的聲音冷冷地傳過來,如鋒利的刀子一樣將這些大笑聲攔腰截斷。

    “放開我妹妹,不然我手裡的箭可不長眼睛。”

    杜恒霜從禪房後面轉了出來。一手拉弓,一手持箭,穩穩地對準了站在人群中間的許言邦。

    大紅色高腰如意牡丹錦羅裙,上罩蔥白色環藤雙線錦紋半臂,背後背著一個玄色箭匣。裡面插滿了白色的羽箭。彎弓搭箭的手臂上,露出一小截欺霜賽雪的皓腕,竟同身上的蔥白色半臂一樣白的亮眼。

    安子常目光幽深,往杜恒霜怒氣勃發的小臉上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笑著對許言邦道:“看。叫你小心點吧,惹著母夜叉了,看你怎麼收拾……”

    一旁正在啼哭的杜恒雪聽見安子常出言辱駡自己的姐姐。忍不住放下蒙臉的巾子,抽泣著道:“不許罵我姐姐……”

    聲音雖小,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許言邦心裡大不是滋味兒,怏怏地拽著杜恒雪的胳膊,立起兩道眉毛。瞪著杜恒雪淚痕斑斑的小臉,“就罵!——母夜叉!沒人要!只能做填房!”

    嘣地一聲脆響!

    杜恒霜鬆開弓弦。一隻羽箭端端正正落到許言邦腳邊一寸之地,箭頭直紮下去,箭尾的箭簇兀自動盪不休。

    “我再說一次,放開我妹妹!不然,下一次,就不是你腳邊了,而是你的胳膊!”杜恒霜反手從背後的箭匣裡抽出另一隻箭,迅速再搭在弓上。

    安子常全身立即緊繃起來。

    杜恒霜的手勢如行雲流水,完全是行家裡手的樣子。若不是她是女子,又年少體弱,她那一箭,簡直可以開山劈石,不亞於軍中好手。——這完全是訓練有素的樣子啊。

    看見杜恒霜射箭的姿勢,穆夜來的心頭也是一緊,就連瞳孔都縮了起來。

    真是太奇怪了,杜恒霜原來也會射箭!而且看她的手勢,絕對不是瞎貓撞上死老鼠,她是一直有所克制,才沒有真正傷人。——她的背後,一定有人教她!

    可是前一世的時候,她記得清清楚楚,杜恒霜手無縛雞之力,根本是個嬌嬌怯怯的小娘子。

    穆夜來自己是安西王族。安西的昭穆九姓尚武,就連家裡的僕婦都會幾招功夫,不像中原的這些世家貴女,會打個馬球就覺得自己英姿颯爽了。

    可是杜恒霜這一手射箭的本事,完全不是一朝一夕能練就的。

    穆夜來覷起眼睛,特別想去看看杜恒霜的手上有沒有練射箭練出來的繭子……

    “三小姐,刀箭無眼啊,不要再往前面湊了。”一個婆子悄悄把穆夜來往後拽了拽。

    穆夜來只好拼命睜大眼睛,看向杜恒霜的方向。

    “唉,這是怎麼說來著?都是親戚,何必動刀動槍呢?”安子常拉長了聲音,一邊懶洋洋地說道,一邊欺身上前,往杜恒霜那邊沖了過去。

    杜恒霜看見安子常沖過來,將長弓對準了安子常,嗖嗖地幾箭很快射過去,居然也逼得安子常手忙腳亂,旋身之間,氣息不穩。

    嚓!

    一隻羽箭擦著安子常的左胳膊疾射而過。

    而安子常同時也來到杜恒霜身後,沒有受傷的右胳膊一拖一帶,就從背後握住了杜恒霜持弓的右手,受傷的左胳膊則握住了杜恒霜搭箭的右手,將她整個人圈在了懷裡。

    “好香的頭髮!小娘子用了什麼頭油?恁地香煞人啊……”安子常調笑著,一雙手臂卻如鐵箍一樣,箍得杜恒霜一動都不能動。

    “放開我姐姐!”杜恒雪看見自己的姐姐反被制住了,反倒著起急來,對著許言邦又踢又打。

    許言邦索性和安子常一樣,繞到杜恒雪背後,將她整個人攏在懷裡,不悅地道:“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想著你姐姐?”

    杜恒雪咬咬牙,抬起穿著小蠻靴的小腳,對准許言邦的腳趾尖兒重重地踩下去。

    “啊——!”許言邦慘叫一聲,放開了杜恒雪,盤抱著自己的左腳跳了起來,“你要謀殺……老子啊!”

    安子常一愣,箍住杜恒霜的一雙手臂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杜恒霜趁機抬腳往後急踢,從下到上,往安子常褲襠之處踹了過去。

    安子常忙一把將杜恒霜推開,自己往後急退,躲開杜恒霜那記“無影奪命腿”,咬牙切齒地道:“真是黃蜂尾後針,也比不過最毒婦人心!”

    杜恒霜一脫安子常的桎梏,就立即一個旋身,再次彎弓搭箭,對準了安子常,冷冷地道:“我剛才看在司馬大人份上,饒你一次。你要再敢過來,我讓你們安家從此絕嗣!”

    安子常嗤笑一聲,從袖袋裡掏出一方白巾,兩手一撕,就將從那白巾上撕了一個長條下來,然後嘴裡咬住長條的一頭,另一隻手握住長條的另一頭,一圈一圈地將自己剛剛被杜恒霜射傷的左胳膊包了起來,嘴裡卻依然懶洋洋地道:“那咱倆可是心心相印,想到一塊兒去了。我也想安家絕嗣呢。哈哈哈哈……”大笑著走到許言邦身邊問道:“走吧,惹惱了佳人,以後可不好收拾呢!”

    許言邦飛快地睃了一眼滿臉怒意,漲紅了臉瞪著他的杜恒雪。——不再是躲在她姐姐身後,亦步亦趨地小可憐了……

    “走就走!”許言邦哼了一聲,跟安子常走了幾步,又回頭凶巴巴地對杜恒雪道:“你也趕快回家!兩個姑娘家,也不帶個護院,就敢到寺廟裡面來!是嫌你命太長嗎?”說完還瞪了杜恒霜一眼,似乎在責怪她不該帶著杜恒雪出來。

    杜恒霜還是彎弓搭箭,一邊警惕地對准許言邦和安子常的方向,一邊走到杜恒雪身邊,“雪兒,走到我背後去。”一副護犢子的樣子,將杜恒雪護得嚴嚴實實。

    許言邦悻悻地哼了一聲,跟安子常轉身就走。

    “你胳膊上的傷勢沒事吧?你放心,咱們回去,跟爹告狀去,看看那個女人會不會責罰她的寶貝女兒。”許言邦故意大聲說道,眼角的餘光卻一直注意杜恒霜和杜恒雪的方向。

    杜恒雪的腦袋果然從杜恒霜身後探了出來,滿臉驚惶的樣子,對著許言邦這邊連連搖頭,像是在求饒一樣。

    許言邦突然心情大好,仰頭大笑著,跟安子常往外走去。

    等他們走得看不見了,杜恒霜才放下弓箭,對著往這邊遙望的穆夜來一行人看了一眼,沒有理會,拎著長弓,攬住杜恒雪的肩頭,往牡丹圃後面的禪房去了。

    “姐姐,你又去找錢伯練習騎射去了?娘說了,別讓你把手練粗了。”杜恒雪小聲說道。

    杜恒霜對這個妹妹一向疼愛有加,笑著點點頭,“我知道了。雪兒回去再幫我泡手,好不好?”

    杜恒雪大力點頭,跟杜恒霜一起出了伽藍寺。

    等她們登上廟門前面洛陽司馬府的馬車,讓車夫駕車離去的時候,許言邦和安子常才騎著馬,帶著隨從,從牆角轉了出來,遠遠地跟在後面,一起往司馬府的方向行去。

    車駕裡面,歐養娘勸告杜恒霜:“大小姐,您已經是要及笈的人了,不要再這樣了,讓蕭大少爺知道了不好。”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12:11 AM

第四十五章 動手

    一說起蕭士及,杜恒霜滿身的棱角似乎都軟了下來。

    嘴角噙著一絲細細的笑,杜恒霜微微點頭,“養娘說的有道理。”說完又看著車窗外面的景色發愁,“我生辰的時候,及哥哥每年都來洛陽一次,今年卻沒有來。帶信去問,也沒有回音,真是愁死人了,不知道他們家又出什麼事了。”

    歐養娘的臉上也添了愁容,點頭道:“正是呢。想蕭大少爺,第一年來洛陽的時候,是生生靠兩條腿走過來的,走了足足一個月,到咱們家的時候,跟叫花子一樣,還是大小姐一眼就認出他,讓他進來的。那時候,蕭家還沒有起興,他來給大小姐過生辰,是揣得自己雕的一支木簪,好在還是挑的上好的沉香木。有這份心意,千金不換。”

    杜恒雪本在心裡一直盤算著等會兒回府之後,要尋個機會,去找二少爺求情,讓他別跟他爹告自己的姐姐的狀,現在聽見歐養娘提到蕭大哥,也笑盈盈地跟著道:“蕭大哥好著呢。我記得蕭大哥第二年來洛陽的時候,就穿得齊整多了,還是跟著車隊來的。給姐姐送的,是一根銀簪,雕的是蝶戀花樣式的,那麼用心,蝴蝶的鬚子都用銀絲拉得細細的,一圈一圈盤起來。姐姐到現在都當是個寶。當年我不懂事,眼饞得緊,哭著喊著找姐姐要,姐姐什麼東西都給我,就那根銀簪不給我。”

    杜恒霜也跟著微笑,面頰上飛起兩道紅暈,“那你現在還要不要了?如果要,我現在可以送給你。”

    杜恒雪吐了吐舌頭,“我可不敢要了。那是小時候不懂事,其實我也不是特別喜歡那簪子,就是看著好看罷了。”

    杜恒霜從自己的袖袋裡掏出那根銀簪。遞給杜恒雪道:“你若真的想要,可以現在就拿去。我再不會因為這個生氣的。再說,我和及哥哥之間,已經不用這些東西來證明什麼了。他送的禮物,是他的心意,我只要領會他的心意就夠了。送這根簪子的目的,也就達到了。至於他送給我,就是我的,我想送誰,是我的事。跟他無關。”

    杜恒雪咯咯笑著搖頭,“姐姐,我真的不要。又不是特別喜歡。再說,就算特別喜歡,我也不會要姐夫親手做的東西,那成個什麼樣子?”

    杜恒霜詫異道:“不成樣子嗎?”她倒是沒有想這麼多。

    歐養娘笑著搖搖頭,“確實不好。簪子也不是一般的東西。你想想,若是蕭大少爺把你送他的鞋給別的男人穿了,你會怎樣?”

    杜恒霜咬了咬下唇,知道自己剛才的提議的確是有些不妥,臉上紅了一紅,將手裡的銀簪子鄭重收了起來。

    歐養娘卻是知道原由。不由在心裡歎口氣。

    杜恒霜這些年特別疼惜自己這個性子綿軟的妹妹。她娘親自從改嫁之後,大部分精力都放到新生的弟弟,還有她的後夫。以及整個司馬府裡的內務上面去了,能給她們姐妹的關心不如以前多。杜恒霜無所謂,她已經懂事了,而自己的妹妹還小,所以在某種程度上。她對這個妹妹,承擔了父親和母親的角色。就像是她一手帶大的一樣。

    就跟很多做父母的人一樣,恨不得把一切好東西都給她。

    好在杜恒雪也非常的乖巧懂事,對這個姐姐也十分依戀。姐姐喜歡的,她就喜歡。姐姐討厭的,她也恨之入骨。更不會做半點讓姐姐不高興的事。

    像有的人家,姐妹之間為家財、為男人鬥的你死我活,在杜恒雪看來,是不可思議的。對於她來說,心裡最重要的人,就是她姐姐。就連她以後的夫君,都不能說她姐姐半個不好。

    杜恒霜也知道杜恒雪聽她的話,所以更加不想讓妹妹受丁點委屈。姐妹倆相依為命,在司馬府的後院長了這麼大,一晃都四年了。

    歐養娘知道蕭家如今家業復興,甚至比蕭家老爺在世的時候都要強些,當然不擔心杜恒霜嫁過去要吃苦,只是不知道蕭家到底是怎樣擺脫當年被貴人迫害的命運的。

    “大小姐,下次蕭大少爺過來看你,你何不問問他,他如今都做些什麼,需不需要咱們司馬府幫襯一二?”歐養娘試探著提點杜恒霜。

    “不要!”

    杜恒霜和杜恒雪異口同聲地道。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

    歐養娘也只好撇開不提。

    回到司馬府,杜恒霜叮囑杜恒雪和自己的下人,不要跟司馬夫人提起今天的事,免得讓她生無謂的煩惱。

    結果她們剛一進府,麻煩就自己找來了。

    許紹的兩個庶女正到方嫵娘這邊請安,出去的時候,看見杜恒霜和杜恒雪帶著丫鬟婆子從抄手遊廊拐過來。

    “二小姐、四小姐。”杜恒霜帶著的丫鬟忙給那兩個庶女行禮。

    她們本來是司馬府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因為杜恒霜和杜恒雪跟著她娘親嫁進來,年歲比她們稍微大一些,就變成二小姐和四小姐了。

    兩個庶女當沒看見杜恒霜的下人給她們請安,互相擠了擠眼睛,一動不動地站在回廊口,一個笑著對另一個道:“妹妹,我養的那只巴兒狗昨兒會站起來給人作揖了。你要不要跟過去看一看?”

    另一個點頭道:“姐姐厲害的,就連只巴兒狗也能調教著給人作揖了。”

    “可不是,就算養只狗呢,時日長了,它也懂事,知道護主,也知道知恩圖報。不像有的人,在人家家裡錦衣玉食的供著,卻怎麼也養不家,動輒往外跑,咱們司馬府的名聲都被她們丟盡了!”大一些的那個庶女帕子一甩,捂住了嘴咯咯地笑,十分得意。

    杜恒霜柳眉倒豎,立時反駁道:“狗似主人形,就知道阿諛奉承,不腆著臉給人做槍使,簡直都活不下去了。”說完回頭對杜恒雪道:“妹妹,記住了。有些人就跟狗似的,你不打她,她就要追著咬你,讓你煩不勝煩。如果惹得咱們惱了,不妨一次將她們打服貼了,以後都不敢生事。”

    “你罵誰是狗?”年紀小一些的四小姐到底沉不住氣,上前一步,就將杜恒雪推搡了一把。

    杜恒雪不堤防她們真的動手了,被推著倒退幾步,跌坐在地上。

    那抄手遊廊上鋪的都是細碎的小石子,杜恒雪一跌在地,細嫩的手掌立刻被刮破了皮,地上留下幾點血跡。

    杜恒霜忙回身扶起她,站起來對著那四小姐怒目而視,冷冷地道:“這筆帳,我記下了。咱們回頭找司馬大人評理去!”說著,就想趕緊扶杜恒雪回房,去處理她的手傷。

    那兩個庶女看見杜恒雪見了血,也有些臉色發白,正在躊躇,從遊廊另一端傳來一聲咳嗽聲,正是許紹的嫡長子許言輝負著手走了過來。

    “大哥!”

    “大哥!”

    這兩個庶女趕緊圍了上去,一臉擔心。

    許言輝的聲音比杜恒霜的聲音更冷:“剛才的事,我都看見了。你妹妹自己不小心,衝撞了別人,自己跌在地上,不是也要去找我爹告狀吧?——我這兩個妹妹,一向知書達理,從來不與人爭風。你們惹了她們,還不道歉?!”

    杜恒霜怒視著許言輝,手裡的拳頭捏了又放。

    她早就知道,這兩個庶女,不過是為了巴結許言輝和許言邦這兩個嫡子,才一再地找她們姐妹的麻煩。

    自己的娘親根本就不敢管這兩個原配出的嫡子,再說他們一個十八,一個十五,也早不用自己娘親照管了,根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卻還要來欺負她們兩個弱女子。

    杜恒霜深吸兩口氣,平靜下來,“大少爺既然這麼說,我們也就認了。誰讓我們不是許家人,卻住許家的,吃許家的。大少爺能大人有大量,給我們姐妹一條活路,我們姐妹感激不盡。不過大少爺以後要出氣,儘管找我出,不要傷害我妹妹。她年紀小,什麼都不懂。所有對不住的地方,都由我杜恒霜一人承擔。——欺淩弱小,不是大丈夫所為!”

    極力壓抑著氣憤,就如肆意綻放的牡丹,突然被雨露所欺,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倒比一直作小伏低的人伏軟更讓人憐惜。

    許言輝卻不為所動,且他早就領教過杜恒霜的伶牙俐齒,聞言咧嘴一笑,走到杜恒霜身邊,伸手抬起她的下頜,“這才有點拖油瓶的樣子。一直那麼強橫有什麼用?到時候還不是要被男人往死里弄!——哼!你過來服侍我,我說不定就讓你變成許家人……”

    杜恒霜氣得渾身發抖,再也忍不住,一巴掌甩了過去。

    許言輝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往外一推,將杜恒霜推到廊柱上靠定。

    “我警告你,再有下次,我直接把你打殘拖走!”

    許言輝說完撣了撣長衫,帶著幾個小廝下人揚長而去。

    許言邦遠遠地站在月洞門前,看見這一幕,恨不得插翅飛過去,卻被安子常死死拉住。

    “你過去做什麼?跟你大哥打一架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12:12 AM

第四十六章 白狐(上)

    許言邦重重地捶了一下月洞門的門框,醋缽兒大的拳頭上立時砸得都是血。

    安子常嘖嘖一聲,“我不管你們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不過,”他頓了頓,看向杜恒霜的方向,語帶讚賞地道:“那個姐姐,倒是有些意思……”

    許言邦沒有接安子常的話茬,而是換了話題問他:“上次我和我大哥托你查的事,查的怎樣了?”

    安子常收了嘻容,正色道:“去你屋裡說話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許言邦帶著安子常來到自己住的院子,來到堂屋,將門大敞著說話。院子裡的人員走動一目了然。

    安子常就低聲道:“從給你娘診脈的大夫,到藥鋪的掌櫃、夥計,以及後來負責給你娘收殮的殮婆,我都一一盤查到了,確無可疑。——你娘不是被人害死的。她是自殺的。”

    許言邦的眉頭一松,接著馬上又攏得緊緊的,“他們是不是說的實話啊?”

    安子常兩隻手捏得啪啪響,對許言邦道:“小表弟,你表哥我的手段,你要不要嘗一嘗?看看你會不會說實話?”

    許言邦忙連連擺手,“好了好了,我信了。不過,也要我大哥信才行啊。他一直認為,是我那老爹貪花好色,害死了娘親,才讓……那女人進門的。”

    安子常攤攤手,滿臉的無可奈何,“我爹做出這種事,不奇怪,但是也不是每個男人都會做出這種事好不好?況且你娘是大周的郡主,說起來,她了無生趣,也跟我有那麼一點點關係。”

    許言邦也歎氣,琢磨了半天。苦笑著道:“這個,大概也不能怪你。我娘是大周郡主,大周皇帝,卻是死在你手裡……”

    安子常微微笑著摸了摸下頜,並不反駁,只是對許言邦道:“所以啊,你相信我的查訪結果吧。如果你娘真的是被你爹和那女人害死的,我第一個去幫你報仇。再說,你爹他繼娶的是個商人的寡婦,還等了三年才娶進門。又不是要立馬弄死你娘,好攀附富貴,另娶高門。”說到最後的時候。聲音裡已經帶了幾分刻骨的冷戾。

    許言邦拍拍安子常的肩膀,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安子常的娘親,是許言邦和許言輝的姑母,可惜已經在五年前過世了。

    “不說我了,你去想想怎麼跟你大哥說吧。我回府去了。”安子常笑著告辭。

    許言邦忙道:“你還是住到我們府裡吧。你那個宅子。空蕩蕩的,據說還鬧鬼,你不滲得慌啊?”

    安子常放聲大笑,“鬼都怕我呢,我怕什麼鬼啊!”

    許言邦想起安子常的綽號“鬼見愁”,也忍不住笑了。

    不過安子常笑聲一歇。就點頭道:“不過你說的不錯,我是應該搬到你們府上,跟親戚一起住。大家親香親香。”

    許言邦大喜,忙道:“你回去收拾收拾,我去跟爹說一聲,趕緊在外院跟你收拾個院子出來。”

    安子常笑著離去,很快命僕婦給他收拾了東西。住到許紹的司馬府。

    到了晚上,杜恒霜和杜恒雪去給方嫵娘請安。

    方嫵娘和顏悅色地跟杜恒雪說了幾句話。就讓她先走,單把杜恒霜留了下來說話。

    杜恒雪有些不放心,一路偷偷回頭看了好幾次,看見姐姐杜恒霜低著頭站在娘親面前,娘親似乎在訓她,不由想起白天的事,心裡一緊,對自己的丫鬟道:“二少爺在哪裡?能不能帶我去見他?”

    那丫鬟遲疑著道:“二少爺住在外院。現在掌燈了,二門已經落匙,出不去了。”

    杜恒雪只好作罷,看了看滿天的星辰,在抄手遊廊上站著,打算等杜恒霜一起回繡樓。

    方嫵娘的屋子裡,她正苦口婆心地對杜恒霜說道:“霜兒,我知道你疼愛妹妹,可是也要有個分寸。你可知道那安子常是誰?你竟然敢傷了他!你知道,我今天聽見這個消息,嚇得魂飛魄散,幾乎快給老爺跪下了,只想保你一命,讓我做什麼都是肯的。幸虧老爺說,安子常還給他幾分面子,沒有放在心上,我才松了口氣。不過老爺說了,以後這種事,不能再發生了。你只能躲著那安子常,切不可再生事端。若是再有事,就連老爺也護不住你了。”

    杜恒霜兩隻手捏著裙踞上面的玫瑰佩揉來揉去,低垂著頭,雖然沒有說話,可是方嫵娘也感覺得到,她滿身的不服之氣。

    “唉,說與你知曉也無妨。你可知道,那安子常都做過些什麼事?”

    杜恒霜搖了搖頭,“娘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方嫵娘的聲音放得更低,“五年前,大周的德禎帝駕崩,你知道吧?”

    杜恒霜點點頭,“整個洛陽城都掛白服哀了,我當然知道。”

    “這德禎帝,就是安子常親手殺的。他是拭君之人啊!——你怎麼敢得罪他?還傷了他!”方嫵娘看著杜恒霜的眼神,簡直就像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人一樣。

    杜恒霜也有些慌了,“啊?真的嗎?他為何拭君?這……這……”她想說誅九族之罪,可是大周早在八年前,就名存實亡了。各地義軍割據,群雄並起,這個大周,早就不是八年前的大周了。

    德禎帝駕崩之後,大周正式分崩離析。

    齊國公齊伯世才稱了齊王,招攬了更多的能人異士,正在不斷收編造反的七十二路反賊。

    方嫵娘見杜恒霜有些怕了,才拉著她坐在自己身邊,在她耳邊低聲道:“你想知道為何?”

    杜恒霜連連點頭。

    “我也是老爺告訴我的。安子常的娘親,就是老爺的嫡親妹妹,那也是個可憐人。她嫁給安國侯十幾年,生兒育女,伺候公婆,打理安國侯府,事事妥帖。可是安國侯為人風流,喜愛拈花惹草,府裡收了十幾房妾室,還在府外勾搭。後來居然跟大周的公主勾搭上了。那公主是寡居之人,耐不得寂寞,本不想再嫁人,但是架不住安國侯風流倜儻,竟然讓公主非他不嫁。德禎帝很寵倖那位公主,同意為她賜婚。安國侯為了儘早娶公主進門,就給他的妻子下了毒,將她毒死。”

    杜恒霜低低地叫了一聲 ,“怎會如此?他想另娶,直接休妻就是了,為何要奪人性命?”

    方嫵娘苦笑道:“休妻,你以為我們老爺會答應嗎?沒有犯七出,想休妻是不容易的。再說,為了娶公主,就休妻,讓公主的面子往哪裡擱?”

    杜恒霜不滿地嘀咕道:“那把人家毒死了,公主就有面子了?——讓人知道,可不是丟面子,而是要下大獄的!”

    “你這孩子,怎麼就知道鑽牛角尖?他把自己的妻子毒死,當然是以為這樣做,沒人會知道啦。大家也都以為安國侯夫人是病死的。只有她的兒子,也就是安子常,查出來不對,一怒之下,聚集了兵馬,直接殺進德禎帝的行宮,將德禎帝斬於劍下,同時也殺掉了所有跟著德禎帝駐蹕行宮的大周皇室中人,包括那個跟他爹勾搭成奸的寡居公主。”

    杜恒霜驚訝地抬起頭,忍不住贊道:“如此快意恩仇,想不到這安子常,還是個好樣兒的。”

    “好樣兒什麼?!”方嫵娘惱了,“你這孩子怎麼是非不分啊!這安子常在行宮殺了所有的大周皇室中人,然後又回到家,把自己家殺得乾乾淨淨,包括他爹,還有他爹的那些侍妾,和他庶出的兄弟姐妹,統統都死在他的劍下!”

    杜恒霜倒抽一口涼氣 ,“那是太過了些。”

    方嫵娘欣慰地點點頭:總算聽進去了。

    “殺他爹也就算了,旁的人可都是遭受了池魚之殃。”杜恒霜惋惜地道,聽得方嫵娘剛剛放鬆的臉色,又黑了一半。

    “什麼叫殺他爹也就算了?!——殺父拭君,就是個不忠不孝之人。這種人,咱們惹不起還躲得起。你可千萬別給我惹惱了,聽見沒有?”方嫵娘沒有法子,只好直接命令杜恒霜。

    杜恒霜想起安子常在伽藍寺說過的話,“……我也想安家絕嗣……”原來是這個意思。

    “聽見沒有?!”方嫵娘恨不得拎著杜恒霜的耳朵讓她聽話。這個大女兒,真是越來越不讓人省心,真不如趕緊讓她出嫁算了……

    這個念頭在方嫵娘心裡一閃而過,就趕緊否認了。女兒才十四歲,可不能這麼早嫁人。她就是再氣人,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自己不疼她,還有誰疼她?

    方嫵娘禁不住想起最疼杜恒霜的杜先誠,不由怔忡起來。

    杜恒霜看了方嫵娘一眼,起身屈膝行禮退下了。

    帶著丫鬟來到抄手遊廊,杜恒霜看見杜恒雪還帶著丫鬟在那裡等她,忙笑著道:“已是十月裡,晚上天冷,你別凍著了。”

    兩姐妹說說笑笑,一起往前行去。

    前面不遠的地方,一隻白色的小動物一閃而過,往她們這邊竄了過來。

    杜恒霜不動聲色地停住腳步。

    一隻毛茸茸的白色小狐狸鑽進了她的裙子底下瑟瑟發抖。

    幾聲狗吠聲跟著傳了過來,正是許紹的庶女二小姐養的那只叭兒狗,不知道追什麼東西追過來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12:13 AM

第四十七章 白狐(下)

    眼前又是白影一閃,一隻滿身卷毛的叭兒狗飛奔著往抄手遊廊這邊撲過來。

    杜恒霜看見那叭兒狗就心生厭惡,彎腰將躲在自己裙子裡瑟瑟發抖的小白狐抱了出來,擁在懷裡,一邊撫著它的後背,安撫它抖個不停的小身子,一邊對自己的下人吩咐道:“攔住那只狗。如果咬人,直接打死。”

    歐養娘忙勸道:“咱們趕緊走就是了,何必跟那小畜牲一般見識?”說得杜恒霜倒笑了,點頭道:“養娘說得對。咱們是人,犯不著跟畜牲一般見識。”轉身帶著下人就要離去。

    那叭兒狗看見杜恒霜懷裡抱著的小白狐,跟看見前世仇人一樣,嗷地一聲尖叫,猛地撲了過來。

    杜恒霜抱著小白狐輕輕巧巧往旁邊一躲,就讓了過去。

    那叭兒狗便撲了空,直接栽到抄手遊廊兩旁的花叢中去了。

    遊廊上的眾人只聽見一陣嗚嗚之聲,就再也看不見那叭兒狗的蹤影。

    “喂,你們看見我家小八沒有?”許家的二小姐帶著下人追了過來,攔住杜恒霜的路,氣勢洶洶地問道。

    “看見了。”杜恒霜將小白狐抱得更緊,輕描淡寫地道。

    “在哪裡?我警告你,不要搞三搞四,識相地就趕緊給我交出來,不然我告訴大哥,叫你吃不了兜著走!”二小姐只比杜恒霜小一歲,今年十三歲,已經在相看婆家了。方嫵娘放話不管,都是這庶女的生母操持的,因此這二小姐更不買杜恒霜和杜恒雪的帳。

    杜恒霜啟唇微笑,悠悠閑閑地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哪裡?”二小姐覷著眼睛四處亂看。

    “就是你啊,拿鏡子照一照不就行了。”杜恒霜撲哧一笑,抱了小白狐就要繞過二小姐。往前走。

    二小姐這才聽明白杜恒霜的話,大怒道:“你敢罵我是狗?”

    “你難道不是你兩個嫡出兄長面前的叭兒狗?哦,難道我錯怪你了?那個只會搖尾乞憐,凡事沖在前面,為他們衝鋒陷陣的叭兒狗不是你?——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連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都不知道,還在我面前橫!”杜恒霜一向伶牙利齒,能不吃的虧,從來就不吃。

    二小姐氣得正要叫下人動手。突然聽見遊廊旁邊的花叢裡傳來一陣欷簌之聲,還有兩聲輕微的狗吠聲,正是她家小八的聲音。一時顧不得跟杜恒霜爭執,連聲叫著“小八,小八,是你嗎?快出來啊,別讓我著急……”

    遊廊一旁的花叢中走出來一個人。

    一身玄色衣衫。頭紮黑色方巾,只有一張淨白的臉,在月光和星子下,流光溢彩,正是安子常,一隻手拎著一根鞭子。一隻手抓著一隻毛絨球一般的叭兒狗的後頸,提在手上。

    那叭兒狗像是被拿住了要害了一樣,除了從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只能蜷著身子,乖巧地不得了。

    “小八!”二小姐就要撲上來。

    安子常將那叭兒狗往她懷裡一扔,“拴好你的狗。別沒事亂咬人。以後再讓我碰到,我直接捉去下酒,聽見沒有?”

    安子常的聲音輕描淡寫。說出來的話卻毒辣至極。

    二小姐見是安家的表少爺說這話,直接啞了口。抱著自己的叭兒狗,屈膝行了個禮,帶著下人匆匆忙忙走了。

    杜恒霜轉身帶著杜恒雪也要走。

    安子常上前一步,攔在杜恒霜面前,看見她懷裡抱著的小白狐,低聲笑道:“小白,你居然也跟著我過來了。安國侯府一個人都沒有,正好給你做窩,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杜恒霜挑了挑眉,將小白狐送到安子常面前,“是你的狐狸?”

    安子常後退一步,連連擺手,朗聲大笑,“我哪有那麼大福氣?”說著便走入了夜色中。

    杜恒霜看著安子常離開的方向,似乎是往許紹的書房那邊去了,就放心地帶著杜恒雪一起離開。

    回到繡樓,杜恒霜將小白狐放到八仙桌上,讓知畫去小廚房要點生肉過來,給小白狐吃。

    誰知小白狐皺了皺鼻子,露出一臉鄙夷的樣子,沖杜恒霜打了個小小的噴嚏,就跳下八仙桌,往半開的細棱格子窗扇那邊撲過去,跳過窗子,也消失在夜色中。

    杜恒霜站在窗前,看著那一溜小小的白色身影在司馬府的屋脊上翻飛,很快就消失了蹤影。

    聽安子常的意思,這是一隻在安國侯府安家的小野狐。

    想起來娘剛剛說過的關於安子常的話,杜恒霜站在窗前默默不語。

    他殺了安家全家,卻還是住在安國侯府,這膽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大。就是不知為何他突然又不住了,要搬到他們司馬府來。不知在打著什麼主意。

    杜恒雪帶著大丫鬟知書端著一個小銀盆過來,放在窗前的細條桌上,對杜恒霜道:“姐姐,這是我剛給你配得泡手的水,以牛乳為底,加了冬天梅花上收的積雪化成的水,還有雞子、梨花醋、玫瑰幹瓣,你泡一個時辰啊。”

    杜恒霜笑著謝過,把手伸進銀盆裡泡起來。

    杜恒雪仔細看著銀盆裡面杜恒霜的手,笑道:“姐姐的手並沒有弄粗,我看連繭子都沒有呢。姐姐都是怎麼練箭的?可惜我拉不開弓,不然我也跟著姐姐去練箭。”

    杜恒霜對知畫吩咐道:“去把伯母給我送來的小羊皮護套拿過來,給我妹妹一雙。”

    知畫應了,去隔間的箱籠裡找出一雙秋香色的護套,雙手捧著遞到杜恒雪手裡。

    “這是蕭大哥帶來的吧?”杜恒雪看著那護套宛如一雙手的樣子,便把自己的手放進去,正好套進裡面的五個手指頭。

    “是伯母聽說我練箭,專門給我做的,選了上好的小羊皮做裡子,秋香色的細葛做套子,細軟結實。正好射箭的時候戴上。

    “伯母囑咐過我,不能讓外人看見。所以我只在家裡練箭的時候戴,出去都不戴。我送你一雙,以後你也跟著我學練箭吧。”杜恒霜的爹爹杜先誠,是弓馬騎射的好手。杜恒霜自懂事之後,常聽錢伯提起,她便纏著錢伯學箭術,一來學點防身的本領,二來也寄託她對她爹爹的哀思。

    杜恒雪聽說收這小羊皮護套還要練箭,忙不迭地塞回知畫手裡。“姐姐還是自己留著,換著戴吧。——我累了,要回去歇息了。”說著。帶著自己的大丫鬟知書,一溜煙地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杜恒霜笑著搖搖頭,筆直地站在窗前,一邊看著窗外的夜色,一邊將一雙手放在銀票裡浸著。

    繡樓的院子裡。有一棵高大的楓樹。到了秋天,滿樹火紅的楓葉,照的整個院子都璀璨不已。

    不過現在是晚上,整棵大樹也是黑黢黢的,看不見楓葉的顏色。

    只是,那黑黢黢的樹葉當中。如何又有白光一閃?

    杜恒霜眨了眨眼,再仔細看時,又什麼都沒有了。

    看來剛才是她眼花了。

    杜恒霜垂下眼簾。細細地在銀盆裡輕搓兩個手掌。

    她的手指細長,但是並不柔韌。

    因為柔韌的手拉不開弓,射不得箭。

    她的目光剛離開院子裡那棵楓樹的時候,一隻碩大的白狐就趁著院中沒人的時候,從楓樹的枝葉中跳了下來。一落入院中,就化為一個中年僕婦。手裡捧著一個八段錦禮盒,迤邐從樹影下走了出來。

    此時已經是各個院落都要關門落匙的時候。

    咚咚的敲門聲在寧靜的夜色裡就顯得格外清晰。

    一個上夜的婆子拉開一道門縫,問道:“誰啊?”

    那中年僕婦一臉慈祥地道:“奴婢是安大少爺派來給大小姐送禮的。今日在伽藍寺衝撞了大小姐,我們大少爺很是過意不去,特意讓奴婢過來給大小姐送上一份壓驚禮。”

    司馬府的下人都知道,安大少爺,就是許司馬的嫡親外甥。雖然他當年弒君殺父,但是在亂世之中,他的大逆不道的舉動,反而為他增添了重要的籌碼,已經自立為王的齊國公對安子常格外推崇,早就封了他一個先鋒大元帥的職位,只等齊家軍將七十二路反賊整編完畢,就要殺上長安,將長安的小皇帝趕下皇帝位置。

    如今大家都看出來了,七十二路反賊當中,真正的真命天子,就是齊王齊伯世!

    他登高一呼,已經應者雲集。

    到齊王登基為帝的那一天,安子常就是響噹噹的開國功臣,一個穩穩的世襲爵位是跑不掉的。

    因此司馬府的下人,對安子常的恭順程度,比兩個嫡出的大少爺都要厲害。

    聽說是安子常派來的僕婦,那上夜的婆子忙將大門打得大開,堆起一臉的笑,“這位姐姐辛苦了,快進來喝杯熱茶吧。——大小姐在樓上,待奴婢去給你通報一聲。”

    那中年僕婦笑著點點頭,目不斜視地端著八段錦禮盒立在堂屋中央。

    杜恒霜在樓上聽說安子常派人給她送壓驚禮,好生奇怪,皺眉道:“他做什麼要給我壓驚……”要壓驚,也應該是杜恒霜給安子常壓驚吧?她射了他一箭,還把他射傷了。

    歐養娘道:“既然是安大少爺有心,大小姐就下去看看吧。”

    杜恒霜擦了擦手,跟著歐養娘下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12:15 AM

第四十八章 前世

    繡樓的一樓是一間沒有隔斷的大屋子,只是掛著幾層幃幕,隔出兩個起坐間。

    那中年僕婦端端正正站在堂屋中央,聽見樓梯口有聲音,微笑著抬起頭,往那邊看了一眼。

    杜恒霜穿著家常的雪青色襦裙,煙草綠的通袖衫,臉色平靜地出現在樓梯口。

    堂屋裡燃著幾盞油燈,從屋脊上懸掛下來。燈火在晚風中輕輕飄忽,將屋裡的桌椅凳幾拉出長長的影子。

    中年僕婦的眼睛定定地落在杜恒霜額頭,心頭大震,捧著八段錦禮盒的雙手在盒子底下急速地掐算起來。

    印堂發黑,神魂不穩,氣短神虛,四年之內,必當身殞!

    可是她雖然身殞,卻不會離世……

    中年僕婦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乾乾淨淨。

    “你是安大少爺的下人?”杜恒霜坐了下來,隨手指了一個位置讓那中年僕婦坐下。

    那中年僕婦定了定神,偷偷張開天眼,繼續打量杜恒霜,發現她的魂魄,果然已經有了虛化離體的跡像。

    “怎麼會這樣?”那中年僕婦暗忖道,“從這姑娘的八字和福緣來說,不像是短命的人啊?怎麼會小小年紀,就會有這種厄運?”

    身殞不離世,就是俗語說的,被人家借屍還魂了。

    中年僕婦正要開口說話,屋外的天空中傳來幾聲悶悶的雷聲。

    歐養娘奇怪地道:“這都十月天了,怎麼還會有雷?”

    中年僕婦窒了窒,托著八段錦的禮盒對杜恒霜笑道:“大小姐,我們大少爺有些話,想讓奴婢單獨說給大小姐聽,不知道方不方便?”

    杜恒霜看了歐養娘一眼。

    歐養娘笑著道:“這幃幕後面是個小隔間,你們進去說話吧。我去門口守著。不讓人進來就是了。”說著,帶著上夜的婆子一起出了大門,將屋門輕輕帶上。

    杜恒霜帶著中年僕婦進到裡面的隔間。

    “有什麼話,你直說吧。”杜恒霜有些不耐煩了。

    中年僕婦好脾氣地笑了笑,將八段錦的禮盒放到條桌上,將盒蓋打開,把裡面的東西取出來,放在杜恒霜面前。

    是一面放在紫檀木架子上的鏡子。

    杜恒霜看向那中年僕婦,“這是什麼意思?”送鏡子,怪裡怪氣的。

    中年僕婦笑著舉起鏡子。“大小姐請看,這可不是一般的鏡子。”

    杜恒霜下意識瞟了一眼鏡面,寒光閃爍。如璀璨琉璃。杜恒霜發現自己移不開眼睛,沒過多久,就覺得從那鏡子裡傳來一陣極強的吸力,將她吸了進去。

    ……

    杜恒霜像是做了一場夢。

    在夢裡,她首先看見的。是自己的妹妹杜恒雪躺在床上,面黃肌瘦,破舊的床帳上無數個窟窿補丁,看得她觸目驚心。一個丫鬟走進來,背對著她,遞給杜恒雪一杯茶。

    杜恒雪像是渴了很久了。接過來一口氣就灌了下去。

    然後那個丫鬟匆匆地端著茶盤離開,看側影,似乎是妹妹的大丫鬟知書?

    緊接著。畫面一轉,來到了蕭家。

    她看見自己坐在中堂之上,矜持地笑著,輕言細語地對屋裡站得滿滿的僕婦道:“從今兒開始,咱們蕭家。就要把規矩立起來。”

    一個丫鬟沖進來,對自己回報道:“夫人!夫人!剛才許家前來報信。說您的妹子,剛剛沒了!”

    妹妹死了?!

    夢境裡旁觀著的杜恒霜無聲的哽咽起來。

    而坐在中堂之上的杜恒霜只是略微皺了皺眉,搖頭道:“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和她,姐妹情分已盡。”接著便低下頭,繼續聽管事回話。

    杜恒霜難以置信地看著中堂之上端坐著的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自己對妹妹的死這樣無動於衷?!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看見蕭士及居然開始納妾,納了一個又一個。夢裡的那個杜恒霜哭著問蕭士及,“夫君,你答應我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蕭士及冷冷地道:“我從來沒有答應過‘你’!”把那個“你”字咬的重重的,好生怪異。

    然後她看見自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而她的身影背後,居然還有一個人的影子!

    那個人的樣子,跟自己的模樣生得完全不同!

    自己的影子背後,為什麼是別人的影子?

    及哥哥為什麼對自己橫眉冷對?沒有一點點的憐惜和愛護?

    至於“一生一世一雙人”,是什麼意思?是哪個詩人寫得詩?她讀過許多詩集,就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句子。

    杜恒霜開始感到害怕。那個床上的女人,到底是誰?

    杜恒霜悄悄走過去,想去仔細看一看,是不是有人冒名頂替她。

    床上的那個女人卻倏地睜開眼睛,瞪著杜恒霜,似乎看得見她的樣子,“你是誰?!快走!快走啊!你已經死了!這個身子是我的!”

    杜恒霜停住腳步,驚惶不已:自己已經死了?自己難道已經離魂?那床上的那個杜恒霜,又是誰?

    她看看自己的手,沒有虛化啊,還是實實在在的。

    她想想不放心,又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一股鑽心的疼痛從大腿上傳來。

    杜恒霜睜開眼睛,如夢初醒,額頭上掛著鬥大的汗珠。

    那中年僕婦還是站在她面前,不過她手上的鏡子已經黯淡無光了。剛才的璀璨琉璃,似乎只是黃粱一夢。

    杜恒霜一時怔忡起來,分不清是真是幻。

    中年僕婦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看著杜恒霜道:“大小姐,您今天救小兒逃離大劫,我感激不盡。我壽元已盡,特來向大小姐報恩辭行。大小姐本會在四年之內有劫難,還請大小姐擅自珍重,一定要活著!千萬不要意氣用事。更不能尋死。你一死,就會有邪祟入體,占你身軀……”

    杜恒霜醒過神來,想起剛才的夢中之事,又看了看那中年僕婦,猛地站起來,“你不是安子常派來的!”

    隨著杜恒霜的聲音,夜空裡的雷聲滾滾,似乎往這邊來了。

    那中年僕婦笑了笑,對杜恒霜做了個手勢。“大小姐,我是來報恩的,不是來害你的。你只要記住。凡是看見有重影之人,就要防之又防。我法力有限,只能提點這麼多。今大限將至,言盡於此。——大小姐,我只能幫你最後一個忙了。”說著。欺身到杜恒霜近前,往她額頭處拍了三掌。

    杜恒霜眼前一黑,又倒在坐床之上。在閉上眼睛之前,她似乎看見一隻碩大的白狐從她眼前掠過,順著半開的窗戶飛了出去,就跟之前那只小白狐一樣。

    ……

    等杜恒霜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亮了。她發現自己睡在自己的睡床之上,很是迷惑,慢慢坐起來。撂開帳簾看了看。——她不是在跟那個奇怪的中年僕婦說話的時候,突然睡著的嗎?

    杜恒霜探頭叫道:“養娘!養娘!”

    歐養娘快步走了進來,幫杜恒霜將帳簾掛在兩旁的金帳鉤上,笑著道:“大小姐醒了?”

    杜恒霜點點頭,摸了摸額頭。似乎還有些燙的樣子,迷迷糊糊地問道:“養娘。昨天來的那個中年僕婦……”

    “什麼中年僕婦?”歐養娘大奇,“大小姐睡糊塗了吧?昨兒你泡完手就睡了,臨睡還讓我給你收拾花樣子,說今兒要描新樣子呢。哪裡有什麼中年僕婦?”

    杜恒霜也糊塗了。難道是真的做了一個夢?但是夢裡的一切也太真實了吧……

    杜恒霜怔怔地坐在床上說不出話來。

    杜恒雪風風火火地走進來,坐到杜恒霜床邊,輕聲笑道:“姐姐,姐姐,你今兒是怎麼啦?也賴床了?”

    杜恒霜想起夢中見到的杜恒雪面黃肌瘦的樣子,立刻心疼起來,摸了摸她的手,笑道:“我有些不舒服,你出去吧,小心我把病過給你了。”

    歐養娘端著一碗姜湯進來,服侍杜恒霜喝下,又摸了摸她的額頭,“是有些燙,可能昨晚著涼了。今天睡一會兒吧。”

    杜恒霜也覺得實在是腦袋發昏,也不固執, 縮回被子裡躺下。

    杜恒雪在帳簾外面壓低聲音對歐養娘道:“養娘,我的丫鬟知書剛才出去取早飯,聽見廚房裡的僕婦都在傳,說安國侯府昨天打天雷,打死一隻大白狐,都說是狐妖渡劫失敗呢……”

    歐養娘忙止住杜恒雪的話,正色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三小姐,你的聖賢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杜恒雪訕訕地道:“大家都這麼說,我也當個樂子,回來講給姐姐聽的。”

    杜恒霜聽了,渾身一個激靈,完全清醒過來。

    看來,昨天她看到的,真不是一個夢。

    那個中年僕婦,後來她眼前閃過的那只大白狐,還有,她說來報恩,說我救了她小兒的命,肯定就是那只小白狐了。安子常也說過,那小白狐,是在安國侯府做窩的!

    種種事端聯在一起,杜恒霜就將昨夜從流光鏡裡看到的景象信了八九成。

    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那些變動,但是她知道,這是白狐借報恩之際,給她預警來了。

    杜恒霜掀開被子起身,道:“安國侯府那只被雷劈死的大白狐狸,有人收斂沒有?”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12:16 AM

第四十九章 定計

    “安國侯府五年前就被安大少爺殺得乾乾淨淨,如今安大少爺都搬出了安國侯府,那裡根本就沒有人住了,就連下人都不願意在那裡守著。聽說,那府裡頭的狐妖鬼怪比人多多了。安大少爺也是扛不住了,才搬出來的。”杜恒霜的大丫鬟知畫端了一銅盆的洗臉水過來,一邊放到屏風後面的窄桌之上,一邊說道。

    杜恒霜坐在床沿上,順手將披在肩上的長髮綰了個髻,松松地垂在耳後,一邊在心裡暗自琢磨,如果她這樣帶著人去安葬那只白狐,會不會有些突兀?畢竟她跟安國侯府是八杆子打不著邊的。

    對於杜恒霜來說,她從來沒有把繼父許紹的親戚當做是自己的親戚。安子常雖然是許紹的外甥,杜恒霜是決計不會叫他一聲表哥的。

    知畫安置好洗臉水,服侍杜恒霜淨面。

    杜恒雪看見姐姐起床了,也不再壓低聲音說話,嘰嘰喳喳跟在杜恒霜後頭,像條小尾巴一樣,“知書也聽說了。還說五年前,安大少爺才十五歲,就能弒君殺父,真是了不得。”

    杜恒霜放下擦臉的細葛巾,從屏風後頭探出頭來,語帶嗔怪:“雪兒,這種事,你就不要跟著湊熱鬧了。”

    弒君殺父,說起來威風,其實背地裡不知被多少人罵“不忠不孝,亂臣賊子”。

    可是誰讓如今是亂世呢?

    所謂時世造英雄,亂世裡造就的當然是“亂臣賊子”。

    唯一不同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舊朝的亂臣賊子,可能是新朝的忠臣良將。不能一概而論。

    但是她們姑娘家,還是要知道分寸才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都要心裡有數。

    杜恒雪知道姐姐不高興了。忙道:“知道了。我再不學這些話了。”說完湊到杜恒霜身邊,仰著一張清麗脫俗的小臉討好地笑道:“姐姐,我幫你梳頭啊。”

    杜恒雪手巧,最喜歡擺弄杜恒霜的頭髮。

    杜恒霜允了,坐到自己的梳粧檯前,將白玉梳遞給杜恒雪。

    可是看見面前的鏡子,杜恒霜又覺得刺眼,伸手將鏡匣闔上,任憑杜恒雪給她梳妝。

    杜恒雪一拿起梳子,就渾然忘我。全身心投入進去。

    屋裡一時鴉雀無聲。

    歐養娘就帶了丫鬟出去擺早飯。

    等杜恒雪梳完頭,杜恒霜跟她一起吃完早飯,才將她打發回屋。自己提筆給錢伯寫了一封信,用火漆封好送出去了。

    錢伯還住在杜家在洛陽的老宅子裡。

    方嫵娘改嫁的時候,杜氏宗族又鬧過一場,特別是杜先誠兩個大哥的兒子,恨不得直接把小叔叔的家產占為己有。

    就算許紹是洛陽大司馬。也對抗不了一般人這種根深蒂固的宗族觀念。

    沒有改嫁的時候,許紹能夠護住方嫵娘和杜先誠的家財不被奪走,是因為方嫵娘好歹還是杜家人。現在方嫵娘都改嫁了,再把住杜家家財不放,就連不相干的人都看不過去。

    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是當時只有十歲的杜恒霜站出來。說她們不改姓,依然是杜家人。這樣一來,在她和妹妹嫁人之前。這筆杜家的財產,還把握在杜家人手裡。

    這種做法,在洛陽幾家大的宗族裡面,都是有先例的。甚至有人家為了不把自家的財產分出去,寧願在家坐產招夫的。

    當然。上門女婿也不是那麼好招的。

    大周的贅婿是和乞丐、罪犯一個社會地位的人。像個樣子的好兒郎,都是不會願意去給人家做贅婿的。坐產招夫能招到什麼樣的女婿。當然不言而喻。對於沒有兒子的人家來說,其實是兩難境地,要麼將所有的家財跟別人姓,要麼會毀掉女兒的一生。

    杜家的情況大家都知道。

    大女兒杜恒霜是從小訂了娃娃親的,男家蕭家雖然在長安,但是那未婚夫每年都過來一趟,來往很密切。

    小女兒杜恒雪還沒有訂親,許多人都在傳,方嫵娘要給小女兒坐產招夫,把這份家財留在她們姐倆兒手裡。

    只有方嫵娘和杜恒霜兩人知道,她們是絕對不會讓杜恒雪坐產招夫的。那樣做,還不如拿把刀子把她一刀捅了還來得痛快些。

    錢伯和杜恒霜一樣,只念杜先誠的好,就自動留下來幫她們看家,順便看著鋪子裡的生意。

    杜先誠留下的掌櫃和管事還比較得力,如今又靠著司馬府,知道孤兒寡母背靠大樹,都比以前還要兢兢業業,將杜先誠留下的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在這亂世之中,居然還擴展了幾家生意。

    從兩年前開始,杜恒霜就從方嫵娘手裡接過大部分鋪子,開始學著看帳本。如今她已經逐步上手,不懂的地方,就把大掌櫃請到司馬府詢問。她為人精細,又能下苦功,學得還不錯。

    許紹見了,曾經暗地裡提醒方嫵娘,商賈之術乃是末流,不要讓杜恒霜入了邪道,總是拋頭露面倒是不好,蕭家也未必高興看見自己娶回來一個充滿銅臭的主母宗婦。

    方嫵娘曾經不以為然,說蕭家本是商戶人家,家裡的生意雖然先前被人奪了許多,但是在蕭士及不知遇到了什麼貴人,不僅將被人家強佔的鋪子、房產一一奪回,而且還多開了許多家新的鋪子。這樣的人家,主母會看帳本,不是錦上添花嗎?

    許紹卻知道,蕭士及小小年紀就能整得家業復蘇,絕對不是靠他自己的力量。他這些年每年往洛陽跑,中途都會拐去太州。太州是齊王齊伯世的老巢。許紹是洛陽的大司馬,暗地裡也早就投靠了齊王,跟蕭士及如今是一個主子。

    以蕭士及的本事,蕭家又怎會一直是商家?

    不過再多的話,許紹也不會說了。

    方嫵娘聽了許紹的話,才跟歐養娘商議了一番,讓杜恒霜不要把精力都放在帳本之上。

    男主外,女主內。她需要做的事。應該是管好內宅。養家活口,是男人的事。

    杜恒霜才收斂了一些,就算看帳本,也是偷偷地看,只有歐養娘一個人知曉。

    閒暇時候,除了學畫,就是習字,練得一手簪花小楷,經常跟蕭士及書信往來。

    杜恒霜的信一送到杜宅的錢伯手裡,錢伯馬上就潛到安國侯府。尋找那白狐的屍身。

    安國侯府果然一片淒清,就連大白天都涼嗖嗖的。

    安子常搬走了,甚至連大門都不鎖。敞開大門都沒人敢進去。

    大門外的閒人不少,卻都只敢在外面指指點點,最多揀塊石頭扔進去。

    錢伯藝高人膽大,偷偷進去之後,沒費多少力氣。就在一棵大樹上找到那只白狐的屍身。

    錢伯按照杜恒霜信裡的指示,將白狐的屍身帶出來,火葬之後,將骨灰裝在一個小瓷壇裡,給杜恒霜送去。

    入夜,杜恒霜將那小瓷壇放在窗臺之上。偷偷把窗戶開了一條縫,又在壇前點了一柱香,供奉了一碟鮮果。

    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那窗戶果然吱呀一聲開了半扇。那只小白狐鑽了進來,繞著窗臺上的小瓷壇轉了幾圈,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像小嬰兒啼哭的聲音。

    杜恒霜撐著頭在條桌旁打盹,朦朧中看見小白狐進來。忙屏住氣息,怕驚擾了小白狐。

    小白狐抬頭。看向杜恒霜,慢騰騰地走過來,用小巧的鼻頭拱了拱杜恒霜的手。

    杜恒霜攤開手掌,小白狐爬了上去,在她的手掌之上蜷成小小的一團,只有巴掌大,看得杜恒霜一顆心都要化了。

    “那是你娘親嗎?”杜恒霜悄悄問道。

    小白狐點點頭,圓圓的黑眼珠裡落下大顆大顆的淚水,滴在杜恒霜的手掌之上。

    溫熱的淚水滴落在杜恒霜手心,燙得她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杜恒霜完全清醒過來,再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除了有些潤濕,哪裡有巴掌大的小白狐?再看窗臺上,那裝著大白狐骨灰的小瓷壇已經消失無蹤了。

    杜恒霜趕緊站起來,看向窗外,卻見那楓樹的樹椏之間似乎有白光一閃,再仔細看時,卻什麼也看不到了,只看見風吹樹梢,一股涼氣冰寒刺骨。

    杜恒霜歎口氣,沖著窗外招招手,才把窗戶闔上,回去睡覺。

    此時司馬府的大少爺許言輝和許言邦還沒有入睡,正在一處說話。

    許言邦將安子常打探的消息跟許言輝轉述了一遍。

    許言輝陰沉著臉,端坐在書桌後頭,半晌沒有言語。

    “大哥,這件事就是這樣。娘親的死,確實不是為人所害。別人你不信,安表哥你還不信麼?”許言邦端起茶杯吹了一口,已經神態自若。

    許言輝冷笑一聲,一拍桌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看上了那個小賤人,自然話裡話外都幫她們開脫!——哼!我們許家人難道欠她們杜家女人的?一個二個都豬油蒙了心,為她們牽腸掛肚……”

    許言邦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嘴硬道:“大哥不要亂說話。我什麼時候對那小……丫頭有意思了?那小拖油瓶,我見一次罵一次。畏畏縮縮,跟只小老鼠一樣,只會躲在她姐姐後頭。以後她姐姐出嫁,不知是不是也要跟著陪嫁出去,姐妹共侍一夫……”

    許言輝更是惱怒,大袖一拂,將桌上所有的杯碗茶碟都掃在地上,厲聲道:“小賤人就是給人壓的命!還想嫁人?!——別做夢了!”

    許言邦聽著這話不對,忍不住問道:“大哥,娘的死,已經證明跟她們的娘無關,你再這樣,讓爹太難做了。還有,你年底就要娶親了,可別再這樣天天陰著臉,讓嫂嫂看了也為難。”

    許言輝知道自己失態了,深吸一口氣,將拳頭縮回袖子裡,閉目往後靠在椅背上,淡淡地道:“你認為娘的死,跟那賤人無關,可是我卻知道,娘是被她活活氣死的!——沒有她,娘還能多活幾年。有了她,娘只求速死。你明白嗎?她不殺伯仁。伯仁因她而死。她們娘兒仨,總有人要為此付出代價。”

    許言邦皺眉,“大哥,我覺得你鑽了牛角尖了。雖然我也看那兩個拖油瓶不順眼,但是還不至於要她們償命的地步。大哥,我警告你,別太過分。現在世道紛亂,大哥該想著如何為我們許家光宗耀祖,而不是天天在後宅跟幾個女人過不去。”

    許言輝仍是閉著眼,揮了揮手。“你走吧。我自有分寸。”

    許言邦只好告辭離去。

    等許言邦走了之後,許言輝才把右手從袖子裡面伸出來,看著手背上的傷口出神。

    許言輝的通房丫鬟琉璃悄沒聲息地走了進來。默默地把地上的瓷片都收拾了,又換了一套新茶具,擺在桌上。

    “琉璃,去叫蘭霜過來伺候我。”許言輝站起身,去裡屋沐浴。

    蘭霜是許言輝的另一個通房丫鬟。年方十四,本不到破瓜的年紀。不過前些日子在許言輝的院子裡掐鳳仙花染指甲,被許言輝見到,兩人在鳳仙花下說了幾句話,當晚許言輝就將蘭霜收房了。

    蘭霜一躍成為通房大丫鬟,月例漲了十倍。讓許府的丫鬟們都豔羨不已。

    方嫵娘並不敢管許言輝,對這件事睜隻眼閉隻眼,只是跟許紹提了兩句。說年底就要娶大少奶奶了,大少爺這樣,會不會讓大少奶奶臉上不好看。

    許紹沒有在意。反正成親之後,通房丫鬟多半是要被打發的,也不值得為個賤婢和兒子口角一場。

    琉璃見許言輝又要蘭霜伺候。忙道:“大少爺,蘭霜她身子不舒服。今兒早早睡了。要不讓奴婢伺候大少爺?”

    許言輝冷笑道:“不舒服?這才幾天,就不舒服?——行,你去跟她說,今兒不來伺候,明天直接捲舖蓋走人。我的院子裡,從來就不缺人伺候!”

    琉璃歎口氣。自從夫人去世之後,大少爺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成天陰陽怪氣的。四年前新夫人進門,大少爺像是找到新的目標,才振作起來,貿足了勁兒跟繼母作對。

    要不是老爺看不下去,跟大少爺長談過幾次,大少爺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麼事。

    現在大少爺又發了少爺脾氣,琉璃當然不敢再推脫,連忙去蘭霜住的小耳房,將她推醒,低聲道:“大少爺讓你去伺候呢。”

    蘭霜揉了揉眼睛,有些畏縮地道:“琉璃姐姐,我身上不舒服,沉沉的墜得慌,今兒不去伺候行嗎?”

    剛被收房的時候,蘭霜還挺高興的。

    但凡在許府做大丫鬟的,有幾個不想被少爺收房呢?

    可是大少爺……也太龍精虎猛了。

    “大少爺說了,若是你不去,明兒直接捲舖蓋走人。”琉璃將話傳到,就拉開自己的被子,睡了上去。

    蘭霜嚇了一跳,忙披了件外袍,趕去許言輝屋裡。

    許言輝已經上床了。

    蘭霜脫了衣裳,從床腳爬上去,被許言輝一下拉進懷裡。

    紫檀木的大床很快就吱吱呀呀地響起來,間或響起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細細的嬌吟。

    “……霜兒你這小賤人,也有今日。你給我動啊,像條死魚一樣!不把你大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遲早賣你去教坊……”許言輝咬牙切齒的聲音在蘭霜耳邊迴響,一雙雞頭小乳被他的大手擰來捏去,很快紅痕點點。

    蘭霜知道許言輝在床第上有些怪僻,好在不會真的傷害她。每次完事之後,也會對她輕憐蜜愛,小心翼翼,呵護備至,便也順著他的話頭,盡力逢迎,只盼在大少奶奶進門之後,能給自己開臉做姨娘。

    ……

    第二天,二少爺許言邦一大早過來,看見許言輝還沒有起床,那個通房丫鬟蘭霜坐在許言輝房裡梳妝。

    “出去吧。”許言輝從床上坐起來,讓蘭霜出去。

    許言邦皺著眉頭道:“大哥,還是給這丫鬟改個名字吧。”

    一般來說,下人的名字,不能跟主人的名字重名的,如果有重合的字,就需要改一改。

    當然,也有人不在乎的。

    不過對於許言輝來說,這樣做。本來就是為了故意羞辱杜恒霜。

    “改什麼名字?賤人用賤名,不是正好?”許言輝起身去屏風後頭梳洗。

    許言邦懶得再勸,就道:“大哥,安表哥不在府裡,回安國侯府去了。”

    “他不是搬過來住了麼?”許言輝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出來。

    “是回安國侯府有點小事。——就是那天雷劈死的白狐的事。昨兒不是剛剛死了麼?安表哥還道過幾天有空了回去料理,結果今早他派回去的下人發現,那白狐的屍身不翼而飛了。你說是不是怪事?這件事一大早就傳開了,整個洛陽城都在沸沸揚揚。你說那白狐到底是渡劫成功,還是失敗了?”

    許言輝從屏風後面走出來,“這也能傳?八成是被哪個閑漢偷去扒皮賣了。上好的一張白狐狸皮子呢。”

    許言邦失笑,“大哥竟然能想到白狐狸皮上面去,佩服佩服!”說著就不再提此事。“大哥,爹讓我過來叫你一起過去。齊王那邊有事吩咐。”

    這是正經事。

    許言輝匆匆忙忙吃了幾口早飯,就跟許言邦一起去見許紹。

    洛陽城有關白狐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也傳到了剛搬到洛陽不久的穆侯爺府上。

    穆夜來吃早飯的時候聽見這件事,也十分驚訝。

    上一世的時候。洛陽城可沒有出過什麼白狐的妖蛾子。

    現在的人,真是人心不古,一隻野畜牲都能讓他們穿鑿附會。

    穆夜來撇了撇嘴,讓丫鬟給她收拾了一下,就去外書房求見爹爹穆侯爺。

    “什麼?你現在想去長安?!”穆侯爺氣得一拍桌子,“不行!”

    “爹——!”穆夜來使足了渾身解數。裝癡賣傻耍無賴,樣樣都使上了,那穆侯爺還是不允。

    穆夜來很是驚訝。以她兩世為人的經驗。只要她這些招數都用上了,無論什麼事,穆侯爺都會答應的。

    當年,她想給蕭士及做妾,讓穆侯爺氣得差一點跟她斷絕父女關係。但是最後還是在嫡母的勸告下同意了,給她陪送了無數的嫁妝。把那原配夫人杜恒霜生生給比了下去……

    “夜來,你不要鬧了。現在從洛陽到長安的路上,已經是嚴陣以待,就連鏢局都無法通行,你還湊什麼熱鬧?”穆侯爺夫人帶著兩個丫鬟走了進來。

    嚴陣以待?

    穆夜來看向自己的爹爹。

    穆侯爺低聲道:“還是夫人見識廣博。這最後一仗,馬上就要打了。——這天,也很快就就要變了。”

    穆夜來一驚。這些天,她一直沉浸在要馬上見到蕭士及的喜悅當中,居然把這一茬都忘了!

    是啊,齊王的最後一戰,就是戰長安!

    而這一戰,也奠定了蕭士及的莫大功績。

    是他裡應外合,打開了長安城的大門,讓齊王大軍入內的。

    為了這一天,士及不知道費了多少功夫,受了多少罪……

    一想到此,穆夜來就覺得滿口苦澀。

    在這樣榮耀的時刻,她不能跟他站在一起。

    不過再想一想,自己才十歲,就算去長安,又能怎麼樣呢?還能讓蕭士及對她另眼相看不成?

    穆夜來悶悶不樂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托著腮坐在桌前細細琢磨。

    屋外傳來兩個丫鬟嘀嘀咕咕的聲音。

    “二少奶奶又要回娘家呢。今年還不到年底,二少奶奶已經回了好幾次娘家了。”

    “誰說不是?但是也怪不得二少奶奶。她的表妹,如今是二少爺的妾室竹姨娘,她哪裡受得了這個氣啊?”

    “要我說,當年二少奶奶就錯了主意,不該讓她的表妹跟自己的未婚夫熟悉。都是大戶人家出來的,難道她不知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著的不如偷不著的嗎?”

    穆夜來聽得怦然心動。

    有了!她怎麼這麼想不開呢!

    現在這個時候她自己去長安,蕭士及根本不會理會她。

    當年她為了結識蕭士及,還真是費了不少的功夫,才跟他慢慢熟悉,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對方根本沒有正眼看過她。

    這一次,她絕對不能再和上一世一樣,一開始就傻傻地在他身後追逐。

    她應該去結識杜恒霜,跟她做朋友,然後通過杜恒霜,光明正大認識蕭士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12:19 AM

第五十章 恩怨

    穆夜來心中狂喜,面上卻還是帶著兩世為人的沉著和冷靜,淡然起身道:“英芝、英環,跟我去母親那裡一趟,我要問一問母親,今年秋日宴的請客單子發出去沒有。”言罷款款起身,走出房去。

    穆家是今年剛封了侯,從安西遷到洛陽來的。在安西,穆家本是王族,如今雖然只是封了侯,但是氣派不減。

    只可惜剛來大周,就趕上大周風雨飄搖,岌岌可危。

    不過穆侯爺是個牆頭草,雖然是大周封的他的爵位,但是看見德禎帝駕崩,他就毫不猶豫地投靠了聲勢最大的反賊齊王齊伯世,完全不把如今還在長安苦守的小皇帝放在眼裡。

    穆家在洛陽剛剛安定下來,就打算按照以前在安西的習慣,舉辦秋日宴。

    因他們還在安西的時候,秋天是最好的季節。青綠香甜的馬奶子葡萄、金黃色的哈密瓜、皮薄汁甜沙瓤的西瓜,還有庫爾勒香梨,甘甜爽脆的大棗,每一樣,都比中原的這些瓜果要香甜可口。

    王族成員更是要舉辦秋日宴,與民同樂,表示對治下百姓的一種安撫和慰問,也是延續老祖宗的習慣,在秋天收穫的時候對上天表示感恩的一種舉動。

    就算遷到了中原,昭穆九姓都不約而同,沿襲了這個秋日宴的傳統,並且把它逐漸發揚光大起來。

    昭穆九姓遷到大周,大部分都住在長安。住在洛陽的,原本以前只有安國侯府。後來安國侯府被他們家的嫡長子殺得乾乾淨淨,洛陽就再也沒有舉辦過秋日宴。

    直到最近一年穆侯從安西遷來,跟安子常溝通之後,鄭重打算由穆家舉辦今年的秋日宴。

    不過現在人心惶惶。城外不時有大軍調動,願意出來走動的人家不多。還有許多人家,正在自己府裡裝車,準備離開洛陽,去往鄉間或者山裡,躲避戰亂。

    穆夜來匆匆來到嫡母曹氏房裡,笑著問道:“母親,不知道秋日宴的帖子發出去沒有?”

    曹氏正為此時犯愁,抱著自己懷裡的叭兒狗。朝身旁的四方桌上努努嘴,“都在這裡呢。不知道到底要請誰。先前派下人到各府試探過,願意來的人不多。唉,”曹氏搖頭,“放棄了安西的王位。來到中原,又遇到這個時候,真是不知道是什麼運氣。”

    在安西的時候,曹氏也曾貴為王后,可是在洛陽,她就是一個不入流的侯爺夫人,想想就一口氣堵在心裡。

    穆夜來湊上來。留神翻看那些請帖,一邊在記憶裡回想當年那些跟穆侯府交好的府邸,還有以後在新朝會一躍而成人上人的那些有潛力的府邸,跟這些請帖對照。輕言細語地幫助曹氏出了幾個主意。

    曹氏仔細想了想,發現大有用處,喜得將懷裡的叭兒狗推開,將穆夜來抱在懷裡一個勁兒地揉搓。就如同自己的叭兒狗一樣。

    穆夜來覺得有些不舒服,可是她是嫡母。只好忍耐下來。

    等曹氏跟她親香夠了,穆夜來才又輕描淡寫地道:“母親,這許司馬府上,是不是少請了兩個人?”

    “沒有吧?”曹氏疑惑,從桌上移過來請帖細看。

    “母親你忘了,許司馬的填房夫人,帶了兩個女兒嫁到許家,也是正正經經的許家小姐。母親請了許司馬的填房夫人,卻不請她的親生女兒,雖然禮上沒有錯,可是人情上卻不大好。何必讓許夫人心裡有這個疙瘩呢?多兩個小姑娘而已,又給她做了臉面,又顯得我們侯府大度,面面俱到,還能順便結交一二。”

    曹氏聽得連連點頭,抱著穆夜來道:“還是你想得周到,就這樣辦吧。給許夫人帶來的兩個小姐,叫什麼名字的?也加兩份請帖吧。”說完又感歎:“母親年紀大了,這些事情都想不到。”

    穆夜來忙道:“母親打理的都是大事,這些小事,應該是下人幫著操持的。下人想不到的,有女兒幫母親想到,母親儘管放心就是,不會讓母親在父親面前失禮的。”

    曹氏嘴角笑得高高挑起,眼裡卻一絲笑意都沒有。

    穆夜來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十歲的被寵壞的小孩子,眼角的餘光瞥見了曹氏臉上如同帶了一層面具的笑意,在心裡撇了撇嘴,從曹氏身上站起來,笑著屈膝行禮:“母親,那我去讓他們添兩份請帖去。”竟是一刻也等不得。

    曹氏暗暗稱奇,卻也只是笑著讓她快去。

    等穆夜來走了,曹氏臉上的笑容才淡了下來。

    屋裡的下人都出去了,只有一個貼身的婆子守在那裡。

    “夫人,這三小姐,越發的能幹了。”

    “可不是?才十歲,就忙著賣弄了。”曹氏在心裡嘀咕,嘴上卻是淡淡地道:“都是穆家的女兒,哪裡有不能幹的?——去,把大小姐叫過來。都十六歲了,也不知道為自己的親事操心,成天就知道騎馬射箭,又不用她去從軍入伍……”

    那婆子忙應了一聲是,出去把大小姐穆夜歌請了過來。

    穆夜歌是曹氏的嫡長女,若是在安西,她就是郡主。可惜來到洛陽,她只是穆侯府的一個小姐而已。

    曹氏心裡對她憐惜不已,面上卻比對誰都要嚴厲。

    “三天之後就是秋日宴了,同時也是要讓洛陽的世家大族都認識你的機會,你要好好準備,聽見沒有?”曹氏嚴厲地說道。

    穆夜歌手裡拎著一根馬鞭,笑盈盈地道:“要做我的夫婿,可是不容易。——先贏得過我手裡的馬鞭再說。”說著,右手腕輕揮,長鞭揮出,將對面多寶閣上面供著的一個粉彩花樽砸得粉碎。

    昭穆九姓都尚武,無論男女都會習練功夫。

    曹氏也是昭穆九姓出身,對穆夜歌的樣子十分欣慰,笑著點頭,“這才是我們昭穆九姓的姑娘家。別學那些小門小戶的作派,恨不得把男人拴在自己的褲腰帶上。這又是何苦……”

    穆夜歌大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配著她的濃眉大眼,白膚黑髮,很有一種和中原姑娘不同的靚麗。

    曹氏就拉她過來,對她細細說道:“你爹和我,都看上了安國侯的嫡長子安子常。等秋日宴的時候,我會安排他跟你在一起說話,你自己端詳端詳。可好?”

    一向豪爽的穆夜歌聽見這個消息,突然扭扭捏捏起來,“安……大哥可是要做大事的人……”

    “做大事怎麼啦?做大事也要成家立業啊。再說,安國侯那個樣子,我向來就看不上。安子常能一刀把那狼心狗肺的男人殺了。足見得他是個有擔待的男人。更別說,他親手弒君,等到新朝一立,他一個世襲的爵位是跑不了的。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封王……”曹氏和穆夜歌一起露出嚮往的神情。

    而安子常本人,此時正坐在洛陽司馬許紹的書房裡,跟他一起拆看從齊王齊伯世那裡送來的密信。

    “齊王等不及了。也就在年底之前,要打長安。”許紹低聲道。

    書房的大門關得緊緊的,前後左右,甚至包括房頂。都有人埋伏在那裡守候。

    安子常“嗯”了一聲,舉起琥珀高腳杯,將裡面的葡萄酒一飲而盡,似乎毫不在意。

    “你也要好好為自己打算。齊王封了你做先鋒大元帥。是打定了主意,要捧你做新朝的第一戰將。你還年輕。對於名利,不能太過趨附了。要慢慢來,打好基礎再說,不然的話,根基太淺,遲早會被人連根拔掉的。”這話對於許紹來說,已經是很不含蓄了。他就只差在說,小心齊王“狡兔死、良弓藏”了。

    安子常嗤笑一聲,往後仰靠在座椅之上,拿胳膊擋了自己的額頭,半閉著細長的丹鳳眼,殷紅的薄唇裡吐出一句話,“舅舅,成名要趁早啊。你沒有聽說過這句話嗎?”

    “可是先鋒大元帥這個位置說起來好聽,其實還是上陣殺敵的主帥,不是運籌帷幄的主帥。”許紹很是擔心,“你們安家,只有你一根獨苗了。”

    安子常放下胳膊,臉上的神情陰鬱下來。

    “唉,也是朝陽公主太過狠心。若是她留著你堂弟安子禪的性命,你好歹還有個兄弟幫襯。”許紹搖頭,看著齊王的信歎息。

    安國侯這一支是大房,朝陽公主嫁得是安國侯的弟弟,屬於安家的第二房,本來不在洛陽,而是在江都。

    安子常五年前殺了德禎帝,也就是朝陽公主的親爹,然後又殺了安國侯府上上下下所有人。

    朝陽公主在江都得到消息,發誓跟安子常誓不兩立,派了無數殺手過來追殺他,當然都沒有成功。而江都剛剛被反賊竇章所占,俘虜了江都公主府和安家二房的所有人。

    竇章本來是打著要為德禎帝報仇的旗號,說安子常弒君,要株連九族,江都安家二房也是九族之列的近親,於是將所有的安家人,包括朝陽公主的丈夫,也就是安子常的叔叔盡皆斬首。

    而安子禪因為是朝陽公主的親生兒子,德禎帝的外孫,竇章就裝模作樣,說要放他們一馬。

    結果朝陽公主義正詞嚴地道:“他是反賊家族中人,儘管帶走。”親手將自己十歲的親生兒子安子禪交給竇章,任憑竇章侮辱損害自己的兒子,然後眼睜睜看著他被殺。

    安子常默然良久,“我最對不起的,是這個堂弟。——朝陽公主是為了報復我,因為我殺了她爹——那個狗皇帝。”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1:23 PM

第五十一章 赴宴

    許紹也不知說什麼好,過了良久,才輕聲道:“當年你是太過了些。弒君殺父,最後還把全府的人都殺了,這又是何必?你爹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可是府裡別的人……”

    安子常揚起薄唇,細長的丹鳳眼眸光閃爍,“……我殺他們,是因為他們都該死。他們是我那禽獸不如的爹的野種,他們既然那麼‘孝順’,我就送他們一起下地獄,去陪著老頭子盡孝去。”

    許紹無語,知道安子常說的是他的庶出的兄弟姐妹。

    “舅舅,你不是不知道,我爹有多厲害。他要娶我娘的時候,不是向你保證,不會有人越過她去?可是她才進門沒兩個月,就有女人拉著三歲大的兒子跪在她房門口,求她給他們母子倆一條生路。我娘的第一胎,就是這樣活生生沒氣沒的。其實說起來,我是我娘的第二個孩子。第一個孩子,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就這樣沒了。”安子常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算了,不說這些事了,反正死都死了,早死早投胎。至於我,我這輩子就沒打算長命百歲的活著。”

    “你爹生得太好了。其實,當初我是不贊成我妹妹,也就是你娘嫁給你爹的。但是我妹妹執意要嫁,安國侯也執意要娶,我只好成全他們了。不過,如果不嫁,今日也沒有你了。”許紹勉強笑了一下。

    安子常跟著笑了一下,“生得好有什麼用。女人就是癡傻,略看見個平頭正臉的男人,就不想放過。非要飛蛾撲火,被燒著了才知道厲害。”

    漂亮的男人,跟漂亮的女人一樣。都是最會騙人的。

    許紹的眉頭終於擰了起來,擺出了舅舅的款,威嚴地道:“不許再胡說八道了。說正經的,穆侯府給我遞話,對你有意思,想給你說一門親事,三日之後秋日宴,你一定要去。聽見沒有?”

    安子常懶洋洋地站起來,拖長聲音道:“去。一定去,我打扮得花紅柳綠的去……哈哈哈哈……”大笑著出了書房。

    到了下午的時候,洛陽城數得上號的世家大族都接到了穆侯家秋日宴的請帖。

    許紹的司馬府裡,方嫵娘看見居然有專門給杜恒霜、杜恒雪的帖子,高興得不得了。親自拿著帖子,來到杜恒霜和杜恒雪住的繡樓,對她們囑咐道:“三日之後是穆侯府的秋日宴,你們姐倆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不能讓人看輕了。”

    杜恒霜看了看帖子,問道:“他們是新來的吧?”如果不是新來的,怎麼會突然想起來請她們兩個拖油瓶前去做客?以前洛陽的那些世家大族。一般都是善意回避她們姐倆的。

    方嫵娘拊掌笑道:“管他們是什麼時候來的,總之這一次,你們姐倆一定要給我爭口氣。”說著,就要幫杜恒霜和杜恒雪搭配出門的衣裳首飾。

    杜恒雪說是有事。不知道去哪裡了。

    杜恒霜一個人在繡樓的屋裡,聽方嫵娘勸了半天,還是不想去,將請帖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輕聲道:“娘,我可不可以不去?”

    方嫵娘一愣。她已經有四年。沒有聽見杜恒霜叫她“娘”,鼻子霎時有些發酸,聲音更加柔和,“我知道你不想去,可是你想想你妹妹……”

    杜恒霜馬上明白過來。

    歐養娘教過她,這些世家大族的各種宴飲遊樂活動,其實是變相的相看女婿和媳婦的場合。

    以前在長安的時候,有公主府舉行的各種花會,將每年及笈的貴女聚集在一起,讓大家展現才藝,其實也就是待價而沽的意思。

    杜恒霜已經訂婚,當然不想去湊這種虛熱鬧。

    可是杜恒雪還沒有著落。雖然她才十一歲,可是訂婚這種事,向來是趕早不趕晚。就跟去集市買東西一樣,去晚了,就只有殘破次品等著你。

    杜恒霜最疼的就是這個妹妹,而且杜恒雪性子綿軟,這個夫婿人選,真要好好挑一挑才是。

    “娘,明天去的,都是世家大族。可是依妹妹的性子,未必能嫁到那些世家大族做媳婦。依女兒看,不如給她找家境殷實的人家,只要人口簡單,家人和睦就可以了。”杜恒霜還想勸一勸方嫵娘。雖說嫁女嫁高,娶媳娶低,可是也有不少低嫁的女兒家,活得比高嫁的女兒家更舒服。

    一句話,只要娘家能幫襯,自己也爭氣,不管是低嫁,還是高嫁,都能過得不錯。可是如果自己立不起來,就算是公主,也有被駙馬欺侮的時候。

    方嫵娘卻不以為然,“霜兒,你是小孩子,很多事都不懂。你的夫家,以後一定非富則貴,怎麼能讓你妹妹只嫁小戶人家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至少要一碗水端平。你別再說了,好好收拾,三天之後去穆侯府赴宴。我也去,還有老爺的兩個庶女,哦,對了,大少爺和二少爺也去。”

    杜恒霜知道說的是許言輝和許言邦,不由挑了挑眉毛,“也請男人去?”

    “秋日宴,秋日宴,又不是女人宴,為什麼不請男人?你這話真好笑。”方嫵娘捂著帕子笑了一會,就帶著丫鬟婆子回去正房理事去了。

    晚上掌燈的時候,方嫵娘命自己的大丫鬟送了兩盒首飾過來,讓杜恒霜和杜恒雪挑選。

    杜恒雪聽說要出去參加宴會,高興得不得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衣箱都找出來,讓杜恒霜幫她挑。

    杜恒霜幫她挑了粉藍的短襦,煙色的半臂,和淡藍的羅裙,頭上的首飾是杜恒霜的珍藏,一套帶有異域色彩的海藍寶的頭面,是當年杜先誠從那個佛朗斯牙商人那裡進的貨,專門留給杜恒霜的。

    杜恒霜覺得更適合杜恒雪,本是一直留著,打算等她及笈的時候送給她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杜恒雪果然對那套海藍寶的頭面首飾愛不釋手,甚至將杜恒霜那個裝首飾的黃花梨木匣子都一起要走了。

    看得杜恒霜的大丫鬟知畫的嘴角直抽抽,心疼地要死。

    晚上睡覺的時候,知畫問杜恒霜:“大小姐,這可是咱們大周獨一無二的一套海藍寶頭面,您就這樣給二小姐了?——這可是拿著銀子都買不到的好東西,而且是老爺留下的念想……”

    杜恒霜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多嘴。我爹也是雪兒的親爹,既是他留下來的念想,雪兒也有份的。那套首飾,雖然貴重,可是戴在我頭上不好看,還是更適合雪兒。”

    知畫偏著頭想了半天,還是道:“還是大小姐大方。如果奴婢有這麼貴重的首飾,哪怕奴婢戴上跟賣豬肉的大嬸一樣難看,奴婢也不會捨得送人的。”說得杜恒霜莞爾,笑駡一句“貧嘴”,便躺下睡了。

    很快兩三天過去,洛陽城的世家大族這幾天,都在忙著去穆侯府秋日宴的事。

    雖然世道紛亂,民生艱難,可是對於達官貴人來說,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又夾著齊王在各地不斷收取城池、郡縣的消息,個個都揚起希望。

    洛陽早就成了齊王的天下。

    這天到了秋日宴的正日子。

    杜恒霜一大早起來,就開始親自收拾擺弄杜恒雪。

    換好衣裳,梳好髮髻,再挑了幾個海藍寶的首飾戴上,杜恒雪越發得明眸皓齒,嬌俏可人。

    杜恒雪的丫鬟知書拿了胭脂過來,想給她上妝。

    杜恒霜仔細端詳了端詳,搖頭道:“不用了。妹妹天生麗質,現在年歲也小,塗脂抹粉地反倒不好。”

    杜恒雪當然聽姐姐的話,不肯抹上胭脂。

    兩人吃了早飯,就去和方嫵娘會合。

    另外兩個庶女二小姐和四小姐,已經等在那裡。

    方嫵娘一身散花如意石榴裙,披著煙霞色的披帛,頭上髮髻正中插著一隻金鑲玉滿池嬌分心,氣勢立時不凡起來。

    居移體,養易氣。

    做了四年的大司馬夫人,方嫵娘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商戶的嫡妻。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了官夫人的威嚴。

    杜恒霜帶著杜恒雪進了正房,對方嫵娘行了禮,方嫵娘就笑著起身:“時候不早了,咱們走吧。”

    許家的大門外,準備了兩輛大車。方嫵娘本打算帶著自己的兩個女兒坐一輛車,那兩個庶出的小姐共坐另外一輛車。

    許言輝和許言邦騎著馬站在大車旁邊。

    許言輝戴著黑色襆頭,穿一身銀灰色鑲襴邊的羅袍。許言邦卻是戴著灰色襆頭,配一身藍灰色鑲襴邊的羅袍。

    看見方嫵娘帶著四個小姐出來,許言輝和許言邦都下了馬,對她微微頷首。

    方嫵娘點點頭,“今日要辛苦兩位少爺。”

    “夫人說哪裡話,今日兩位妹妹才會辛苦呢。”許言輝淡淡說道,臉上卻是對著杜恒霜,笑得意味深長。

    杜恒霜不理會他,帶著妹妹跟著方嫵娘往前走。

    許言輝舉起拳頭,輕輕咳嗽一聲。

    許二小姐會意,笑著央求道:“母親是代表我們許家出門應酬的,是不是應該帶著我和四妹一起坐車呢?畢竟母親的這輛大車,才是代表司馬府的車。後面的那輛車,本是給許家的客人用的。”說著,就帶著四小姐上前,把杜恒霜和杜恒雪擠到一邊,帶著四小姐爬上了方嫵娘坐的大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1:25 PM

第五十二章 小懲

    方嫵娘看見兩個庶女自顧自爬上自己坐的車,忍了又忍,才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發作出來。

    “這兩輛車是早就備好的。你們倆帶著的丫鬟婆子多,坐後面的車寬敞一些。”方嫵娘耐著性子跟許紹的兩個庶女講道理。

    她是小戶人家出身,從小嬌生慣養,家裡爹娘夫妻和睦,沒有小妾姨娘之流。後來嫁了杜先誠,也被他捧在手心裡,別說小妾姨娘,就算是想做通房的丫鬟,都是杜先誠自己就料理乾淨了,從來不用她操心。

    可是跟杜先誠兩個人的夫妻緣分到底淺了一些。兩人的好日子沒有過多久,杜先誠就一個人去了,留下她帶著兩個孩子,苦苦掙扎渡日。

    到了被杜氏宗族逼迫的時刻,方嫵娘才發現,自己以前糾結的男人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的問題,實在是算不了什麼。

    如果都被別人逼得沒有活路了,沒有人會去再計較男人有沒有小妾和通房的。

    方嫵娘稍稍感傷了一下,就對爬上來坐到她車裡的兩個庶女冷冷地道:“我說了能讓你們上來的嗎?她們不上來,也不等於你們可以坐上來。”說著,便對自己旁邊的管事媳婦罵道:“瞎了眼了?不管什麼人都能往我車裡爬,要你們有什麼用?!”

    這管事媳婦就是方嫵娘以前的大丫鬟翠心,後來嫁給了司馬府的一個管事,也做了管事媳婦,在司馬府也是有頭有腦的,何曾在人前丟過這個人,便趕緊對兩個庶女道:“二小姐、四小姐,這是夫人的車。你們不能上來的。請下去吧。”

    二小姐想著有大少爺撐腰,知道就算是夫人,也不敢把她們怎麼樣的,就陪著笑臉道:“翠媽媽,外面只有一輛車,是要給大小姐和三小姐坐的,我們下去了,大小姐和三小姐豈不是沒有車坐了?”說著回頭求方嫵娘,“母親就擔待這一次。讓我們也沾個光,跟母親親香親香吧。”

    方嫵娘沉了臉,終於忍不住要發作起來。

    杜恒霜在車下看見這一幕,平靜地道:“無妨,我們就坐這輛車吧。”然後沖大門旁邊一直站著的一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子招了招手。“錢伯,過來幫我們查一查這車,看看狀況如何。如果在路上拔縫了,耽誤了行程,不能及時到穆侯府,倒是丟了司馬府的臉。知道的,說我們是車出了問題。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故意擺架子,不把穆侯府放在眼裡呢。——是吧,許大少爺?”最後一句話,卻是直接沖著許言輝問了出來。

    許言輝被噎得滿臉紫漲。卻還是記得反唇相譏:“你好大的臉。你遲到就能代表我們司馬府?做你的大頭夢!”同時一甩馬鞭,沖了過來,擋在錢伯前面,“你是何人?也敢碰我家的車?”

    錢伯微微抬起頭。看了許言輝一眼。

    雖然只是下人的打扮,氣勢卻極為駭人。

    杜恒霜本想發作。可是看見坐在車裡面的方嫵娘沖她微微搖頭,又飛快地往她身後飄了個眼風,杜恒霜便將到嘴的狠話咽了下去,走到錢伯身邊,放軟了聲調,柔柔地道:“請大少爺高抬貴手,放我們姐妹一碼。今日大少爺既然看我們不順眼,我們不去就是了。——這就回府,不擋大少爺的路。”

    許言輝從來沒有見過杜恒霜作小伏低的聲音,今日頭一次聽到,一時愣住了,就沒有留心自己的父親許紹剛剛從大門裡面出來。

    杜恒霜本來就不想去穆侯府,正要藉故回去算了,卻看見妹妹杜恒雪難掩失望之色。

    “不行!你們不去,我們司馬府不是更失禮了?人家專門給你們下了帖子,你別給臉不要臉!”許言輝大聲道,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杜恒霜身上,手裡的馬鞭恨不得一下子抽到她身上,特別是她白玉無暇的臉上,看看她未婚夫還願不願意要一個破相的女人。就算他肯,他們蕭家也不肯的。宗婦豈能是破相之人……

    杜恒霜也是全身戒備,警惕地道:“大少爺剛才說我們姐妹跟司馬府無關,怎麼現在又有關了?大少爺你到底想怎麼樣?”

    洛陽大司馬許紹輕輕咳嗽一聲,從後面走了上來。

    許言輝看見許紹一臉不滿,才知道自己又著了杜恒霜的道兒。——這個臭娘兒們,一定是知道爹來了,才故意做張做致,博人同情。真是心思陰毒,想要破壞我們的父子關係,和她娘一樣,都是不知廉恥的貨……

    “孽障,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許紹一邊訓斥許言輝,一邊問道。

    一旁趕車的下人嚇得渾身哆嗦,居然從車上滾了下來,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已。

    另外一個下人趕緊從那倒地的下人懷裡掏出一根小木棍,塞到那口吐白沫的下人嘴裡咬住,回頭對許紹跪著回報:“老爺,張老三有癲癇。他這是又犯病了。”

    趕車的車夫居然有癲癇。這司馬府真是慈善人家,不拘一格用人材。

    杜恒霜輕輕哼了一聲,很是不屑。

    許紹揮一揮手,“趕緊抬回去。以後給他派個輕閒點的差事,趕車這樣的力氣活兒,不適合他。”

    許家的下人應了,把犯了癲癇的張老三抬了下去。

    “司馬老爺,可否讓我家錢伯做車夫?他是趕車的好手。”杜恒霜輕描淡寫地提議道。她和杜恒雪跟著方嫵娘嫁到許家四年多,洛陽城裡面世家大族就從來沒有給她們倆下過帖子請她們出門做客。今日這一次,還是頭一遭。

    杜恒霜記得爹爹杜先誠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事若反常必有妖。

    所以在杜恒霜看來,這穆侯府專門給她們姐倆下帖子,肯定是有原因的,絕對不會是因為穆侯府剛剛搬到洛陽。還不熟悉洛陽城的情況。

    她知道,穆侯府是昭穆九姓之一,前不久還是王族,如今也是封了侯的達官貴人。別說這樣的百年世家要請客,肯定是多方調查客人的情形,才能擬訂請客的名單,就說像她們杜家這樣小小的商戶之家,剛回洛陽請街坊鄰居吃飯的時候,還好好跟別人打探了一番街坊鄰居的情形。比如張三家的媳婦是不是跟李四家的堂客不對付。請客的時候,不能讓她們倆坐在一個桌上,等等。

    平民小戶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王公貴族?怎麼會不知道她們姐妹倆尷尬的情形?

    而知道這些事情,還要專門請她們。這醉翁之意的後面到底是什麼意思?

    如今看到許言輝的作態,杜恒霜不由在琢磨,這件事,是不是許言輝給她下的套。目的是要在洛陽城的達官貴人面前羞辱她。

    羞辱她不要緊,可是要牽連到自己的妹妹……

    杜恒霜在心裡冷笑一聲:那就走著瞧,看看最後是誰最丟臉!

    杜恒雪生怕不能出門做客了,連忙湊到許紹身邊。仰著一張玉雪可愛的小臉央求道:“爹爹,讓錢伯趕車吧,他趕得又快又穩。沒有他,我們肯定趕不及了。豈不失禮?”

    許紹對杜恒雪憐愛得多,聞言伸手摸了摸她的髮髻,笑著道:“行,既然是雪兒求情。我就給雪兒一個面子。”對杜恒霜看都不看,倒是讓許言輝心裡好過些。覺得又撿回了臉面,臉上也不那麼陰沉了。

    許紹故意給杜恒霜臉子瞧,眼角的餘光卻在不斷打量她。

    杜恒霜臉上神情一點都沒變,依然是淡淡地,就連以前藏不住的那股對自己的怒氣都看不見了。

    許紹暗暗點頭,“是個能扶得上牆的。”又看了自己的大兒子一眼,揮手道:“快上去吧,等會兒趕不及了。”說著翻身上了馬,算是默許錢伯去趕車。

    錢伯對許紹行了禮,慢吞吞走到大車跟前,開始檢查。從車輪到車身,包括各種連接的地方,都仔細查驗,最後對已經等得不耐煩的許紹道:“回稟大司馬,這車有一十三處毛病,實在坐不得人。”

    “什麼?!”許紹恨恨地瞪了許言輝一眼,“換車!把駟馬院的管事叫來,革去一年的糧米,以儆效尤!”

    鬧了這麼一出,就連場上無關的下人都知道裡面的貓膩。

    先是故意不讓杜恒霜和杜恒雪上事先就備好的車,後面那輛車的車夫還有癲癇。現在又查出來,有癲癇不說,那車還傷痕累累。

    這哪裡是給人坐的車啊?——擺明瞭是要埋這姐倆兒的坑!

    方嫵娘聞言狠狠瞪了一眼面前這個兩個為虎作倀的庶女,心頭大怒。自己一向對她們不聞不問,她們到蹬鼻子上臉了!

    把別人的退讓當成軟弱。把別人的大度當做可欺,還真當自己治不了她們?

    兩個原配所出的嫡子,自己是把他們沒有辦法。可是這兩個賤妾所出的庶女,她難道也治不了她們?!

    方嫵娘立刻揚聲道:“二小姐、四小姐行為不端,不敬長輩,禁足半年學規矩。——帶她們下去。什麼時候規矩學好了,再放出來。”

    兩個庶女一聽就傻了,立即轉頭叫了一聲“大哥!”

    許紹聽見這兩個庶女叫“大哥”,立即明白大兒子許言輝在裡面起了什麼作用,森然的目光也看了過去。

    許家的嫡長子,怎能如此沒出息?!跟女人一樣,只會玩內宅陰私伎倆!

    許言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悻悻地道:“叫我做什麼?夫人發了話,你們還不照做?還死待在這裡等人給你們倆收屍嗎?!”

    兩個庶女嚇得臉都白了,終於知道大哥無法再給她們撐腰了,就把求援的目光又轉向二少爺許言邦。

    許言邦卻一直抬頭看天,對這邊的情形不聞不問。

    許紹的聲音格外低沉,“還不下來?——果然是沒規矩!你們的母親都發話了,你們聽見沒有?”

    兩個庶女連滾帶爬地從方嫵娘的車上下來,戰戰兢兢地來到許紹面前,還想求情。

    許紹對旁邊的婆子一瞪眼,婆子們便走過來,一人一個,將兩個庶女架回府裡去了。

    方嫵娘還想喚杜恒霜和杜恒雪給自己同坐一車,而另一邊,車鈴叮噹,駟馬院的管事已經親自趕了一輛朱紅色香車過來,點頭哈腰地請杜恒霜和杜恒雪上車。

    許紹想了想,覺得也不能太下許言輝的面子。不管怎麼說,他是他的嫡長子,他不能當著繼妻的面,太傷原配嫡子的心。

    許紹從自己的馬上翻身下來,上了方嫵娘的車,淡然道:“我乏了,今兒不想騎馬。”

    許紹坐到方嫵娘的車裡,杜恒霜和杜恒雪肯定就不能上去了。

    許言輝顏色灰敗的臉上終於恢復了一絲血色。

    杜恒霜笑了笑,對方嫵娘揮了揮手,就和杜恒雪一起上了駟馬院管事剛剛送來的簇新的朱紅色香車。

    錢伯當仁不讓地坐到前面,將趕車的小廝擠到一旁做副手。

    前面許言邦快馬向前,許言輝隨後追上,然後是方嫵娘和許紹的車啟動前行,杜恒霜和杜恒雪的車跟在最後,再後面是婆子丫鬟抱著衣包坐的牛車,浩浩蕩蕩往穆侯府行去。

    他們在門口鬧了一場,出發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

    等到了穆侯府門口,看見諾大的一個場院裡,密密麻麻停滿了各色大車和轎子。穆侯府的下人不時來往穿梭,將客人騎的馬牽到後面專門準備的臨時馬棚裡。還有迎賓的婆子丫鬟,一趟趟地將到來的女客接到內院。

    方嫵娘帶著杜恒霜和杜恒雪進到穆侯府,先被服侍坐上小騾車,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才來到內院門口。

    從小騾車上下來,杜恒雪悄悄對杜恒霜笑道:“這穆侯府好大的氣派,自己家的院子,居然也要坐車。”想她們司馬府,從外院到內院,坐轎子就可以了,還沒有到坐騾車的地步。

    杜恒霜輕輕搖頭,示意杜恒雪不要多說,靜靜地跟著方嫵娘身後,往二門上走去。

    二門門口,站著一個俊眼修眉,顧盼自如的小娘子,正翹首以待。

    杜恒霜留神打量過去。

    一身寶藍色聯珠花蔓三色蜀錦窄袖胡服,腰間一條寬寬的銀白色腰帶,緊緊地紮在腰間,足蹬青羊皮小蠻靴,紮著褲腿,顯得乾淨爽利,正是穆侯家的三小姐穆夜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1:34 PM

第五十三章 比試(上)

    “許司馬夫人,可算是把你們等來了。”穆夜來笑著上前行禮,一邊故意往方嫵娘身後看了看,“司馬府不是有四位小姐,怎麼只來了兩位?”

    杜恒霜有些意外地看了穆夜來一眼。

    膚色雪白,眼眶微有些下凹,但是更顯得雙眸深邃漆黑,挺翹的鼻子,輪廓分明的嘴唇,比中原的姑娘都要寬厚,但是豐滿軟嫩,別有一番風情。

    個頭也很高,只比自己矮一點點。

    穆家是從安西遷徙來的,家中女子都有些異域風情吧。

    杜恒霜一邊仔細打量,一邊聽著方嫵娘跟那小娘子寒暄,“我們家的二小姐和四小姐剛好染了風寒,不得起身,沒法來赴宴,還望穆侯和夫人海涵。”又問道:“請問你是……?”

    穆夜來嬌俏地一笑,做了個優雅的手勢,“我是穆侯爺的女兒,排行第三,家裡人都叫我夜來,夫人就叫我夜來吧。”

    原來是穆家的三小姐。

    杜恒霜在心裡暗暗點頭。她聽方嫵娘說過穆家的一些情況,知道這三小姐,是穆家庶女中比較特殊的,本是二房奶奶所出,但卻記在嫡母名下,跟嫡女一樣嬌養的。難怪舉手投足之間,沒有一般庶女畏畏縮縮的樣子,就是看人的眼光總是有些躲躲閃閃。等你看過去,她的眼波又溜走了,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

    穆夜來感覺到杜恒霜審視的目光不斷落在自己身上,心下一凜,不敢再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她,笑著帶許家的女眷進了二門。

    來到穆侯府的中堂,觸目就是一幅巨大的白虎下山圖,威武雄壯。一股淩厲之意撲面而來。

    “穆侯家正不愧是安西王族出身,看這中堂的氣派,哪裡是侯府,就說是親王府,我看也比不上這裡的氣派啊。”大家說著客氣話,一邊入了座。

    穆侯夫人曹氏坐在上位,不斷跟進來的客人寒暄,身邊站著自己親生的大女兒穆夜歌,跟她一起迎客。

    看見穆夜來帶著方嫵娘走進來。後面還跟著兩個容貌出眾的少女,曹氏眯了眼睛,臉上的笑容越發端莊。

    “穆侯夫人安好。”方嫵娘頷首行禮。

    曹氏聽說是許司馬的填房夫人,忙起身相應,“夫人多禮了。快上座。”

    方嫵娘的身份,在這裡除了曹氏以外,也算是數一數二,就當仁不讓地坐了首座。

    大家在這裡敘完話,就有婆子過來請大家赴席。

    秋日宴的席面,擺在穆侯府的後花園裡。

    當中一塊四四方方的青草地,中間用數扇一人高的夾纈插屏隔開。男左女右,分了兩邊坐下。

    屏風左右,用長長的條桌擺了無數的應季瓜果。金黃色切了片的哈密瓜,用小銀簽插著的鮮紅沙瓤西瓜。削了皮的大雪梨,一個個整整齊齊地碼在銀託盤裡面。還有鮮綠的葡萄,青白的倭瓜,紫紅的大棗。紅通通的蘋果,都是帶著特有的安西風味。

    杜恒雪最愛吃瓜果。看見這一長條桌的東西。笑得合不攏嘴。

    杜恒霜輕聲笑道:“這些東西寒涼,別吃多了,小心傷了脾胃。”

    杜恒雪不好意思地收回眼光,坐在方嫵娘和杜恒霜中間,老老實實地看大人觥籌交錯,自己吃了幾塊胭脂燒鵝,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況且來赴秋日宴的,哪一家是吃不飽的?

    酒過三巡,穆侯夫人就起身笑道:“咱們安西的風俗,秋日宴的時候,要看好兒郎射箭比試。誰能射中最多的蘋果,誰就是秋日宴的狀元郎!”

    “這秋日宴的狀元郎,有什麼好彩頭?”

    “彩頭?多著呢,除了穆侯府拿出來的一千兩黃金,還有別的好處呢。秋日宴的狀元郎,一般都會一生順遂,娶得如意妻房,兒孫滿堂!”

    這裡的人,有些並不是第一次參加昭穆九姓的秋日宴。這些人都還記得當年安國侯府的秋日宴。

    聽得這話,有人撇了撇嘴,不屑地嘀咕道:“就知道扯吧。當年的安國侯,也是秋日宴的狀元郎,你們看他現在,身首異處不說,哪裡有兒孫滿堂?——整個安家,只剩下一個兒子,這兒子還是弒君殺父的凶徒……”

    “你不要命了?那小子如今是齊王的先鋒大元帥。只要打下河東郡,就能滅掉大周的最後一支精兵強將,大周……就不復存在了。到時候,你再多嘴多舌,我看你的腦袋也保不住了。”旁邊有人低聲警告她。

    杜恒霜坐在旁邊聽見這話,飛快地睃了她們一眼。

    那兩人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她們,忙止了話題,舉起酒杯品評起穆侯府的美酒。

    幾個下人走過來,將隔在草地中間的夾纈插屏搬走,又將長條桌移到草坪四周的邊緣地帶上,將整個草地中央空了出來。

    在草地的最南面,拉起了一道長長的白色幃幕。然後白布幃幕往北一丈遠的地方,插上了八個箭靶。箭靶再往北,大概一長遠的地方,放得卻是四個嘴小身子大的投壺。

    杜恒霜饒有興味地看著,不知道他們要變什麼戲法。

    穆夜來忍了很久,才覺得時機到了,端著一盤子切片的哈密瓜和插了小銀簽的西瓜走過來,放在杜恒雪和杜恒霜面前,笑盈盈地道:“我看見這位小娘子一直盯著那邊的桌子出神,想你們也是不方便去取,我就親自給你們送過來了。”

    杜恒雪果然大喜,連連道謝,然後就迫不及待地撚了一片哈密瓜吃了,吃到高興處,唔的一聲眯起了眼睛,如一只貪嘴的小饞貓一樣。

    杜恒霜見了,不忍責怪她,掏出一方帕子,給杜恒雪隔在胸前,免得瓜果汁滴到今天剛換的衣衫上面。

    穆夜來看得嘖嘖稱奇。

    這樣的姐妹情深,絕對不是裝出來給外人看的。

    可是後來。她們姐妹倆為什麼會形同陌路到那個地步?特別是這個姐姐……

    在上一世杜恒雪去世之前,她曾經好幾次給蕭家投帖子,說想來拜訪,都被杜恒霜不著痕跡地忽略過去了。

    直到後來杜恒雪沒了,杜恒霜也沒有去過杜恒雪的夫家弔唁。

    她們姐妹倆,到底是為了什麼反目成仇的呢?

    穆夜來托起腮,坐在杜恒霜和杜恒雪對面,審視的目光在杜恒霜和杜恒雪之間轉來轉去。

    “穆三小姐,多謝你的盛情。”杜恒霜微笑著道。聲音中帶有一份疏離。

    杜恒雪卻連連點頭,“穆三小姐,你家的瓜果真好吃,跟外面集市上賣的很不一樣呢,跟我們莊子上出的也不一樣。”

    穆夜來驕傲地道:“那是自然。我們家這一次秋日宴的瓜果。都是從安西千里迢迢運來的。比中原的瓜果,只好不壞!”

    杜恒雪驚訝地誇道:“真的啊?那你真有福氣。”說完又孩子氣似地道:“如果我是你,就絕對不要搬到中原。就算是為了這些瓜果,我也捨不得啊。”說完咯咯直笑。

    男賓席那邊,許言邦聽見杜恒雪的笑聲,目光移了過來,久久不肯離去。

    杜恒霜察覺到許言邦在看著杜恒雪。微有些不快,往旁邊挪動了一下凳子,擋住了許言邦的視線。

    許言邦哼了一聲,對大哥許言輝道:“那做姐姐的。著實太可惡了。”

    許言輝看了一眼,笑著不說話,跟旁邊的公子哥兒道:“等會兒射箭比賽,你參不參加?”

    那公子哥兒苦著臉道:“我能說不嗎?早知道來參加這個宴會。還要射箭,打死我也不來!在家吃酒高臥不好麼?偏要來這裡找罪受。”

    安子常穿著一身靚藍色底繡紅色大麗花的蜀錦羅袍。姿態閒適地靠在坐床之上,手裡一杯琥珀色的葡萄酒,晃悠了半天,也沒有喝下一滴。

    他本來就生得俊美,又穿得這樣醒目,竟惹得女眷席上的姑娘們的眼波一陣陣地飛了過來。

    安子常倒也不在意,偶爾還回贈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惹得那邊席上一陣陣驚呼,不時有姑娘紅了臉,捧著雙頰叫“天太熱”。

    看見安子常這般樣子,許多少爺公子已經自動離他兩尺之外,免得被他映襯得慘不忍睹。

    這邊有人在低聲抱怨著,那邊的白布幃幕那裡已經準備停當。

    只見四個安西少女,穿得緊身衣褲,亭亭玉立地伸開雙臂,站在白布幃幕前面。

    她們每人的頭頂,和伸開的手臂上,都各有一個蘋果。

    哐當!

    銅鑼聲響,穆侯爺站到正中,大聲宣佈“秋日宴射箭比試,正式開始!”

    接著就宣講了今日秋日宴比試的法子。

    原來是要分三輪比試。

    第一輪,比試箭簇投壺。用羽箭的箭尾,而不是箭頭投壺。在場的公子少爺抽籤分做八組,每一組看誰一次投的羽箭多,誰就取勝,進入第二輪。

    第二輪,比試射箭靶。每人四支箭,分別射向四個箭靶,看誰射的最准,射的最多最准的四個人,進入最後一輪。

    第三輪,比試射那四個安西少女頭上和手臂上的蘋果。如果對自己的箭術不放心,可以宣佈棄權,放棄比賽。不然射傷了主人家的下人,總是不好。

    杜恒霜覺得第三輪比試還有些意思,也變得興致勃勃起來。

    男人那邊亂哄哄地開始抽籤分組,突然聽見有人大聲回報:“齊王二少爺齊義之到!長安蕭士及到!”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1:35 PM

第五十四章 比試(下)

    蕭士及這個名字,知道的人不多,可是齊王二公子齊義之,卻是鼎鼎大名。齊義之今年剛滿二十,精通兵法,手下能人輩出,猛將如雲。

    眾人都站了起來,包括穆侯爺和他夫人。兩人快步往外走去,片刻隨著一陣大笑,兩個青年男子走了過來。穆侯夫婦恭恭敬敬的緊縮其後。

    杜恒霜寧靜的雙眼陡然亮了起來,燦爛的容顏一時間吸引了兩雙深邃的眸子。不過也只是片刻的功夫,就移了開去。

    穆夜來也愣了。真沒想到,她不去找他,他卻來找她了。上一世,他們穆侯府秋日宴的時候,蕭士及和齊王二公子根本就沒有來過這裡!

    有這樣一個好的開始,是不是意味著,這一世,她的追逐,不會那麼辛苦?

    想著前世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晚,穆夜來淚盈於睫,款款迎了上去。

    一個穿著玄色羅袍的男子大步走了過來。身材高大,目似朗星,鼻若峰挺,嘴角含笑,俊美無儔,就連旁邊那個尊貴無比的齊王二公子,都沒能把他的氣勢壓下去。

    正是蕭士及往她們女眷這邊走過來了。

    穆夜來急步上前,“蕭……公子!”

    蕭士及對她視若不見,大步和她擦肩而過,來到杜恒霜和方嫵娘跟前,對著方嫵娘深施一禮,“方嬸嬸安好。”

    方嫵娘忙笑著道:“可有一年半沒有見到你了,最近很忙?”

    蕭士及展顏一笑,女眷這邊頓時多了幾聲倒抽氣的聲音。

    杜恒雪悄悄推了推杜恒霜,“姐姐,蕭大哥哥來看你了。”

    杜恒霜輕輕嗯了一聲,目光似粘在蕭士及身上。

    一年半不見。他好似又高大健碩了不少,眉間也多了幾絲風霜……

    蕭士及轉頭看向杜恒霜,聲音不由自主柔和下來,“霜兒,我剛給你家送了幾箱東西過去,等你回去就能看了。那些衣裳料子、脂粉和首飾,都是我這一趟去江南運回來的……”

    站在方嫵娘和杜恒雪之間,杜恒霜和蕭士及旁若無人地低聲說話。

    看見有些女眷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方嫵娘笑著道:“這是我們家霜兒從小訂婚的夫婿。明年及笈之後。我們霜兒就要嫁過去了。”

    原來是很快就要成親的未婚小夫妻。

    眾人方才“哦”了一聲,半是羨慕,半是嫉妒地看了一眼這一對璧人,真真假假地向方嫵娘道喜。

    方嫵娘心裡高興,態度都好了許多。跟人興高采烈地攀談起來。

    穆夜來看見這一幕,心如刀絞,幾乎想一頭撞死算了,可是想了又想,還是放不下這個前世的冤家,只好咬了咬牙,轉身走了回來。來到杜恒雪身邊,悄悄問道:“那是誰?”

    杜恒雪抿嘴笑道:“我姐夫。”

    穆夜來撇了撇嘴,還沒成親呢,也好意思叫“姐夫”。卻不好跟杜恒雪爭執,只笑著問道:“你跟你姐夫打招呼了沒有?”說完使勁拉著杜恒雪的衣袖,“連個招呼都不打,多失禮啊。”將她拽到杜恒霜和蕭士及面前。

    杜恒霜和蕭士及還在喁喁私語。根本就沒有看見面前多了兩個人。

    穆夜來面沉如水。

    杜恒雪卻捂著嘴悄悄地笑,附在穆夜來耳邊輕聲道:“你不知道。我姐夫一看見我姐姐,眼裡耳裡都沒有別人。咱們就不用費功夫打招呼了,打了他也聽不見。”

    穆夜來僵在那裡。

    怎麼會這樣?

    她記得很清楚,蕭士及跟杜恒霜的夫妻關係並不和睦。她進蕭府的時候,蕭士及已經很久不去杜恒霜房裡了。

    可是看見如今他們的樣子,穆夜來心裡一陣悲,一陣苦,直到不遠的地方爆發出來一陣歡呼聲,才把她驚醒過來。

    穆夜來在袖子裡握了握拳頭。

    不怕,多少開頭恩愛的夫妻,最後都形同陌路。她不能看見他們如今相親相愛的情形就退縮。她有兩輩子的經歷和時光,來慢慢琢磨蕭士及。——這一次,他一定跑不掉的……

    穆夜來抬起頭,看見是對面男賓那邊的射箭比賽,進入最後一輪了。

    最後一輪,是射那四個侍女身上的蘋果。

    這個任務,實在太過艱巨。一不小心,會出人命的。

    很快,四個進入最後一輪的男賓有三個都放棄了,只留下穿得花枝招展的安子常。

    “沒人比了?那我豈不是不用射箭,就贏了這一次的秋日宴狀元?”安子常手裡轉著一張長弓,懶洋洋地道。

    齊仁之剛才正跟穆侯低聲說話,這時才剛剛告一段落,抬頭看見安子常得意的樣子,眼珠一轉,將蕭士及叫了過來,“士及,來,幫我一個忙,去跟那位先鋒大元帥比試比試,看看是他厲害,還是我們士及厲害。”

    蕭士及忙擺手道:“這樣不好吧。我哪裡有先鋒大元帥厲害?——我自愧不如,認輸認輸!”

    杜恒霜滿臉笑意地看著蕭士及認輸,不知怎地,那笑容刺傷了安子常的眼睛。

    “士及兄這麼說,是不把在下放在眼裡了?——誰輸誰贏,總要比一比才知道。若是不比就認輸,完全是看不起在下,有意要羞辱在下。”安子常很是不客氣地說道。

    安子常這麼說,蕭士及不比倒是不給他面子。

    齊仁之拍了拍蕭士及的肩膀,“既如此,你就勉為其難,比試一下吧。反正你都認過輸了,再輸一次又何妨呢?”

    蕭士及只好點頭,“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安子常站直了身子,看著穆侯府的下人將一張長弓遞到蕭士及手裡。

    蕭士及從袖袋裡掏出一顆碧綠的扳指戴上,然後將羽箭架到長弓之上。

    手臂平直,腕力十足,那羽箭的羽毛竟是紋絲不動。

    安子常的臉色嚴肅起來。——蕭士及果然是個練家子。看他拉弓的姿勢,跟杜恒霜如出一轍。看來是一個師父教的……

    杜恒霜情不自禁地往男子射箭比試的這邊走了過去。

    杜恒雪也忙小跑著跟上。

    女眷這邊都被兩大美男子當場飆箭術的比試吸引住了。紛紛圍了過來。

    “最後一輪既然只有兩人,你們各射兩個侍女吧。看誰射的蘋果最多、最准,誰就是今日的贏家!”穆侯大聲宣佈著比賽規則。

    嗤啦!嗤啦!

    幾支羽箭頓時如流星般往對面的侍女處射過去。箭尾劃破空氣,發出颼颼的聲音,聲勢極為驚人。

    站在對面的侍女也白了臉。

    她們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人靶子,但是這樣聲勢浩大、破空而來的羽箭,她們還是第一次遇到。

    可是她們又不能臨時退場。

    穆侯府的規矩有多嚴,她們可是知道的。當年在安西的時候,穆侯一暴怒。就能拉了那些犯了錯的侍女下人去喂獒犬!

    和被狗活生生吃了相比,還是被箭射死更舒坦一些吧。

    這些侍女視死如歸地閉上眼睛,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颼!颼!數聲而過,四個侍女頭上和雙臂上托著的蘋果幾乎是同時應聲而落,她們卻完好無損地站在那裡。面面相覷,都不相信自己的運氣。

    她們居然死裡逃生了!

    四個侍女不約而同地給對面的安子常和蕭士及跪了下來,拜謝他們的不殺之恩。

    蕭士及愕然。這些侍女是怎麼啦?給他磕頭做什麼?

    安子常卻是不以為然。他是知道的,這是他們安西貴族的傳統風俗。秋日宴的時候,為了給宴會增加點樂子,大射活人是必備活動。——射蘋果,不過是個幌子罷了。也就是到了中原。他們這些安西貴族才收斂一些,不敢太過份。

    “哈哈哈哈,兩位居然同時射落蘋果,並列第一!並列第一啊!”穆侯一邊笑著打哈哈。一邊使眼色,讓人把那四個腳軟跪在地上的侍女帶下去。

    場上爆發出一陣更熱烈的歡呼,就連一直清冷的杜恒霜都跟著鼓掌助興。

    穆侯大手一揮,兩個護衛捧著兩個託盤送了上來。

    揭開託盤上蓋著的紅綢。二十個金元寶碼得整整齊齊,堆在託盤上。

    “來。今年是好事成雙,我們穆侯府第一次秋日宴,居然有兩個並列的狀元,真是可喜可賀!——既然並列第一,兩位自然各有一千兩黃金的彩頭。請兩位狀元收下吧。”穆侯說完,笑眯眯地撚著鬍鬚站在一旁。

    安子常和蕭士及都大大方方地接過託盤,舉起來沖著眾人晃了晃。

    黃燦燦的金子亮瞎了眾人的眼睛。

    蕭士及捧著託盤,來到杜恒霜身邊,笑著道:“我還要出去辦事,這些幫我好生收著。”

    杜恒霜點點頭,叫了錢伯過來,將一託盤的黃金收了起來。

    蕭士及看見錢伯,本想行禮,卻被錢伯一個眼神制止了,只好微微頷首。

    安子常也托著黃金過來,對方嫵娘道:“舅母,我如今借住在舅舅府上,這些就當我的借宿費了,還望舅母笑納。”說著,也將一千兩黃金毫不猶豫地給了方嫵娘。

    方嫵娘笑著推辭,安子常執意不肯收回。

    許紹走過來笑著道:“既是常兒孝敬你的,你就收下吧。”

    方嫵娘才命小廝過來收下。

    眾人都打趣道:“穆侯爺府上的黃金,可都便宜了許司馬家了。”

    穆侯心裡高興,今天不動聲色就巴結上未來兩大青年權貴,損失點金子算什麼?再說,他們還看上了安子常做女婿呢……

    “許司馬,我有些事,想跟你商議一下。”穆侯趁熱打鐵,將許紹叫過去說話。

    站在穆侯夫人曹氏身邊的嫡長女穆夜歌,知道爹爹是去說她的親事去了,高興得暈生雙頰,也命人取了長弓過來,道:“公子們都比試過了,我們這些女兒家,也不能落後啊。——來。咱們也來比試射箭,好不好?”

    這個提議讓穆夜來怦然心動。

    她知道,蕭士及特別愛看女子射箭的英姿。上一世,穆夜來本身就有射箭的功底,後來又為了蕭士及的喜好,刻苦學習射箭,練得一手好箭法。如今兩世為人,就算嫡姐穆夜歌,這一世都不是自己的對手。

    而杜恒霜就更不用說了。她那清高自傲如同白蓮花不染塵埃的作態,就連拿雙筷子都要嫌累,就別說讓她騎馬射箭了。每逢遇到這種時刻,她都裝病在床,實在令人鄙夷。

    確實是個讓杜恒霜出醜的好機會。也正好讓蕭士及及時認清杜恒霜是什麼樣的人,別等成了親才知道,這個女人根本就不是他的良配……

    “好啊!好啊!咱們女子也要比試一番,不能讓各位公子專美于前!”穆夜來馬上應和,並且強力拉杜恒霜入場,“杜姐姐,咱們一起去射箭吧!來。我給你尋一張軟弓,一定不會弩傷你的。”

    杜恒霜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賣弄,再說,蕭士及已經出夠了風頭了。她要還出風頭,豈不是讓人說司馬府真的不讓人?就連連推辭道:“我不會射箭。三小姐不用忙乎了。”

    穆夜來從心底裡笑出聲來。她就知道這是杜恒霜的弱點!蕭士及喜歡看女子射箭,杜恒霜卻不知道投其所好,真是一把好牌都被她打壞了。

    天助自助者。這一世。蕭士及的原配之位,非自己穆夜來莫屬!

    白色幃幕那邊。已經重新讓四個侍女頭頂著大大的水袋站在那裡,等著讓小姐們過來射著玩。

    連男子都不敢射這些人靶,女子就更少了。

    只有穆夜歌和穆夜來兩姐妹拿著弓箭上前,瞄準了其中兩個侍女頭上的水袋。

    結果,穆夜歌射了三箭,才射中一個侍女頭上大大的水袋,但還是贏得一陣歡呼。當然她雖然沒有安子常和蕭士及剛才射的出色,但是她露的這一手箭法,就算在男子當中,能做到的人也不多。

    這邊穆侯爺跟許紹提了安子常的親事,想將自己嫡出的大女兒穆夜歌許配於他。

    這門親事,許紹覺得很是門當戶對,可是安子常雖然是他外甥,卻不會聽從他這個舅舅的擺佈,就招手將安子常叫了過來,“子常,穆侯爺想給你說一門親事。”就把穆侯提的親事說了一遍。

    安子常臉上笑意不減,慢悠悠地道:“我本有心願,要娶個箭術通神的女子。今日正好機緣巧合,就讓我安子常比武招親吧。諾,和剛才一樣,若是有哪家閨秀能射中那侍女頭上的蘋果,就是我安子常的良配。不管她是醜是美,是老是幼,我都照娶不誤!”

    穆侯的臉色掛了下來,“安元帥且莫開小可的玩笑。”

    安子常正色道:“終身大事,豈能玩笑?——請穆侯準備人靶和蘋果。”

    穆侯一甩袖子,“備就備,你可別反悔!”

    安子常笑吟吟地道:“不反悔,不過穆侯可要給我保密。如果說得大家都知道了,在場的這麼多姑娘都哭著喊著要去射人靶,穆侯府上侍女的命,可就不夠用了。”

    穆侯甕聲甕氣地道:“曉得了。”只是偷偷說給自己的大女兒穆夜歌知曉。

    穆夜歌一聽更加欣喜。這射人靶和蘋果的事,她在家也沒少做過。十箭裡頭,總是有一兩次能夠射中的,就連忙道:“爹放心,女兒這一次,就給爹爹長臉!”

    很快四個侍女頂著蘋果魚貫而入,又站到了白色幃幕前面。

    穆夜歌張開長弓,瞄準了半天,一箭射去,正中一個侍女心窩。

    那侍女慘叫一聲,倒地而亡。

    “真是晦氣!”穆夜歌咬咬牙,又舉起第二箭。這一次,她倒是沒有把侍女射死,但是完全射偏了。

    “我就不信,我這一次還射不中!”七箭之後,穆夜歌跺了跺腳,再次架起長弓,這一次,突然找到手感,一箭射出,正好將那侍女手臂上的蘋果射落!

    嘩!

    場上叫好聲又一次轟然響起。

    第八次的時候,穆夜歌終於射中了蘋果。

    穆侯的臉色好看了些,得意地瞟了安子常一眼。

    安子常負著手站在那裡,笑著搖搖頭。

    穆夜來也舉著弓箭走上前來。

    颼颼颼!

    她射了五箭,就射中了一個侍女手臂上的蘋果,而且無一傷亡,比穆夜歌的本事,還要再大一些。

    場上再次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比剛才給穆夜歌的歡呼聲還要大。

    穆侯爺更加得意,看著安子常的眼神,就像是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得意。

    安子常卻嗤笑一聲,走過去將自己手裡的長弓硬塞給杜恒霜,“杜大小姐箭法如神,就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今日開開眼界吧。”一邊壓低聲音道:“人家等著看好戲呢,你不是最喜歡當面打臉嗎?怎麼在外面倒是裝起溫良嫻淑了,原來就知道在許家窩裡橫啊……”一邊往穆夜來、穆夜歌那邊瞟了瞟眼風。

    杜恒霜正好看見穆夜來對自己一臉鄙夷的樣子,心頭很是不虞,更不想在蕭士及面前被人看扁。

    從安子常手中一把拽過長弓,杜恒霜走上前去。

    安子常嘴角噙笑,靜靜地退到一旁。

    蕭士及忙從袖袋裡拿出來另一枚小巧一些的碧玉扳指,走過來親自給杜恒霜套在大拇指上,“平心靜氣,就和以前在家裡習練一樣,不要被別人亂了心神。射箭最忌分心。”

    杜恒霜點點頭,揚眉舉弓,連比劃都不用,抬手唰唰唰三箭,將站在幃幕前面的一名侍女頭頂和雙臂上的三個蘋果同時射落下來。

    場上頓時一片靜謐,就連風吹動樹梢的聲音都格外清晰入耳。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1:38 PM

第五十五章 權勢

    一片安寧之中,安子常緩緩舉起雙手,啪啪地鼓起掌來。

    “厲害,厲害,比我們這兩個所謂的狀元都厲害多了。原來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啊!……哈哈!”安子常大笑著看了穆侯一眼。

    穆侯的臉黑似鍋底,雙手握拳,喘著粗氣,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瞪著杜恒霜,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看到的那三箭。

    就算是他們驍勇善戰的安西男兒,也沒有這樣舉重若輕的箭術。

    安子常越發火上加油,“穆侯,你現在知道什麼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射箭這種事,是要有天分的。沒有天分,光靠苦練,能成為一個箭手,但是永遠成不了神箭手。而我在佛前發下誓言,今生定要娶一個箭術通神的女子,您看,我不能背誓啊,背誓是要被天遣的……”

    許紹聽著不對勁,伏在穆侯耳邊道:“那是我繼室夫人帶來的女兒,她從小訂親,今日跟著齊王二公子來的蕭士及,就是她的未婚夫婿。——就在那邊。”

    穆侯容色稍霽。

    原來是訂過婚的女子,而且人家的未婚夫就在面前,我倒要看你怎麼下得來台。

    “哈哈,那真是不巧了。這位箭術通神的小娘子,已經是名花有主了。喏,人家的未婚夫就在那邊站著呢,難道你要去問人家是否割愛?啊,哈哈哈哈……”穆侯一陣朗聲大笑,說得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穆夜歌有些沉不住氣,大步走過來問道:“父親,你在說什麼?什麼箭術通神,名花有主?”一邊說,一邊狠狠地瞪了杜恒霜一眼。

    杜恒霜心裡一沉。將手裡的長弓遞給穆侯家的下人,站到蕭士及身邊,一隻手不住地摩挲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安子常裝模作樣地走了過來,對蕭士及拱手道:“蕭公子,剛才穆侯問你是否願意割愛,我也想問一句。我在佛前發下誓言,定要娶個箭術通神的女子。剛才又和穆侯打賭,說今日哪位女子能射的最多的蘋果,就是我安子常今生今世的妻子。你看……”眼光不住地看向蕭士及身旁的杜恒霜。眸中卻有一股促狹之意。

    杜恒霜剛才就知道著了他的道,可是現在才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一時怒上心頭。這人真是不知輕重!什麼玩笑都能開,女子的名節也是他能拿來隨手就賭的嗎?

    杜恒霜倒是不覺得安子常真的看上自己。他那種人,自己一堆麻煩事,根本就沒有成家立業的打算。所謂娶個箭術通神的女子,不過是堵住穆侯的藉口罷了。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自己牽扯到這中間來。

    “怎麼樣?蕭公子,可否割愛?——一直不說話。難道是生氣了?”安子常懶洋洋地又問了一句。

    “安大哥哥一向對女人不假辭色的,今日卻對杜姐姐另眼相看,難道是因為你們住在一個府裡,日久生情了?”穆夜來拉著杜恒雪走過來。一幅好奇的樣子,看看安子常,又看看杜恒霜。

    杜恒霜面上發白,想要辯解。卻擔心越說越麻煩,反而把一件極小的事說得嚴重了。惹得蕭士及生疑倒是不好,只好緊抿著唇,站在旁邊不說話。

    蕭士及緩緩抬起胳膊,也對著安子常拱了拱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安公子此舉是看得起在下的眼光,在下高興還來不及,怎會生氣?只是別的東西,若是安公子看上了,在下一定雙手奉上。可是霜兒不一樣,她是我蕭家未過門的媳婦。——安公子來遲一步,只能等下輩子,看你有沒有這個運氣了。”

    到底是年少氣盛,這樣不給安子常留臉面,許紹暗暗搖頭,盤算著要如何安撫一會兒盛怒的安子常。

    沒想到安子常一點都不生氣,大笑著對穆侯道:“確實是晚了。那沒辦法了,穆侯,不是我不肯娶,實在是人家已經是有夫之婦,我再強求,未免被人說我仗勢欺人。”

    話鋒一轉,安子常又道:“穆侯,你是知道的,我最恨用權勢逼人家夫妻分離。當年大周的德禎帝,企圖給我安國侯府下旨賜婚,將他家沒人要的寡婦公主賜給我爹,逼我娘去死。我一怒之下,宰了那喜歡賜婚的皇帝,還有那看著別人的夫婿就眼饞的無恥公主。——穆侯你不是不知道,凡是逼我的,都沒有好下場。”

    穆侯一窒,忙打著哈哈見風使舵:“當然不會,當然不會,既然人家已經訂婚了,那就不用考慮了。再說你安元帥位高權重,又人物風流,還怕找不到第二個箭術通神的女子為妻?恐怕今日過後,整個洛陽城的小娘子都要爭著去學箭術了。哈哈哈哈……”

    幾句話就把此事圓了過來。

    大家都跟著哄笑起來,尋個樂子。

    杜恒霜悄悄地看著蕭士及,看見他也在笑,但是那笑卻沒有進到眼睛裡。

    穆夜來也將蕭士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心下大定,知道這第一招,算是歪打正著了,而且效果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好。眼珠一轉,馬上想到了第二個計策。

    她要趁熱打鐵,趕緊讓蕭士及注意到她的存在。畢竟重活一世,她有著比杜恒霜更大的優勢。

    穆夜來悄然後退兩步,跟自己身邊的下人吩咐兩聲,便離開這片草地。

    很快有下人過來收拾箭靶,重新安置桌椅,吃食。

    射箭比賽過後,就是歌舞時間了。

    一般的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歌舞伎,排練出各種時新的歌舞。而且在大周,從宮裡的貴人,到深閨的小娘子,都對跳舞情有獨鍾。能給親朋好友歌舞助興,並不是低賤的行為,而是和針黹詩文一樣,算得上德容言功的一部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前一世的杜恒霜對跳舞那麼抵觸,總是明裡暗裡說跳舞是上不得檯面的下賤人所為。這一罵,可是把宮裡的皇后和妃嬪都罵進去了。讓蕭士及曾經很是不解。

    穆夜來精心準備的第二招,就是跳舞,胡旋舞。這是她的拿手好戲,也是最後打動蕭士及,讓她進門的殺手鐧。

    穆夜來穿戴好跳胡旋舞的服飾,心情一片大好。

    總算,她可以先聲奪人了。

    在感情上,她最遺憾的,是來到蕭士及的身邊太晚了。十多年後。她才知道,蕭士及最愛看胡旋舞,也最贊女子射箭。

    那一年,她苦追蕭士及而不得,心情鬱悶。在月光下跳起胡旋舞自娛自樂。她本是安西女子,胡旋舞就是從她們那裡發展出來的。要說當時在長安,她穆夜來論胡旋舞第二,沒人論第一。就是那月光下一曲胡旋,真正讓她入了蕭士及的心,沒過多久,他就納她入府了……

    今天。就讓蕭士及現在就認識到自己的好吧,不用等到十年之後……

    草坪上眾人盤腿坐下,互相說著閒話,觥籌交錯。等著看穆侯府精心準備的歌舞。

    安子常剛才放了狠話,穆侯不敢再糾纏他,安排他跟齊王的二公子齊義之,還有洛陽大司馬許紹坐在一起吃喝。

    蕭士及依然坐在杜恒霜身邊。話卻比剛才少多了。

    杜恒霜惴惴不安,知道這件事。大概終久還是在他心裡起了隔閡。想到給她帶來無妄之災的安子常,杜恒霜忍不住狠狠地剜了安子常幾個白眼。

    安子常似乎也在默默地打量她這邊。看見她的白眼,安子常反倒笑了,舉起酒杯,沖著她遙遙一鞠,然後仰頭喝下。

    杜恒霜氣得紅了臉。

    蕭士及雖然沒有看著杜恒霜,可是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眼裡。

    剛才的事,沒有哪個男人能無動於衷,除非他根本就不愛自己的女人。

    蕭士及雖然生氣,但是並沒有生杜恒霜的氣,他只是在氣安子常。——什麼玩笑不好開,非要扯上這等名節之事。看起來,父親以前說的話,是不對的。做人想要一家大小和和滿滿,就必須去追逐權勢。有了極大的權勢,才能護住自己的家人妻女。

    今天在場的那麼多小娘子,安子常為何偏偏只是拿杜恒霜開玩笑?不就是柿子揀軟的捏,看她沒有是父兄的孤女,欺負了她,她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知道她是自己的未婚妻,還來敢問自己是否割愛,不就是看自己一介白丁,不如他安子常是世襲的安國侯,又是齊王親封的先鋒大元帥!

    蕭士及緊緊握住了自己手上的酒杯,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了。他需要權勢,需要立功,需要在這新舊朝代更迭的時期,為自己的家族謀一份長久的富貴。沒有這些,他護不住自己的家人。權貴們一根小指頭,就能讓他一輩子的努力化為流水。

    他的父親蕭祥生就是太傻了。不知道去謀求功名權勢,只知道過自己的小日子。如果當初,他答應齊王的邀約,現在再不濟,也是一員副將。怎麼會落到最後身死大牢,幾乎家破人亡的慘境?

    蕭士及的心裡,立下了跟父親蕭祥生完全不一樣的誓言宏願。

    富貴險中求,就算要被人當墊腳石,他也認了!

    蕭士及心裡鎮定下來,回頭看見杜恒霜憂慮的目光,對她溫和地笑了笑。這一次,笑意是先從眼睛裡面顯出來,然後擴展到嘴角。

    杜恒霜松了一口氣,也回了一個微笑。

    一陣緊而頻的銅鈴聲悠揚地傳來,一個蒙著面紗的女子站在四個赤膊大漢抬著的大鼓上面,旖旎旋轉而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1:41 PM

第五十六章 胡旋

    鼓聲急促叮咚,扣人心弦。

    鼓上的女子蒙著碧綠的面紗,身上的舞衣顏色斑斕,如七色彩虹一樣炫目。兩隻潔白的小臂從半截的袖口裡露出來,看得見手腕上戴著十數個細細的金環,環上墜著小鈴鐺,手臂一抖,鈴鐺就鏗鏘作響。腳下穿著一雙小羊皮靴子,不時踢踏,擊打著鼓面,和鼓點聲相映成趣。

    胡旋舞的精髓,在一個“旋”字,需要舞者腰肢柔韌,腿腳有力,又要有極好的平衡性能,才能轉出最美的胡旋。

    大鼓上的這個女子,顯然非常精通此技。隨著鼓點翻飛,在大鼓上旋轉得飛快,身上的七彩舞衣更是如同一片彩虹,在眾人眼前旋轉不已。

    “好!”

    一堆堆叫好聲轟得響起來。

    劈裡啪啦的掌聲跟著鼓點一起拍起來。

    大鼓之上的穆夜來更加得意。她旋轉之餘,眼波也不斷往蕭士及那邊飛過去,明明白白看得見他眼裡讚賞的目光。

    咚!

    最後一聲鼓點落下,剛才還在急轉的舞者突然靜止下來,面向女眷這邊而立。

    真是動若脫兔,靜若處子,轉騰之間,盡顯胡旋本色。

    鼓聲停歇,那舞者臉上的面紗悄然而落,露出矯矯如春光的一張明媚的小臉,眼波流轉,一直向蕭士及那邊看過去。

    蕭士及微笑著跟隨眾人鼓起掌來,目光卻看向了杜恒霜。

    杜恒霜的面頰倏地紅了。

    穆夜來得意地看向蕭士及,卻見他的目光像是凝在杜恒霜身上一樣。杜恒霜微側著臉,也以同樣的目光看著蕭士及。兩個人渾然天成,身邊的喧囂熱鬧好像與他們無關一樣。

    穆夜來的笑容凝在臉上,黯然之色溢以言表。難道這樣也不能奪回他的目光?

    蕭士及卻和杜恒霜都是想著同一件事。去年杜恒霜生辰的時候。蕭士及專程趕來給她恭祝芳辰。在杜家的大宅後院,無暇的月色底下,杜恒霜紅衣黑裙,一曲胡旋急舞,鼓聲與旋轉齊飛,麗顏共月影一色。看得蕭士及目不轉睛。當晚入睡之後,蕭士及想起杜恒霜在月色下的傾城豔色,難以按捺激動的心情,有了人生第一次春夢……

    穆侯看見跳舞的舞者正是自己最疼愛的三女兒。大笑起身道:“好!好!好!夜來你的胡旋又進益了!”

    一旁有穆侯府的親戚湊趣,“不是我誇口,我們三小姐的胡旋就算在安西,也是數一數二的。如今在中原,就更不用說了。她要論第二,沒人敢稱第一的!”

    胡旋舞本來就是從安西傳到中原的,安西的舞娘比中原的舞娘跳得好,這倒也不算說大話。

    誰知安子常又嗤笑一聲,看著自己手裡的酒杯,拖長了聲音道:“咱們關起門來自己誇自己倒是無妨,可是當著中原各位舞者大家。說這種話,豈不是讓人暗地裡笑掉了大牙?”

    剛才誇穆夜來的那個人臉上掛不住,陰陽怪氣地問安子常:“安公子這麼說,豈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聽你的意思,似乎是說有人比三小姐跳的還好?我卻是不信。哪裡有人能比三小姐跳得更好?若是有,我把腦袋割下來給你當馬球!”

    安子常對著杜恒霜那邊舉起酒杯,“我去年確實見過比這更好的胡旋。月光之下。勾魂奪魄,一曲之後。再無胡旋。”

    杜恒霜的腦子嗡的一聲,幾乎要咬碎銀牙。——這個人到底要做什麼?!

    蕭士及也收斂了笑容,目光森然地看向安子常,重重地將自己手裡的酒杯擱在桌上。

    杜恒雪卻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她早先就不忿有人說穆夜來的胡旋跳得最好,還說她論第二,沒有人敢稱第一,就嘟起嘴道:“安公子也沒有說錯啊。我姐姐的胡旋就跳得比她好。”說完又不好意思,對站在鼓上,笑得一臉僵硬的穆夜來道:“三小姐,你也跳得不錯,就是比我姐姐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而已。”

    穆夜來在心裡冷笑一聲。這杜恒霜不要臉,沒想到她妹妹也是這樣不要臉。睜著眼睛說瞎話,我倒要看看,她能撒謊撒到什麼地步!

    穆夜來從大鼓上躍了下來,來到杜恒霜身前,對她深施一禮,“我癡愛胡旋,還請杜姐姐不吝賜教。”

    杜恒霜為難。

    “杜姐姐,我都跳了,難道杜姐姐認為跳舞是上不得檯面的下賤人所為,不想和我們這些下賤人為伍?”穆夜來故意又將前世杜恒霜的話說了出來刺激她。

    杜恒霜正色道:“舞者並非低賤,三小姐這話從何說起?”

    “既然並非低賤,杜姐姐為何不肯為我們一舞呢?”穆夜來的眼珠轉了轉,看向安子常,“安大哥哥,你說的去年看見的胡旋,是哪個舞者?能不能請來和杜姐姐比一比呢?我雖比不過,杜姐姐是一定比得過的。”

    安子常張了張嘴,卻看見蕭士及看他的眼光已經想要殺人了,只好給自己灌了杯酒,先喝了一口,才笑道:“這可難為我了,萍水相逢,怎麼可能找得到呢?”說著,又故意擠兌杜恒霜,“不過,聽杜二小姐的話,杜大小姐似乎真的跳的不錯呢,不如為我們舞一曲胡旋如何?說不定,比我去年在月光下見到的胡旋舞者還要出色呢。——你說是吧,齊二公子?你們齊王府人才輩出,你見多識廣,就不要嘲笑我們這些井底之蛙了。”

    齊義之笑吟吟地搖搖頭,並不說話,也不開口施壓。

    蕭士及是他的下屬,他可以命令蕭士及,卻最好不要去逼蕭士及的家人。就算是做上司,行事做人也要有個限度。那被宰了的德禎帝,不就是以為賜個婚沒什麼大不了嗎?不過他也不想想是在什麼情況下賜婚。大周都風雨飄搖到那個地步了,還敢作威作福,不是自己找死嗎?

    齊義之自認不是那種腦子不清楚的人,當然不會摻和到這種事情中去。

    正在這時。許家的大少爺許言輝突然出聲道:“霜兒妹妹確實跳得好胡旋舞,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何必藏著掖著呢?”

    許言輝從來就沒有給過杜恒霜好臉色。

    今天一聲“霜兒妹妹”,不僅杜恒霜打了個寒戰,就連方嫵娘和許紹都覺得不自在。

    杜恒霜看向蕭士及,求援似地問道:“及哥哥,你想不想我跳?”

    如果蕭士及不想她跳,打死她也是不會跳的。

    蕭士及緩緩笑道:“跳,怎麼不跳?既然他們這樣期待。你就跳一曲,讓他們看一看,什麼是真正的胡旋!”

    杜恒霜定定地看了蕭士及一眼,“好。既然及哥哥讓我跳,我就跳。”

    穆夜來愣愣地看著杜恒霜一步步走出來。扶著兩個侍女的手,踏上了大鼓。

    就這樣穿著簡單的紅衣黑裙,跟隨著響起來的鼓點,舞動了起來。

    舉手,伸臂,腰肢款擺,在越來越急促的鼓聲當中。舞動的旋轉越來越快。

    袖影飄飄,如回風舞雪,雖然只有單調的紅黑兩色,不如穆夜來剛才的七彩舞衣耀眼。但是卻把眾人的目光更緊地集中在她急轉的舞步之上。

    紅色半臂旋轉,如朱盤火輪。黑色裙踞飛揚,如驪珠飛星,虹暈流霜。舞到極處。整個人似乎要淩空飛舉,踏歌而去。千匝萬轉不停歇。小腳同時在鼓面上縱橫騰挪,踏弦而走。叮咚之聲,直如反彈琵琶,大珠小珠落玉盤。

    旁邊擊鼓的樂人看得呆了,居然停止了擊鼓。

    整個花園裡,除了杜恒霜在鼓面上踩踏出來的鼓聲,沒有別的聲音,似乎連樹上的鳥兒都屏息凝氣,看著這一幕直如佛前飛天樂舞重現的胡旋。

    安子常微笑著掃了一眼在座的眾人,低頭飲了一口酒。

    許紹和方嫵娘交換了一下不安的目光。

    許言邦看得瞪大了眼睛。

    許言輝的面色卻更加陰沉。

    杜恒雪喜笑顏開,一臉與有榮焉的表情。

    蕭士及面上一派雲淡風輕,心裡卻在滴血。——霜兒,這是最後一次,讓你在大庭廣眾之下跳胡旋。從此以後,你的胡旋,只能為我一人而舞。沒有人,再能逼你做任何事……

    眾人看得如醉如癡,眼看那胡旋越來越烈,有人敲著面前的瓷盤,跟著應和起來。

    擊鼓的樂人吃了一驚,才發現自己剛才看得呆了,忘了擊鼓,便趕緊拾起鼓槌,順著杜恒霜踏鼓的節奏敲擊下去。

    鼓聲越來越急,杜恒霜的胡旋也轉得越來越急,越來越快,快到大家只看見一道道紅黑相間的虛影迴旋。

    最後一聲鼓點落下的時候,杜恒霜從鼓面上飛身躍起,在半空中再連轉兩個回身,如一只鳳鳥一樣飄落在地,半跪伏身。

    再抬起頭,露出一張因急舞而微微喘息的嫣紅麗顏,燦然若桃花,端麗如牡丹,豔光四射,竟讓人不忍逼視。

    蕭士及急忙上前,將杜恒霜扶了起來,對著周圍人等微微頷首,“讓大家見笑了。今日我們還有事,先告辭了。”然後對齊二公子齊義之點了點頭,做了個只有他們兩個人才懂的手勢,順勢帶著杜恒霜離開了穆侯府。

    穆夜來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蕭士及和杜恒霜遠去的背影,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咆哮:假的!假的!這個杜恒霜,是假的!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1:42 PM

第五十七章 兵臨

    穆夜來沉浸在震驚當中。

    她記得,上一世真正的那個杜恒霜,厭惡騎射,也不會跳胡旋舞。穆夜來那時候出來跳胡旋,還被杜恒霜諷刺她媵妾之流,只會以色侍人,並多次表示跳舞是娼妓之流的特長,自己是大家閨秀,不屑為之。

    穆夜來是從小練胡旋舞的。她知道,這種舞,對腰肢和腿腳的要求太高了。如果不是從小習練,根本就跳不出來那種急旋的舞步。

    而上一世,她調查得很清楚,那個蕭家主母杜恒霜,根本就不會跳胡旋舞。

    如果杜恒霜真的有這樣的舞技,當年就不會讓自己鑽了空子了。她記得,那年月光之下一舞胡旋之後,蕭士及對她感慨,說他已經有十多年沒有見過這樣美的胡旋舞了。

    很明顯,杜恒霜不會跳胡旋。不然的話,自己的夫君喜歡看,哪怕關著門在閨房裡跳也行啊。又不會讓別人看見,也能博得夫君的歡心。

    況且杜恒霜並不是不想跳。

    穆夜來記得,在一次蕭家家宴之上,自己舞了一曲胡旋,蕭士及當晚就歇在自己的院子裡。

    杜恒霜的臉色無比落寞,後來偷偷請了個胡旋舞的舞娘回來,想暗地裡學著跳。

    可是那個時候,她都二十多歲了,怎麼可能學得會?

    胡旋舞需要從小習練,而且要不斷練習。不然腿腳一僵,就再也沒法跳了。

    而剛才那個假的“杜恒霜”露的一手胡旋,絕對是從小苦練的功底。最後那個淩空飛起,連轉兩個胡旋的動作,不僅需要苦練,而且要天生身姿輕盈。平衡術過得硬,才轉得起來。自己練了這麼久,還是不敢做這樣的動作,因為一試,就會從大鼓上摔下來,非死即傷。

    這樣的女子,怎麼可能是她熟悉的那個杜恒霜!

    這個騙子!李鬼!自己一定要揭穿她!

    穆夜來深吸幾口氣,趕緊回到自己房裡,換了衣裳。過來專門拉著杜恒雪說話。

    她看得出來,杜恒霜到底年紀大一些,已經有十四歲,行事說話十分穩重,而且看似有禮。其實對人十分疏離。看來看去,除了蕭士及,她只對杜恒雪這個妹妹疼愛有加。

    跟杜恒霜做朋友不太容易,還是應該從杜恒雪這邊著手。

    穆夜來坐到杜恒雪身邊,有意跟她攀談起來。

    杜恒雪才剛滿了十一歲,跟穆夜來年紀差不多,從小被杜恒霜這個姐姐保護得很好。當然不是穆夜來這個有著兩世為人經歷的人的對手,很快就跟穆夜來談得十分投契,把她當做知己。

    只是杜恒雪雖然單純,但是還知道輕重。

    每當穆夜來把話題繞到蕭士及身上的時候。杜恒雪就會裝傻。她不喜歡說太多自己姐姐和姐夫的事,而且這個穆侯府的三小姐,眼珠子實在轉得太靈活了,她心裡有些不舒服。

    因蕭士及沒等秋日宴結束。就把杜恒霜帶走了,著實有些失禮。許紹和齊二公子一起向穆侯表示抱歉。

    穆侯哪裡敢生氣,忙陪笑著道:“他們是未婚夫妻,應該的,應該的。”就把話岔開了,親手給許紹和齊二公子斟酒,又有真正的舞伎過來歌舞助興。

    在一片嘈雜聲中,一個穿著校尉衣裳的大漢汗流浹背地闖了進來,對齊二公子和安子常一起回報:“主公有密令。”

    齊義之和安子常連忙起身,對穆侯點一點頭,不再多話,帶著那校尉很快離開穆侯府。

    許紹見勢不妙,也趕緊帶著許家人告辭離去。

    別的賓客看見大司馬、齊二公子和安子常都匆匆離去,知道是出了大事,也不敢在別人家裡再做逗留,紛紛告辭而去。

    穆侯的大小姐穆夜歌很是生氣,跺著腳問穆侯:“父侯!您到底說定了沒有啊?”還在問她的婚事的事。

    穆侯心裡憂慮,沒好氣地道:“現在什麼時候了,還在想你那點子小心事!趕快給我回房待著,等這件事過了之後再說!”

    穆夜歌還想再問,穆夜來卻已經想到,是齊王要開始最後一擊了。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雖然他們穆侯府的秋日宴沒有及早中止,但是在秋日宴結束後沒幾天,就傳來安子常大破河東郡,消滅最後一支忠於大周的軍隊的消息,為齊王大軍攻破長安,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此時安子常和齊義之帶著那個校尉來到齊義之在洛陽的府邸問話。

    “父王密令何在?”齊義之臉色肅然,不緩不急地問道。

    那校尉從貼身的衣兜裡,掏出一封抱著油皮的信,雙手呈上。

    齊義之一目十行地讀完信,倒抽一口氣,驚訝地道:“陰世章居然殺了我三弟?!我大哥呢?他不是帶著三弟一起去河東郡勸降的?”

    陰世章是河東郡大周軍隊的主帥,對大周忠心耿耿。齊王齊伯世派了好幾個人去勸降,他都置之不理。最後一次,齊王世子齊仁之親自出馬,以此表達齊伯世最大的誠意。

    齊義之嘴裡的“三弟”,其實是庶弟,是齊王妾室萬氏所出的兒子,齊禮之,今年才十四歲。是齊王說,他們應該兄弟同心,不分嫡庶,所以齊家的嫡庶兄弟是一起排行的。

    齊仁之去河東郡勸降,當時齊王府都認為陰世章這一次一定會就坡下驢,順水推舟地應了,到時候,齊王世子這份響噹噹的大功,是跑不了的。

    齊王世子儒雅過人,手下都是文人墨客居多,不像齊王二公子齊義之,尚武,手下都是猛將強兵。

    而亂世當中,軍功當然比文治要來得強大。

    因此齊王世子齊仁之,也是把勸降陰世章這件事,當做一件大事來做的。

    只是沒想到,他臨走的時候,齊王突然說,讓他帶著三弟齊禮之一起去,兄弟倆好有個照應。

    齊仁之雖然不願意,但是他以孝為先,從來不敢忤逆齊伯世的話,只好應了,帶著齊禮之一起去河東郡勸降。

    “……信上說,勸降失敗,我大哥連夜離開了河東郡,卻把三弟遺忘在客館。陰世章追過來,發現我大哥已經走了,就把三弟抓起來。為了表達他忠於大周的決心,他砍了我三弟的腦袋,掛在河東郡的城牆之上。”齊義之的臉色平靜,剛才的驚訝之色似乎只是一閃而過。

    安子常笑了笑,沒有點破其中的齷齪,看向那校尉:“齊王有什麼話吩咐我?”

    那校尉拿出另外一封密信,和半塊虎苻,“王爺有令,著安元帥立時點兵,即日啟程,兵發河東郡,為我三公子報仇雪恨!”

    安子常鄭重接過虎苻,“我這就去點兵。”然後對齊義之行禮道:“二公子,我先退下了。”

    齊義之拍拍他的肩膀,“注意自己的安全。這一仗,就全看你的了。”

    安子常拱了拱手,大步離去。

    齊義之反復看著齊王的密信,在心裡長歎一聲,回身給自己娘親的牌位點了一柱香,鄭重拜了幾拜,就吩咐道:“去把蕭公子給我叫過來,就說有急事,讓他不要婆婆媽媽,兒女情長的。”

    蕭士及拉著杜恒霜先回了杜家的宅院。

    也是杜家在洛陽的老宅。杜先誠他們那一輩三兄弟,每人分了一個院子。

    後來方嫵娘帶著兩個女兒回到洛陽的時候,一直就住在這裡,直到後來她改嫁給許紹。但是這個院子依然留下了,錢伯給他們看著,杜恒霜和杜恒雪每年都會回來住幾天,特別是在杜恒霜生辰的時候。

    回到自己家裡,杜恒霜自在多了,親自給蕭士及現開爐子燉茶。

    蕭士及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著杜恒霜忙來忙去,唇角不由露出笑容。

    可是當杜恒霜轉身看他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又淡然下來。

    杜恒霜很是不安,默默地烹好茶,用小託盤給他送上來,還加了兩塊現熱的胡餅。

    蕭士及接過託盤,手指尖和杜恒霜的手指尖碰在一起,杜恒霜蔥管一樣的手指一剎那間竟然柔若無骨。

    蕭士及一時不忍放手,一直保持著託盤的姿勢,靜靜地感受著從對面指尖傳來的溫熱、顫抖和悸動。

    “及哥哥……”杜恒霜輕輕叫了一聲,手指尖顫抖得更加厲害。

    蕭士及接過託盤放下,看見杜恒霜坐在自己身邊,一臉忐忑的樣子,心情又好了起來。

    嫣紅的面頰,晶亮的黑眸,如花瓣一樣豐滿的紅唇微微翹起,唇部上緣還有幾點淺淺的汗珠,在搖曳的燈火下若隱若現。

    蕭士及鬼使神差地拉過杜恒霜,低頭吻上那幾點濕濕的水珠。雖然沒有落在她的唇上,但是隔得那麼近,他的唇息都呼在她的齒縫之間,熏然欲醉。

    杜恒霜渾身僵硬,屏住了呼吸,手足無措地抓住了自己的羅裙,死死捏住。

    兩個人雖然訂婚這麼久,但是一直是發乎情,止乎禮,今天,他們還是第一次離得這麼近。

    蕭士及原本只想吻幹她唇邊上緣的汗珠就作罷。

    可是抱住杜恒霜在懷裡,原來女人的身子是這樣香,這樣軟,十七歲的青年血氣方剛,一時克制不住自己,蕭士及一下子把她壓倒在身後的榻上,重重地往她唇上吻了上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1:43 PM

第五十八章 慈心

    杜恒霜一陣慌亂,想把蕭士及推開,可是他的身子那樣沉,那樣重,壓在她身上,讓她動彈不得。他的氣息也是那樣灼熱,緊緊地含住她的唇,吸得她生疼,卻一聲也不敢啃,只得默默承受他越來越緊的擁抱。

    蕭士及狂亂地吻著杜恒霜,沒有章法,更沒有架式,恨不得把她整個人都吸到嘴裡,放到心裡,每時每刻都跟她在一起。

    咚咚咚咚。

    一陣著急的敲門聲從門外響起來。

    蕭士及大口大口喘著氣,抱著杜恒霜坐了起來。

    杜恒霜面色潮紅,髮髻被他壓得亂糟糟的,幸虧身上的半臂和羅裙都是完好無損,還沒那麼尷尬。

    蕭士及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有些慌亂地站起來,低聲道:“霜兒,別怪我。我實在忍不住……”

    杜恒霜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及哥哥,我不會怪你的。”

    說是不怪,可是腦袋都抬不起來。

    蕭士及苦笑一聲,知道自己大概是嚇著她了,回頭道:“我出去看看是什麼事。”

    打開房門,見是錢伯帶著一個校尉模樣的人站在門口,連忙問道:“是二公子那邊的事嗎?”

    那校尉點點頭,“有急事。二公子讓蕭公子趕緊回去,要立即動身,往長安那邊去。”

    蕭士及一驚,“出了什麼事?”再也顧不得剛才的尷尬,匆匆忙忙回頭道:“霜兒,我有公事,先走了。過年再來看你。”說著就跟那校尉離開了杜家,回到齊二公子住的府邸。

    錢伯探頭往裡看了一眼,見杜恒霜垂頭坐在那裡。問道:“大小姐,要回許家嗎?”

    杜家這裡人太少,她又沒有帶著丫鬟婆子過來,一個人住在這裡,很是不方便。

    杜恒霜重新綰了髮髻,坐上車,被錢伯送回了司馬府。

    看見杜恒霜回來,方嫵娘才大大松了一口氣,叮囑她道:“這些天外面不太平。就不要出去走動了。許家有洛陽城的守軍護衛,到底安全些。”

    杜恒霜心亂如麻地點點頭,“讓錢伯他們也住到許家吧。外面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樣子。”

    看見齊二公子出現在穆侯府,剛才蕭士及匆匆離去的身影,還有安子常曾經露出的隻言片語。都讓杜恒霜意識到,快要出大事了。

    本來就是風雨飄搖的大周,很快就要土崩瓦解了嗎?

    一個朝代的結束,同時也是一個朝代的開始。

    無數的人都在惴惴不安的等候。

    蕭士及匆匆來到齊二公子的府邸,著急地問道:“出了什麼事?”

    齊義之沉聲道:“河東郡的陰世章不肯歸降,還殺了我三弟祭旗。”

    蕭士及是知道齊王世子帶著三公子一起去的河東郡,忙問道:“那世子呢?”世子便是齊王的大兒子齊仁之。

    齊義之道:“他連夜離開河東郡。只是不知道我三弟不在隊伍裡。後來曉得把三弟拉下了,就趕緊回頭去尋,結果看見三弟的頭顱,已經懸掛在河東郡的城門之上。”

    蕭士及默然半晌。他知道齊義之的三弟齊禮之。是庶出,是齊王現在唯一的妾室萬氏所出,今年才十四歲。而齊王世子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了。

    “到底為什麼三公子要跟著世子去河東郡勸降?”蕭士及總也想不通這個問題。勸降這種事,一直是危險很大的。說不定就被敵方一刀砍了。

    齊義之搖搖頭,“我也不明白。不過既然已經發生了。想明白了又能怎樣?你還是趕緊回長安吧。安子常已經出發,我父王的大軍正往長安趕去。我要去跟父王匯合。長安之戰,就看你的了!”說著,重重地拍了拍蕭士及的肩膀。

    蕭士及鄭重拱手道:“二公子放心,蕭某一定不負所托!”

    蕭士及和齊義之同時離開洛陽,蕭士及騎快馬抄小路往長安趕,齊義之卻慢一步追上齊王的大部隊,要做齊王攻打長安的先鋒。

    可是到了齊王的大軍裡面,齊義之才發現一個嚴重問題,原來齊王帶著親隨,悄悄離開大軍,回太州去了。

    看見齊王的留書,齊義之一拳頭砸在四足卷雲紋的條桌之上,憤憤地道:“太州到底出了什麼要緊的事,需要父王在這個緊要關頭星夜趕回去?!”

    齊王的一個幕僚有些尷尬地道:“聽說,是萬側妃病倒了……”

    萬側妃,便是齊王的妾室萬氏。齊伯世稱王之後,就封歐陽紫為王妃,封唯一的妾室萬氏為萬側妃。

    齊義之的母親歐陽紫,八年前懷著第四胎的時候,在從太州回娘家的路上受到盜賊的追殺,幸得蕭士及的父親蕭祥生所救,才撿回來一條性命。回太州不久,歐陽紫就早產生下四公子齊健之,而她自己沒有熬過滿月就病死了。

    蕭祥生因為這件事,還被人拷打,送掉了性命。

    齊義之非常想知道,到底是長安城裡的哪位貴人,非要他母親的命不可!

    這一次打長安,于情於理,都是對齊家來說,極端重要的。

    可是父王居然在這個關頭,放下這邊的大事不理,星夜跑回去,就為了一個小妾身體不適!

    不適個頭!

    齊義之用膝蓋想都知道,那萬氏不過是心傷她的兒子死在河東郡罷了。誰讓他運氣不好呢?沒有嫡出的命,卻非得爭嫡出的功……

    齊義之盤膝坐在條桌之後,冷冷地看著父王留下的虎苻和權杖,想起了母親歐陽紫臨死的時候,只對他一個人說的話。

    “義兒,母親今生只欠一個人的人情,就是長安的鹽商蕭祥生,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你若是有機會,一定要替我報答他。另外,我這次被人追殺,你也別再想著去查幕後黑手到底是誰。你娘我。已經給自己報了仇了。——那些人針對我,不過是為了我這個原配正室的位置。以為弄死我,他們就能如願以償?別做夢了,你爹,已經被我絕育。他以後的女人,絕對再生不出孩子。你們兄弟三人,還有你妹妹,就是你爹僅有的嫡出子女。如果以後再有你爹的女人生出孩子,你記住。那一定是野種……”

    齊義之深吸一口氣。現在想起母親臨死的那一幕,他還是會打心底裡難過。可是想起母親的手段,他又覺得十分解氣。母親為了他們兄弟三人,絕對是做了她能做的所有事情。

    她已經預計到,父親以後會有很多的女人。包括繼室填房,這些女人還會生孩子。

    說來說去,女人爭寵,哪裡是爭的男人?不過是爭的男人的子嗣和家業。有了兒子,就有了爭家財的底氣。

    而他們齊家,眼看就有潑天的富貴,能夠爭的。就更多了。

    母親這一招,倒是保證了他們兄弟三人的利益,確保沒人能夠越過他們去。

    此時齊王齊伯世連夜趕回太州,第一時間就沖到萬氏的房裡。匆忙問道:“側妃怎樣了?”

    萬氏的侍女忙屈膝行禮,紅腫著眼睛,低聲道:“王爺,側妃剛剛暈過去三次。這會子剛剛睡著。”

    齊伯世忙坐在萬氏床前,拉起她的一隻手。輕聲道:“你們出去吧,有我在這裡守著。”

    幾個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露出會意的微笑。

    自從王妃去世後,王爺的一顆心都移到了萬側妃這裡,除了在這裡跟她同吃同住,就連書房都搬到了萬側妃的院子,甚至親自考查三公子的功課。這可是連嫡出的大公子、二公子都沒有享受過的待遇。

    只可惜,三公子似乎受不起這樣的大福……

    萬氏聽見齊伯世的聲音,悠悠醒過來,一頭撲在齊伯世懷裡,“王爺,妾身好苦啊!我的禮兒好不容易養了這麼大,怎麼會這樣?早知道,我就不許他去歷練了……就做個沒出息的孩子,還能好好活著……我好悔啊……”抓住齊伯世的衣襟,哭得涕淚橫流。

    齊伯世心疼不已,連連抱著她勸哄,末了低聲道:“禮兒的事是意外,出去勸降本來就是有風險的。也是我的錯,沒有跟你說清楚,你別太傷心了。”

    萬氏聽見齊伯世像是給世子開脫的意思,紅著眼睛問道:“既然有危險,那世子如何安然無恙,只有我的兒子死在河東郡?!我倒要去問問世子,他是怎麼做哥哥的!”

    齊伯世忙按住她,“這跟世子有什麼關係啊?總是下面的人不經心,禮兒他又貪睡,肯定是叫他沒有聽見,你就不要想七想八了。”看見萬氏還是憤憤的,雖然已過而立之年,卻還是有幾分孩子氣,讓人忍不住憐惜。

    齊伯世輕聲勸道:“……你就放心吧,只要有我,你還怕沒有兒子?兒子年紀大有什麼用呢?我這個做老子的還年富力強呢,只有小兒子才是最經事的,你且等著吧。”

    一句話安撫了萬氏的心。

    “王爺,我真是好難受。你摸摸我這裡,痛得心都揪起來了。”萬氏淚眼淋漓,將齊伯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她家世不顯,剛入府的時候,戰戰兢兢,唯恐伺候不好齊伯世。好在她的作小伏低,終於逐漸軟化了齊伯世的心。齊伯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不敢跟夫人歐陽紫爭,只要能讓她一直待在齊伯世身邊,做一隻小貓小狗就行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1:46 PM

第五十九章 登基

    齊伯世看著萬氏梨花帶雨的面龐,心裡軟成一團,側身坐到她床頭,將她擁在懷裡,輕聲安慰她,“等大事一成,我就封咱們的兒子為親王,以親王禮下葬。咱們的女兒,和嫡女一樣,得一樣的封地,好不好?”

    “這不好吧。恐怕於禮不合,讓人說你的閒話,我的心不安。就連咱們的兒子在九泉之下,也是不安的。”萬氏怯生生地道。

    就算歐陽紫死了,還能把萬氏嚇成這個樣子。

    齊伯世更加心軟,索性成日陪著萬氏,讓她的喪子之痛總算得到疏解。

    白日帶她去給三公子齊禮之尋墳地,置裝裹,造義塚。晚上陪著她入睡,聽她喃喃訴說兒子從小到大的點滴小事,說得多了,連齊伯世也格外感傷,越發覺得對不起這個兒子,對萬氏的愧疚之心也越發沉重。

    她本是第一個到他身邊的女子,卻要等歐陽紫生了大兒子齊仁之十年之後,才能讓她生子。結果她的兒子還沒養大,就沒了。

    日子就在感傷中過去。

    第五天,安子常大破河東郡的消息傳來,河東守將陰世章被安子常斬首示眾,而齊禮之的頭顱也和身軀縫合在一起,被安子常派專人送回太州齊王府。

    大周最後一支精兵,被齊王齊伯世所滅。

    消息很快傳遍大周上下,而兵困長安,準備攻城的齊義之也得到了這一消息,開始向長安城的守軍喊話。

    蕭士及在城裡加緊準備,終於策反了一個守城的副將,在半夜時分打開城門,讓齊王大軍攻進長安。

    齊王二公子齊義之進城之後,帶著兵馬直撲皇宮。將大周最後一任小皇帝和大周皇室別的成員,統統斬首示眾,殺得血流成河。

    那一夜,已經到了十月底,長安城卻電閃雷鳴,下起了瓢潑大雨。

    第二天,皇城邊上的居民早起發現,從皇城裡面流出來的雨水,都是血紅色的。

    大周最後一任皇帝的喪鐘敲響。鐘聲嘹亮。皇氣混雜,直沖雲霄。

    新舊交替的時候,一般都是群魔亂舞、妖孽輩出的時候。

    舊天子被殺,新天子崛起,對這個時道的時運總是有所影響。

    齊王在太州陪了萬氏五天。就聽到長安居然已經被二兒子齊義之帶著大軍攻破了,大急之下,慌慌張張帶了大兒子齊仁之往長安城趕過來。

    齊義之卻在攻破長安之後,立刻撤出長安城,帶兵駐守在城外,等候齊王正式入長安。同時任命蕭士及為京兆尹,暫理京畿。將原來的京兆尹府上大大小小數百口人都關押起來。等候處置。

    龍香葉在家裡聽見這個消息,淚流滿面地給蕭祥生的牌位上了三炷香,祝禱道:“夫君,你的大仇終於要報了。”

    蕭祥生的死。是原來的京兆尹一手造成的,那納了龍秋葉為妾的老師爺,不過是爪牙幫兇而已。

    這些事情,在蕭士及重振蕭家家業之後。早就調查得清清楚楚。

    是齊二公子勸他忍耐,許諾他一定會給他機會。幫他報這個大仇。

    當年他們調查的消息,是京兆尹受貴人指使,一定要劫殺進了長安城的那位有孕的婦人。蕭祥生死也不肯那位婦人的去向,最終死在京兆尹的大牢裡。

    齊義之進了皇宮,將所有的“貴人”都殺得一乾二淨。

    原來京兆尹府上的這些幫兇,就留給蕭士及慢慢報仇,看看還能不能問出更多的消息。

    蕭士及帶人捉拿京兆尹府上的人等,也把方嫵娘的姐姐方麗娘一家人都抓了進去。

    方麗娘的男人,是京兆尹府上一個小小的屬官,當年在蕭祥生被抓之後,還幫蕭家和杜家打探過消息。

    方麗娘他們一家被抓,他們的爹娘急得快瘋了,聽說是蕭家的大公子如今暫理京兆尹,才急急忙忙趕來求情,求他看在杜恒霜份上,放她姨母一家一馬。

    蕭士及才想起這一家人,就連忙命人拿了他的手令,去大牢放人,同時將方麗娘一家的家財發回。但是京兆尹府上屬官的屋子,他們卻是不能再住了,要另外自己找房子。

    方家這些年因托了杜家和許家的福,已經一躍成為小富之家,在長安城有好幾處房產,很快拿了一處出來,給大女兒和大女婿家居住。

    方家的人安置好,蕭士及就去了大牢,打算親自提審那位當年到他家來抄家的老師爺。

    誰知他竟然晚了一步。

    在他剛走進大牢門口的時候,那老師爺已經死在牢裡。

    派了忤作去查驗,卻沒有異常,並不是預想中的中毒,或者被打殺,而是年老體衰,又受了關押的驚嚇,中風猝死了。

    他一死,他的小妾龍秋葉就開始在牢裡喊冤,口口聲聲說她是蕭士及的姨母,非要見她姐姐龍香葉一面。

    牢裡的看守都是人精,況且現在是新舊交替的時期,誰也拿不准未來會怎樣,也生怕得罪了人,因此對待這些被關押的前上司都還不錯。

    他們也知道龍秋葉和龍香葉的關係,知道現在的暫理京兆尹蕭士及,就是龍香葉的大兒子,便向蕭士及報了上去。

    蕭士及回去問龍香葉,想不想見龍秋葉最後一面。

    龍香葉有些怔忡。這八年來,她也就是開始的兩年吃了些苦。後來兒子巴結上齊王的二公子,他們蕭家很快就擺脫了困窘的狀態,重新過上富貴的日子。到現在,他們不僅家業復蘇,甚至比蕭祥生在的時候,還要興旺。又因為掌家的是她兒子,她的日子,過得比當年蕭祥生還活著的時候,似乎還要舒心些。

    但是龍香葉總覺得,一個女人沒了男人的護持,就會如花一般枯萎。花的繁盛,需要雨露滋潤。她沒有,所以她變得蒼老,就算是錦衣玉食,也只是裹了她這段枯木頭而已。

    不過聽說龍秋葉落得這般下場,龍香葉還是暗暗高興的。

    “既如此,我就送她最後一程吧。”龍香葉將蕭祥生的死,大部分責任都是推在龍秋葉身上。她一直耿耿于懷,龍秋葉居然還敢覬覦自己的夫君。

    來到京兆尹的大牢裡,龍香葉看見龍秋葉依然貌美如花,只是略微有些憔悴,又有些不忿。

    “姐姐!姐姐!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你我一母所出,一定不能見死不救啊!”龍秋葉撲通一聲,隔著大牢的柵欄跪在龍香葉面前。

    龍香葉一身秋香色織金線綢料通袖襖,蜜合色綿裙,頭上簡單地插了幾支白玉釵,素淨中帶著貴氣,正是養尊處優的打扮。

    龍秋葉其實身上穿的不比龍香葉差,可是她一來被關了幾天了,不得換洗,二來一直處於極大的惶恐之中,精神頭差的遠了,和龍香葉比起來,立刻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看見龍秋葉求饒的樣子,龍香葉有股說不出的快意。

    “你也有求饒的時候?當日你算計我家老爺,何等狠毒,大概你也想不到你有今天吧?!”龍香葉厲聲說道。

    “姐姐!姐姐!姐夫的事,跟我沒關係啊!是他得罪了貴人!哦,不,是他包庇一個女人,一個懷了孕的女子,才被京兆尹那個狗官害死的,跟我沒關係啊!”龍秋葉再也顧不得,把她知道的所有東西都說了出來。可是事實的真相,就連老師爺都是只知道皮毛,更別說龍秋葉了,自然說得牛頭不對馬嘴。

    龍香葉自然是不信的,厲聲道:“老爺都死了,你還惦記著給他潑髒水!我真是後悔來見你了,你好自為之!等你死了,我去找人給你收屍,也算是全了我們姐妹之情。不然換了別人家,你害死人家老爺,人家不拿你喂狗都是便宜你了,還能給你收屍?你知足吧!”說著,拂袖而去。

    龍秋葉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暈了過去。

    蕭士及想要再提審京兆尹的時候,卻接到齊義之的消息,告訴他,齊王已經到了城外,讓他先按兵不動,等齊王大事辦完之後,再做計較。

    蕭士及只好停手,暫時命人封了京兆尹的大牢,只等齊王進長安城。

    齊王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就來到長安城外。

    看見二兒子恭恭敬敬地帶著大軍駐守在長安城外,齊王的心情大好,特地誇讚了他幾句,才親自帶領大軍入城。

    大周的皇宮已經被打掃得乾乾淨淨,甚至還有高僧過來持誦,超度大周皇室。

    七天之後,齊王齊伯世在皇宮正式登基稱帝,改周為齊,世稱大齊。

    齊王登基的第一年元旦,改元永昌,所以後世都稱他為永昌帝。

    永昌帝登基之後,下旨封齊王世子齊仁之為皇太子,二兒子齊義之為毅郡王,剛被殺不久的三兒子齊禮之,則被封為禮親王,下特旨厚葬。歐陽紫臨死前生的小兒子,也是老四齊健之才八歲,因是早產,先天極弱,暫時沒有任何冊封。

    王妃歐陽紫早逝,諡封孝慈皇后,永昌帝同時表示,對皇后情深義重,他終身不再立後,只封側妃萬氏為貴妃,管轄六宮。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1:49 PM

第六十章 封賞

    貴妃萬氏所出的庶女,十三歲的齊歡之則封為千金公主。先皇后歐陽紫唯一的嫡女,十六歲的齊嫣之則封平樂公主。兩個公主擁有同等的尊號、儀仗和封地,以示帝王一碗水端平的慈心。

    皇室封賞之後,當然是大封群臣。

    第一個授封的,是滅掉大周最後一支主力大軍的安子常。而他之前還有斬殺大周德禎帝的豐功偉績,被永昌帝敕封為世襲的安國公,而且是所有敕封的爵位裡面,唯一一個世襲罔替的國公,同時加封正一品的天策上將,以示恩寵。

    另外封賞的,還有跟著安子常一起攻打河東郡的將士,都是官升一級,薪俸翻番,封妻蔭子。

    昭穆九姓中事先投靠了齊王的眾人,保留原有爵位,食邑增加。如果沒有事先投靠齊王的,那麼原來大周冊封的爵位無效,全家貶做平民,遷出長安和洛陽這兩個大城。

    洛陽大司馬許紹則被調到長安,正式擔任長安城的京兆尹一職,這是從正四品下的職位,一下子擢升到從三品,算是連升三級。以他在開國之初並沒有軍功的情況下,能從大周的大司馬,一下子做到大齊的京兆尹,足見大齊的永昌帝,對他有多麼寵信。

    一時就連剛冊封的皇太子齊仁之,都專門給許紹送去賀禮。

    而為攻取長安出了大力的蕭士及,這一次卻沒有被封爵,也沒有將二皇子齊義之暫時委派給他的京兆尹轉正,反而剝奪了他的臨時京兆尹一職,只是將他任命為二皇子齊義之麾下的驍騎尉,也就是新封的毅郡王手下,算是正六品的官職。在沿襲大周官制實行九品三十階的大齊官場當中。蕭士及算是剛剛邁進了中等官員的隊伍。相對於他的功績來說,這個官職實在是低的出人意外。

    就連穆夜來都沒有想到,原來蕭士及剛開始晉身的時候,官職居然這麼低。她遇到他的時候,是四年後他跟杜恒霜的大婚典禮上,而那時候,他已經是世襲柱國侯了。

    不過她又心中竊喜。如果他太位高權重,她還不好跟他結交呢……

    這個官職,讓蕭士及也十分失望。當然。更失望的,是毅郡王齊義之。本來他以為,以蕭士及的功績,就算不封爵,不讓他做京兆尹。至少也會封一個將軍,結果到最後,只封了一個六品的驍騎尉。

    齊義之對自己的事情還沒有那麼憤然,但是不想寒了自己麾下眾人的心,就打算去宮裡幫蕭士及再求個恩典,不過被蕭士及阻止了。雖然蕭士及也很失望,可是想想齊義之。他就釋然了。

    以齊義之的功績,才封了個郡王,本來就是在他臉上抽了一耳光。

    就連庶出的齊禮之,都能封親王。而他這個皇后嫡子,卻只封了郡王。但是,這個冊封在永昌帝那邊,卻一點毛病也挑不出來。

    首先。庶子齊禮之本來就是諡封,按照習俗。諡封的時候,可以抬高一級,所以封親王銜情有可原。

    而同是皇后所出的老大齊仁之封了皇太子,所以也不能說永昌帝偏愛小妾的兒子,故意打壓原配嫡子。

    出力最多,功勳最高的二皇子齊義之,得到的封賞卻最少,而這一切,又是如此冠冕堂皇,讓人一點錯都挑不出來。這樣的啞巴虧,他以皇子之尊,都咽下去了,他蕭士及還有什麼咽不下去的呢?

    不過別人可不一定這樣想。

    因為永昌帝的冊封,有些打小九九的人,趁機從二皇子這裡辭出,投到皇太子門下去了。

    皇太子禮賢下士,馬上去求了永昌帝,給這些人加官進爵,一時皇太子東宮那邊人才濟濟,一派繁榮興盛的景象。

    二皇子這邊卻是門可羅雀,門人走了大半。

    大浪淘沙,留下的才是金子。

    二皇子倒也不氣餒,反倒這樣安慰自己的屬下。

    蕭士及終於想通了,他娘親龍香葉卻又氣不順了。

    原是封賞過後沒幾天的一日晌午,方嫵娘的姐姐方麗娘拎了兩盒點心,四匹尺頭過來,專程答謝蕭士及的救命之恩。

    這還是方麗娘第一次來到蕭家的宅子做客。一路行來,看見蕭家大宅重簷飛頂,院落重重,比當年蕭祥生在世的時候,還要豪奢不少,心裡也頗為感慨。

    若是當日沒有蕭祥生這檔冤案,自己的妹妹一家人也不會離開長安,回到洛陽。當然,她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嫁給洛陽的大司馬許紹。現在更是貴為京兆尹夫人,還得了誥封。

    正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來到蕭家待客的東廳,方麗娘坐在鋪了玳瑁芙蓉蓐的坐床之上,跟龍香葉寒暄起來。

    蕭士及去毅郡王府上任去了,家裡只有龍香葉十三歲的二兒子蕭泰及,以及九歲的小女兒蕭嫣然。

    龍香葉將他們兩人都叫來見客。

    方麗娘趕忙又拿出一個繡金荷包,裡面裝了散碎銀子,給蕭泰及做見面禮。然後又從手上褪下一個和闐白玉的手鐲,戴到蕭嫣然手上。

    龍香葉見那鐲子渾然天成,如同羊脂白玉一般,就知道一定價值不菲,忙推辭道:“她小孩子家,受不得這樣貴重的禮物。”

    方麗娘不許蕭嫣然把鐲子褪下來,按著她細軟的手掌,對龍香葉笑道:“龍家妹子跟我們客氣什麼?這是我妹妹去年送我的,說是和闐商人給她家老爺進的貢,成色絕對是上好的。”

    龍香葉自然謙遜一番,問候了方家的老爺、老太太之後,就客氣地問起方嫵娘的近況。

    方麗娘忙笑著將手裡青瓷梅花枝的小茶盅放下,喜滋滋地道:“我妹妹從小就被長秋寺的高僧批命,說她是有大福氣的人,如今啊,可算是應了高僧的佛言了。她家老爺前些天被陛下提拔為京兆尹,然後她家老爺上表,給她請封誥命。我剛剛接到她的信,說聖旨已下,封了她做從三品郡夫人。她正趕著在家裡忙亂,要跟他們老爺舉家搬遷到長安。陛下隆恩,給了他們半個月的時間收拾,等來長安安頓好之後,再去宮裡謝恩。”

    大齊的封誥,一品官的妻子和母親可以封國夫人,三品官以上的可以封郡夫人。

    許紹的官職京兆尹本是從三品,但是因為京兆尹是京暨重地,其重要性非同小可,所以永昌帝特旨給許紹的繼室夫人封了三品官的妻室才能封的郡夫人,算是對許紹的嘉獎。

    龍香葉端著小海棠填葉式託盤的手輕輕抖了抖,將託盤輕輕放下,慢條斯理地道:“方妹妹不是填房嗎?這封誥,不是應該先封嫡母,生母,然後是原配,最後才到填房?”而且填房的封誥,要比嫡母和原配低一等。

    方麗娘神秘地擺擺手,壓低聲音道:“按理確是如此。但是許家的情況特殊。許家老爺的母親早逝,這一次倒是一併封了郡太夫人。不過許家老爺的原配,卻是封不得。”

    “原配倒是封不得?這個理兒我倒是沒聽說過。我只聽說過,有男人狼心狗肺,只聞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將舊人置之腦後是有的。”龍香葉語帶譏諷。

    對於方嫵娘改嫁這種事,龍香葉一想起來就覺得不舒服。自己為了孩子,含辛茹苦守著寡,她倒好,夫君屍骨都沒有尋到,就轉身嫁人了,如今還得了誥封。

    果然女人生得太漂亮了,這婦德上就差上一些。以後對杜恒霜,她倒是要好好管教才好。聽兒子的口氣,這杜恒霜,如今生得明豔不可方物,估計跟她娘方嫵娘一樣,長成了個狐媚樣兒,不防不行……

    方麗娘聽見龍香葉說得不倫不類,不知道她哪裡氣不順,只好順著她的話頭笑道:“這種男人也是有的。不是有老話說,女子重前夫,男兒愛後婦嗎?不過啊,我妹妹那邊,卻不是這樣。”

    龍香葉雖然不以為然,但是為了禮貌,也做出傾聽的樣子。

    方麗娘就壓低聲音道:“許家老爺的原配,原是大周的郡主娘娘……”

    “啊?原來如此……”龍香葉釋然了。

    如果許紹的原配是大周的郡主娘娘,當然他不會上表請封,沒得去自討沒趣。大齊滅了大周,也沒那麼寬宏大量,再去冊封大周的郡主娘娘。

    方麗娘走後,龍香葉回房,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第二天,蕭士及過來請安的時候,看見龍香葉面色青白,眼裡紅絲密佈,像是沒有睡好的樣子,忙關切地問道:“娘昨兒沒有睡好?還是最近吃得不好?若是吃得不好,我去再換個廚娘。娘想吃什麼口味的菜?”

    龍香葉心裡的氣順了許多,望著蕭士及俊美的面龐,慈愛地道:“我吃得挺好。這廚娘不是你剛尋來的嗎?做得一手清淡的淮揚菜,我吃著很對胃口,就不要換了。”

    蕭士及正襟危坐,輕輕頷首,語氣突然柔和許多,“娘愛吃就好。明年霜兒就要嫁進來了,她的口味也極清淡,但是又要鮮嫩可口,極是挑剔,我還要再試試這個廚娘,若是能讓霜兒也滿意,就更好了。不然還要出去給霜兒再尋一個合適的廚娘。”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1:59 PM

第六十一章 爭執

    龍香葉看著兒子皺眉的樣子,緩步走過去,用手撫平了他額間糾結的紋路,安慰他道:“你也不必如此。霜兒嫁到咱們家,自然是咱們家的媳婦。咱們吃菜,她就吃菜。咱們吃糠,她也得跟著吃糠,這才是一家人。你要對她太好了,反而讓她生出不足之心。你要知道,人心向來是得隴望蜀的,你做得再好,也不能滿足一顆貪婪的心。還不如一開始就淡淡的,等以後她生了孩子,真的跟咱們一條心了,你再對她好一些,也不遲。”

    蕭士及搖了搖頭,不是很贊同龍香葉的話,“娘,霜兒既然嫁給我,我當然要盡全力讓她過上好日子。吃糠咽菜這種事,娘,就算爹在世的時候,也沒有克扣過娘,娘何必要對霜兒這樣苛責呢?”

    這話一下子就戳了龍香葉的肺,她拿帕子捂著嘴,反身坐回到坐床之上,嗚嗚地哭了起來,哽咽著道:“人家說娶了媳婦忘了娘,你還沒娶媳婦呢,就幫著你媳婦數落娘的不是。你既然擔心我虐待你媳婦,咱們就分家,眼不見,心不煩,我不擋你們小倆口的路!”

    居然要分家!

    剛才在門外站著,不敢進來的蕭泰及和蕭嫣然嚇壞了,趕緊跑了起來,一左一右跪在龍香葉面前,抱著她的腿跟著哭道:“娘,娘,不要分家啊,沒有大哥,我們怎麼活啊!”

    龍香葉聽了更加生氣,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捶著坐床,“怎麼活?大家都不活了!有了媳婦連娘都忘了,哪裡還能記得你們這些弟弟妹妹?——你們出去討飯算了!省得在這裡惹人生厭!”

    蕭士及一下子站了起來,有些無奈地道:“娘。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弟弟妹妹還小……”

    “你也知道他們還小,你是一家之主,就要一碗水端平!你仔細想想,你有為你的弟弟妹妹考慮過嗎?考慮過他們喜歡吃什麼口味的飯菜?考慮過給他們尋找合他們口味的廚娘嗎?——你什麼都沒有想過!就只記得你的霜兒妹妹!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到你這裡,居然弟妹都成了外人,一個不相干的女子倒成了你的心肝寶貝!你這個兒子,我真是白養這麼大了!”龍香葉大力拍著坐床。痛心疾首地快要暈過去了。

    蕭泰及和蕭嫣然被龍香葉的樣子嚇壞了,都回頭對蕭士及道:“大哥,大哥,快向娘道歉啊!”

    龍香葉的話,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

    蕭士及有些羞愧。他好像是不知道弟弟妹妹喜歡吃什麼口味的飯菜。更沒有為他們專門尋過合他們口味的廚娘。這些年,他所有的精力,好像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是要重振家業,所以他在外奔波,幫助以前的齊王二公子齊義之,現在的毅郡王幹那些有可能掉腦袋送命的事。另一部分。他好像完全分給了杜恒霜。每當他在外面遇到困難,幾乎要熬不下去的時候,他第一想起的,是杜恒霜那雙沉靜的如黑曜石一樣的黑眸。第二才想起了娘親、弟弟和妹妹。

    難道他真的是一個不孝的兒子,不稱職的兄長?

    龍香葉拿帕子拭了拭淚,飛快地睃了蕭士及一眼,見他臉上露出羞愧的神情。心裡鬆快了些,揪著帕子醒了醒鼻子。轉而自己道歉,“及哥兒,今日是娘不好。這些話,娘本不應該說的。你就不要往心裡去,我知道你為了這個家,已經竭盡全力了,我和你兩個弟弟妹妹,都念著你的好。我們只是希望,等你娶了媳婦進門,還給我們娘兒仨一個活路就夠了。我們沒有太多的要求,每天有一碗飽飯吃,到季有一身衣裳穿,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龍香葉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蕭士及終於受不了了,撲通一聲也跪在龍香葉面前,羞愧萬分地道:“娘,兒子知道錯了。”

    龍香葉撫了撫他紮著方巾的頭,輕聲道:“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你爹當日是怎麼教你的?這些年來,是誰陪著你一步步走過來?——不是那在我們最困難時候,棄我們而去的杜家人,而是你的娘,你的弟弟,還有你的妹妹!你要記住,我們四個人,才是一家人。別的人,就算進了門,也要對我們家好,才能算是我們家的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蕭士及抬起頭,總覺得龍香葉說得有些不對,可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怔忡半晌,低聲道:“娘,霜兒不是那樣的人。當年,若不是杜家,我們也撐不到貴人來救我們的時候。娘,您難道忘了嗎?”

    龍香葉見自己說了半天,蕭士及居然又繞回去了,又氣又急,忍不住冷笑道:“一年才見一次,就把你的心籠絡過去了。你怎麼不想想她娘?你杜叔對她如何情深義重?你看看她,居然改嫁他人!如今還做了誥命夫人!”聲音中的又羨又妒,居然完全都不掩飾。

    蕭士及默然。方嫵娘是他岳母,他不會說她的不是。而且當年杜家的困境,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方嫵娘為杜先誠守了三年孝才改嫁,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若不是有許紹幫襯,杜家的三個女人不知道要被人欺負成什麼樣子。那時候他的年紀也小,他們蕭家那時候也是完全靠杜家的。這些事,他當年一句話都沒有跟龍香葉提過。

    因為當年龍香葉臥病在床,一直以淚洗面,連才一歲多的蕭嫣然都一直是養娘帶著的。直到後來他們的情況有所好轉,龍香葉才起身幫著料理家務。

    蕭士及覺得還是應該把這些事都跟娘說清楚,免得她一直誤會方嬸嬸,從而對杜恒霜也有偏見,就緩緩地把那些年杜家的困境一一說了,末了道:“方嬸嬸當年也是沒有法子……”

    龍香葉大怒,站起來指著蕭士及的鼻子罵道:“你還為他們開脫?當年你爹沒了,我是怎麼過過來的?我可沒有靠男人!我能靠自己熬過來,她為什麼不能?!——不就是她心志不堅,水性楊花……”

    “娘!”蕭士及聽不下去了,重重地吼了一聲,從地上站起來,“若不是杜家,我們當年哪裡來的吃的,喝的,穿的?娘哪裡來的銀子看大夫吃藥?我們哪裡來的銀子請下人、養娘,還有奶媽?若不是方嬸嬸保住了杜叔的家財,我們當年都要跟著喝西北風!”

    龍香葉如遭雷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良久方喘息著道:“我明白了!我欠他們杜家的!我喝了他們的血,吃了他們的肉,所以我活該!以後一輩子看杜家人的臉色過活!——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在媳婦手下討飯吃!人要臉,樹要皮,我丟不起這人!當初你要跟我說清楚,這些不乾不淨的錢,我一個銅子兒都不會要!”

    蕭泰及和蕭嫣然看見龍香葉臉色青紫,嚇得魂飛魄散,連忙爬起來給她捶背撫胸,又一個勁兒地催促蕭士及:“大哥,不要再跟娘吵了,娘為了我們這個家,操碎了心,大哥你這樣,該多傷娘的心啊!”

    蕭士及抿了抿唇,臉上有了幾分倔強之意。他想起來他爹蕭祥生在世的時候說的話,說他是一家之主,要有自己的主意。而自己的娘,到底一直是待在後宅的婦人,說起來,連方嬸嬸都比不上,至少那個時候,方嬸嬸是靠她自己撐起了杜家,娘卻是靠著兒子……

    可是這樣一想,蕭士及又十分羞愧,趕緊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怎麼能這樣想娘呢?他真是不孝。

    蕭士及狠狠地往自己臉上扇了一耳光。

    啪地一聲脆響,把屋裡的三個人都驚呆了。

    龍香葉偷眼看著蕭士及俊美的臉上,居然出現一絲狠辣的表情,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又有些驚慌,卻沒有再廝鬧下去,只是扶著自己的兒子和女兒的手,搖了搖頭,歎息道:“你也不用這樣發脾氣。我也不圖什麼。你以後有本事,做大官,也只會封妻蔭子,我這個做娘的,不圖你的誥封。我自己男人不爭氣,早早地去了。生兒子有什麼用呢?以後還不是照樣要看兒媳婦的臉色過日子……”

    蕭泰及聽龍香葉這麼說,忙大聲道:“娘,我以後的媳婦,一定會好好聽娘的話,娘別傷心了,大哥知道錯了。”

    龍香葉看蕭士及還是一臉倔強的樣子,知道這個大兒子,是個有主意的人,要把他的心掰過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委委曲曲地走到蕭士及身邊,抬起胳膊,心疼地撫了撫他扇得紅紅的面頰。

    “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啊。你這孩子,怎麼能這樣對自己下狠手呢?你要有個三長兩短,真的讓我們娘兒仨喝西北風啊?你是大哥,自古雲,長兄如父,你要給弟弟妹妹做個好的榜樣,聽見沒有?以後不能再這樣傷害自己了。你要知道,無論怎樣,我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沒有隔夜仇。我還等著你立下大功,給娘請個誥封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2:00 PM

第六十二章 穿越

    說來說去,原來還是為了方嫵娘得到誥封之事。

    蕭士及終於明白了娘的意思,越發羞愧,更加發誓以後一定要出人頭地,不僅能夠封妻蔭子,也要給娘請誥封,讓娘也嘗一嘗高高在上的滋味兒。

    “娘,你放心,我跟著毅郡王,以後一定會有出息的。”蕭士及同時向龍香葉保證,如果有請誥封的機會,他一定先給龍香葉請封,然後才到杜恒霜。

    龍香葉心情一下子好轉過來,臉上還帶著淚珠,就破涕為笑,嗔道:“看你說的,難道我還吃你媳婦的醋?那也是我從小看大的孩子,我怎麼能不心疼她呢?你放心吧,我只有比你更疼她的。她小時候抓周的時候,我就看好她,把咱們家的傳家寶都給她了。”

    一聽見說杜恒霜,蕭士及沉鬱的雙眸就禁不住亮起來,忙道:“娘,聽說許家已經要搬到長安了,眼看要過年了,明年霜兒及笈之後,就要嫁過來,咱們是不是也要把聘禮籌備籌備?”

    杜恒霜是六月裡的生辰。過了明年六月,她就十五歲了。

    龍香葉知道許紹已經是京兆尹了,杜恒霜早點嫁過來,對他們蕭家也有好處,就點頭道:“你放心去當差。聘禮的事,我來操持。你就不用管了。”

    這些事,本來就應該是由龍香葉操持。

    蕭士及這才放心,往毅郡王府去履行自己驍騎尉的職責去了。

    沒過幾天,洛陽的原大司馬許紹一家大小,裝了浩浩蕩蕩十六輛大車,帶著數百護衛隨從,前呼後擁,一路奔波。從洛陽趕去長安上任。

    杜恒霜和杜恒雪、歐養娘,還有杜恒霜的丫鬟知畫,杜恒雪的丫鬟知書,一起坐在最後面的馬車上,跟著前面的大部隊,搖搖晃晃地往前走著。

    歐養娘一路看著車窗外的景色,感慨地道:“想不到,我們還有回去的那一天。”

    杜恒霜斜躺在車裡的榻上,手裡拿著一卷書隨便翻看。一邊含笑道:“養娘這是說什麼話?當初我們回洛陽,本是權宜之計,怎麼會沒有回去的那一天呢?”

    歐養娘想起那時候她們一家搬回洛陽,本是要隔斷杜恒霜和蕭士及的,誰知到底還是被這對小兒女自己堅持下來了。連忙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話是這樣說,當初我們回了洛陽,被杜家大房和二房欺負的時候,哪裡還能想到有今天?”

    杜家老大和老二的遺孀田氏和孫氏,從來就不是省油的燈,在杜先誠死後。這兩人更是變本加厲,差一點就把杜先誠留下的財產全部占為己有了。

    杜恒霜放下手裡的書本,好脾氣地笑道:“養娘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啊。”

    “大小姐。你那時候也懂事了,難道都忘了你大伯娘和二伯娘的那番嘴臉?”歐養娘坐到杜恒霜身邊,將她手裡的書拿走,“車上搖晃得厲害。再看書,頭又要疼了。”

    杜恒霜也覺得有些乏了。打了個哈欠,抱住歐養娘的胳膊撒嬌,“養娘,我困了。”

    “睡吧睡吧,有養娘在這裡照顧你呢。”歐養娘看著杜恒霜有些青白的臉色,十分心疼,“你這陣子太累了,兩邊跑,這麼多東西都靠你一個人看著下人收拾,還有鋪子裡的帳目要交接,身子虧損得太厲害了,等到了長安,我一定跟你好好補一補。”說著拿了一個長條芍藥橘花枕過來,給杜恒霜枕上。

    杜恒霜沾上枕頭就睡著了。

    杜恒雪靠坐在斜對面的榻上,悄悄對歐養娘笑道:“姐姐是高興的,一想到要和蕭大哥哥住的近了,就天天睡不著。”

    “噓!這種話可不能亂說。”歐養娘輕聲勸了一聲。

    杜恒雪吐了吐舌頭。

    “三小姐,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吐舌頭不好,不是大家閨秀所為。”歐養娘不贊同地搖搖頭。

    杜恒雪連忙抿緊唇,然後輕聲保證:“再不會了。再吐舌頭,養娘就打嘴。”

    倒把歐養娘逗笑了,“我哪裡敢罰三小姐。略說重些,大小姐就要跟我理論了。”

    杜恒雪聽了就高興。有這樣的姐姐,是她一輩子的福氣。

    大車一路晃蕩著,往前走去。

    杜恒雪也有些困了,闔眼躺下,閉目養神。

    一時車裡靜悄悄地。

    杜恒霜睡了一覺醒過來,覺得身上有些沉,墜墜得很是難受。

    慢慢地從榻上坐了起來,靠著櫻草黃夾纈忍冬紋的四方靠枕出神。

    “大小姐醒了。”知畫問了一聲,從車上固定的小方桌底下拎出一把越窯秘瓷冷梅茶壺,給杜恒霜倒了一杯茶水,“小姐潤潤喉吧。”

    杜恒霜喝了一口放下了,問道:“什麼時辰了?”

    歐養娘掀開車窗上的窗簾看了看外面,“快到午時,前面要尋地方打尖了。大小姐,你今日想吃些什麼?”

    杜恒霜微微一笑,“這些天一直忙著收拾東西,我都沒有睡好,我還想多睡一會兒。你們下去,給我帶兩個胡麻餅上來就行。”說完靠著靠枕閉目養神。

    歐養娘就對車裡的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大家不要高聲說話。

    大車吱吱呀呀走了一段路,果然前面就有人騎馬過來傳話,說前面有個小店,讓大家快一點,趕在晌午之前到達小店,吃了午飯再趕路。

    趕車的錢伯應了,往拉車的馬上抽了一鞭子,跟著前面的車快跑,很快也來到了打尖的小店前面。

    許家十六輛大車,把這路邊小店的門口擠得滿滿當當。

    杜恒霜和杜恒雪坐的這輛車,本來就是在最後,也就停在最後面的地方。

    歐養娘帶著杜恒雪下了車,往前面的小店去了,留下知畫和知書在這裡守著杜恒霜。

    因趕車的是錢伯,歐養娘很放心。

    知畫和知書一路坐車。覺得腿腳都麻了,就從車上下來,在大車周圍走動,看著四圍的風光,悄悄說笑。

    大車裡面,只有杜恒霜一個人,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車裡的空氣微微起了一陣漣漪,杜蘅透明的身影隨著漣漪的散去。悄沒聲息地出現在大車裡面。

    看見車裡熟悉的情景,還有榻上那個閉目沉睡的美貌少女,杜蘅難以置信地低聲驚叫。

    她不是已經死在田莊上了嗎?怎麼又回到這個場景?

    這不是她剛剛穿越到這個世間的時候,所看到的情形嗎?

    為何又出現在她面前?

    難道她又在做夢?

    因擔心被人聽見,杜蘅又趕緊用手捂住了嘴。眼神飄忽著四散看了看。

    還好還好,回到了穿越之初,現在應該還沒人看得見她,也沒人聽得見她。

    杜蘅飄飄蕩蕩,飄出了大車,看見了那長長的車隊,還有前面打尖的小店。又聽見有丫鬟在說話。

    “知書,我的右眼皮總是跳個不停,不知道要出什麼事。”

    “知畫姐姐,你要不要去拜一拜菩薩?菩薩會保佑你逢凶化吉的。”

    知書?知畫?

    這兩個名字如同兩把鑰匙。逐漸開啟了杜蘅塵封已久的記憶。

    她終於明白過來,自己是重生了,而且是重生到她穿越到這裡的第一天的情形。

    穿越再重生,這是怎樣的運氣啊……

    杜蘅苦笑著搖搖頭。

    那一天。她也是這樣,突然就出現在那個大車裡面。那時候。她還是第一次穿越,心情激動不已。

    可是現在,她覺得自己的心境已經蒼老得不能再蒼老了。

    想她穿越的那一世,都得到了什麼?

    嫁給一個男人十幾年,只有剛成親的時候兩人好得蜜裡調油,一口氣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可惜男人的愛都是不長久的,沒過幾年,那男人開始對她疏遠、隔膜。有好幾次,她從沉睡中驚醒,看見那男人隱忍熱切的目光緊緊盯著她,可是當她一睜開眼睛含情脈脈地回望,那男人眼裡的熱切便如冬日裡的炭火一樣漸漸消失,直到沉寂。如同一盆冷水,澆得透心涼。

    那種眼光,看得她心驚膽戰,不斷檢討自己,唯恐自己是哪裡做得不好,就越發體貼照顧他,甚至對他那個極品娘親都作小伏低,比古代女人還要賢慧地服侍。可惜他的娘親不知怎地,和那個男人一樣,就像一塊永遠也捂不熱的石頭,對她的一切美好視而不見,只會對她多方刁難。

    自己一顆心都在他身上,為他生兒育女,服侍娘親,照顧弟妹,可是最後他還是對自己橫眉冷對,不惜違背當初的誓言,在成親十年之後,陸陸續續納了好些個小妾回來。

    而且他總要當著她的面,跟他的小妾溫存調笑,故意噁心她,為難她,氣她……

    自己重病之後,他不說好好照看自己,反而把重病的自己送到莊子上。自己在莊子上又苦苦掙扎了幾年年,熬死了那些個小妖精一樣的小妾,才心滿意足的撒手歸去。結果自己還沒有過五七,她就看見他又娶了填房過門。

    當她看見那個叫陳月嬌的女人,含羞帶怯成為他的填房新娘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不甘心。

    渣男,你怎麼對得起我?!

    就在這股濃濃的不甘當中,她聽見一聲響亮的鐘聲,然後就看見一個黑黢黢的隧道擺在她面前,一股強大的吸力從隧道裡面傳出來,將她吸了進去。

    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回到了第一次穿越最開始的時候。

    是上天聽見了她不甘的心聲,再給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嗎?

    她的上一世,實在是太辛苦了,除了錦衣玉食的供養,高高在上的地位,她什麼都沒有。她愛過那個男人,為他可以做一切事,可是他還是負了她。他不再愛她,他寧願跟小妾調笑,看她們跳舞,帶她們出去騎馬打獵,就是懶得再看她一眼。甚至不許她再跟她的孩子們接觸。

    她放下身段苦苦哀求過,質問過他,“夫君,你不是答應過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嗎?”

    可是那個渣男冷冷地回答道:“我從來沒有答應過你!”居然當面撒謊,一口否認。

    那時候,她真的是心灰意冷,打算不再對這個渣男奉獻自己高尚純潔的愛情。——他不配享有自己的愛情。

    她打定主意,要跟這個渣男相敬如賓,只把他當上司伺候就行了。

    可是這渣男絕情的時候。居然這麼狠,從此再不到她房裡來,只歇在小妾房裡,連一點正妻的體面都不給她。

    她要給小妾立規矩,那渣男就跳出來打她的臉。維護小妾。

    她給小妾排日子,讓她們輪流服侍那渣男,給渣男燉各種補身的湯水,以免他太過勞累,傷了身子。

    那渣男卻從來總是把她親手煮出來的東西給小妾們喝。

    整個蕭家上上下下,嫡庶不分,完全不成體統。

    她去婆婆那裡訴苦。她的婆婆卻冷冷地讓她恪守本份,不要得隴望蜀。

    日復一日的壓抑,難堪,她終於受不了了。病倒在床上。

    眼看她越來越虛弱,那渣男請了好多大夫來給她看診,發了瘋一樣要救回她。

    她冷笑。現在才知道後悔?——晚了。

    在她病骨支離的時候,渣男把她送到莊子上養靜。

    本來她以為她病好了。他們就會有轉機,結果那渣男根本不跟她機會。再次看見她,就跟看見仇人一樣,再也不肯到莊子上來陪她。

    她硬撐著一口氣,熬了好幾年,在聽見那渣男最得寵的小妾也病死了的時候,才笑著撒手人寰。

    她兩輩子渴望的,不過是愛與被愛而已。

    如果有可能,她不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轍。作為重生的穿越女,她是要踹掉渣男,另擇良配?還是調教渣男,將他徹底改造過來?

    杜蘅一想到前世跟那渣男有過的恩愛時光,以及後來兩個人離心離德,漸行漸遠,就總有股濃濃的不甘。

    是的,就是不甘。

    明明她是穿越女啊!而且她就是古代本土男們最愛的那種“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入得閨房”的穿越女,他怎麼能不愛她呢?!

    她記得那渣男對她身體的迷戀,記得他每天晚上都不能沒有她,就算她懷孕生產坐月子的時候,他哪怕只能坐在床邊陪陪她,也要一直跟她待在一起。

    這麼深濃的愛戀,怎麼會變成後來的那個樣子呢?

    他說過,晚上不看見她,他根本就無法入睡。

    可是在後來那些他們沒有在一起的夜晚,那渣男到底是怎麼入睡的?

    這些話,難道真的只是男人情到濃時的花言巧語?

    還是這其中,曾經有過什麼誤會?

    上天給她一次重生的機會,是不是讓她去弄清前一世沒有弄明白的這些謎團?

    杜蘅思來想去,一顆心像是在油鍋裡煎熬,然後又被放到全是冰塊的冰桶裡,嗤啦一聲,油煙遇上堅冰,冒起的陣陣輕煙,讓她真正心亂如麻,拿不定主意。

    杜蘅不由自主飄回到大車裡面,看著熟睡的杜恒霜出神。

    唉,為了那個讓她又恨又愛的渣男,難道還要這具身體嗎?

    她知道,再過一個時辰,這大車下面就會躲進來一個被人追殺的瑰麗邪魅男子。因為這個男子,這車會成為被追殺的對象,會翻車,會讓睡在長榻上的這個女子受傷。

    她還記得她鑽入這具身體的時候,這個小姐的靈魂嚇得不行,被她搶先一步擠到一個角落。這個小姐的魂魄也曾經試著反抗過。在她睡著之後,杜蘅曾經發現自己做了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說,她把本來應該是給她的那些陪嫁,居然全都給了那個白眼狼妹妹!而且立字為據,讓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想來想去,這些事情應該都是這個小姐的魂魄做的。她本來不想理她的,可是看她一直企圖反抗,企圖奪回這具身體,實在讓她煩透了。

    她不想這樣對她的,她真的不想。她後來不得不將這個小姐的靈魂徹底趕出她的身體,讓她的魂魄在陽光下煙消雲散,全是因為那魂魄逼人太甚。

    說實話。她對這具身體還是非常滿意的。作為一個穿越女來說,完美的皮相是穿越成功的第一步。

    不過那時候她選擇做杜恒霜之後,才發現原來這個小姑娘從小就訂了娃娃親!

    實在是太愚昧了!

    沒有瞭解,沒有溝通,沒有絲毫的保障,就訂了娃娃親!難道就這麼怕嫁不出去?!

    那時候,她不願意就這樣盲婚啞嫁。她要自己給自己謀一個美好姻緣,睜大眼睛看清自己身邊的男子,要努力給自己挑一個最好的夫婿。而那時候。這個未婚夫才不過是一個六品的驍騎尉,實在是上不了檔次。所以她巧妙設法,將婚期推遲到四年後,不然的話,她明年及笈的時候就要嫁人了。

    古人真是愚昧。這麼早就嫁人生孩子。還要不要命了? 她可是很惜命的。

    所幸四年之後,那未婚夫已經立下軍功,變成世襲柱國侯了,她才心甘情願披上嫁衣成為他的新娘。

    她做的一切選擇,都是為了過好自己的日子而已,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害誰。

    自己到底上不上她的身呢?杜蘅還是忐忑不安。

    再次穿成杜恒霜,又要把以前經歷的事重新經歷一遍。她是一萬個不願意的。

    可是如果不穿成她,自己又能保證一定比上一次穿越過的好嗎?更何況上一次自己穿越的時候,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瞭解,吃了那麼多虧才學的乖,難道都要一一放棄,從頭再來?那她重生還有什麼意義呢?

    俗話說。做生不如做熟,這一次。自己捲土重來,不把那個渣男拿下,實在是枉做穿越女了。退一萬步說,就算這一世不嫁渣男,喜歡自己的,明明還有好幾個男人呢。上一次自己是瞎了眼了,居然被他的美色所迷,被他的癡心打動,最後還是嫁給了那個從小訂婚的未婚夫。

    可是,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有這個自信,是可以完全收服那個陰鬱沉寂、沉默寡言的渣男的。就算他後來再渣,在開始的時候,他們也是有過幸福時光的,而且只有她知道,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他有多熱情……

    算了,還是再次穿成她吧。大不了這一次,自己多難一難他。渣男不改過自新,絕對不嫁他。

    想到這裡,杜蘅終於拿了主意,飄飄蕩蕩地坐在杜恒霜身邊,只等著馬車出事的那一刻,她就好再次穿越成這個大家小姐。已經有了一次經驗,杜蘅的心態很淡定,很平和。看著杜恒霜的樣子,還帶著幾分憐憫。

    唉,這也是一個可憐的女子,但是上天安排她穿越成她,她也沒有法子,天意不可違。卻忘了當初那個在杜恒霜身邊的丫鬟知畫,傷得比杜恒霜重多了,知畫的魂魄極度虛弱,要穿越成知畫,也容易得多。可是杜蘅從來就沒有考慮過要做丫鬟。穿越而來做丫鬟,她可丟不起這人。

    ……

    杜恒霜在榻上睡得不太安穩,一雙手緊握著放在胸前,全身似乎被束縛住一樣。在夢裡,她似乎被一條毒蛇死死地盯著,讓她極度恐懼,卻動彈不得。

    半夢半醒中,杜恒霜看見在自己身邊坐著一個衣著奇怪的女子,面目清秀,身形瘦小,就是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倒是給她平凡的五官增添了幾絲神采。

    這個女子的樣貌看著好生眼熟。

    杜恒霜蹙眉思索,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她想起來了。那一次,白狐讓她看的流光鏡裡面,那個鏡子裡的“杜恒霜”身後站著的那個影子,就是生得這個樣子!

    她怎麼從流光鏡裡出來了?

    杜恒霜隱隱覺得不對勁。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在做夢,可是怎麼也醒不過來,一時急得滿頭大汗。

    知畫掀開車簾,爬到車上,看見杜恒霜柳眉緊蹙,全身繃得緊緊地,小巧的鼻翼不斷翕動,像是喘著粗氣的樣子。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知畫知道杜恒霜這個樣子是厴著了,忙輕輕推醒她。

    杜恒霜全身一個激靈,被知畫推得醒了過來。

    乍一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恍惚看見自己腳邊真的坐了一個人影。可是等她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的時候,那裡根本就沒有人影。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2:01 PM

第六十三章 驚魂

   “小姐夢見什麼了?”知畫笑著拎出越窯秘瓷冷梅茶壺,又給杜恒霜續了一碗茶,捧著送到她嘴邊,服侍她喝下。

    杜恒霜覺得嘴裡乾渴,捧著小茶碗一飲而盡。

    再放下小茶碗的時候,她已經把剛才做的夢忘了一半。

    知畫又給小茶碗裡續了一碗茶,才將茶壺放回固定的架子上。

    “不記得了。看來白天還是不要睡覺的好,就算要睡,也不能睡在荒郊野外。”杜恒霜捏起拳頭,輕輕捶著自己的膝蓋。

    在大車上搖搖晃晃好幾天,她全身都快散架了。

    知畫忙跪在杜恒霜腳邊,從車裡長榻底下的隔架上取出美人捶,輕輕給杜恒霜捶腿。

    血脈暢通,就伴隨著一陣陣刺痛。

    杜恒霜眼望著車窗外越來越發黃的天色,蹙眉抿唇,“看這個樣子,像是要下大雪了。今年的雪真早。”

    一陣寒風順著沒有掩好的車簾灌了進來。

    杜恒霜和知畫一起打了個寒戰。

    一片靜謐當中,放在小桌上的茶碗裡面,本來波平如鏡的茶水開始一陣陣有節奏的晃動。

    沒過多久,就連大車也一起晃動起來。

    噠噠、噠噠、噠噠。

    馬蹄的震動聲由遠及近的傳來,整個大車都搖晃起來。

    “出什麼事了?”杜恒霜半站起身,撂開車簾往外看。

    一直坐在旁邊閉目養神的杜蘅精神一振,暗道來了,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杜恒霜的背影。

    杜恒霜看了一會兒,見周圍都是許家的大車和護衛家丁,略略放下心來,問知畫。“錢伯去哪裡了?”

    她們的車是錢伯趕的。

    知畫笑著回道:“奴婢剛上來的時候,換錢伯去打尖了。等錢伯回來,就換奴婢去。”

    杜恒霜點點頭,回到榻上坐定。

    咚。

    就在杜恒霜坐定的一瞬間,大車也有一陣輕微的晃動,輕到杜恒霜都沒有覺察到。

    杜蘅卻心知肚明,知道是那瑰麗邪魅的男子已經藏在了車下。

    想起那個男子,杜蘅有些失神。

    比起蕭士及陽剛的俊美,安子常就是陰柔到極致的俊美。但是一點都不損他的男兒氣概。

    這個男子,曾經也真心地愛慕著自己。

    可惜,自己那時候,終久覺得他的背景太複雜,心思太多。結下的仇人也太多,跟著他恐怕不得善終,最後還是下決心跟他了斷,嫁給了自己的未婚夫蕭士及。

    如今重活一世,杜蘅卻發現安子常倒是一個很不錯的物件。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有車有房,父母雙亡。

    安子常就很符合這個條件。

    而且目前來說。他位高權重,乃是世襲安國公,比蕭士及還要高一等。

    但是後來安子常的下場很慘烈。

    唉,也是自己拖累了他。

    因為自己出嫁之前。跟安子常有一段情,被蕭士及知道後,就打翻了醋罎子,在朝堂之上一直跟安子常作對。最後弄得安子常身敗名裂,身首異處。

    安子常現在再風光。也是蕭士及的手下敗將,自己真的要跟他在一起嗎?

    上一世自己只不過跟安子常私下見了幾面而已,就讓蕭士及對他恨之入骨,不死不休。若是這一世,自己打定主意跟著安子常,還不知道要惹出什麼事來呢……

    自己真心不想做紅顏禍水。

    杜蘅一時怔忡不已。

    如果要跟安子常在一起,她就勢必要輔佐安子常對付蕭士及。

    可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不管後來蕭士及怎麼對她,她現在都下不了這個手。

    在杜蘅的思慮中,遠方的馬蹄聲越發近了,而且像是往他們這邊沖了過來。

    杜恒霜心裡覺得不對勁,正要扶著知畫下去,一顆石子從馬車下面彈射出來,正好彈在馬腿之上。

    那拉車的馬一聲長嘯,驚得前蹄躍起,幾乎倒立起來,然後重重地落下,沒頭沒腦地往官道上沖過去。

    杜恒霜站立不穩,一下子摔倒在長榻之上,腦袋咚的一聲,在車板壁上重重地撞過去。

    “小姐!”知畫猛地撲上去,抱住了杜恒霜。

    大車已經被驚馬帶得上了官道,瘋狂往前奔跑。

    此時接近臘月,路上行人不多,而且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很多人家的車馬都離開了官道,或者在路邊埋灶做飯,或者去找小店打尖。

    兩匹驚馬帶著大車在官道上暢通無阻,一路狂奔。

    後面有一群灰衣蒙面之人,手拿樸刀,騎著大馬,已經越追越近。

    “小姐,出了什麼事?”知畫驚惶失措,聲音裡都帶了哭音。

    杜恒霜努力鎮定下來,緊緊抓住車榻的邊沿,和知畫抱在一起,窩在車裡的一角。

    她好生後悔,打包的時候,居然把自己的弓箭放在了箱籠裡,而沒有隨身帶著。

    可是也不怪她,她怎麼會想到,大齊的京兆尹上任的路上,還會遇到這檔子事。

    “應該是弄錯了。”杜恒霜儘量冷靜地道,努力不去想一直對自己有惡意的許家大少爺許言輝。

    自從穆侯家的秋日宴之後,許言輝已經有一陣子沒有找過她的麻煩了。

    難道她還是估計錯誤?

    杜恒霜咬牙扶著車板壁又站了起來,對知畫道:“不能再待在這裡了,等他們追上我們,我們就是死路一條。”

    “小姐打算怎麼做?”知畫戰戰兢兢地問道,嚇得兩腿直哆嗦,完全站不起來。

    杜恒霜摸了摸懷裡的小刀,遲疑了一瞬。這小刀不能現在拿出來,還是先用剪刀吧。

    “把針線笸籮裡面的剪刀給我,要快!”杜恒霜低聲斥道。

    知畫白著一張臉,從榻底拿出針線笸籮,取出剪刀。哆哆嗦嗦地遞了過去。

    杜恒霜接過剪刀,咬在嘴裡,一手扶住車門框,一手掀開厚重的車簾,蹲下身子,膝行著往車外爬過去。

    外面沒有車夫趕車,兩匹馬信馬狂韁,但是速度已經越來越慢了,後面的人很快就要追上來。

    躲在車底的那個男子正要繼續對馬做手腳。抬眼看見了從車裡膝行出來的女子,輕輕“咦”了一聲,然後就看見那女子一手扶著車轅,一手高高舉起,往馬屁股上狠狠紮去。

    那馬狂叫一聲。再次倒立而起,然後比剛才的速度更加迅猛地往前方沖去。

    官道上,對面一輛小騾車正晃晃悠悠地從前面過來,被這發瘋的大馬迎面一撞,整輛車頓時翻成滾地葫蘆,裡面的人和東西撞得一陣叮噹響。

    “娘!”

    “月嬌!”

    騾車翻滾著倒向路邊的長草叢。

    車底下的男子看見這一幕,馬上迅速察看了一下周圍的地勢。發現大車正好在官道上拐了一個彎,那些追殺他的人還在彎道後面,沒有拐過來,還看不見這邊的情形。便心生一計,嘴角微翹,單臂在車底用力一撐,就從車底翻了上來。單膝著地,跪在杜恒霜面前。

    杜恒霜臉色雪白。死死把住車轅,正要倒轉著爬回車裡,就看見一個男子從車底倏地鑽出來,出現在自己面前。

    “是你!”杜恒霜大驚失色。

    安子常的雙唇緩緩翹起,“是我。杜大小姐,我們真是有緣,又見面了。不過你這樣紮馬,可是不想活了?”說著,雙臂伸出,抱住杜恒霜,將身一躍,從疾馳的大車上跳了下去,滾到道旁的草叢中去了。

    “小姐!”知畫正好掀開車簾,看見小姐被一個陌生人抱住跳下車,二話不說,也跟著跳了下去,一起往道旁的草叢裡面滾過去。

    外面的天色越發昏黃,太陽的光已經完全被濃厚的雲層擋住了。

    杜蘅將手擋在額前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就飄飄蕩蕩地跟著下了車,順著那些長草被碾壓得方向,一路追了過去。

    她的心裡無比平靜,平靜到甚至有些倦怠。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她就和這主僕兩人一樣,驚惶失措,慌不擇路。

    可是這一世,所有的發展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再驚險的景象對她來說也只是幻影重放,一點挑戰性都沒有。

    她這樣,叫不叫勝之不武呢?

    杜蘅慢悠悠地飄過來,看見前面安子常已經抱著杜恒霜一路翻滾,最後被一塊大石頭阻斷了一下,才停了下來。

    “杜大小姐!杜大小姐!醒醒!快醒醒!”安子常焦急地拍了拍杜恒霜毫無血色的臉,可是杜恒霜一動不動,腦袋軟軟地垂了下來。

    知畫跟著翻滾過來,也在大石頭上撞了一下,滿頭滿臉都是血。

    “……小姐……”知畫氣息微弱得叫了一聲。

    杜蘅看見這一幕,歎息著搖搖頭,禁不住暗嗔道,真是個傻子,抱著那古代女人瞎叫喚什麼,自己還在這裡呢,可不要認錯人了……

    “杜大小姐!杜大小姐!”安子常的臉色突然變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左胸,就是杜恒霜剛才腦袋靠著的地方,赫然出現了一塊血跡。

    他知道自己的左胸沒有受傷,那這些血是哪裡來的?

    安子常的目光落在杜恒霜的後腦之上。

    雖然她的髮髻淩亂,一縷縷烏髮垂得滿臉都是,他也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後腦上有一個地方,正在汩汩向外流著鮮血。

    處於魂魄狀態的杜蘅看見杜恒霜額頭和兩肩的三把火正在漸漸黯淡下去,知道自己的時辰到了,縱身往杜恒霜身上撲了過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2:03 PM

第六十四章 填房

    開始的時候,一切都順利得不得了。

    杜蘅如同上一次一樣,輕車熟路的進到杜恒霜身體裡面。

    本來她是很難一下子就完全掌控杜恒霜的身體的,還需要一段時間的契合,才能讓靈魂適應這個身體,不是她一進去,就能自如支配這個身體的。

    但是杜蘅上一世吃了暗虧。那時候她是第一次穿越,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樣的情形,一時心慈手軟,對杜恒霜的魂魄沒有及時趕出去,結果就在後來的日子裡,被杜恒霜的魂魄悄悄掌控了這具身體,趁夜間自己睡著的時候,“她”溜出來做了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說,杜家的全部財產,本來是說好由她這個大女兒繼承的,結果她寫了份字據,全給了她妹妹杜恒雪做嫁妝,以至最後自己出嫁的時候,只有區區一千兩的陪嫁銀子。後來還是蕭士及聽了她的抱怨,悄悄拿了一萬銀子過來,幫她添妝。這件事後來被蕭士及的娘親,也就是自己的婆婆龍香葉知道了,著實奚落了她許久,實在讓她丟足了人。

    她後來在蕭家舉步為艱,就是因為沒有開好頭。

    因自己當時推三阻四,不肯馬上就嫁,反倒讓蕭士及的弟弟蕭泰及先娶了親。他娶的是個九品芝麻官的嫡女關芸蓮,在杜蘅進門之前,這關芸蓮一直主持蕭家侯府後院的中饋。

    杜蘅嫁過來之後,生下第一個兒子,才名正言順奪回了管家權。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杜恒霜這個古代女人腦子進水了,把家財全給那個白眼狼妹妹造成的。

    杜蘅拿定主意,這一次。她一定要速戰速決。拼著她要在床上躺上一個月不動彈,也要將杜恒霜的魂魄及時趕出去。

    很快就要到午時三刻。

    這個時分,是一天之中陽氣最盛的時刻。

    杜恒霜是新魂,只要趁她足夠虛弱的時候,立即將她感趕出身體之外,遇到外面午時三刻的天光,她很快就能煙消雲散,自己甚至都不用擔心她會轉世報復,又或是會和自己一樣。穿越到別人身上。

    杜蘅心念一轉,就在杜恒霜體內搜索著她魂魄的蹤跡。

    上一世,她好像是在杜恒霜雙眉之間的地方找到她的魂魄,最後才將她擠出去的。

    沒錯,就是在這裡。

    杜蘅感覺到杜恒霜魂魄的氣息。悄然飄了過去。

    只見在杜恒霜雙眉之間的地方,卻有一層紅光,包裹著杜恒霜的魂魄。

    這可是上一世沒有的事情。

    杜蘅皺緊了眉頭,不屑地撇了撇嘴。

    古代女人真是麻煩,一點都不爽利,就知道出妖蛾子。

    杜蘅運起全部的念力,往那處小小的紅光一頭撞了過去。

    根據她的經驗。她這種時日已久的魂魄,力量比新魂要強的多。

    上一次,她一撞之下,杜恒霜的魂魄就被她擠了出去。散成星星點點,消失在天地之間。

    這一次,應該也不會有問題。

    杜蘅拼盡全力撞了過去。她一定要一次解決杜恒霜,不能留她在這個身體裡面。給自己留下隱患。

    錯一次是她運氣不好。可是同樣的錯誤犯兩次,就是她自作自受了。

    砰的一聲脆響!

    杜蘅只覺得自己像是撞到了最堅硬的石頭上面。而且那石頭好像還有吸力一樣,不斷地吸收著她的魂魄之力,杜蘅頓時覺得自己的魂魄竟然有渙散的危險。

    恍惚間,那包裹著杜恒霜魂魄的紅光化作一隻狐狸的樣子,張開大嘴,就要把杜蘅的魂魄吞噬進去。

    不好!

    杜蘅急速後退,瞬間逃離了杜恒霜的身體!

    和剛才相比,杜蘅的魂體已經虛弱不堪。

    那包裹住杜恒霜魂魄的紅光,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好生厲害。

    外面的天光一下子落得杜蘅的魂體上,她立即感覺到不同。如今她站在天光之下,那陽光就如刀子一樣一刀刀往她身上剮去,如同淩遲一樣。

    杜蘅痛不欲生。原來魂魄在天光之下煙消雲散,是這個感覺嗎?

    這個杜恒霜,實在太過狠毒……

    慌亂之中,杜蘅慌不擇路,在草叢間跌跌撞撞地穿行。

    虛弱的知畫恍恍惚惚看見了杜蘅,抬起一隻胳膊,指著杜蘅那邊的方向問道:“……那是誰?她的衣裳好奇怪……”

    知畫的身體好像有一股吸引力,要把杜蘅吸收過去。

    不,我不做丫鬟……

    杜蘅咬牙抗拒,忍著渾身被淩遲的劇痛,拼命往反方向奔逃。

    終於逃過了做丫鬟的命運,杜蘅的魂魄已經開始一點點渙散了。無數星星點點從杜蘅的魂體中冒了出來,開始往四下的曠野裡消亡。

    杜蘅的心裡霎時滿是恨意。

    她不想灰飛煙滅,她好不容易穿越又重生,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她不該就這樣死去。

    前面的草叢裡傳來一聲婦人的尖叫聲,“月嬌!月嬌!你不要丟下娘啊!”

    杜蘅感覺到那邊也傳來一陣強大的吸引力。

    杜蘅身不由己地飄了過去,看見了一個披頭散髮的青年婦人,手裡抱著一個梳著雙髻的清麗少女嚎哭。

    那少女的額頭有些青紫,面目如雪,氣息奄奄。

    杜蘅定睛一看,不由愣了。

    這不是金姨媽,還有她的女兒陳月嬌嗎?

    她們怎麼會在這裡?

    杜蘅想起來,上一世那馬車在官道上橫衝直撞的時候,根本就沒有那一輛被撞翻的小騾車。

    而這母女倆,明顯是從那小騾車裡翻出來的。

    陳月嬌和金姨媽不是要三年之後,蕭士及的弟弟蕭泰及成親的時候,她們才會從鄉下去長安城,投奔她們的親戚嗎?——她們投奔的親戚,就是蕭泰及的妻子關芸蓮。關芸蓮的娘。跟金姨媽是同胞姐妹。

    這母女倆後來寄居在蕭家十幾年,陳月嬌甚至以十幾歲的未嫁之身,被自己的婆婆龍香葉抬舉做自己生的兒子和女兒養娘。

    就是這個賢良淑德,人人稱道,為了照顧蕭士及的三個子女,發誓終身不嫁的女子,終於在她親自教養的兩個孩子的強烈撮合之下,嫁給了他們的爹蕭士及做填房。

    也是這個陳月嬌,是婆婆龍香葉心裡最合格的兒媳婦。多次用她敲打自己。在自己重病,被送到莊子上之後,陳月嬌以養娘的身份,居然主持了蕭家侯府後院的中饋。

    杜蘅那一世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才剛咽氣不久。心裡空蕩蕩的,在莊子裡徘徊,正準備五七之後,就入輪回,喝一碗孟婆湯,前事盡忘算了。豈料從那兩個過來給她上香的不孝子嘴裡聽見這個消息,真是氣得七竅生煙。如果她當時能活過來。肯定從棺材裡面爬出來。

    往事歷歷在目。

    她的大兒子那時候十四歲,剛剛在變聲期,嘎著嗓子對他十二歲的弟弟道:“二弟,陳養娘為我們兄妹三人耗了一輩子。我們應該給她養老送終。而且爹這些年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就沒一個貼心的人噓寒問暖。他的衣裳鞋襪,都是陳養娘操持的。依我看,養娘對爹情深義重。這麼好的女子,讓她做妾實在是委屈她了。所以這些年。雖然知道養娘的心事,我都沒吱聲。現在母親去世了,爹悲痛欲絕,陳養娘好心去安慰,結果爹把她當做母親,跟她過了一夜……,唉,還是讓爹娶了她,給我們做繼母吧。這些年,我們的親娘都沒有管我們,要沒有陳養娘,我們可都慘了。”

    二兒子還算有良心,支吾了半天,憋出一句,“妹妹一向不喜歡陳養娘。我們這樣做,妹妹會不會不高興?”

    大兒子不以為然,“妹妹是女兒家,養娘說過,女兒家頭髮長見識短,以後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人,胳膊肘兒從來都是往外拐的,你別理她。反正花轎上了,堂也拜了,過兩天拜了宗祠,祖母說讓爹給養娘上表請封誥命呢。大家一家人親親熱熱不是很好?”

    想起這番話,杜蘅有些恨意地想:自己這一輩子,不會再做你們的娘了,你們兩個沒心肝的小兔崽子也生不出來了。

    杜蘅心裡一動。要不這一世,還是做填房吧,原配哪有填房吃香呢?

    她上一世過得那麼辛苦,還不是因為蕭士及那個渣男對自己情衰愛馳,自己死了沒幾天,他就急吼吼娶了快三十的陳月嬌做填房。

    說不定自己不在府裡的時候,兩個人早就偷上了。

    要報仇,還是先解決這個上輩子跟自己搶男人的陳月嬌吧!

    杜蘅心下大定,往陳月嬌身上撲了過去。

    她佔據陳月嬌身體的過程,比佔據杜恒霜身體的過程順利多了。

    陳月嬌的魂魄倒是挺沉著,不像個十一歲的孩子。但是杜蘅算得上是積年的老鬼,哪裡是陳月嬌這種雛兒能比的?

    再加上陳月嬌剛受了重傷,奄奄一息,魂魄之力自然衰落不堪。

    “走吧你!還想跟我搶男人,你下輩子投胎再來吧!”杜蘅低笑一聲,終於將陳月嬌的魂魄趕出了她的身體之外。

    陳月嬌的魂魄一離開她的身體,清麗無雙的小臉上似乎燃起滔天的恨意,可是那恨意敵不過天光,很快就在午時三刻的天光之下,一點一滴的消散了。

    “不……!”

    陳月嬌的魂魄徹底消散在天地之間,只留下一聲痛徹心肺的吶喊,傳到杜蘅耳朵裡,覺得好生怪異。

    上一世,她佔據杜恒霜的身體,將她趕出身體之外的時候,杜恒霜的魂魄可是不聲不響就消散了,一聲不吭,哪有陳月嬌這樣滔天的恨意和不甘?!

    杜蘅覺得有些不對勁,在陳月嬌的身體裡查探起來。

    陳月嬌的身體裡面,因原主的靈魂剛剛離去,還留下一些痕跡,向杜蘅展示了一些還沒有來得及褪去的記憶。

    這樣查探之下,杜蘅簡直目瞪口呆。原來這陳月嬌,居然也是重生之人!難怪她會出現在這個上一世,她根本沒有出現過的地方!

    在陳月嬌的零星記憶裡,有她嫁給蕭士及做填房之後十數年的一些事情。不過並不完整,而是斷斷續續,想來都是陳月嬌印象最深刻,生平最驕傲的那些事吧,就算魂飛魄散,也要留下一絲痕跡。

    原來陳月嬌嫁給蕭士及不到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當做寶貝一樣,從此只做自己兒子的慈母,別的孩子,居然連見她一面都需要排隊通傳。

    而杜蘅生的大兒子就在兩年後他十六歲的時候,跟他小叔叔蕭泰及出去遊玩,中途墮馬而亡。他懷孕的妻子聽見噩耗,流產而亡。

    杜蘅生的二兒子,後來成了紈絝,在長安跟許家大公子的兒子爭風吃醋,被許家的嫡長孫當街殺死。

    杜蘅生的女兒,居然喜愛跟丫鬟廝混,出嫁之後,跟她的貼身丫鬟依然經常“磨鏡”,被她的夫婿親自捉姦在床,鬧得沸沸揚揚,要休了她。女兒無地自容,上吊死了。

    蕭士及在女兒上吊自殺之後,就病入膏肓,很快也去世了。他死後,陳月嬌生的兒子襲了爵……

    這一連串的記憶,不過如浮光掠影一般,卻在杜蘅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原來我這些年自以為厲害,看不起這些古代女人,卻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陳月嬌家世貧寒,哪裡能跟自己比?最後卻把自己拉下馬,不僅成為蕭士及身邊最後的一個女人,還讓她生的兒子,成為蕭士及唯一的血脈,繼承了蕭士及的爵位。”

    這才是宅鬥的勝利者啊。

    自己就是個空心的傻子,還敢跟古人鬥心眼,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果然要重活一次,才能笑到最後嗎?

    也難怪陳月嬌恨意十足,好不容易重生一次,卻被自己擠出身體之外,魂飛魄散了。

    自己一出手,居然就拿下一個重生之人!

    可是這陳月嬌,確實有幾分能耐。

    杜蘅沉下心來,慢慢體會陳月嬌的行事做人。

    這陳月嬌,本是不折不扣的古人。可是只有她,才笑到最後。她,才是她應該學習的對象。

    過了良久,杜蘅終於微微一笑,連魂體的笑容都得了陳月嬌的八分神韻。

    將陳月嬌的一切內涵都吸納進去,杜蘅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杜蘅,還是陳月嬌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2:04 PM

第六十五章 陽錯

   “……娘……”陳月嬌睜開眼睛,嬌滴滴地叫了一聲。

    這聲音比杜恒霜的聲音更嬌更媚。

    杜蘅一下子醒悟過來。原來她重活一世,是上天給她的際遇,讓她以陳月嬌的身份,去重新獲得蕭士及的真愛。

    女子重前夫,男兒愛後婦。

    原配啊,就是那茶几上擺得滿滿的杯具。

    她真是太傻了,剛才還急吼吼地要重新上杜恒霜的身。

    杜蘅在心裡輕笑,鄭重告誡自己。從今往後,自己就是陳月嬌。至於杜蘅和杜恒霜,已經是上一輩子的事,以後跟她毫無關聯。

    “娘,我頭疼。”陳月嬌又嬌滴滴地叫了一聲。

    上一世,那陳月嬌是蕭泰及妻子的姨妹,她帶著自己的娘親投奔而來,跟她娘一起住在蕭府十多年。就跟兩個篾片相公一樣,陳月嬌的娘金姨媽,成天趨奉蕭老夫人。而陳月嬌,曾經成天跟杜恒霜,也就是上一世的自己在一起。

    也幸虧如此,自己對她的事,熟的不能再熟,不然就只有用失憶來糊弄過去了。

    金姨媽見自己女兒終於醒了過來,高興得又哭又笑,抱著她坐了起來,拿袖子給她揩著額頭上的塵土。

    “大小姐!大小姐!”一聲大喊從不遠的地方傳過來,並不是那安子常的聲音。

    陳月嬌心裡一動,知道是許家的人尋過來了,忙對金姨媽道:“娘,那邊出了什麼事?我們過去看看吧。”

    金姨媽拿袖子擦著眼淚,扶著陳月嬌站起來,嘮嘮叨叨地道:“我們家月嬌,從小就心好。良善,我就知道,老天不會那麼狠心,把你收回去的。看你自己傷成這樣了,還要去管別人的閒事,你才多大啊,也不怕那邊是壞人……”

    陳月嬌微笑著道:“娘,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咱們去看一看,能幫就幫吧。出門在外,大家都不容易。”

    說話間,金姨媽已經扶著陳月嬌撥開一人高的草叢,往聲音傳來的地方走過去。

    來到剛才的地方。陳月嬌眼神閃動,看著眼前的情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從她心裡一閃而過。

    只見安子常半跪在地上,正拿著一段月白色的布條往杜恒霜腦門上纏過去。

    看那月白色料子的質地,似乎是從安子常自己的中衣上撕下來的。

    那個丫鬟知畫似乎也喘過氣來了,靠在一旁的大石頭上喘氣。

    還有一個家僕打扮的老人正焦急地飛奔過來,正是他叫著“大小姐”。

    原來是杜家的老僕錢伯。

    陳月嬌眯起眼睛。知道這錢伯是個身懷絕技之人。上一世自己還是“杜恒霜”的時候,指示過錢伯幫她做了不少事,對杜恒霜最是忠心耿耿。

    “安公子,這是怎麼回事?!”錢伯的聲音低了下來。但是非常嚴厲。

    安子常一邊給杜恒霜的腦袋上纏著繃帶,一邊輕描淡寫地道:“我被人追殺,連累你們家小姐的車被歹人所持,是我的不是。”

    “歹人?!是不是那些灰衣蒙面人?!”錢伯想起來剛才見到的那幾騎拿著樸刀的大汗。怒上心頭。

    “正是。”安子常纏好繃帶,又小心翼翼地將杜恒霜臉上的血跡擦拭乾淨。左右端詳了一番,“還好,應該還有得救。”

    “大小姐!”

    “大小姐!”

    又有數聲喊叫傳了過來。

    更多的馬蹄聲和腳步聲從官道上傳過來。

    這個地方,離官道還是不遠。

    陳月嬌甩脫金姨媽的手,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去,對安子常道:“這位元公子,需要幫忙嗎?我和我娘剛剛也是被那些歹人撞了車,好在人沒事。”

    從上一世的經驗,陳月嬌知道得很清楚,安子常是個外冷內熱之人。他絕對不會主動追一個女子,但是你主動對他好,贏得他的好感,他恨不得掏心掏肺對你好。

    這樣的人,值得自己主動一些,跟他套上關係,以後自然有好處。

    安子常緩緩抬頭,眸光冰寒,看了陳月嬌一樣,冷冷地道:“你們是誰?從哪裡來的?”

    陳月嬌含笑走過來,和安子常同樣的姿勢半蹲下來,探頭查看杜恒霜的傷勢。

    “這位小娘子傷在後腦,可要趕緊救治呢。若是有淤血不及時清理,恐影響她以後的身子。”陳月嬌細細打量,伸手往杜恒霜的後腦處輕輕按了按。

    暈迷的杜恒霜只覺得一陣劇痛從後腦處傳過來,反而疼得清醒過來。

    嚶嚀一聲睜開眼睛,杜恒霜只覺得眼前發花,看不清人影,只看見一對關切的眸子,一雙沉穩的臂彎,以為是蕭士及來了,呢喃道:“……及哥哥,我的頭好疼。”聲音裡帶著幾分撒嬌,雖然不如陳月嬌的聲音天生柔媚,但是更有一番動人之處。

    安子常愣了一下。

    杜恒霜給他的印象,一直是胳膊上能跑馬,拳頭上能站人,剛直硬氣,從來就沒有流露出這樣柔弱的小兒女情態。

    也只有在她未婚夫跟前,她才會放下戒備吧。

    安子常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兒,一手抱住杜恒霜的肩膀,一手從她的腿彎兜了過去,抱著她站了起來。

    “大小姐!你這是怎麼啦?!”一個年紀略老的婦人帶著哭音撲了過來,正是杜恒霜的歐養娘。

    陳月嬌下意識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躲在金姨媽身後。

    上一世的時候,就是這個歐養娘,最先發現她不對勁。

    雖然她也不是裝失憶,但是神態氣質和行事舉止完全不一樣了,“杜恒霜”身邊最親密的人總是看得出來的。

    那股審視的目光讓上一世的她十分不自在,後來還是尋了個由頭,將歐養娘和知畫都早早打發了才作罷。

    只是這種對歐養娘恐懼的心理還是一直殘留了下來。

    這個婦人實在是太厲害了些。

    “……養娘,我頭疼。”杜恒霜的聲音很輕,輕到只有安子常一個人聽得見。

    歐養娘心頭悔得不得了。她怎麼能這樣大意?將杜恒霜一個人留在車裡……

    “錢伯,你去哪裡了?怎麼會讓大小姐的車被歹人脅持呢?”歐養娘不客氣地說了一聲,走到安子常身邊,想伸手把杜恒霜接過來。

    雖然大齊的男女之防沒有特別嚴重,但是這樣未婚的姑娘家被一個不相干的男子抱在臂彎,還是不太好看。

    當然,她身受重傷,也是情有可原的。

    “霜兒!霜兒!”方嫵娘的聲音也傳了過來,似乎正往這邊趕過來。

    還有許紹的聲音在後面威嚴地響起來。“所有人等,給我封鎖這邊的路面,不許任何人進出。就說,官差捉拿凶徒,擋路者殺無赦!”

    錢伯聽了轉身就走。甕聲甕氣地丟下一句:“我去抓凶徒。”很快兔起鶻落般幾個起落,消失在眾人眼前。

    方嫵娘一路飛奔過來,心裡也是懊悔得不得了。

    她早就覺得將女兒的車安排在最後面,有些不妥當。但是女兒一再勸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不要去跟許家的大少爺爭執了。

    他們這一趟去長安的車隊安排,都是許家的大少爺許言輝作主安置的。他一向看見杜恒霜和杜恒雪姊妹倆不順眼。方嫵娘只是沒想到,他居然這樣膽大包天,敢跟歹人勾結,做出這樣的事。

    許言輝和許言邦隨後趕到。兩個人都是沉著臉,一言不發。

    過來的時候,許言邦已經沖許言輝發過火。

    “大哥!你太過份了!平日裡欺侮她們也就算了,可是你現在這樣算怎麼回事?真的要弄死她們嗎?”

    許言輝不客氣地吼了回去。“你這是什麼態度?就算她們真的死了,也是她們活該!——我犯得著跟她們一般見識?弄死她們對我有什麼好處?”

    許言邦聽這話的意思。好像下手的不是他大哥,心裡雖然滿腹狐疑,卻也只好閉了嘴。

    過來一看,只有杜恒霜被安子常抱在臂彎,腦袋上纏著繃帶,似乎受了重傷。

    她身邊的丫鬟知畫也是一身塵土,臉上傷痕累累,卻沒有看見杜恒雪。

    許言邦松了一口氣,和許言輝一起走了過來。

    方嫵娘沖到安子常身邊,看著他臂彎裡的杜恒霜,眼淚洶湧而出。

    “霜兒……霜兒……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去見你死去的爹……”那是壓在方嫵娘心頭最沉重的負擔,雖然她現在過得比當初還好,可是就因為她過得好,越發覺得對不起杜先誠。如今又讓杜先誠最疼惜的大女兒受了這麼重的傷,方嫵娘內心的歉疚痛惜難以言表。

    許紹聞言停步,袖手站在一旁,沒有繼續跟過去。

    杜恒霜勉強對方嫵娘露出一個笑臉,“娘,我沒事。妹妹還好吧?”

    方嫵娘聽見杜恒霜開口說話了,心下略定,拿帕子給杜恒霜擦了擦臉,“別擔心你妹妹,她還好,跟我的丫鬟在一起,我沒讓她過來。”說完對安子常行了大禮,“是表少爺救了我們家霜兒嗎?方氏謝過表少爺的大恩大德。”

    安子常窒了窒,還是淡淡地道:“舅母不必多禮。此事由我而起,是我連累了杜大小姐,我自會賠罪。”

    陳月嬌在金姨媽身後眼神連閃,突然笑著從金姨媽身後探出頭來,脆生生地道:“英雄既然連累了美人,不如英雄以身相許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2:04 PM

第六十六章 羞辱

    先前大家都沒有注意到這邊還有兩個陌生人。

    聽見陳月嬌的話,方嫵娘先抬眼看了一下,見是兩個衣衫上還打著補丁的女子,一個年紀大一些,像是長輩,一個年歲小,看上去跟杜恒雪差不多大。

    剛才說話的,應該就是那個跟杜恒雪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生得倒是一幅清麗無雙的好樣貌,只是看家境太差,又喜歡做出頭椽子,長大了,說不定又是一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苦命女子。

    這樣的女子,方嫵娘在以前杜家和現在許家的大丫鬟當中見得多了。

    方嫵娘收回視線,淡淡地道:“小娘子莫要亂說話,省得讓人說你沒家教。”

    陳月嬌被噎得一下子從臉紅到脖子。她沒想到,方嫵娘的戰鬥力還是那樣強悍,一句話就能把人噎得死去活來。上一世她是她女兒,只覺得在她的護持下活得痛快,只有她憋屈別人,如今卻忘了自己已經不是她的女兒,被她給活活憋屈了……

    “娘……”陳月嬌帶著哭腔扯了扯金姨媽的衣袖,眼巴巴地指望金姨娘給她撐腰。

    金姨媽的臉也臊得通紅,忙對著方嫵娘福了又福,將躲在她身後的陳月嬌推了出來,還在她臉上扇了一耳光,斥道:“往日裡你都知道進退,今日怎麼說起胡話來了?快給夫人和小姐道歉!”又哀求道:“我們窮家小戶,得罪了夫人、小姐,還望夫人莫往心裡去。她今兒是摔著腦袋,撞客著了,說胡話呢。求夫人開恩,給我們一條活路。以後再不敢亂說話了。”

    陳月嬌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金姨媽。

    她萬萬沒有想到,金姨媽竟是這種娘親!

    來到古代,她只有過方嫵娘一個娘親,還以為家家的娘親都是如同方嫵娘一樣護犢子,凡事都會護著自己的女兒。

    她上一世,敢於姿意妄為,自己為自己親自挑選夫婿,跟好幾個男人私下裡往來。就是仗著方嫵娘這個彪悍娘親護短護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就算後來被蕭家知道自己有些不規矩,那古板的龍香葉想退婚,都被方嫵娘一口氣罵得再也不敢提“退婚”兩個字。

    她還記得方嫵娘跟她說過,就算要退婚,也只有他們杜家先提。如果他們杜家不想退婚。那蕭士及不想娶也得乖乖給我把花轎抬過來!

    沒想到如今換了個娘,居然這樣不堪。大好的局面,都被這種娘一巴掌給破壞了。

    陳月嬌看著金姨媽的眼睛裡似乎要噴出火來。

    金姨媽心裡悲苦,一邊對陳月嬌使眼色,一邊給方嫵娘跪下了,連連磕頭。

    陳月嬌沒有辦法,只好委委曲曲地捂著臉跪下。道歉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安子常掃了她們一眼,對方嫵娘道:“別管這些三不知的人,杜大小姐的傷勢要緊,你們帶了郎中沒有?如果沒有郎中。上好的金創藥也行。”

    方嫵娘點頭,“那邊車上有個家裡的郎中,讓他先給瞧瞧,然後趕快進長安吧。長安城裡的郎中醫術更高明。”

    一行人說著話。一瞬間走得乾乾淨淨。就連那受了重傷的丫鬟知畫也被人抬走了,卻無一人理會跪在這裡的母女倆。

    陳月嬌抬起頭。心裡如被澆了冰水一樣透心涼。——這些人不把她當人,就別怪她以後不留情面!

    “嬌兒啊,你沒事吧?”金姨媽哭哭啼啼地看著陳月嬌,覺得她的臉色好嚇人。

    陳月嬌閉了閉眼,吸了吸鼻子,冷靜地道:“娘,你為何要打我一耳光?”

    金姨媽哭得更加厲害,“我不打你,難道等著讓他們打你?你被撞傻了嗎?人家是大官,咱們哪裡惹得起?你還說那樣的話,敗壞人家小娘子的名聲,若不是娘,你今日就送命在此了!”

    “胡說!難道就沒有王法了?!”陳月嬌到底咽不下這口氣。雖然這個身子的本性能忍旁人之所不能忍,可是到底杜蘅才上她的身不到一個時辰,還不能完全壓抑作為杜蘅的火氣。

    “王法?如果有王法,你爹也不會被人拿住下了大獄,咱們娘兒倆也不會快到過年了,還從家裡跑出來投親靠友。”金姨媽嗚嗚咽咽地哭著,聽得陳月嬌很是心煩。

    “娘,你生得也不醜,怎麼就不能……”陳月嬌想起方嫵娘,就忍不住想罵自己的娘金姨媽。同樣是喪夫的寡婦,方嫵娘就能去給大官做填房,護住兩個女兒依然做大家小姐,自己的娘就落得日日被閑漢敲大門,騷擾得在原來的家住不下去了,才想著要出來投親。

    本來金姨媽是沒有打算現在就離開老家的,是女兒落了一次水,醒來之後就督促她趕緊上京,去投靠她的嫡親姐妹,嫁給縣丞的金氏,也是她們姐妹裡唯一一個命好,嫁得不錯的。

    現在聽了女兒的話,金姨媽哭得更加厲害,“女兒啊,是娘沒用,對不住你……”

    陳月嬌木著臉聽金姨媽哭哭啼啼,覺得耳朵都快被嗡嗡地聽不見了,才扶著金姨媽,走出了這片官道旁的草叢。

    許家的人已經簇擁著杜恒霜走遠了,不過他們還有些良心,至少把她們家的小騾車扶正擺好放在官道邊上,連那頭騾子都拴在車上。

    陳月嬌在心裡冷哼一聲。這樣的小恩小惠就想收買我們?——沒門兒!

    母女倆爬上騾車,晃晃悠悠地聽任騾子帶著她們往前走。

    官道上的行人逐漸多了,陳月嬌聽到路上行走的人都在說著剛才一個老漢,單槍匹馬殺了四五個灰衣蒙面人的事。

    陳月嬌心裡明白,這是杜家的錢伯幫杜恒霜報仇去了。

    這一切,明明是該自己得的,卻不知哪裡出了錯,還是繞回到杜恒霜那個古代女子身上去了。

    上一世,她的身子被自己占了。

    這一世。她又能活多久?

    陳月嬌緊緊攥著拳頭,長長的手指尖將手心掐破了皮,痛得她手心一顫,才鬆開拳頭,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這陳月嬌上一世能取得最後的勝利,應該也是前頭的苦吃多了,才有後福吧。

    也罷。杜恒霜現在嬌貴,有她吃苦的日子在後頭。就讓你多活一陣子。反正這一切,你杜恒霜是守不住的,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你註定就是個打醬油的杯具。

    陳月嬌想起自己當日在杜恒霜身體裡醒來,面對著身邊人懷疑審視的目光,心裡一動,馬上生出一個計策:看你現在被撞得人事不省,等你醒過來,就嘗一嘗被人懷疑“換魂”是什麼滋味兒吧。

    反正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成了真理。

    想到這裡。陳月嬌臉上的笑容更加清麗無雙,燦爛動人。

    ……

    杜恒霜躺在方嫵娘的大車裡,緊緊抿著唇,一聲不吭地躺在長榻上。頭上的繃帶已經重新換過。後腦還是火辣辣的疼,腦子裡暈沉沉的。就算睜開眼睛,兩眼也不斷發黑,眼冒金星。虛弱得實在受不住,只好一直躺著睡覺。

    剛才腦海裡出現的那猙獰奪魂的一幕。至今讓她覺得似夢似真。

    當日白狐讓她在鏡子裡見過的一切,又一遍遍地在她腦海裡重放,讓她心驚膽戰,似乎有些什麼不知名的危機,正在迫近。

    就算在睡夢中,她也一直保持著戒備的狀態,看著車裡的幾個人好生難過。

    “夫人,都是奴婢的錯。”歐養娘頭一次哭得眼睛都腫了。這個硬氣的婦人,在杜家這麼多年,這是頭一次這樣作小伏低。

    杜恒雪也哭得兩隻眼睛跟桃子一樣,一直拽著方嫵娘的袖子追問:“娘,姐姐會不會死……會不會死……”

    吵得方嫵娘著實心煩。

    這小女兒雖然聽話,可是脾性沒一樣像自己。

    只有大女兒,雖然老是梗著脖子跟自己作對,可是為人處事,無一不跟自己相似。

    她心裡最疼的,也是這大女兒。

    只是因她改嫁一事,在大女兒心裡打了一個重重的結,母女倆因此疏遠很多。

    “杜二小姐,你姐姐傷勢不算太重,不會有事的。不過你再嚷嚷下去,說不定你姐姐聽得煩了,索性睡過去算了,再也不醒過來,省得聽你哭哭啼啼、嘮嘮叨叨的難受。”安子常端坐在杜恒霜腳邊,兩手撐在膝蓋上,說出的話有幾分刻薄。

    杜恒雪一下子捂住嘴,不肯再說話了,車裡頓時安靜許多。

    許紹撂開簾子爬了上來,對車裡的人道:“錢伯和許家的護衛將那些追殺子常的凶徒都逮住了,殺了幾個,活捉了幾個,打算帶進京城再審。”

    安子常冷然道:“不用再審了,一個不留,全殺了。”

    許紹撚須不語。

    安子常對許紹使了個眼色,又對方嫵娘頷首道:“舅母,我先下去了。外面的車隊和護衛,我再查驗 一番,然後咱們連夜趕路,明早就能進城了,免得夜長夢多。”

    方嫵娘嫁給許紹這麼多年,安子常今日才叫了她兩聲“舅母”。

    “去吧去吧。你們要多加小心,光天化日之下,也有人敢動手,這世道……唉。”方嫵娘歎口氣,拿帕子給杜恒霜擦了擦臉,卻發現她身子一片滾燙,低叫一聲,“霜兒發高熱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2:05 PM

第六十七章 造勢

    杜恒霜腦子裡昏昏沉沉的,知道自己在發高熱,耳邊聽見有人來來往往,卻聽不清那些人在說什麼。不過就算在暈迷中,她也感覺到有一雙強健的臂彎一直護著她,在她身邊守候著她,像座山一樣,能讓她倚靠。

    杜恒霜這一病,就病了半個月,才終於醒過來。

    剛剛清醒的時候,杜恒霜還有些不適應蜀錦羅帳裡淡煙紫的光線。她輕哼一聲,抬起手掌,企圖遮住自己的雙眼,可是她發現自己的手掌好重,重得她只抬起了一半的距離,就頹然放下。

    手掌重重跌落,卻沒有如她所料一樣砸在床上,反而落入一雙溫暖的大手裡面。那手心和指肚還有厚厚的硬繭,刮著她細嫩的掌心。

    杜恒霜睜開眼睛,觸目見到的,就是蕭士及蘊滿擔憂的雙眸。

    “及哥哥,怎麼會是你?”杜恒霜驚喜莫名,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杜大小姐醒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屋裡響起來。

    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杜恒霜的視線繞過蕭士及,看見一個男兒打扮的靚麗女子,手裡拎著一個藥箱走進來。她身後跟著歐養娘,還有知畫。一個手裡托著一個小銀盆,一個手裡捧著一盞小銅燈。

    杜恒霜放下心來,徵詢地看向蕭士及,同時也看見他有些青白的臉色,和下頜上生出的無數細小的胡茬兒。

    蕭士及離開杜恒霜的床頭,站了起來,溫言道:“她是長安城裡的郎中諸素素,醫術高明,你的傷,都是她治好的。”

    杜恒霜聽著這名字。微微笑道:“諸素素?是個女郎中吧?”

    諸素素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將藥箱放到床邊腳踏上放著的四方矮幾上,順勢坐到杜恒霜床邊,伸出手給她把脈。

    歐養娘走過來,驚喜地看著杜恒霜,將手裡的小銀盆也放到四方矮幾上。

    知畫將捧著的小銅燈放在銀盆旁邊,看著杜恒霜笑道:“大小姐終於醒了,我去給二小姐和夫人報信去。”

    歐養娘笑道:“快去吧。大家都擔心半個月了。”

    知畫“嗯”了一聲,一溜小跑離開屋子。往前面的正院報信去了。

    諸素素給杜恒霜搭著脈,“嗯,脈象沉穩,氣息雖然有些弱,但是應該是正常現象。你的後腦受過沉重撞擊。又失血過多,能活過來,已經是矯天之幸了。”又麻利地從藥箱裡取出一支銀針,“你後腦還有淤血,需要繼續用銀針匯出來。”

    杜恒霜看見那銀光閃閃的細針,臉色有些發白,卻沒有退縮。

    歐養娘和蕭士及都習以為常。應該不是第一次見到這銀針了。

    諸素素將杜恒霜頭上的繃帶解開,然後將手裡的銀針紮在杜恒霜腦袋上的幾個穴道之上。

    過了一會兒,只有一根銀針匯出來一點點發黑的血跡。

    “不錯,你恢復得很快。”諸素素仔細看了看手裡的銀針。然後放在小銀盆裡洗淨,再在小銅燈上燒了燒,消完毒之後才放回藥箱。

    歐養娘扶著杜恒霜坐了起來。

    杜恒霜本來躺著的時候還好,一坐起來。立刻覺得眼冒金星,還是暈得緊。

    “看著我。這是幾?”諸素素對杜恒霜伸出四根手指。

    杜恒霜眉尖輕蹙,“做什麼?”

    “看看你的腦子有沒有撞壞。”諸素素臉色有些奇異。

    杜恒霜抿了抿唇,說了聲“四”。

    “你叫什麼名字?”諸素素又接著問道。

    杜恒霜更是不解,看向歐養娘。

    歐養娘也覺得奇怪,問道:“諸郎中,你這是為何?”

    諸素素咳嗽一聲,用眼神示意歐養娘不要多話,繼續問杜恒霜,“你叫什麼名字?你的生辰?你的籍貫?還有,你最喜歡吃的食物是什麼?最喜歡的顏色?最愛的衣裳樣式?首飾?”

    一連串問題連珠炮一樣問過來。

    杜恒霜漸漸明白過來,反問道:“你以為我被撞傻了?當我是傻子?”

    諸素素笑而不語,一幅諱莫如深的樣子。

    杜恒霜有些惱了,不過並沒有發作,淡淡地道:“女兒家的生辰八字不能讓外人知道。你且出去,我將你剛才的問題都說與及哥哥知曉就是了。”

    諸素素笑著道:“不用這麼麻煩吧?士及凡事都不瞞我,你對他說的話,他反正會告訴我的。”

    杜恒霜看了看諸素素,雖然一身男裝,依然不損她靚麗開朗的容顏,又看了看蕭士及,站在諸素素身後,俊美的面龐,高大的身軀,淵停嶽峙,如大山般沉穩寬厚。

    “是這樣嗎?及哥哥?”杜恒霜不相信諸素素的話。

    蕭士及笑了笑,“當然不是。素素喜愛說笑,你不要多心。”

    諸素素咯咯一笑,收拾好藥箱,背在身上,“你們哥哥妹妹說話吧。我去外面守著。等士及問完話,我再進來。”說著,大步走了出去。

    歐養娘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問杜恒霜,“大小姐,要不要先吃點東西?你在床上躺了半個月,除了喝點粥,吃些藥,就沒有吃過別的東西。”

    杜恒霜說了這半天話,又費心神琢磨諸素素剛才的意思,已經很有些氣短神虛了,低低地道:“給我拿點吃的,確實餓了。”

    歐養娘立刻喜笑顏開。對她來說,有胃口了,就是病好了。

    “好!好!好!我這就去給你親自煮粥去,還有蕭大少爺送來的一個做淮揚菜的廚娘,正好讓她試一試。”歐養娘看見杜恒霜向她微微點頭,便笑著去了,臨出門的時候,叫了兩個小丫鬟過來,一左一右守在裡屋的月洞門前。

    諸素素本來正好站在月洞門口。

    看見歐養娘這番作態,諸素素只好離開裡屋的月洞門。坐到外屋等著去了。

    歐養娘大聲吩咐守月洞門的小丫鬟:“大小姐剛醒,你們好好守在這裡,別偷懶耍滑。如果有人擅離職守,讓我知道,立刻趕出去!”

    兩個小丫鬟忙應聲說“不敢”。

    等歐養娘走了,兩個小丫鬟兢兢業業守在月洞門口,如兩尊小小的門神。

    諸素素嗤笑一聲,從藥箱裡翻出一本醫書細看。

    裡面屋裡就只剩下蕭士及和杜恒霜兩個人。

    杜恒霜靠在大引枕上,眸光沉靜。低聲問道:“及哥哥,你也想問我這些問題嗎?”

    蕭士及坐到床邊,伸出一隻手,輕輕搭在杜恒霜柔白的手掌上,“素素是郎中。眼裡只有醫術和病人,你不要多心。”頓了頓,又道:“我當然不用問你這些問題。有關你的事,我知道得恐怕比你都清楚,又何必要問你呢?”

    杜恒霜的臉紅了一紅,低聲道:“就算我不記得自己的生辰八字,我也記得及哥哥的生辰八字。”

    “我的生辰八字?說來聽聽。”蕭士及含笑俯身。將耳朵湊在杜恒霜面前。

    杜恒霜輕聲在蕭士及耳邊說了八個字。

    蕭士及順勢將杜恒霜摟了一摟,然後趕緊放開,低聲笑道:“不要勞神了。就算你真的被撞傻了,也沒有關係。我養你一輩子。”

    “你才是傻子!”杜恒霜啐了蕭士及一口,卻已經心情舒暢, 剛才因那諸素素的態度讓她生出的不快,已經煙消雲散。

    歐養娘帶著廚娘拎了食盒過來。卻看見杜恒霜已經睡著了,蕭士及坐在床邊。一隻手被杜恒霜的小手緊緊抓著,生怕他跑了一樣。

    “大小姐又睡過去了?”歐養娘心疼地不得了。

    蕭士及輕輕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又把杜恒霜的胳膊放回被子裡掖好,站起身道:“養娘,霜兒已經大好了,我也要回去跟我娘說一聲,免得她擔心過甚。這一陣子,大家都吃不好,睡不好,養娘你也好好歇一歇吧。你要病了,霜兒怎麼辦呢?”

    歐養娘連連點頭,目送蕭士及出去,自己命廚娘將食盒拎回去,等杜恒霜醒了,再熱好送過來。

    蕭士及來到外屋,正好看見方嫵娘帶著杜恒雪快步走進來,忙寒暄幾句,就帶著諸素素告辭而去。

    一路上,諸素素屢次旁敲側擊,詢問杜恒霜的狀況。

    蕭士及皺了眉頭,淡淡地道:“她沒事,勞你費心了。”

    諸素素笑嘻嘻地道:“你們說體己話了?”

    “當然沒有。”蕭士及的眉頭皺得更深。

    “不高興了?”諸素素歎息,“你別怪我多嘴問那些問題,我是為了你好。如今城裡已經有些話傳出來了,你就算不信那些謠言,也要相信我的醫術吧?就算她沒有被……換魂,但是後腦被撞這回事,可大可小。你總不想娶個傻子回家吧?”

    蕭士及終於冷了臉,森然看著諸素素道:“諸郎中,你醫術高明,救了霜兒一命,我自然感激你。但是你要跟著那些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謠言說三道四,可別怪我不客氣!”

    諸素素心裡咯噔一聲,忙轉圜過來,“我自然是不會相信那些話的。但是這種事,總不會是空穴來風,你想不想去查一查到底是誰在後面興風作浪的?”

    蕭士及冷冷地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有人興風作浪,我就該去推波助瀾嗎?——多理那些謠言一個字,都會讓霜兒傷心。”

    諸素素連連點頭,“你別對我說這些。回去好好安慰伯母,她才是最介意這些事的人。”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2:07 PM

第六十八章 待價

    想起自己的娘親,蕭士及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

    “伯母是個慈善人,這些年在長安贈衣施藥,結下不少善緣。為了你未婚妻的傷勢,伯母又開始吃長齋。你當勸一勸伯母,初一、十五吃齋就行了。長期吃齋,對老人家的身子不好。”諸素素笑著勸道,從自己的藥箱裡拿出一包藥,送到蕭士及手裡,“進臘月了,老人家要進補。這些藥材也是食材,你拿回去交給廚娘料理吧。”

    蕭士及接過藥包,連忙謝過諸素素,心裡卻愁得緊,就沒有再言語。

    諸素素看著蕭士及發愁的樣子,在心裡暗暗好笑。

    她跟蕭士及也算是幼年相識,青梅竹馬。但是兩人就像兩條相交的直線,在某一點匯合之後,就向著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過去。

    當年諸素素穿過來不久,就家逢劇變,然後又遇到山賊。本來以為遇到山賊被救之後,她就要走運了,就算沒遇到帝王將相,遇到個俊美的大鹽商也不錯。結果這大鹽商瞬間倒臺,死的不能再死。她和娘親再也沒有指望。

    以前她看穿越文的時候,看見那些穿越成種地的村姑的女子,最後都能嫁到功勳之家,指點江山,揮斥方遒,自己卻碰來碰去,連個九品芝麻官都碰不上,忍不住氣憤。——古代這些官兒都死哪兒去了?!

    再後來蕭家自身難保,她才徹底收了這個心,老老實實開啟技術流,做個能幹的女郎中,才終於挽回頹勢,一舉成功。不僅能夠行走在多個大戶人家,還因為救治了蕭士及的娘親。才讓他對她另眼相看。

    果然穿越古代最靠譜的技能,就是醫術啊。要想打動古代男人的心,光有現代女性特立獨行的風骨還是不夠的,還需要有一技之長,最好文能安邦,武能定國,讓男人既能得到家庭溫暖,又能出將入相,飛黃騰達。才能得到男人的傾心相愛,實現一生一世一雙人。

    那些古代女人能懂什麼?難道仗著青梅竹馬的感情,就能過一輩子?男人都是善變的。若是你不能付出不可替代的利益,男人憑什麼愛你一輩子?

    鼠目寸光的古代女人,不能跟自己的男人並肩站在一起。難怪都鬥不過穿越女。再好的日子都被她們自己糟蹋了。

    再說好東西大家都喜歡,各憑本事罷了。技不如人就不要怪別人搶你的男人。

    不過看見那古代女人對她一臉警惕的樣子,實在讓她笑掉大牙。

    誰稀罕她男人啊?就算他生得俊美無儔,可是自己又不是沒有見過美男子,哪裡會為一個臭皮囊傾倒。再說他的官階實在太低,一個六品官而已,給人跑腿的小嘍羅。如果不是偶爾知道他是二皇子毅郡王的心腹。自己真心懶得敷衍他。

    諸素素小時候住在長安的魚龍混雜之地,居然得遇高人,學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再加上她前世也是藥學畢業。在醫術上的造詣自然不同凡響。只是古代的條件實在太差,不然她還能制出許多現世的藥丸子,到時候別說是皇子的正妻,就連皇后都能做得。

    所謂待價而沽。價高者得,就是她給自己現在定的策略。

    蕭士及。不過是她要借助的一個助力而已。

    兩人在車上各有心思,一路無話。

    蕭士及先送諸素素回了她的醫館,然後才自己回到家。

    “大哥,你可回來了。娘都哭暈過去好幾次了。”蕭泰及忙忙地迎上來,拉著蕭士及的胳膊往裡屋走。

    “出什麼事了?”蕭士及也一驚。龍香葉這幾年極為脆弱,諸素素又說她身子虛弱,不能受一丁點氣,不然性命堪憂。蕭家的三個孩子就十分聽話。

    “還是為了杜家大小姐的事。”蕭泰及小跑著跟在蕭士及身後,低聲說著今天的事。

    “大哥你這半個月不在家,娘有事都是自己扛。你記掛著杜大小姐的傷勢,娘也記掛,天天去寶月寺給杜大小姐上香。從前些天起,這附近就有人家說閒話,說京兆尹填房生的小姐被‘鬼’上身了,換魂了……”

    “這我都知道。還有別的什麼事嗎?”蕭士及沉下臉,打斷蕭泰及的話。

    “本來娘也說身正不怕影子斜,不信那些無稽之談,就是更勤的去廟裡上香。可是今天,卻有個小娘子上門,著實把娘嚇倒了。才剛命管家把那花枝招展的女子敢出去,娘就再也受不住,哭得暈了過去,直說你命苦。”蕭泰及連忙把今天的事說出來。

    “誰上門?跟娘說了什麼?”蕭士及停下腳步,一雙鷹隼一樣的利眼盯著蕭泰及。

    蕭泰及有些害怕,但是想到後果的嚴重性,還是低聲道:“……是一個教坊的妓女,說她才是杜大小姐。還說她跟杜大小姐換了魂,很是不忿自己的身子被一個妓女的魂魄佔據。求娘給她作主,讓她回到自己娘親身邊。”

    “荒唐!”蕭士及怒吼一聲,“這樣敗壞霜兒的名譽!我豈能容她!”說著轉身就要往外走。

    蕭泰及嚇得魂飛魄散,緊緊地拉住蕭士及的胳膊,“大哥!大哥!你別急啊!這事目前只有娘和我知道。那妓女說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覺得丟人現眼。你要去鬧,豈不是弄得滿城風雨?”

    蕭士及聽得這話有理,稍稍平息了一下怒氣,急步往龍香葉的屋子裡去了。

    “娘,那個賤人是誰?在哪裡?都是如何跟娘說的?”蕭士及一進屋,就著急得問道。

    龍香葉額頭戴著個秋香色的抹額,滿臉淚痕,看著蕭士及又哭了起來。

    蕭士及忙安慰了龍香葉半天,才讓她平靜下來,好生說話。

    “及哥兒,這事啊,我琢磨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還是好好考慮跟霜兒的婚事吧。不是我嫌棄她,可是她的魂魄進了一個妓女的身子,已是不潔。而她自己的身子裡面,進了一個妓女的魂魄,更是不貞。這樣不貞不潔的女人,你娶來何用?還是退婚吧……”龍香葉哽咽著說道。

    蕭士及怒極反笑,“娘是病糊塗了吧?一個女騙子就能讓我退婚,我這個男人還做得有什麼意思?索性剪了頭髮出家算了。”

    龍香葉大怒,卻又發作不得,瞪了蕭士及半晌,“你這個不孝子,娘親在堂,弟妹年幼,你居然想拋下我們出家?可是要置蕭氏宗族於何地?!你爹九泉之下知道你這樣不孝,也是要氣得活過來,抽你幾個耳光!——你給我跪下!”

    蕭士及撲通一聲跪在龍香葉床前,雖然有些後悔剛才說得氣話,可是他的心意不容置疑。

    “娘,剛才是我不對,我向娘道歉。不過因為這種無稽之談,就要退婚,我實在是做不到。況且那騙子……”蕭士及沉聲表明心跡和立場。

    龍香葉歎了口氣,歪在身後的大引枕上,低聲道:“我又何嘗願意?但是,你不曉得,那妓女……真的對霜兒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就連霜兒身上的胎記在哪裡,她都知道。就更不用說霜兒的生辰八字,愛好脾性了。而且她會射箭,還會跳胡旋舞,你看,這不是霜兒是誰?”一邊說,一邊覷著眼睛觀察蕭士及的態度。

    蕭士及絲毫不為所動,冷笑一聲,“會射箭,會跳胡旋的女子多了,難道還都能是霜兒?這種冒充也未免太簡單了。老實告訴娘,這些話,我一個字都不信。這半個月,我一直陪著霜兒,一刻都未離開。她一睜開眼睛,我就知道她是霜兒,不可能是什麼換魂!還是一個賤人的魂!若是讓我知道是誰在背後搗鬼,我發誓讓他後悔這輩子生出來!”蕭士及的拳頭捏得咯嘣作響。

    龍香葉見蕭士及死活不肯相信,心裡又是欣慰,又是難受,低頭想了半天,苦口婆心地勸道:“既然你不信,那她定是個假的。可是一個妓女,為何能對霜兒的隱秘之事都瞭若指掌,我看霜兒這些年,也未必規矩,你要心裡有個譜。愛重妻子是好事,但是切不可讓這種愛重蒙蔽了雙眼,看不清真相。”

    蕭士及長身而起,對龍香葉道:“娘身子不好,以後不要太操勞了。外面來的人,沒事別讓她們進來。”

    龍香葉想起今日在寶月寺遇到的那穆侯家的三小姐,忙又道:“你說這個風塵女子不是好人,是騙子。可是穆侯爺家的小姐總不是騙子吧?她也說霜兒確實有問題,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穆侯爺?”蕭士及眸光微閃,回頭看著龍香葉,“娘什麼時候認識穆侯爺家的人?”

    龍香葉笑道:“我哪裡認識?不過是上香的時候,跟主持多說了幾句話。那穆侯爺家的三小姐恰好也在那裡上香,聽說我是蕭家人,就主動跟我們打招呼,說跟你有過一面之緣,又說在洛陽的時候,跟許家也是熟識,順帶也認識霜兒。”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2:10 PM

第六十九章 事發

    蕭士及還是想不起來到底是誰,不過也懶得追問,淡淡地道:“來說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娘以後不要跟這穆侯家的人來往。這些昭穆九姓的人沒一個好相與的。——娘還是說說,那賤人是哪個教坊的?”

    龍香葉不同意,對著蕭士及招招手,拉著他坐到床邊,道:“她自稱是平康坊的王小福,生得模樣倒不差,更重要沒有煙視媚行的習氣,我瞧著跟霜兒倒有幾分相似的神韻……”

    蕭士及頓時黑了臉。

    龍香葉心裡暢快無比,面上卻滿是慈愛,拍拍蕭士及的手,笑著道:“好了好了,我們不說這些賤人的事。還是說說穆侯吧。穆侯家是長安城數得著的豪門,穆侯家的三小姐對你讚不絕口,已經說要下帖子,請你去穆侯家做客。這樣好的機會,何必自己推出去呢?咱們就算不攀附穆侯,也犯不著跟他們交惡。再說,你要是能得穆侯家相助……”

    蕭士及更加不虞,“娘,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借機找個由頭跟霜兒退婚?——娘,婚姻大事,是爹在世的時候定下來的。娘一向尊崇三從四德,還是不要再插手我的婚事了。再說,穆侯什麼身份,我們家什麼身份,又何必高攀他們?”

    三從之一,那就是夫死從子了。

    龍香葉沒想到蕭士及居然用“三從四德”來堵她的嘴,一時居然不知該如何反駁,兩隻手緊緊地抓著蔥綠繞枝團花綾絹被,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個不孝子……”龍香葉終於找到一句話,氣得一張臉紅了又白。

    孝字大過天,她就不信蕭士及敢承擔不孝的罪名。

    蕭士及看見龍香葉被氣成這樣,想起諸素素的警告,也有些後悔。放緩了聲調,垂著頭道:“娘歇著吧。過兩天,等霜兒好一些了,娘可以去下聘了。”說著,轉身大步走出屋子。

    蕭泰及和蕭嫣然站在外屋,一臉擔憂地看著蕭士及。

    “大哥,娘身子不好,你就不要再跟娘爭執了。”蕭嫣然怯生生地道。這個大哥自她懂事以來,就一直在外頭奔波。回家來也是一臉嚴肅,當真是長兄如父。讓蕭嫣然很是懼怕。

    蕭泰及卻知道大哥雖然終日板著一張臉,但是心底是最疼他們這些弟妹的,就笑著道:“大哥問完話了吧?到底要怎麼樣。也說一聲吧。”

    蕭士及“嗯”了一聲,吩咐蕭泰及:“以後跟外院的門房說清楚,不認識的人,一律先遞帖子,讓我看過之後。再安排上門的時候。否則的話,就讓那門房卷了包袱走人。——今日那賤人是誰放進來的?”說到最後,聲音更是冷肅。

    蕭泰及也有些怕了,忙推卸責任,“這個我卻是不知,大哥別急。讓我去處理吧。平日裡大哥不在家,這些下人也不把我們弟妹放在眼裡。”其實是蕭泰及今日見那女子楚楚可憐,一時心軟才放她進來的。誰知道進來之後。捅出這麼大簍子。

    蕭嫣然咬了咬唇,細聲細氣地問道:“那個小娘子的魂魄,真的是杜姐姐嗎?”

    蕭士及瞪了蕭泰及一眼,一字一句地道:“你都還跟誰說過?趁早給我招出來!若是讓我查到你沒有說實話,家法伺候!”

    蕭泰及嚇得腿一軟。給蕭士及跪了下來,抱著他的腿哭道:“大哥。我真的沒有再跟別人說了,就是妹妹,還有我房裡的幾個丫鬟……”

    蕭士及怒極,飛起一腳正中胸口,將蕭泰及踢到地上。

    蕭泰及哭都哭不出來,一下子趴到地上。

    “我警告你,再跟著不學好,我代爹爹家法伺候你!”蕭士及一甩袍袖,大步出了屋子。

    “二哥,二哥,你還好吧?”蕭嫣然嚇得叫了一個丫鬟過來,一起把蕭泰及扶了起來。

    蕭泰及摸了摸胸口,喘息道:“還好,大哥還是腳下留情了。不然的話,他真的踢一腳,我可就沒命了。”

    蕭嫣然看見蕭泰及沒事,心情一下子輕鬆下來,扶著他往屋裡走,一邊笑道:“二哥盡是吹牛。大哥再厲害,哪能一腳就把人踢死!”

    “真的,我不騙你。我親眼見過。大哥幫毅郡王做事,你不知道有多狠辣……”蕭泰及在蕭嫣然耳邊輕聲說著,“你可別跟別人說,不然咱們家吃不了,兜著走。”

    蕭嫣然忙道:“二哥你放心,你對我說的話,我什麼時候對旁人說過?倒是二哥你,還是嘴嚴實一些好,就連你房裡的丫鬟也不要說才是。”

    蕭泰及嗤笑一聲,“我有分寸。真正重要的事,我怎麼會亂說?”

    蕭嫣然看了蕭泰及一眼,正好看見他唇邊一絲狡黠的笑容一閃而過。

    蕭嫣然撇了撇嘴,和蕭泰及一起進裡屋陪娘親龍香葉說話。

    蕭士及一離開龍香葉的屋子,就大步出了蕭家,往平康坊那邊去了。

    長安的平康坊住的多是舉子。臘月的時候,一般人不多。不過今年因為新朝剛立,明年年初就要開‘恩科,因此全國的舉子又一次彙聚平康坊,一邊和同窗交遊,一邊偎紅倚翠,將不大的平康坊擠得熙熙攘攘。

    蕭士及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坐到一個茶館裡,取了幾十文錢,叫了一個茶博士過來,讓他說一說這裡的數得著花娘都有哪些。

    平康坊裡都是斯文人,嫌“妓女”兩字太煞風景,都改稱妓女為花娘。

    那茶博士拿了錢,以為蕭士及是尋芳客,立刻眉飛色舞地給他講起來平康坊數得上號的花娘。

    其中就有一個花娘,名叫“王小福”。

    蕭士及故意將王小福前面和後面的花娘都問過了,才漫不經心地提到,“那王小福呢?”

    那茶博士笑著給蕭士及斟了一碗茶,做了個“請”字,又道:“先前說的那幾個花娘,無論色、藝,都比王小福強多了,但是王小福勝在沒有風塵氣,又識文斷字,能歌善舞,還會射箭、馬球、蹴鞠,實在是很有大家小姐的派頭。而且她是洛陽人,籍貫不在長安,從外地來的舉子,多喜歡去她那裡吃杯花酒。”

    蕭士及捏著茶碗的手都快爆出筋了,面上卻還是淡淡地道:“這種花娘長安城多得是,也沒有什麼出奇的。”話鋒一轉,又道:“我本意想找個絕色的花娘,這裡可有什麼絕色的花娘沒有?”

    茶博士很快把王小福拋開,開始滔滔不絕地給蕭士及介紹平康坊以顏色著稱的幾位花娘。

    蕭士及在那裡坐了一會兒,就拐去了平康坊最紅的花娘鄭舉舉所在的書寓。那裡人來人往,蕭士及坐在那裡淺斟慢飲,到了掌燈時分才告辭出來。

    天黑之後,長安城開始宵禁,裡坊都關了大門,但是每個裡坊裡面,自成一體,還是燈火通明。

    長安城京兆尹的宅子,在離皇城不遠的親仁坊。

    杜恒霜住在京兆尹後院的一個小小四合院裡,還是跟她妹妹杜恒雪住在一起。

    她自從蘇醒之後,又睡了一覺,再次醒來,已經是華燈初上了。

    方嫵娘過來瞧過她,又回去了,就留下杜恒雪在這裡陪她。

    杜恒雪這幾天聽了府裡頭丫鬟的傳言,一直惴惴不安。

    看見杜恒霜終於醒了,忙跟她抱怨道:“姐姐,你說誰這麼缺德,居然說你是冒充的,說你的魂早就被換了,你現在根本不是我姐姐……真是過份,這種話她們怎麼說得出來?好像還有人信。我跟許二哥說了,許二哥說再有丫鬟饒舌,就直接打出去。”

    杜恒霜心裡一驚,抓住杜恒雪的手,緊張地道:“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杜恒雪就把她聽到的傳言又說了一遍。

    杜恒霜想起夢裡見過的情景,還有重傷時候那個猙獰的魂魄,心下恍惚,一時沉默不語。

    “姐姐,你別生氣,都是那些人胡掰,我是再不信的。就連蕭大哥也說她們是吃飽了撐的,胡說八道。”

    “及哥哥也知道了?!”杜恒霜心裡緊張起來,“他怎麼說?”

    “當然是不信了。姐姐,你怎麼啦?真的撞糊塗了?還是病還沒有好?”杜恒雪看見杜恒霜面色慘白,忙扶著她睡下。

    杜恒霜心裡忐忑,但是到底大病初愈,很快就睡過去了。

    隨後的幾天裡,杜恒霜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轉,但是有關她被“換魂”的謠言,卻一日比一日劇烈。

    到最後,就連安子常過來探病的時候,也瞅著她笑,意味深長地道:“想不到杜大小姐的風頭太足了,就連平康坊無數舉子,如今都知道杜大小姐的芳名。”

    杜恒霜沉下臉來,指著大門道:“出去!你給我出去!”

    安子常哈哈笑道:“你還攆我?難道不怕別人來攆你?你這鳩占雀巢的……”話未說完,看見杜恒霜臉色都青紫了,安子常就沒有再說下去,正色道:“我欠你一個人情,要不要我幫你去料理此事?”

    杜恒霜深吸一口氣,搖頭道:“不用。我自有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安子常好奇,“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本來就是說不清的。”

    杜恒霜悠悠地道:“我當然有辦法扭轉過來。我只是不知道及哥哥對這件事到底是什麼打算。我要跟他商議之後再行事。”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4 02:13 PM

第七十章 還擊(上)

    還要跟蕭士及商議?

    安子常嗤笑一聲,背著手站在窗前,搖了搖頭,“……你以為他不知道?這麼多天都沒看他做什麼事,你還要跟他商量?”說完走到杜恒霜靠坐的長榻前面,“不如跟我商量吧,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杜恒霜半垂了長睫,一隻白玉般的手在身上斜搭著的真紅穿花鳳錦毛毯上抹了抹,不緊不慢地道:“這件事,誰說的我都不會信。——除非及哥哥親自來跟我說。”

    安子常聽著杜恒霜“及哥哥、及哥哥”的不離口,忍不住有些煩躁,走到屋子中央紫檀雲紋四方桌旁,端起桌上的秘瓷青梅花枝茶碗喝了一口茶,然後重重地將茶碗放在桌上,冷然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安子常走後,杜恒霜一個人斜倚在朱紅色環藤雙線大引枕上,默默籌畫。

    蕭士及這些日子早出晚歸,一邊忙著毅郡王那邊的差事,一邊派人緊盯著平康坊王小福的那個花娘院子。

    那王小福這些天閉門謝客,似乎正經起來。有熟客上門,都被她不客氣地打了出去。

    雖然她曾經對龍香葉表示這種“換魂”的事情“丟人現眼”,絕對不會讓別人知曉,但是她跟京兆尹填房的拖油瓶大小姐杜恒霜換魂的消息,還是在平康坊裡傳揚開了。

    平康坊是各地舉子聚集的地方,本來就是長安城各處密切關注的地方。

    這個謠言很快不脛而走,在整個長安城傳揚開去。

    一時間王小福的院子更加聲名雀起,想去她那裡喝花酒的籌資從一匹紅綃,漲到十匹紅綃,身價直追整個長安身價最高的民間妓女鄭舉舉。

    大齊的很多制度都沿襲大周,包括妓女的等級種類,都是大致分為四類。有官妓、營妓、家妓和民妓的分別。

    官妓是各級官僚機構豢養的妓女。無論大周還是大齊,都是明令官員不許嫖妓,但是那個妓,指的是民妓。大齊的官員嫖民妓是犯法的,但是嫖官妓是允許的。

    營妓則是軍營中的妓女,是為武官和兵士服務的。家妓當然是各豪富世家才養得起的。

    在這三類以外的妓女,便是民妓。她們同樣屬於賤籍,但是比前三類的自由度要高一些,不過與之相對應的,就是她們的競爭也更激烈一些。

    為了贏得客人的青睞。抬高身價,往往各出奇招,無所不用其極。

    以前也有妓女號稱是大家族出身。因戰亂家人離散,才做了這風流勾當,比如現在平康坊最紅的妓女鄭舉舉,就號稱是前朝大周的某世家旁支小姐出身,加上她確實是生得驚人的美貌。當然就一炮而紅,執平康坊眾妓之牛耳。讓她出飯局的價錢,就是十匹紅綃。誰還管她真的身份,不過是一個長安近郊貨郎的女兒呢?

    而王小福在平康坊多年都是半紅不黑。這一次接著京兆尹填房女兒杜恒霜的名頭,倒是出了一趟風頭。

    夜深人靜的時候,王小福的媽媽也有些害怕。低聲問她,“女兒,你怎麼會想起來去做這種事?就算想出名。也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兒玩笑啊?——那京兆尹豈是好惹的?”就算不是京兆尹的親生女兒,只是填房帶來的拖油瓶,現在也是住在京兆尹府裡,金尊玉貴,哪裡是她們這些行院人家惹得起的?

    王小福坐在妝台前。一邊將頭上的釵環一一取了下來,一邊滿不在乎地道:“媽媽多慮了。俗話說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我不放手一搏,一輩子要被那貨郎的女兒鄭舉舉壓在頭上。再說,托我做這個局的那個人,將那杜恒霜的事說得清清楚楚,就跟她本人就是杜恒霜一樣,媽媽難道還看不出這其中的貓膩嗎?”

    “什麼貓膩?”王媽媽聽不懂。

    王小福冷笑道:“大家小姐這等隱秘的事,外人如何能知曉?——能知道這些事的人,肯定是那小娘子身邊的人。依我看,這事十有八九,是京兆尹府上有人看那杜小娘子不順眼,做個局毀了她的名聲,將她趕出京兆尹府,免得她仗著自己的娘吹枕頭風,將京兆尹親生的女兒都壓下一頭。”

    “你說那人來托你做局的人,是京兆尹府上的人?!”王媽媽大大地驚訝,卻又放心了。只要確信京兆尹不會出面,她們怕什麼?——丟人?開玩笑,出來賣的人早就不要臉了,還怕丟人?!

    “那你可有什麼證據沒有?”王媽媽又熱心起來,盤算著要不要兩邊去賣好,多收點銀子。

    王小福梳著頭髮的手停了一停,眉頭倒是蹙了起來,“這倒沒有。他們行事滴水不漏,到如今我連委託的那個人的真實樣貌就沒有見過。她跟我說話,也是用了假聲,完全聽不出來是誰。”

    “以後她再過來,你想方設法也要留下點證據。這樣萬一將來京兆尹府上不依不饒,我們也可以把自己撕擄開去。”王媽媽樂顛顛地端了睡前的養身湯過來,服侍王小福喝下睡覺不提。

    離平康坊北門裡王小福院子不遠的地方,有一處小小的三進宅院,就是長安縣縣丞的宅子。

    陳月嬌和她的娘金姨媽已經投身到這裡半個月了。縣丞的妻子金氏是金姨媽嫡親的姐姐,對自己這個命苦的妹妹倒是照顧有加,陳月嬌跟表姐關芸蓮也好得蜜裡調油,如同嫡親姐妹一樣同進同出。

    深夜關芸蓮歇下之後,陳月嬌才回到自己和娘住的後罩房裡,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金姨媽看見陳月嬌累成這樣,心疼地道:“你又不是她的丫鬟,何必這樣圍著她轉呢?”

    陳月嬌笑了笑,抱著金姨媽的肩膀撒嬌道:“娘,就你心疼我。”

    “心疼你,當然心疼你。娘不心疼你,還心疼誰?只是你啊,前些日子把我們那點老本都拿出去了。以後咱們娘兒倆可怎麼過日子啊?還有你的嫁妝,到時候你如何嫁人啊……”金姨媽一想到自己的女兒將她男人留給她的唯一一個值錢的玉佩拿去當了,就心疼地直抽抽。

    陳月嬌抿嘴笑道:“娘放心,我當的是活當,按了十年。十年內,我必要將爹留給娘的傳家寶贖回來。”

    那玉佩的玉質奇佳,雕工更是出神入化,是前朝玉雕大師陸岡的秘藏之作,有陸岡的親筆簽名。就那個簽名,也值一千兩銀子。

    這一千兩銀子拿去給一個低賤的妓女。既能毀了杜恒霜大家閨秀的名頭,讓她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又能在蕭士及心裡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讓杜恒霜這輩子也嘗一嘗自己上輩子被蕭士及冷落懷疑的苦果,真是太值了!

    陳月嬌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簡單的局能夠真的將杜恒霜拉下馬,所以她在跟王小福銀錢兩訖之後,就再也沒有露過面。

    那王小福也是出名心切,相信了她的那些話。所以大著膽子先去京兆尹府上求見方嫵娘,不出所料,被門人直接當瘋子趕了出來,連大門都沒有跨進去一步。

    然後王小福去了蕭家,也不出她所料,龍香葉這個總看杜恒霜不順眼的婆婆。如獲至寶一樣將王小福迎了進去。聽說聽完王小福說的話,立刻就暈了過去。

    誰知道她真暈還是假暈?這個老虔婆慣會做戲。

    陳月嬌輕蔑地想著,自己吹熄了燈。躺下就睡著了。

    蕭家大宅的後院正房裡,龍香葉坐在一盞青釉蓮花燈前撿著佛豆,面上雖然慈眉善目,心裡卻在一再盤算。

    前些日子聽那妓女一說“換魂”,而且還將杜恒霜的大小事情說得清清楚楚。龍香葉心裡就咯噔一聲,差一點驚叫出聲。

    難道杜恒霜也被穿越了?!

    龍香葉急得在屋裡團團轉。她自己最清楚。被“穿”了是什麼樣子,這是她最大的秘密,她死也不要跟一個也有可能是穿越者的人住在一個家裡!

    她們是同類,只有同類才會成為敵人。

    再想想自己兒子跟中了邪一樣對杜恒霜死心塌地,龍香葉就對這件事信了一半。

    當然,另一半她也不怎麼信,純粹是那妓女的眼睛太靈活,太貪婪,就算極力忍耐,可是坐在她房裡的時候,那雙眼睛還是不時地四處亂飄。

    如果真的如她所說,是杜恒霜的魂上了她的身,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的。

    龍香葉不算很聰明,但是對這個時代的大家閨秀都是什麼樣子的,還是深有體會的。

    居易體,養移氣。

    有的人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同樣不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女子,不會有那樣嫻雅端凝的姿態。有些素質,是需要天長地久的日積月累,才能形於內而發諸外的。

    她自己最清楚,裝出來的姿態,和從小養成的姿態,有什麼分別。

    所以她馬上裝作聽信了那妓女的樣子,頓時暈了過去,然後想好一番說辭,就等蕭士及回來了,好趁機說服他去跟杜恒霜退婚。

    一個跟妓女有了關聯的女子,哪裡還配做他們家的媳婦呢?

    只是沒想到蕭士及還是不肯退婚,竟然還用“夫死從子”的規矩,將自己頂了回去,不許自己插手他的婚事。

    不插手就不插手,現在杜恒霜的名聲也壞掉了,到時候就算嫁進來,也抬不起頭,還不是聽任自己這個做婆婆的拿捏?兒子還是太嫩了,自己要拿捏他媳婦,都不用假他人之手,光一整套婆媳規矩就能整死那個小賤人!

    龍香葉撿完佛豆,已經二更天,忙洗手香甜地睡了。

    蕭士及卻一夜無眠,在幫毅郡王又暗地裡處死兩個吃裡扒外的內奸之後,已經到了天亮的時刻。

    晨鐘在整個長安城裡敲響,各個坊市紛紛打開門板開市了。

    蕭士及徑直去了京兆尹府上,求見夫人方嫵娘。

    京兆尹府上的下人都是從洛陽司馬府帶來的,跟蕭士及熟悉的很,馬上就放他進去了。

    蕭士及來到杜恒霜屋子的時候,她剛吃完早飯,坐在細棱格窗前描紅寫字。

    “及哥哥來了。”看見蕭士及來了,杜恒霜笑著站起來打招呼。

    “霜兒寫什麼呢?”蕭士及過來看了一眼。

    杜恒霜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給蕭士及看,然後對屋裡伺候的丫鬟使了個顏色。

    知畫會意,忙帶著小丫鬟下去了,說是去給蕭公子取點心。

    屋裡的人都走了,蕭士及才放下手裡的宣紙,臉色肅然道:“霜兒,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我自會幫你料理好的。其實我今天來,就是來跟你說一聲,明兒你就不會為這件事煩惱了。”

    杜恒霜舉起一根青蔥玉指。在花瓣一樣豐潤的唇邊點了一點,“及哥哥要如何處置?”

    蕭士及淡淡地道:“她汙你的名聲,我豈能容她?——自然是要讓她拿命來抵。”本來還想查出來幕後的人是誰。可是那人比狐狸還狡猾,至今沒有露面,而謠言已經越傳越烈,他已經等不起了,最好今晚就動手。

    杜恒霜心疼地看著蕭士及。雖然他才十七歲。可是看上去跟二十七歲一樣穩重沉著。她知道蕭士及這些年肯定很不容易,靠他一個人養一大家子人,還能過得比蕭伯父在世的時候過得還要好,他的付出一定是他們想像不到的。

    杜恒霜沒有猜錯。明面上,蕭士及一直是商人,其實暗地裡。他是毅郡王手裡那把暗夜裡的刀,專門幫他處理那些最重要,但是也最危險的事情。這些事情。蕭士及對杜恒霜都沒有說過。

    做那種暗黑的事多了,蕭士及也習慣用最直接最簡單的方法解決問題。

    杜恒霜搖了搖頭,淡淡地道:“這樣不妥。”

    “如何不妥?我要了她的命,還敢有誰再說閒話?”蕭士及森然道。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這句話及哥哥都忘了嗎?”杜恒霜冷靜地道。“王小福是該死,但是一刀殺了。是便宜她了。”

    “我不會一刀殺的。我會一刀一刀將她零碎割死。”蕭士及見杜恒霜不反對殺王小福,心裡一松,看著杜恒霜的眼神都柔和起來,伸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

    熱熱的鼻息落在杜恒霜的掌心上,讓她覺得莫名的窩心。

    “及哥哥,你就算將她千刀萬剮,可是對幕後的人毫無傷害。殺了王小福,還有李小福、張小福、趙小福站出來,聲稱她們是杜恒霜,你殺得完嗎?”杜恒霜嗔道,眼波流轉,說得話鏗鏘鐵血,姿態卻有股別樣的嫵媚,直有種剛柔並濟的味道,看得蕭士及目不轉睛,幾乎癡了過去。

    “及哥哥?”杜恒霜推了蕭士及一把,“做什麼發呆啊?我還沒說完呢。”

    “哦,你說。你想怎麼做?”蕭士及索性坐到紫檀雲紋四方桌旁邊,名正言順地看著杜恒霜發呆。

    杜恒霜抿嘴笑道:“我想用個一勞永逸的法子,這樣將王小福解決之後,確保不會有新的李小福、張小福、趙小福站出來,同時威懾那幕後之人,我杜恒霜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蕭士及喃喃地道:“……那怎麼辦?我就是想欺負你……”

    此“欺負”,非彼“欺負”。

    杜恒霜也聽明白了,一下子紅了臉,扭了身子道:“及哥哥再不好好聽著,我不說了!”

    蕭士及抹了把臉,甩了甩頭,道:“我是昨天沒有睡覺,到現在還迷糊呢。你別聽我胡說八道,你繼續說,想怎麼做,我都幫你。”

    杜恒霜就將剛才寫的東西遞給蕭士及,“那王小福這幾天上門的次數越發頻繁了,雖然我娘不理會她,她也進不到京兆尹府上,可是由著她一再敗壞我的名聲,我實在是不能再忍了。我前些天大病初愈,身子沒養好,也沒法去跟她計較。現在我好多了,就想著要收拾她。”

    蕭士及剛才已經看過了,就收了起來,問道:“就這些?你想我上門一趟,去找王小福?”

    “是。及哥哥在前,我在後,我們一起去。這件事,從平康坊開始,也要在平康坊終結,才能最大限度的將風聲轉過來。”杜恒霜籌畫了許久,跟蕭士及仔細商談起細節。

    別的蕭士及都同意,但是不太願意讓杜恒霜親自去平康坊北門裡。平康坊雖然不是什麼不好的地方,但是平康坊的北門裡卻是煙花之地。

    杜恒霜胸有成竹地道:“我不進北門裡,我會在北門裡外面的場地上等著。”這種恥辱,她一定要親手洗刷。

    蕭士及琢磨半天,點頭道:“依你。不過你要保證,一定不要進北門裡。”否則萬一有個閃失,那真是洗不清了。

    杜恒霜送了蕭士及出去,然後親自去求了如今已經是貴為京兆尹的許紹一件事。

    許紹本來以為杜恒霜要求他用權勢壓制王小福,結果卻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躊躇半天道:“你的身子好了沒有?能受得了嗎?”

    杜恒霜正色道:“許大人放心,我要還沒好,也不會去找她算帳的。只是這件事,希望許大人一定幫個忙。”

    杜恒霜求的這件事,雖然在大齊的男人當中比較常見,但是還從來沒有女人做過這種事。如果不托許紹幫個忙,恐怕不能用最快的時間批下來。

    杜恒霜在許家住了這麼多年,這是頭一次求許紹辦事,而且也不是讓他貪贓枉法,更不是讓他仗勢欺人,不說看在方嫵娘份上,就算看在蕭士及份上,許紹都會幫她一把。

    “好,明天給你回音。”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13 PM

第七十一章 還擊(下)

    許紹是新任京兆尹,他要辦這件事,實在是再方便不過了。本來就不違法,也不違規,就是因為杜恒霜是女子,靠他的關係縮短了審核時間而已。也是因為杜恒霜不想再等下去。

    第二天,杜恒霜還在吃早飯的時候,許紹就派人給她送信,說都備好了,問她何時行事。

    杜恒霜專門去把蕭士及叫了過來,問他何時有空,好一起去平康坊的北門裡王小福那裡討公道去。÷

    對蕭士及來說,當然杜恒霜這裡是一等一的大事,再加上毅郡王那邊近來也沒有什麼事,他就道:“今日正好休沐。揀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去如何?”

    杜恒霜當然求之不得,笑著道:“我給你寫的那些東西,可都記好了?你最好照著我說的去做,這樣我才好出手。”

    蕭士及笑道:“你放心。那些刁鑽古怪的話,你不寫,我想都想不出來。——昨晚看了一夜,今兒早上都背熟了,才將那些東西都燒了。”

    杜恒霜就送蕭士及出去,然後自己還要再做些準備。總之等蕭士及那邊完事的時候,就該她上場了。

    蕭士及一出京兆尹的府邸,就叫了慣常給自己辦事的幾個屬下,騎著高頭大馬,一路不停,往平康坊的北門裡這邊來了。

    他到王小福所在的行院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

    蕭士及從馬上下來,一身皂色長袍,紮著牛皮腰帶,負著手站在那院門前面,對自己的屬下使了個眼色。

    那屬下會意,走到門口,沖著那大門就一是一頓猛砸。

    咚咚咚咚的敲門聲引得周圍來了一堆閒人圍觀。

    大部分都是歇在平康坊。為轉過年的恩科做準備的舉子們。

    蕭士及氣宇軒昂,身材高大,站在那裡的氣勢不怒自威。

    那些舉子也都是有眼色的人,一看蕭士及就是有官身的人。

    大齊律例,官員不得嫖娼。

    蕭士及到這裡來,卻又氣勢洶洶讓屬下砸門,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來了,跟那些躲躲閃閃換了便裝過來喝花酒的官員確實不一樣。

    大家的興趣更濃厚了。

    行院裡面,一個龜奴罵罵咧咧地將大門拉開一條縫兒,吼道:“我們姑娘現在不接客了。哪個不長眼的龜孫子砸門?!”

    那屬下兜面就是一窩心腳踹了過去,將那龜奴踹得倒栽了一個跟鬥,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來。

    “進去傳話!讓裝神弄鬼的王小福那賤人趕快出來說話!”那屬下早得了蕭士及的囑咐。一上來就聲勢逼人。

    北門裡的院子都不大,除非是特別紅的花娘。

    王小福半紅不黑,自然住不起大院子。

    這屬下在門口喊的話,她在後面閨房就聽見了,倒也不以為意。以為是往日的相好看她一直不接客,過來找茬來了。

    拿了一張粉紙潤了潤唇,王小福又在頭上插了一支釵,才搖搖擺擺從閨房裡出來,扶著媽媽的手來到大門外面。

    只見站在大門對面的,是一個生得俊美無儔的年輕人。身材高大健碩,雖然穿著皂衣,可是那一身鼓鼓的腱子肉。似乎要把羅袍撐破一樣,看得王小福差一點眼花。

    媽媽倒是看清楚了蕭士及的模樣,慢用手使勁掐了王小福一下。

    王小福吃痛,醒過神來,看清楚正是杜恒霜的未婚夫蕭士及。忙做出欣喜萬分的樣子,快走幾步上前。站到蕭士及一步遠的地方,“及哥哥!是你來了!你終於來看我了,我好擔心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說著就要縱體入懷,撲到蕭士及身上。

    蕭士及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淡淡地道:“這位姑娘莫要亂說話。我跟你非親非故,當不起你這樣稱呼。”

    王小福眨了眨一雙霧濛濛的大眼睛,裡面立刻蘊滿了淚水,“及哥哥,你是在嫌棄我嗎?我也嫌棄自己,為什麼要上了這個花娘的身!可是我更氣憤,那個花娘的魂,卻在我的身子裡過得好好的!她奪了我的家,我的一切!難道還把及哥哥你也奪走了嗎?!”

    話說到這裡,周圍圍觀的人群恍然大悟。

    原來是那杜家大小姐的未婚夫過來找人了?

    各位舉子更加興致勃勃地旁觀起來。

    大齊的一般人都信奉鬼神,就連大齊皇帝,也是自稱“授命於天”,代天管轄萬民。大家也相信輪回轉世,更信因果報應。

    但是這個王小福所說的“換魂”的事,大家聽說過的不多。

    蕭士及看見王小福做張做致,心頭火起。若不是杜恒霜千叮嚀萬囑咐,他早一拳將這個賤人打死算了。

    蕭士及深吸一口氣,問道:“你說你是杜大小姐的魂魄,你才是真的杜大小姐,那請問你,如何能證明在京兆尹府上的那一個杜大小姐是假的呢?”

    王小福一愣,喃喃地道:“……我是真的,她當然就是假的了,還要什麼證明啊?”

    “當然需要。”蕭士及照著杜恒霜的安排,正色道,“我查驗過她。該知道的,她都知道,不該知道的,她什麼都不知道。舉止行為脾性喜好,都和往日一般無二,請問你如何能證明在京兆尹府的那位是假的?她的樣貌就不用說了,既然你聲稱‘換魂’,她的肉身肯定是真的了。那請問你如何證明她的魂魄是假的?你告訴我,她的魂魄若是假的,她如何能知道杜大小姐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

    王小福心裡一凜,面上卻做出遲疑的神色,試探著問道:“敢是她收買了丫鬟婆子,將我的事情打探得清清楚楚?”

    蕭士及定定地看了王小福一眼。

    “好吧,你既然不能證明對方是假的,那請問你如何證明自己是真的?”蕭士及再次問道。

    王小福就等著蕭士及來問她這些話,一時得意萬分,忙道:“我當然可以證明。我就是杜恒霜,我的生辰八字是癸己……”脫口就說出了杜恒霜生辰八字的頭兩個字。

    “住口!”蕭士及沒有等她說下去。就厲聲打斷她的話,“還說自己是杜家大小姐,你可見過哪個大家閨秀當眾說自己的生辰八字?——恐怕那八字不是你的,你才如此肆無忌憚吧!”

    王小福抿緊了唇,暗道這個蕭士及太會胡攪蠻纏了。自己不說話,他說自己心虛。自己說話,他又說自己不像大家閨秀,總之就是不相信自己。——哼,那個杜恒霜有什麼好?被自己這樣一攪和,我就不信你還能毫無芥蒂地對待你的未婚妻……

    “及哥哥。我是一時心急,才想讓你相信我。就算不說生辰八字,我也有別的證據。——我跟你說。我知道杜家大小姐的胎記……”

    蕭士及再次呵止她,“更加胡說八道了。胎記這樣隱秘的東西,比生辰八字還要不能見人,你也好意思大大咧咧說出來?!”

    王小福眼神閃動,眼看著四周的人越來越多。又想就在外面繼續說話,才能將自己的名氣打出去,又想拉著蕭士及進院子,她才好使出水磨功夫,讓對方信服,一時拿不定主意。

    媽媽在旁邊輕輕咳嗽兩聲。

    王小福醒悟過來。笑著頷首道:“及哥哥說得對,這些話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及哥哥跟我進來,待我細細說與你聽。——我的所有事情都不瞞你。”

    蕭士及臉色陰沉。冷冷地道:“不用了。你那些東西就算說出來,也不過是一般僕婦丫鬟都知道的,哪裡能證明你就是杜家大小姐?!”

    “僕婦丫鬟如何能知道這些?!”王小福不忿。

    “大家閨秀都有貼身丫鬟和養娘隨身伺候。照你的說法,這各家各戶的貼身丫鬟、養娘都可以魚目混珠了,站出來說自己才是正牌的小娘子。那真正的小娘子是假的,因為真正的小娘子無法證明她是真的。難道大家都要聽信這個無恥女人的胡話。從此將自己都置於百口莫辯之地嗎?”蕭士及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有一股奇特的穿透力,四圍的人群都聽得一清二楚,有些大家子裡出來的舉子不斷點頭稱是。

    實情確實如此。

    大家子的小娘子們一出生,就有養娘、乳娘、丫鬟、婆子捧著長大。從小到大,養娘、丫鬟對她們的事情熟悉的程度,恐怕比這些小娘子自己都要清楚。

    而這個妓女王小福,不知道從杜家或者許家那個下人那裡套來這些有關杜家大小姐的隱秘消息,就招搖撞騙,拿出來賣弄,居然還想出“換魂”這樣匪夷所思的說法,企圖登堂入室,鳩占雀巢,說她才是真正的杜家大小姐!

    也只有沒有見識的小戶人家,才會把她的話當真。

    真正大家子裡出來的人,用膝蓋想也知道這些不能算作是真正的證據。

    王小福是十幾歲才被賣到行院做妓的,自然不知道這些大家子的規矩,一時被蕭士及問得啞口無言,怔忡半晌,不忿地道:“就算她的事你不信,可是你的事我都知道,難道我那麼神通廣大,連你身邊的人都收買得了?”

    這一句話一出,周圍圍觀的人群又有些不確信了。

    好吧,知道杜恒霜的事情不奇怪,但是連蕭士及的事情也清楚,這個妓女的本事,是不是太厲害了一些?還是真的有什麼蹊蹺在裡面呢?

    蕭士及聽了王小福的話,對杜恒霜倒也暗暗佩服。她早料到這個王小福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人,還是準備了三道試題考驗她。

    “這樣吧,既然你堅持說你才是杜家大小姐,我也給你一個機會。我有三個問題問你。如果你能答對了,我就相信你是杜家大小姐。”蕭士及的神情緩和下來,笑吟吟地說道。

    王小福是行院出身,素有急智,又從那委託人那裡得到許多關於杜家和蕭家的秘事,自恃膽識過人,矜持地笑道:“及哥哥請說。”

    蕭士及肅然道:“第一個問題,杜叔出外洋的時候,給杜家大小姐留下一個盒子。裡面放著她最重要的東西。你告訴我裡面都有什麼?”

    王小福眼神凝重,慢慢說道:“我爹給我的盒子多了,你可不可以說仔細些,是哪一個盒子?什麼顏色?何種材質?”

    蕭士及淡淡道:“我給你三個選擇吧,裡面裝的,到底是印章、房契,還是地契?”

    王小福大喜,暗道這蕭士及真是草包一個,這樣重要的東西,居然直言不諱地就告訴自己了。

    印章、房契和地契。本來就是一整套的東西,要給杜恒霜,也是全都給她。哪裡還能分著裝?

    王小福眼珠一轉,就有了答案,“當然是都有。都在盒子裡面。”

    “你確定三樣都有?三件東西都在盒子裡面?”

    “我當然確定。這個盒子我素來心愛,每晚要把玩,怎麼會不記得?”王小福說得斬釘截鐵。周圍的人也不住點頭,覺得她言之有理。

    蕭士及不置可否,又問了第二個問題:“去年杜家大小姐過生辰的時候,我給她送了什麼生辰禮物?”然後不等王小福冥思苦想,蕭士及已經又提醒她,“是紅綃、玉佩。還是金步搖?”

    王小福脫口而出,“紅綃!”

    這話一說,周圍的人群裡就響起低低的笑聲。

    王小福猛然明白過來。紅綃是行院妓女接客的時候收的纏頭。也就是渡夜資,正經的未婚夫怎麼會給自己的未婚妻送紅綃做生辰禮物?!——這不是罵自己是王八,頭上的帽子綠油油嘛……

    “哦,不是,應該玉佩。不對。是步搖,金步搖!”王小福一邊說。一邊留神察看蕭士及的神色。她是做妓女的,做擅長察言觀色,看恩客的臉色說話。她注意到,自己說玉佩的時候,蕭士及似乎眉頭微皺。但是自己改成步搖的時候,他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放鬆。

    沒錯,肯定是金步搖。

    王小福一口咬死是金步搖。

    說完情意綿綿地看著蕭士及,恨不得馬上跟他回家享福去。

    蕭士及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個問題,請你重寫一遍去年杜家大小姐給我娘親寫的信。”

    王小福只覺得心裡樂開了花,她早就準備了後招。她冒充杜恒霜,因為時間緊迫,來不及練習杜恒霜的字跡,而且那委託人也拿不出杜恒霜的字跡,她就一早放出風聲,說自己摔倒的時候扭了右手腕,不得彈琴,也不能寫字。

    “及哥哥,你看看我的手,就是那天在這門邊跌傷的。我一跤摔下去,爬起來才發現自己到了這個地方。”王小福委屈地將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綁著白紗布的右手腕,“手摔傷了,不得寫字。及哥哥等我傷好了再寫那封信好不好?——左不過是慰問未來婆母的信,沒什麼大事。”

    看見蕭士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王小福忙道:“要不這樣,及哥哥,我給你跳一曲胡旋好不好?你不是最愛看我跳胡旋嗎?”

    “會跳胡旋的多了,這也能拿來證明你的身份?”蕭士及沉聲道,“那全長安城的胡女都可以說是杜家大小姐了。你想魚目混珠,也多下點功夫好不好?”

    躲在人群當中的陳月嬌聽見蕭士及這句話,心裡一抖,竟像是倒了調料鋪子一般,酸甜苦辣鹹一起湧上心頭,竟是五味俱全。

    這個冤家,上一世的時候,又為何對胡旋念念不忘?

    難道是因為他心系的是那個死鬼杜恒霜?!

    不是因為他喜愛胡旋,而是因為杜恒霜會跳胡旋,他才對胡旋上了心……

    在蕭士及對王小福問出那三個問題的時候,一輛朱輪翠羽四人大車已經悄沒聲息地停在離這裡不遠的場地上很久了。

    聽見蕭士及問完了話,知畫才扶著杜恒霜從車上下來。

    許家的下人驅趕著人群,給杜恒霜讓開一條路。

    “及哥哥,還在跟這個騙子廢話呢?”杜恒霜清脆的聲音傳過來。

    看見正主來了,四圍的人群更加激動。

    王小福禁不住瑟縮了一下。

    平日裡王小福都以“沒有風塵氣”著稱,可是跟真正的大家閨秀站在一起,大家發現,她的風塵氣,其實還是很足很足的……

    杜恒霜什麼都不用說,光站在那裡的姿勢。就把王小福比下去一大截。

    “大家聽好了。第一,我爹離開長安去外洋的時候,確實留下一個盒子,但是那盒子裡,是一份財產分割書,並不是印章、房契和地契。而且這個盒子是留給我娘的,不是留給我的。我那時候不過才五六歲,我爹怎會把這樣重要的東西交到一個稚童手裡?”杜恒霜站在蕭士及身旁,娓娓道來。

    “第二,去年及哥哥事忙。並沒有去洛陽給我過生辰,也沒有派人送生辰禮物。——這位王娘子,請問你的那些斬釘截鐵的回答。都是從何而來的?”

    “至於第三,王娘子不肯寫字,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她不過擔心會驗出筆跡不一樣。真是好笑,若是真的換了魂,怎會我能寫出杜大小姐的筆跡。你這個真貨卻寫不出來?!——王娘子,就像我及哥哥剛才說的,你招搖撞騙,也多下點功夫好不好?這樣拙劣的謊言,別說騙人,就連騙鬼也是騙不到的!”

    杜恒霜的話。讓躲在人群中偷聽的陳月嬌又是一陣悸動。

    說實話,她大概是在場的這些人裡,最明白杜恒霜這番話的意思的人。

    在上一世。她還是穿越到杜恒霜身上的杜蘅的時候,她不是不知道杜恒霜原身既能射箭,又會胡旋。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讓她有能力做出來卻是另一回事。所謂知易行難,她雖然有杜恒霜的記憶。可是她沒有繼承她會的那些技能。

    技能的學習是要靠魂魄來支配身體。她不是杜恒霜的魂魄,只好辛苦地躲來閃去。故意貶低射箭和胡旋,來表示自己不是不為,而是不屑為之。

    私下裡她也偷偷學習過,卻一直不得要領,學得很辛苦,效果也一般般,根本拿不出手。

    所以上一世的時候,她一看見那些妾侍跳舞射箭就火大。

    她自認見識比杜恒霜這個古代女人要高出一大截,又有杜恒霜的美貌身子,就是不明白蕭士及為什麼還是疏遠她。

    她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因為自己年紀大了,色衰愛馳的緣故。

    而那個陳月嬌對蕭士及來說,是新鮮的。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自己要吸取上一世的經驗教訓,好好學學陳月嬌的技能本事。

    好在陳月嬌的性子她已經摸得一清二楚,她拿得出手的本事好像也就是一手針線活兒。這個好練,比射箭和胡旋要容易多了,她前世也是下苦功練過的。

    陳月嬌微微一笑,正要從人群中退出去,就聽見王小福還在那裡嘴硬,“我的手受傷了而已,再說那些事情,為何你說的才是實情,我說的就是謊言?不信你把那個盒子拿來給大家看看,看看到底誰才是說的真話……”

    蕭士及硬朗的聲音又響起來,“王娘子確實也說對了許多事情。這種情況著實蹊蹺,我想了許久,覺得還是應該發發善心,幫王娘子一把。——你如今的情況,不是跟別人換了魂,而是你被五通神上了身!來人!”蕭士及斷然喝道。

    數個和尚和道士打扮的人從人群裡擠了進來。

    “蕭施主有禮。”

    蕭士及指著王小福的方向,森然道:“各位大師和道長去看一看那位王娘子,能不能把附上她身的五通給除去!”

    “這個容易。”一個道士回身一招手,“狗血伺候!”

    一桶巨大的黑狗血從天而降,將王小福澆得渾身上下臭烘烘、髒兮兮。

    “啊——!”王小福雖然是貧家小戶出身,可是也沒有受過這種罪,一時發狂一樣驚叫起來。

    周圍的人群一聽是五通神附身,一下子都信了大半。

    大齊人都知道,五通既是邪物,又是財神。被它們附身,一般都會知道很多本人不應該知道的東西。這王小福的情形,確實很像是五通神附身在搞鬼。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14 PM

第七十二章 生死狀

    中了邪只有黑狗血能解之,是大齊民眾的常識認知。

    大齊一般人家都是信奉鬼神,“中邪”、“撞客”等事情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妖邪附身的這種解釋也是大家更容易接受的。

    而先前王小福站出來說她跟某大家閨秀“換魂”這種說法,對長安城的一般民眾來說,其實是有些不可思議的。

    大家也就姑罔聽之、姑且看之吧。

    現在一桶黑狗血一潑,一切妖怪都要現原形了。

    高僧和道長開始圍著王小福念經的念經、作法的作法,全都神色嚴峻,頗有架式。

    王小福從頭到腳被淋得黑黢黢的,那股黑狗血的酸餿氣更是讓她快吐出來了。

    “媽媽……”王小福轉頭一看,那媽媽早就溜得比兔子還快,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杜恒霜盯著王小福看了一會兒,見她雖然驚惶,但是並沒有失措,也沒有馬上就大叫求饒。——難怪能配合別人做這個局,看來她也算是“有膽有識”。

    “及哥哥,這個附身的妖邪似乎十分厲害,我看光是黑狗血、念經、作法,都奈何不了它。”杜恒霜淡淡地道,“還是換個法子吧。”

    蕭士及往前一步,斜踏在杜恒霜前方,擋住王小福一道道刀子似的視線,“嗯,就按咱們商量好的法子。”說著,蕭士及對著後面就要招手。

    杜恒霜往前走了一步,和蕭士及並肩站在一起,輕聲道:“及哥哥,讓我來。”

    蕭士及有些擔心,“這種事,還是我來做吧。”

    “不。這是針對我的局。我不親自讓他們知道我的厲害,他們會沒完沒了纏著我。——及哥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這件事,你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我一定要自己來。”杜恒霜的聲音溫柔卻堅定,打消了蕭士及的顧慮。

    杜恒霜回頭對著後面招了招手。

    知畫馬上大聲吩咐道:“把柴堆架上來!”

    錢伯帶著幾個杜家的下人抱著一捆捆柴禾,從人縫裡擠了進來。

    “就架在那妖邪腳下。這妖邪法力深厚。大概要用火燒才能讓它知道厲害。”杜恒霜淡淡地道,對著王小福站的地方指了指,“燒死它。”

    錢伯恨聲應了,第一個抱著柴禾堆在王小福面前的空地上。然後杜家的下人紛紛跟上,將柴禾堆滿了王小福前後左右的地方。

    一個下人手裡一晃。一個火摺子迎風而亮,就要往王小福面前的柴禾堆扔過去。

    王小福尖叫一聲:原來這女人是來真的!

    她下意識想跑,可是那些人虎視耽耽,將她的前後左右圍得滴水不漏,讓她暗暗叫苦。她原以為這種事,是個大家閨秀就不會找她麻煩。因為這種事一沾上,對方的損失絕對比她大。她就不信對方丟得起這人。再說那委託人讓她深信此事是京兆尹府上的某位公子出手,她也沒有想過會有人出來給杜恒霜撐腰。

    可是看杜恒霜現在的架式,似乎她可以用得到的人手還有很多。

    王小福心念電轉之下,馬上做了抉擇。渾身一抖,發出一聲短促卻高頻的尖叫,然後像是恍然大悟的樣子,腳步一軟。跪了下來,對著杜恒霜和蕭士及那邊磕頭。“多謝杜大小姐和蕭大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被那五通神附身了這麼些日子,完全是身不由己,還望兩位不要見怪,原諒我的無心之失。”

    杜恒霜抬了抬手,命令杜家的下人“停手”。

    杜家的下人就將火摺子又吹熄了。

    杜恒霜此舉本來就是為了嚇唬王小福。

    先是蕭士及多方盤問,打消對方的僥倖心理。然後是黑狗血加身,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再來一個大火堆,如果還不招,就把她當妖邪燒死,看看她還敢不敢嘴硬,繼續說自己是“杜家大小姐”。

    這三招一出,就算是個男人,這時候也會被嚇得六神無主,更何況是王小福一個行院女子?

    不過杜恒霜沒有想到的是,對方到了這個地步,居然還能將錯就錯,說她是被妖邪附身,身不由己了,絲毫沒有招認她的幕後指使人的意思。

    不怕,現在不招,我還有一招狠的。

    杜恒霜冷笑道:“這位王娘子真是好笑。剛才說你是跟杜家大小姐換魂了,現在又說是五通神附身,真是神也是你,鬼也是你,裝神弄鬼都由得你。——你說,天底下有沒有這樣便宜的事呢?”

    王小福看見旁邊拿著火摺子的人已經吹熄了火摺子,忍不住抹了把汗,可是抹到袖子上,盡是腥臭的狗血,心裡也是怒上心頭。

    她剛才真是被這個女人嚇住了。其實光天化日之下,王小福真不信杜恒霜能燒死她!

    王小福慢慢站了起來,從柴禾堆裡走了出來,看著杜恒霜,一臉悽楚地道:“你贏了,你贏了還不行嗎?我說我是杜家大小姐,你不信。我說我不是,你也不信,你到底是要我怎麼樣?你想我怎樣,你說啊?!——你放心,我不會再去要求跟你換回來了。你就在許家錦衣玉食地住著,我命苦,這輩子只有在這個醃臢的地方混。你只要記得,幫我孝敬娘親……”

    居然又把話扯回來了。

    杜恒霜擰緊了眉頭。怎麼會有這樣不知廉恥的人?!

    蕭士及暗歎一聲。霜兒還是太天真了,跟這種風塵女子講道理,不是與虎謀皮麼?她們最擅長的就是胡攪蠻纏、歪曲事實……

    王小福看見杜恒霜一臉愕然的樣子,心頭暗喜。這個雛兒,還主動送上門,我今兒要是不整治你一頓,我的“王”字就倒著寫!

    “照你這麼說,你剛才說你是被五通神附身,是在說謊了?”杜恒霜瞪圓了眼睛,一派難以置信的樣子。

    “正是。剛才你又是淋狗血。又是要燒死我,我沒辦法啊,只好如你所願,說我是五通神附身了。怎麼樣,現在你滿意了吧?”王小福咯咯笑道,又用袖子抹了一把臉。臉上一半是黑狗血,一半卻露出瑩白的肌膚,看著十分滲人。

    杜恒霜輕歎一聲,“既然你還是執迷不悟。就不要怨我了。我想過要手下留情的,可是你出爾反爾,心思陰毒,壞我一生的名聲,我若是就這樣輕輕放過你。這輩子也別想抬起頭做人。”

    王小福聽了心裡大樂。誰讓你吃飽了撐的送上門的……

    可是還沒等王小福想出幾句俏皮話來譏諷杜恒霜,幾個官差模樣的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沖著他們這邊嚷嚷道:“誰是王小福?”

    王小福一愣,警惕地看著他們,沒有說話。

    旁邊縮著的媽媽看見是官差,忙小碎步跑了過來,殷勤問道:“請問官爺有何吩咐?”

    那官差瞅了媽媽一眼。“你就是王小福?”

    “老身不是,王小福是老身的女兒,就在那邊站著。”媽媽回頭看見王小福一身狼狽的樣子,又覺得丟人。“官爺,可否容小女去洗洗乾淨,再去應召?”以為是某官爺看中了王小福。

    那官差大聲道:“不用了。”然後遞給那媽媽一份訴狀一樣的東西,“今日一早。杜家大小姐向衙門遞交了生死狀,要跟你們家王小福以弓箭論生死。——你們迎不迎戰?”

    生死狀?!

    圍觀的人群頓時沸騰起來。

    兩個女人之間的生死決鬥啊!

    還是用箭的!

    兩個男人之間給官府提交生死狀。然後公開決鬥,解決一些難以用其他辦法解決的事情,是從大周一直延續到大齊的普遍做法。

    在生死狀上簽了名字的兩個人,只會有一個活下來。而且簽過生死狀,打死對方不算犯法。

    只不過以前都是男人之間進行的。

    女人之間從來沒有過。當然了,大齊的律法也沒有說過女人之間不能簽生死狀。只是如果沒有許紹的幫忙,杜恒霜的這個生死狀請求就算遞上去,也不會這麼快就得到官府的協助批准。

    這就是杜恒霜求新任京兆尹許紹辦的事。

    一般來說,女人之間有了仇怨,大多用陰私手段,殺人不見血。

    像杜恒霜這樣堂堂正正去官府遞交了生死狀,跟自己的仇人一決生死,還真是破天荒頭一次。

    當然,這個生死狀,必須雙方都簽字。如果王小福不同意迎戰,這個生死狀也是不能成立的。

    王小福呆了一呆,才回過神來,怒道:“真是豈有此理!我不同意!誰跟那個瘋子比箭法?!——她這是心虛,想要我的命!”

    “聽聞杜家大小姐的箭法不錯,你如果是真的杜家大小姐,看見這個比箭定生死的契約,該是高興才對,怎麼會說人家想要你的命呢?”一個穿著靚藍色羅袍的男子從官差後面走了出來,細長的丹鳳眼閃著淡淡的譏諷之色。正是安子常也過來湊熱鬧了。

    杜恒霜看了安子常一眼,就對王小福淡淡地道:“你不願意迎戰,也由得你。不過你要想清楚,若是你迎戰,咱們生死由命,誰也不欠誰的。若是你不迎戰,我馬上遞上狀紙,告你賤籍攀汙良家子。——後果如何,你自己考慮。”

    從大周到大齊,律例都有明確規定。良民犯賤籍,量刑從輕。賤籍犯良民,量刑從重。如王小福這樣以行院妓女的身份侵害杜恒霜這樣良家女子的名聲和利益,最輕的懲罰也會是將她從民妓貶為最低等的營妓,去軍營紅帳裡面迎來送往。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22 PM

第七十三章 威懾

    王小福立時被嚇破了膽。她根本沒有想到,這姑娘還敢將此事告上公堂?!不是說京兆尹府上的某公子看她不順眼,想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嗎?杜恒霜去告狀,會有衙門受理麼?就算是大齊,也是官官相護吧?一個填房帶來的拖油瓶,一個原配嫡出的公子,官府會站在哪一邊,應該是一目了然吧?

    王小福急速思考著這個問題。

    如果杜恒霜真的要告她以賤犯良,她一點勝算都沒有。無論是說她們換魂還是她自己被附身,都只是傳傳閒話而已。到了公堂之上,凡事都要講證據,她拿得出證據麼?還是要把那委託人供出來?

    一時又懊惱自己沒有留下有關那委託人的任何證據,難道還能將京兆尹府上的某公子真的招出來?——那自己才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王小福橫下一條心,委委曲曲地對蕭士及滿腔柔情地道:“到了這個時候,及哥哥你還看不出真假嗎?我才是真正的杜大小姐,我自小溫柔良善,連螞蟻都捨不得踩死,怎麼會立下這種要人命的生死狀?”然後義憤填膺地指著站在蕭士及旁邊的杜恒霜怒道:“這個生死狀,正是證明了那女人身體裡面的魂魄是假的!她才是那惡毒的妓女,一心想要霸佔我的身份地位,所以不擇手段要殺死我!”

    杜恒霜輕笑一聲,淡淡搖頭道:“我雖然不是什麼高門貴女,但是也是正正經經的良家女身份。而且我從來不是假仁假義的沽名釣譽之輩。從小看我長大的人,都知道我向來恩怨分明,嫉惡如仇。怎會是你臆想出來的那個弱不禁風的大家小姐?”

    安子常站到杜恒霜身邊,不斷點頭道:“不錯。說什麼連螞蟻都捨不得踩死,這種女子最是假惺惺。偽善至極,私底下不知道做什麼陰私惡毒的勾當。”

    蕭士及橫了安子常一眼,讓他閉嘴,然後對王小福再一次警告:“你是賤籍,杜大小姐是良家子,你做了什麼事,你自己心裡明白。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你簽了生死狀,還有五成的活命機會。簽了生死狀。我就不告你。但是你若不簽,我就會告你,而且要告你到死。到時候,你不僅一樣要死,還要去遼東做幾年營妓再死。——你自己想一想後果再說話吧。”

    王小福一下子癱倒在地上。往杜恒霜的方向再次磕頭求饒,哀求道:“我再不敢了,求杜大小姐放我一馬。我也是被人所逼,如果你願意放我一馬,我可以告訴你是誰布的局!”

    周圍圍觀的人群再一次喧嘩起來。

    整個大戲峰迴路轉了,居然還有人幕後指使……

    “你說,我且聽一聽。”杜恒霜其實對王小福不抱太大希望。她的身份太低微。做出的事又太張揚,如果那人真的有些腦子,絕對不會讓王小福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王小福如獲至寶,連忙道:“就是你家府上的某位大公子……他看你不順眼……早就想給你點顏色看看……”已經在赤裸裸俺暗示是京兆尹許紹的嫡長子許言輝。

    此話一出。整個平康坊北門裡的場地上一片寂靜。

    難怪啊,果然是無風不起浪,原來是禍起蕭牆啊。

    蕭士及和安子常對視一眼,都有幾分狐疑不定。畢竟他們都知道許言輝對杜恒霜確實是惡意十足。

    人群不遠處站著的許言輝一聽。恨得就要衝過去。

    許言邦趕緊拉住他,低聲道:“大哥。稍安勿躁。就不要再去火上澆油了。”

    這種事,以他們京兆尹府上的威勢,直接搗了王小福的行院,將她打死都行。可是問題是,他們誰都知道這件事肯定不是王小福一個人整出來的。他們不分青紅皂白收拾了王小福,會讓杜恒霜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日後再竄出來別的小福,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所以許紹讓他們倆過來靜觀其變,伺機行事。

    方嫵娘還不知道這件事,還在京兆尹府上後院管家理事。

    現在聽那王小福暗示,居然是許言輝指使,簡直讓他氣炸了肺,一時激憤,恨不得過去將那賤人碎屍萬段。

    許言邦好不容易才安撫了許言輝,這邊杜恒霜沉默良久,也開口說話了,“你還是說實話吧,不要再繼續攀汙旁人。你也別把旁人當傻子。我告訴你,這種迂回曲折的陰私手段,根本就是女子的手筆,不像男人所為。而且許家大公子為人雖然不是聖人,但也不像做得出這種事的人。他若是看我不順眼,當眾打我罵我甚至殺我都是有可能的,但是用這種見不得光的鬼祟手段,不是他的素日為人。”

    許言輝一下子愣在那裡,渾身禁不住顫抖起來。

    許言邦也很詫異,低聲笑道:“大哥,你看,杜家的大小姐,也是有幾分眼光的。你雖然一直欺侮她,她也沒有順水推舟,將此事栽倒你頭上。”

    許言輝沒想到從杜恒霜嘴裡能夠聽見這番話,一時百感交集,悄然離去,只留下許言邦在這裡繼續觀望。

    王小福見杜恒霜根本不信她說的話,十分失望,可是讓她再說,她也拿不出更多的證據,一時絞盡腦汁想要脫罪。

    杜恒霜見王小福不再砌詞狡辯,便讓知畫給她取來弓箭握在手裡,對王小福道:“看你的樣子,你其實也不知道幕後指使人到底是誰,也罷,我就不為難你了。你要知道,幕後指使人固然可惡,但是你這種為了私利過來攀汙不相干的人也很可恨。而且這件事一旦成功,最大的得利者其實不是幕後指示人,而是你這個無恥的妓女。——所以,你既然敢做,就要敢當。不能只看見賊吃肉,不見賊挨打。這件事如果成功,你固然可以一步登天。但是一旦失敗,你還是接受失敗的懲處吧。”

    “去簽字,不然我馬上去告你。”杜恒霜再次冷冷地道。

    許言邦這時恰到好處的走了過來,負著手道:“狀紙已經準備好了。若是這位王娘子不在生死狀上簽字迎戰,官差立即就來抓人入獄。”

    王小福看見這個架式,知道自己是著了人家的道兒了。沒辦法,只好迎戰。

    再一想,她的箭法還是不錯的。杜恒霜再厲害,有自己這個為了生計。不得不練箭的人箭法高嗎?再說簽了生死狀,自己就算殺了杜恒霜,也是無罪的。

    王小福有了信心,款款站了起來,雖然頂著一身黑狗血。也極力做出氣度高華之態,對著身後的媽媽和龜奴道:“給我拿弓箭來。”一邊說,一邊挽起袖子,鬆開先前她綁著的手腕。

    “啊?原來小福娘子的手腕沒事啊?先前還說傷了手,不能寫字來著……”人群中有平日看王小福不順眼的行院女子故意大聲鼓噪起來。

    陳月嬌悄悄地又退了一步,躲到了陰暗的牆角。

    事情的發展,實在是超出了她的預料。杜恒霜的原身原來這樣強悍。她倒是小看她了……

    這個張揚的古代女子,確實不能小覷。上一世,若是這個正牌的杜恒霜做蕭士及的原配,自己肯定不會是她的對手。可是那“陳月嬌”呢?杜恒霜鬥得過這個隱忍聰慧、善解人意的女子嗎?——杜蘅想起陳月嬌的處事為人,終於死心塌地的做起“陳月嬌”。從此以後,她就是那朵隱忍聰慧的解語花了。

    “王小福行院出身,她嘴裡還有什麼實話?真是笑話。我早跟你說她是往自個兒臉上貼金。”

    圍觀者又一次發現王小福出爾反爾,對她的話再無可信之處。

    王小福當做沒聽見那些話。拿筆在生死狀上一揮而就,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官差收了生死狀,將人群驅趕散去,留下一個橢圓形空曠的場地給杜恒霜和王小福。

    杜恒霜身披一件玫瑰紫如意牡丹紋銀鼠大氅,裡面穿著紫纈雙絲青地窄袖胡裙,腳下一雙青雲緞底小朝靴,一雙手穩穩地端起了弓箭,對準了站在對面的王小福。

    王小福看見杜恒霜的架式,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乾乾淨淨。她也是練家子,一看對方的姿勢,就知道對方不是她想像中拿著弓箭當也拿出弓箭。

    “此次比箭,雙方同時射箭,直到分出勝負。——起!”一個官差是慣常做這事的,站在場邊宣佈了此次決鬥的規矩。

    王小福和杜恒霜同時鬆手,長箭立時往對方激射過去。

    杜恒霜射完一箭,馬上拔出第二支箭,搭在弓上,連綿不絕地往王小福那邊射過去。

    兩人分站的地方遠了一點,而且杜恒霜的箭勢明顯更快。

    她一箭就射中了王小福的胸口,可是後面兩箭紛至遝來,一一射中她胸口處。

    王小福只來得及放出一箭,就感覺胸口一陣劇痛,再低頭,看見三支長羽紮在自己胸口,不斷顫動,兩眼上插,連哼都沒哼一聲,就仰面倒下。

    不知道是不是三支長箭幾乎都紮在一個地方,將那裡的血堵得嚴嚴實實。

    王小福倒地之後,過了許久,才有一絲絲鮮血蜿蜒從她身上流了下來。

    場上一片寂靜,無數雙眼睛看向了靜靜立在那裡的杜恒霜。

    她依然舉著弓箭,保持著警惕的狀態。她的腳邊,斜斜插著一支羽箭,正是王小福先前射出的那支箭,明顯射偏了,連杜恒霜的衣衫都沒有夠著。

    一個官差走過去,掀開王小福的眼斂看了看,回頭宣佈:“王小福死!杜恒霜贏!生死狀了結!”

    人群裡立時響起一陣歡呼。

    安子常笑著道:“當日杜大小姐曾經在洛陽穆侯府秋日宴上,三箭射中侍女頭上的蘋果,箭法如神,絕對不是一個風塵女子想冒充就冒充得了的。——這個王小福,是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王小福的媽媽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哭都哭不出來。

    “霜兒,我們走吧。”蕭士及暗歎一聲,護著杜恒霜就要上車。

    “慢著,士及,這麼大事,你也不跟我說一聲。若不是聽蘭舟說起來,我就錯過了。——該打該打!”一個爽朗的聲音傳過來。

    蕭士及和杜恒霜同時抬頭看去,見一個長身英武的男子,帶著一個秀美端方的女子緩步走了過來。

    正是二皇子毅郡王齊義之。他身邊的女子杜恒霜沒有見過。

    蕭士及忙悄聲道:“……那是毅郡王的未婚妻慕容蘭舟,也是他表妹。”

    慕容蘭舟身材高挑,眉目精緻無比,站在毅郡王身邊完全就是一對璧人。就是有些弱柳扶風的樣子,似乎有些不足之症。

    杜恒霜看著慕容蘭舟快步走到她身邊,拉住自己的手,親熱地道:“原來真有這樣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今兒我算見著了。”

    “見過毅郡王!”

    “毅郡王安好!”

    圍觀的人群一下子認出來來者是二皇子毅郡王齊義之,紛紛過來行禮問好。

    齊義之笑著跟大家一一打招呼,又問安子常:“安國公,你怎麼也來湊熱鬧了?”安子常因為滅陰世章有功,是被封了國公爵位的。

    安子常哈哈一笑,“我向來是哪裡有熱鬧,就往哪裡湊的。毅郡王難道不知道嗎?”

    “安國公卻是很少去我府上,肯定是我那裡不熱鬧,哈哈……”毅郡王打著哈哈,跟安子常半真半假地寒暄。

    杜恒霜看見慕容蘭舟說話爽利明快,覺得很投緣,笑道:“慕容大小姐過獎了。我不過是為自己討公道而已,當不起‘不讓鬚眉’四個字。”

    慕容蘭舟正要說話,身後傳來一個俏麗的女聲,“慕容姑娘,你不能太過勞累的。今日天氣寒涼,咱們在外面待一會兒就回去吧。”

    “我不過是說兩句話而已,哪兒就那麼嬌貴了?素素你還不如把我關在籠子裡算了。”慕容蘭舟回過頭,語帶嬌嗔。

    杜恒霜看見一個嬌小俏麗的女子背著一個藥箱站在慕容蘭舟身後,好脾氣地對慕容蘭舟笑著,正眼也不看自己,正是曾經去京兆尹府上給自己治過傷的諸素素。

    齊義之雖然在那邊說話,耳朵似乎還是留在慕容蘭舟這裡,聞言馬上走過來,關切地道:“表妹,你都看過了,咱們是可以回去了。今日確實很冷,素素是郎中,你要聽她的話。每年秋冬你都犯的嗽疾,今年就沒有犯了,可見素素的醫術高明。”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25 PM

第七十四章 名聲

    杜恒霜聽毅郡王說慕容蘭舟有嗽疾,忙道:“這倒是要好生保養,慕容大小姐可快回車上去吧。不然被風吹了,再咳嗽可是不好。”

    慕容蘭舟笑道:“既然是我們今日的女巾幗說話,我倒是不得不從了。”說完拉著杜恒霜的手,細細道:“改日請你去我家做客。如今我暫時客居在王爺府上,不好相邀。等我回舅舅家了,再下帖子請你。”

    “那我就先多謝了。”杜恒霜趕緊應道,退後一步,看著毅郡王扶著慕容蘭舟的腰身,將她送入車裡。

    諸素素從後面走上來,嗔道:“慕容姑娘厚此薄彼啊。我說了幾千句幾萬句,都比不上這位杜姑娘一句話。——素素好生難過呢!”

    杜恒霜笑著想說句話打圓場,慕容蘭舟卻從車裡探出頭來,對杜恒霜道:“可說好了啊,你不許跟我客氣。我過年前就回舅舅家了,過年的時候不好請你,過了正月十五是一定會下帖子的。”好像根本沒有聽見諸素素說話。

    諸素素訕訕地笑了,不再多話,低眉順眼地自己爬上慕容蘭舟的大車,坐了進去。

    毅郡王一笑,也從車裡探出頭來,對蕭士及道:“晚上去我那裡,帖子已經送到你府上去了。”

    蕭士及知道說的是晚上毅郡王府的年終尾牙大宴。今晚的這一頓,是給毅郡王最親近的屬下。明天、後天還有兩頓,他作為毅郡王府上的驍騎尉,于公於私,他這三天都跑不了。

    “王爺放心,我送杜大小姐回府之後,就去王爺府上。”蕭士及拱了拱手。目送毅郡王府的大車一路遠去。

    許言邦帶來的官差忙著讓王小福的媽媽在單據上簽字,表示生死狀已結,王小福已死,她的行院媽媽要去官府削籍。這樣整件事才了結了。

    安子常也上馬離去,連招呼都未打。

    許言邦就對杜恒霜道:“你趕快回去吧。你娘這會兒應該都知道了,肯定急得不行。”

    杜恒霜鄭重謝過許言邦,跟蕭士及一起上了馬車,回京兆尹府。

    一路上,蕭士及對杜恒霜簡單地說了慕容蘭舟的身世。

    “慕容大小姐其實是毅郡王的遠房表妹。從先皇后那邊算起來,慕容大小姐的祖母是歐陽家的大小姐。只不過她父母過世的早,留下他們兄妹二人,是跟著舅舅高文庸長大的。這門親事,也是毅郡王娘親在世的時候給他們倆定下的。就跟我們一樣,是從小訂的娃娃親。”毅郡王的娘親歐陽紫,便是蕭士及口中的先皇后,只不過在大齊立國之前,她就病逝了。

    杜恒霜感慨道:“這慕容大小姐居然比我還命薄。”自己是沒了父親,但是還有親娘,其實沒有吃過什麼苦。

    而慕容蘭舟卻是寄居在舅舅家裡。無父無母,這份苦楚,真是說不出口。可是她依然爽朗大氣,一點都沒有寄人籬下產生的自怨自艾。

    “慕容大小姐真是難得。這份氣度雍容,不愧是王妃。”杜恒霜由衷欽佩。她自覺做不到慕容蘭舟那份寵辱不驚的氣度,受她爹爹杜先誠的影響,她還是比較市井習氣。喜歡直截了當的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蕭士及輕笑一聲。低聲道:“她還沒嫁呢,你以為一個沒有父母扶持的破落戶小娘子,真的那麼容易做上王妃?”

    杜恒霜有些意外,“這話怎麼說?難道毅郡王想悔婚?”

    蕭士及忙搖頭,道:“當然不是。毅郡王如果想悔婚,早就退婚了。不然你以為他巴巴地每年有大半年時間將她接到自己府上住著是為什麼?還四處尋名醫給她治病,心疼得緊呢。”

    杜恒霜笑顏逐開,“這不就得了?只要毅郡王沒有不要她,慕容大小姐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蕭士及想了想,點頭道:“你說得也對。只要毅郡王把持得住,誰能左右他們的婚事?”

    杜恒霜斜睨了蕭士及一眼,嗔道:“你這是怎麼啦?你剛才還說過,這樁婚事是先皇后活著的時候定下的。這樣的身份擺在那裡,就算是當今的皇帝,也不可能悔這樁婚!”如果悔婚,就是妥妥地對先皇后不敬。現在的永昌帝已經頒佈詔書,聲稱對先皇后情深義重,從此永不立後。這份情意天下皆知,誰人還會去捋虎鬚?

    蕭士及拊掌大笑,“還是霜兒你聰明。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杜恒霜的笑容淡了下來,有些話想問蕭士及,但是周圍坐著歐養娘和知畫,她又不好開口,便一路沉默,回到了京兆尹府的大門口。

    歐養娘和知畫先下了車,杜恒霜留在車裡跟蕭士及說話。

    “及哥哥,我有句話想問你。”

    蕭士及挑了挑眉,心情極好,“說吧,什麼事?”

    “剛才聽你說話,你似乎對於慕容大小姐和毅郡王的婚事有些不以為然?”

    蕭士及收了笑容,沉默半晌,低聲道:“霜兒,我對毅郡王的婚事沒有什麼意見。但是毅郡王府有幾位幕僚對此有些不以為然。”

    “這是為何?”杜恒霜心裡很不舒服,“難道慕容大小姐做了什麼不堪的事?”

    在杜恒霜看來,除非對方人品敗壞,不堪為配,才可能談退婚一事。不然的話,就是坑害女方。

    畢竟退婚一事,對女方比對男方的影響大得多。

    蕭士及搖頭,“當然不是。慕容大小姐品行高潔,知書識禮,為人處事也端正大方,對於一般男人來說,確是良配。可是,霜兒,”蕭士及的聲音越發低沉,“她要嫁的,不是一般男人,而是毅郡王,是王爺。以她的身份家世,實在是……其實毅郡王府有些幕僚已經在議合適的人選,打算要給毅郡王另尋良配。除了人品樣貌,更要有家世才學,才能助毅郡王一臂之力。”

    杜恒霜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及哥哥,你也是這麼認為?”

    “怎麼說呢,毅郡王是要做大事的,有房好的妻室和岳家,對他的幫助是很大的。你知道,太子剛剛定了清河崔氏嫡出的大小姐為太子妃,明年就要大婚了。——清河崔氏,你可知道是多大的來頭?”蕭士及看出來杜恒霜不悅,有些詫異,“你怎麼啦?生氣了?”

    杜恒霜深吸一口氣,將身上的銀鼠大氅攏了攏,問道:“及哥哥,慕容大小姐不能給毅郡王帶來有力的支持,所以有人不贊同他們成親。我問你,如果有人跟你說,我沒有娘家,不能給你帶來有力的岳家,你是不是也要跟我退婚,去尋別家小娘子成親?”

    蕭士及愕然不已,滿臉迷惑,“我們在說毅郡王,你怎麼扯到我身上去了?再說,毅郡王是做大事的人,我不過是個馬前卒而已,我怎麼會有這種心思?”

    “如果以後你也位高權重了呢?”杜恒霜的神色有些悽楚,心裡更加煩悶。

    蕭士及明白過來,低笑一聲,大手伸出,握住了杜恒霜柔韌冰冷的雙手,“傻丫頭,你以為我會為了權勢,將你棄之不顧?——你真是杞人憂天了。我為什麼要追逐權勢?就是為了能給你好日子過,為了沒有人再能欺負我們,隨意將我們這個家拆散。”

    杜恒霜定定的看著蕭士及,黑曜石般的雙眸裡面,剛才沉寂下去的火焰又漸漸燃起來。

    “如果沒有了你,我還要權勢做什麼?”蕭士及歎道,“再說我蕭士及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如果我的權勢,是靠著娘子的裙帶關係得來的,我還有什麼臉做男人?”

    杜恒霜忍不住一笑,刮著臉道:“真是沒羞沒臊。你都覺得靠女人的裙帶關係沒有面子了,那毅郡王呢?他豈不是會覺得更沒有面子?——我看啊,你還是不要火上澆油了,就成全慕容大小姐和毅郡王的姻緣吧。我看毅郡王眼裡只有慕容大小姐。”

    蕭士及想了一想,重重點頭道:“我倒是沒有從這方面想過,還是你說得在理。明兒我會勸他們的,這樣跟王爺鬧僵了也沒什麼好處。”然後送了杜恒霜下車。

    杜恒霜回到自己的院子,看見娘親方嫵娘一臉鐵青坐在她房裡,忙一頭跪在方嫵娘面前,低頭認錯。

    方嫵娘忍不住掉下淚來,親手將杜恒霜拉起來坐在自己身邊,又遣散了屋裡伺候的下人,傷心地道:“如果你是老爺的親生女兒,哪裡需要你親自拋頭露面,還當街去射殺賤籍女子。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還有蕭家要是知道了,你那個未來的婆婆更是看重名聲之人,你說,可怎麼辦?”

    杜恒霜拿出帕子給方嫵娘拭淚,輕聲道:“名聲?娘,名聲算什麼東西?我沒有爹,本來就是平家女子,所能倚靠的,也只有自己的一雙手。這個公道,我只能自己為自己討回來。”

    “若是蕭家因此對我有隔膜,我也沒有辦法。對我來說,只要能震懾對手,並不在乎會不會被人稱作“毒婦”、“惡婦”。日子是自己過的,名聲這個東西,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我就能心安理得。”

    可是在蕭家,龍香葉聽見杜恒霜當街射殺王小福的消息,立即就病倒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26 PM

第七十五章 大媒

    杜恒霜繼續對方嫵娘道:“娘,我不懼人言可畏,只不喜歡有人在暗中窺伺陷害我的感覺。那王小福肯定是要死,同時我把這件事盡可能的鬧大,也能一了百了,不會有新的李小福、張小福站出來繼續歪纏。”

    方嫵娘低頭尋思半天,還是覺得不妥,搖了搖頭,堅定地道:“這件事你別管了,如果你那婆婆拿這件事來做筏子,我自然有道理回她。”一片拳拳慈母之心讓杜恒霜心裡分外熨貼。

    她之所以敢這樣去對付王小福,除了對蕭士及有信心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知道自己有一個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會站在她這邊的娘親!

    來自外人的閒言碎語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來自家人的疏遠和隔膜。

    杜恒霜覺得自己很幸運,雖然沒有了爹,可是她的娘親以自己的方式在護著她和妹妹。

    此時的蕭家,卻是一片愁雲慘霧。

    龍香葉一下子病倒在床上,氣息奄奄,面色煞白,倒是讓過來跟她說話的縣丞夫人關金氏嚇得不知所措。

    關金氏和龍香葉是在寶月寺上香的時候認識的。那時候,龍香葉的兒子蕭士及還沒有做官,龍香葉只不過是家裡有些銀子的富商家太太而已。

    而關金氏的夫君是長安縣的縣丞,雖然才九品,卻是正正經經的官身。

    俗語官大一級壓死人,龍香葉那時候也是著意跟關金氏奉承,幫襯著他們一家做些小生意,讓這關金氏有點私房外快進帳。

    那時候,關金氏看中蕭家豪富,龍香葉看中關金氏是官太太。兩方都是著意奉承,自然走動得親密。

    長安縣的官署就在平康坊,關金氏的家更是在北門裡附近。她帶著下人搭著凳子站在門口,將整個過程看得清清楚楚。因她認識蕭士及,知道他是龍香葉的嫡長子,如今也是正六品的驍騎尉。正經來說,正六品和正九品之間,可不是隔著三級,而是隔著十級的鴻溝。

    因此關金氏對龍香葉走動得更加熱絡。

    這一趟好戲看完。關金氏本來是心滿意足,回到自家燒得暖暖的大炕上躺下就不想動彈了。

    她的外甥女陳月嬌,卻是端著一碗剛燉出來的天麻乳鴿湯過來,服侍關金氏喝了兩碗,才像是不經意地問道:“姨媽。今日外面鬧得厲害,可是出了什麼事?”

    “當然是出大事了。”關金氏平日裡就喜愛東家長、西家短的各處排揎,今日聽見陳月嬌問起來,立即來了精神,將外面發生的事情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劈裡啪啦說得乾淨俐落。

    陳月嬌捂住了嘴,驚呼一聲。“那杜小娘子真的是這樣說的?凡是附身的妖邪都要燒死?這也未免太殘忍了吧?——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是妖邪附身,只要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麼不留它一條生路呢?”

    陳月嬌的話。讓關金氏也疑惑起來。她倒是記不清楚杜恒霜到底說過這句話沒有,不過自己的外甥女既然聽出來這層意思,她應該是說過吧?

    “姨媽,杜小娘子真的是蕭家大公子的未婚妻?以前沒有聽姨媽提過啊?”陳月嬌說著。拿了美人捶過來,半跪在長榻的腳踏上。給關金氏捶腿。

    關金氏被提醒了,忙坐起身道:“是啊,這麼大事,我那個老姐姐不知道曉不曉得呢。”

    “啊?這可是大事,姨媽不如做做好事,去跟蕭家的老夫人說一聲吧。這是她未來的兒媳婦,她不能被蒙在鼓裡啊。”陳月嬌滿臉關切,清秀絕倫的小臉皺了起來,倒是把關金氏逗笑了,“你小孩子家懂什麼?就你表姐比你大三歲,如今也還是渾渾噩噩的混不吝呢!”

    關金氏哈哈一笑,披了灰鼠的大氅,忙忙地往蕭家去了。

    正好蕭士及將杜恒霜送回京兆尹許府之後,只是派了個下人回去蕭家報信,說這三天都要待在毅郡王府上有公事,讓他們不要等他吃飯,晚上也不要等他落匙。

    因此上關金氏上門的時候,一路暢通無阻,就來到後院正房見龍香葉。

    龍香葉素來畏寒,冬日裡從來不出大門,屋裡四角擺上四個大炭爐,還有南窗下的大炕,都是燒得暖暖和和的。

    見到關金氏過來說話,龍香葉也甚是高興,忙命人端了點心和茶水過來,歪在大炕上,跟關金氏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關金氏一路行來也是凍得慌,她的牛車不比大戶人家的馬車,有暖罩和炭盆取暖,她的牛車裡面只有一個小小的手爐,差點沒凍僵了。

    大口喝了兩碗熱茶,又吃了幾塊精緻的點心,關金氏才緩過氣來,跟龍香葉說起今天看到的奇事。

    龍香葉越聽臉色越是陰沉,等到關金氏添油加醋地說到“那杜小娘子還說,邪凡是附身的妖邪必要燒死,這份氣概,唉,真是男兒也比不上啊。”

    龍香葉騰的一下就暈倒在床上。

    在旁邊伺候的丫鬟大急,忙喊人的喊人,灌水的灌水,掐人中的掐人中,倒是把關金氏擠到一旁的角落,也嚇得臊眉耷眼,不知該如何是好。

    在旁邊院子裡跟丫鬟趕圍棋做耍的蕭泰及聽說了,飛一樣跑來,忙將諸素素給龍香葉準備的藥丸拿了一枚出來,捏著鼻子讓她服下,才將龍香葉救了過來。

    可是醒過來的龍香葉氣息奄奄,一個勁兒地叫“及哥兒、及哥兒”,睜著眼睛四處尋找蕭士及的蹤影。

    蕭泰及沒有辦法,知道大哥去了毅郡王府,只好飛馬跑去毅郡王尋人。

    結果他在毅郡王府的門房外面等了半天,等來的卻是諸素素。

    “阿泰,出什麼事了?瞧你急得這滿頭大汗。”諸素素跟蕭家過從甚密,這些年也算是看著蕭泰及長大的,蕭泰及也當她是親姐姐一樣,忙道:“素素姐。我娘突然病了,想我大哥回去呢。”

    諸素素失笑道:“你小子運氣真不錯。你娘病了,找你大哥有什麼用?還是我走一趟吧。”說著回去拿藥箱。

    蕭泰及等著諸素素背著藥箱出來,看見她身後沒有別人,有些失望地道:“我大哥呢?他不出來嗎?”

    諸素素眼珠轉了轉,道:“你大哥在跟毅郡王議事呢,說除了杜大小姐的事,別的事不許煩他。我可不敢去捅老虎的鼻子眼兒。”

    蕭泰及眸光黯然,帶著諸素素一起回了蕭府。

    蕭府後院的正房裡。蕭嫣然正帶著一群丫鬟婆子伺候在龍香葉床前。

    看見蕭泰及帶著諸素素進來,蕭嫣然既欣喜,又失望,緊著問了一聲“大哥呢?”

    蕭泰及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坐到龍香葉床頭,問道:“娘,你還好吧?”

    龍香葉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門口,就是沒有看見蕭士及進來,忍不住又閉上雙眼,兩行淚水流了出來。

    諸素素看見這副情形,又改了主意。笑著將藥箱打開,取出銀針,也坐到龍香葉床上,道:“伯母這是怎麼啦?蕭大哥今兒要陪毅郡王議事。不得回來。伯母就多體諒一些吧。橫豎他不在,有我幫他盡孝,也是一樣的。”說著,給龍香葉凝神把脈。

    蕭泰及氣憤地想張口說話。想告訴屋裡的所有人,他大哥只記得自己的未婚妻。別人的事通不放在心上包括自己的親娘!

    諸素素卻橫了蕭泰及一眼,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蕭泰及對諸素素向來信服,便也閉口不言。

    諸素素把玩脈,也有些驚訝,問蕭泰及和蕭嫣然,“到底出了什麼事?伯母這一次的病可是不輕,竟像是小中風的來頭。”

    “中風?!”蕭泰及和蕭嫣然齊聲道,都嚇得不行。

    “你們別嚷嚷阿。不過是小中風,我來得及時,針一針就沒事了。”說完又嗔道:“早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伯母受不得氣,你們到底是誰淘氣,惹伯母生氣了?”

    諸素素取出銀針,開始給龍香葉針灸。

    龍香葉也很相信諸素素的醫術,很快就覺得心裡沒有那麼氣悶了。

    既然氣順,自然行為沒有阻礙,龍香葉想起來就有些心有餘悸。——若是她真的中了風,半身不遂地躺在床上過下半生,她還不如死了的好……

    諸素素紮完針灸,又親自去給龍香葉煎藥。

    關金氏十分不好意思地蹭了出來,低聲下氣地問諸素素,“諸郎中,請問老夫人的病,可有大礙沒有?”說著又淌眼抹淚,“若是有個好歹,豈不是都是我的錯?”

    諸素素一邊拿著小蒲扇扇火,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跟關夫人有何關係啊?”

    關金氏就把剛才的事又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諸素素一邊聽,手裡的扇子就一邊慢了下來。

    “這樣啊,倒是有趣。關夫人確實欠了蕭伯母一個人情。”諸素素抿嘴笑著,回頭看了關金氏一眼,“關夫人,等會兒我做個大媒,不知道關夫人會不會賞個面子?”

    “只要我關金氏能做到的,一定聽諸郎中吩咐!”關金氏將胸脯拍得震天響。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27 PM

第七十六章 說親

    諸素素抿嘴笑道:“關夫人放心,我不會讓關夫人為難的。”

    說話間,藥已經煎好了,諸素素端著藥來到龍香葉的房裡,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給龍香葉喂藥。

    龍香葉剛才紮完針,現在又吃了藥,身上覺得好受多了,掙扎著坐起來,拿著帕子默默拭淚。

    諸素素就對龍香葉的大丫鬟使了個眼色,又對蕭泰及和蕭嫣然道:“你們先去伯母的小廚房看看,伯母今日突然發病,需要飲食清淡,我這裡有兩個藥膳的方子,你們拿去給廚娘看一看,讓她這幾日就給伯母做這些菜。等病好,再吃別的東西。”

    龍香葉一直說身子虛弱,要少食多餐,蕭士及就給她專門在內院加了一個小廚房。再加上蕭家的主子又少,蕭士及就將自己給杜恒霜尋的淮揚菜廚娘給了龍香葉,讓她專門伺候老夫人的飲食。另外給杜恒霜又尋了一個做淮揚菜的廚娘,直接送到京兆尹府上去了,沒讓龍香葉知道。

    蕭泰及和蕭嫣然忙忙地應了一聲,帶著自己的丫鬟婆子去小廚房。

    諸素素見屋裡的人都走了,只剩下自己、關金氏和龍香葉,就悄悄笑道:“伯母生這麼大氣幹嘛?依我說,真是不值得。”

    龍香葉哽咽著道:“你們哪裡知道我心裡的苦?老爺不在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又當爹,又當娘,把三個孩子拉扯長大,我容易嗎我?我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這個家?我只希望,一家人能和和美美過日子,我就萬事不求了。可是如今,要娶這樣一個‘母夜叉’進門,我擔心我的命都會送在她手裡!”

    諸素素和關金氏都有些詫異。不知道龍香葉為何反應這樣大。

    雖說一般女人聽見當街殺人這種事,是有些害怕,可是也不至於就擔心到這種地步。

    “老夫人說哪裡話?你是有福之人,以後定當長命百歲的活著。那杜大小姐……杜大小姐……”關金氏哼唧了半天,居然不知道如何說下面的話。

    龍香葉的抽泣聲更大,“你們說,這樣的媳婦,我怎麼接得起?”

    “接不起,可以退婚啊。”諸素素笑盈盈地道。好像在說買了件有瑕疵的首飾。可以隨時退貨一樣自然。

    關金氏的眼神閃爍,琢磨著諸素素為何提起退婚這件事。還有諸素素剛才說的保大媒,難道是要給蕭大公子再說一門親事?也對,自己的女兒關芸蓮,跟那杜恒霜同歲。都是十四歲,比蕭家的二公子蕭泰及大一歲,比大公子蕭士及卻是小三歲,正正好好……

    “是啊,蕭大公子那樣好的人品樣貌,又是六品大官,簡直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女婿。不知道哪家小娘子有福氣。可以嫁蕭大公子為妻!”關金氏十分熱忱地接話。諸素素對她微微點頭,嘴角含笑,似在誇獎她。

    龍香葉聽見這番話,十分歡喜。忘了哭泣,忙道:“你們也這麼認為?那杜家小娘子實在太離譜了,名聲也不好聽,我琢磨著。還是退婚算了。不瞞你們,穆侯家的三小姐對我們老大青眼有加。我看啊,有戲!”

    諸素素和關金氏倒是不知道這回事。兩人對視一眼,忙把話岔開。

    “伯母,你今兒剛剛小中風。這病不大不小,若是不好生保養,以後成了真正的中風,倒是不好了。”諸素素叮囑了兩句,就背著藥箱要出去。

    關金氏也連忙告辭,跟著諸素素一起出了蕭家。

    “諸郎中,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把我家芸蓮說給蕭大公子?”關金氏急急地追上諸素素,站在蕭家門前街道拐角就急急忙忙地問起來。

    諸素素挑了挑眉。她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以蕭士及的前途,關家一個九品縣丞也想嫁蕭士及,實在有些不自量力,便搖頭道:“當然不是。不過,蕭大哥太過招人了,連穆侯家的小姐都看上了他。”

    “穆侯是誰?”關金氏只是九品縣丞的妻子,對於太高級別的官員,還不甚瞭解。

    諸素素這幾年借毅郡王和蕭士及的東風,能夠在各大高門內院行走行醫,倒是把這些豪門大家摸的清清楚楚,就跟關金氏細細解釋,“穆侯府,便是昭穆九姓之一的穆家,他們是封了侯爵的,如今在大齊,依然隆寵不衰。若是真的是穆侯家的小姐看上蕭大哥,這倒是一件棘手的事。”

    關金氏眨巴著眼睛聽了半天,撇了撇嘴道:“這有啥棘手的?有這樣好的人家,蕭家還不上趕著追上去?”就像他們關家,看蕭家已經是上上好了,恨不得馬上把女兒嫁進去主持中饋,也好幫扶娘家。

    諸素素有些啼笑皆非。這些古代的婦人,真是既沒有腦子,又沒有見識,言語無趣,面目可憎。不過,她還用得著這個關金氏,就話鋒一轉,提點她道:“話不能這麼說。故雲嫁女嫁高,娶媳娶低。娶個高門的媳婦過門,對於做婆婆的來說,完全是自討苦吃,自找罪受。蕭伯母是個聰明人,她是一時糊塗,等她想明白了,必然會明白穆侯府不是蕭大公子的良配。”

    關金氏聽得頻頻點頭,又高興起來,問道:“那我們家是低門,正好跟蕭大公子結親!”

    諸素素強忍了笑容,才沒有出言譏諷對方打得一手好算盤,只是輕言細語地道:“關夫人原來看上了蕭大公子?這個倒是為難了。我還以為,關夫人對蕭二公子青眼有加呢。”

    原來是要說老二蕭泰及啊。

    關金氏果然有些不太上心。

    諸素素歎口氣,對她分析道:“蕭大公子已經是六品官,又有婚約在身。那杜大小姐的名聲再不好聽,她娘親是京兆尹的填房。你也知道,枕頭風一吹,杜大小姐就身價百倍了。再加上蕭大公子對她的情分還沒有斷,于情於理,你們都不要打蕭大公子的主意。”

    說得關金氏的嘴角不斷抽抽,想否認自己打蕭大公子的主意,可是剛才自己已經親口說出了口,總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吧?

    看著關金氏一臉紫漲,諸素素笑著附耳過去,輕聲道:“蕭家只有兩個兒子,以後蕭大公子出來做官,這份家業都是小兒子。關夫人怎麼臨到頭了,居然腦子糊塗了?——嫁蕭大公子,只是面子上好看。嫁蕭二公子,才是得實惠啊。”

    關金氏一聽,覺得十分有理,立刻求著諸素素,“還望諸郎中幫我們多多美言兩句,就說,我家女兒跟蕭二公子十分投契,又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將來嫁過來伺候婆婆,照顧小姑,打理家事,必不會淘氣的。”

    諸素素見關金氏終於轉過彎來,笑著點頭道:“你這樣想就對了。蕭大公子雖然好,可是齊大非偶,你要真心為女兒著想,就應該選擇蕭二公子,而不是大公子。”

    關金氏點頭贊同,只是有些惋惜,“可惜,我們芸蓮比蕭二公子還大一歲。”

    “大一歲有什麼不好的?女大三,抱金磚。女大一,就抱金雞了,多好?”諸素素巧舌如簧,說得關金氏心頭火熱,恨不得馬上就回去跟龍香葉下定。

    諸素素忙拉著她,嗔道:“你著什麼急啊?抱在我身上,我給你把這事辦妥。”

    關金氏回到家,想到蕭家的萬貫家財,再看看自家窄小的房舍,一時心急,就把關芸蓮叫了過來,細細說了這門親事。

    關芸蓮默默地聽了半天,不禁臉紅道:“娘,這種事情,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跟我一個女孩兒家說什麼?”將身子一扭,很是嬌羞的樣子。

    “這有什麼的!雖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也要你們小倆口自己滿意才成啊。那蕭二公子生得一表人材,年紀輕,聽話,好調理,又有個做官的大哥。你婆婆對大兒媳看不順眼,你一嫁過去,就是當家奶奶,有什麼不好?我只盼著你嫁過去之後,能幫扶娘家,提攜你那幾個不成器的兄弟。”關金氏很快就想到出嫁之後的事情了。

    關芸蓮不置可否,微笑著聽關金氏說了一夜,才回房歇息。

    從關金氏房裡出來,關芸蓮雖然神色如常,但是還是有時候精神恍惚,有時候微笑,有時候又歎氣,做什麼事都懶洋洋的。

    陳月嬌天天跟關芸蓮在一起,覺察到她跟以前不一樣了。

    轉而一想,陳月嬌就明白過來,上一世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龍香葉特意把關金氏請去蕭家,給關芸蓮和蕭泰及訂下了親事。

    這一次關金氏回家之後,又專門把關芸蓮叫過去,細細地說了一夜的私話,肯定就是在說這件事。

    陳月嬌的記憶顯示,上一世的時候,因杜恒霜不肯馬上嫁給蕭士及,龍香葉一氣之下,就讓小兒子先娶親,把方嫵娘氣得到蕭家的喜堂大鬧了一場。——這一次,那杜恒霜還會不會故意推遲婚期,還有,她娘親方嫵娘還會不會大鬧呢?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28 PM

第七十七章 良賤

    陳月嬌雖然各種揣測,但是也知道就目前的情況來說,她是一動不如一靜。

    杜恒霜不再是前世的“杜蘅”,她這一世會怎麼做,只能靜觀其變。

    諸素素從蕭家出來,還是拐到毅郡王府,將蕭士及叫出來簡單說了兩句話,“你娘剛才有些不舒服,我已經去看過了。給她紮了針,煎了藥,已經好多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親自回去一趟。如果信得過我的醫術,你還是好好待在這裡幫毅郡王的忙吧。”

    蕭士及還是有些擔心,忙問道:“我娘是什麼情況?”

    “老毛病了。不算什麼大事。”諸素素輕描淡寫地道。

    蕭士及放下心來。他知道娘親的身子一直虛弱,這幾年多虧諸素素精心照料。以前的時候,他對諸素素母女倆印象不算好,但是經過這麼多年,諸素素努力靠自己,撐起一個家,還習得一手好醫術,他也漸漸轉變了對她的看法。

    “如此,我就不回去了。這幾天還要勞煩諸郎中多照料家母。”蕭士及彬彬有禮地拱手行禮,然後招手叫了自己的一個隨身小廝,吩咐道:“回去看看老夫人怎樣了,順便跟二爺說一聲,讓他這個季節的供奉給諸郎中的醫館送過去。”

    諸素素給蕭家人看診,並不收診費。但是蕭家豪富,蕭士及當然不會占她這點便宜,所以雖然沒有每一次按出診算錢,但是按照四時節氣,給諸素素的醫館供奉,每一季至少紋銀五千兩,再加上各色藥材,都是蕭家有一份。諸素素的醫館就有一份。

    諸素素有了蕭家這個固定的大財主,才越發混得風聲水起,在大齊的長安城很快聲名雀起。

    “那就謝過蕭大爺了。”諸素素俏皮地說了一句,才從毅郡王府回家。

    她回到自家那個四進宅院的時候,已經快要宵禁掌燈了。

    “大小姐回來了!大小姐回來了!”一連串的應聲從大門口一直傳到二門上,又從二門一直傳到內院尤倩娘住的正房。

    這些年多虧諸素素有一門醫術傍身,尤倩娘好歹沒有吃多少苦。

    看見諸素素回來,尤倩娘忙讓小丫鬟熱了飯菜過來,陪諸素素吃了一頓。

    吃完飯。諸素素忙著洗漱,更衣。

    回到自己臥房的時候,看見尤倩娘還坐在她房裡,有些不悅地道:“娘,你有什麼事嗎?”

    尤倩娘歎口氣。支吾了半天,聲音比蚊子還輕,“素素,娘想向你借點銀子。”

    諸素素看了尤倩娘一眼,“借多少?”

    “不多。五百兩就夠了。”尤倩娘一喜,想不到諸素素今日這樣好說話。

    諸素素將手裡的醫書往桌上重重一甩,怒道:“娘。你有完沒完?那男人有什麼好?你就這樣緊著倒貼?!”說的是尤倩娘的相好馬大侉子,“人家的娘親死了丈夫,馬上就能嫁給大官做填房,不用兒女去拋頭露面討生活!你呢。能把爹留下的一些保命錢都拿去貼那些野男人,你當我不知道?我的銀子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我沒有銀子借給你的姘頭!”

    尤倩娘被諸素素罵得抬不起頭來,嗚嗚咽咽地道:“又不是我不想改嫁。你老是不許我嫁……”

    諸素素更加心煩,拍著桌子道:“一個賭場裡的混混。一個賣豬肉的屠夫,你也想嫁!——你嫁得出去,我還丟不起那人!我警告你,你若是真的嫁給那個馬大侉子,可別怪我跟你斷絕母女關係!我一個字兒都不會給你!”

    早年蕭祥生死後,尤倩娘差一點將身邊的銀子被男人騙光了。

    還是諸素素警惕,好歹看住了最後一點銀子,還有房契,她們母女倆才不至於露宿街頭。後來諸素素習得醫術,兩個人的日子才過得一天好似一天。

    只是飽暖思淫欲,尤倩娘十分想改嫁,就是女兒不允許。

    自從諸素素八歲之後,她們家裡的財政大權,就由諸素素掌管了。

    尤倩娘被諸素素說得臉上過不去,忍不住打鼻子裡面哼了一聲,道:“你也別說我。你在外頭,不也是巴著男人混?到現在你還沒嫁出去,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難道也要變成老姑娘?我說蕭家就是不錯,你又對蕭大公子一時好,一時不好,人家也難琢磨。要我說,你就收拾收拾,嫁給蕭大公子做偏房吧。——毅郡王那邊,咱們高攀不上。”

    被尤倩娘說穿了心事,諸素素滿臉通紅,惱羞成怒地跺了跺腳,“娘!你還胡說?!”

    “我哪有胡說?你為蕭家老太太診病,從來就不收出診費。現在還為毅郡王的未婚妻治嗽疾,我可跟你說,你別打錯了算盤。若是毅郡王的未婚妻有個三長兩短,你可是要被治罪的。”尤倩娘雖然看男人的眼光有待商榷,但是在大事上倒是不糊塗。

    諸素素的臉越發紅了,低聲道:“我哪有這麼傻?如今慕容小娘子完全是我一個人診治的,她要有個三長兩短,當然是我的錯,我怎麼會做這樣失心瘋的事?——我就是要治好她,而且要讓她的病,一輩子只能讓我治,這樣方能長久。”

    “長久啥?你不過是個郎中,要在大周,你就是個賤籍。也就是大齊,你托了毅郡王的福,才將你從游方郎中的賤籍,改為良籍的醫士。不然的話,你連毅郡王的王府大門都進不去。我早跟你說過,學醫不是什麼好事,你偏不聽,偏要學,差一點把自己就陷在賤籍裡面,永世不得翻身了,你知不知道?!”尤倩娘嘮嘮叨叨,雖然囉嗦,但是說得都是實情。

    諸素素只有苦笑。她前世看過那麼多穿越文,都是學醫的醫女最為吃香,勾得皇帝,做得夫人,美男身邊繞,銀子滾滾來,簡直是一本萬利的好事。

    可是她從來就沒有注意到,古代的郎中,大多是巫醫不分。醫生是賤業,被列入巫術一類,與看相、看風水、算命的歸類在一起。而在大周和大齊,醫生都算是賤籍。只有一種醫生,就是以儒帶醫,被稱為醫士,不算是賤籍,而是良籍。

    但是以儒帶醫,一般是有功名的那類舉子,自己是個女人,本不夠資格。是自己在下苦功夫治好慕容蘭舟的嗽疾之後,蕭士及又幫自己多方打通關節,毅郡王才出面幫自己消了賤籍的游方郎中身份,歸為良籍的醫士。

    這件事回想起來,她就一身冷汗。

    這個時代的良賤之分,實在是太恐怖了。差一點,她就真的永世不得翻身了。

    從那以後,她才更多地聽從尤倩娘的意見,不再一意孤行。

    雖然尤倩娘在男人的問題上經常犯糊塗,但是除此以外,她還是一個很精明的古代婦人。

    諸素素心情平靜下來,走到屏風後面再洗了一把臉,換了件睡覺穿的軟綢袍子出來,對尤倩娘道:“娘,你別說了。我心裡有數。——同樣是做偏房,如果能做郡王的側妃,我為何要去蕭家做一個六品官的小妾?還有,蕭家那個老太婆,難纏至極,動不動就裝白蓮花,我懶得應酬她。以後這種話,娘不要再說了。總之我做了毅郡王的側妃,對娘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到時候,娘想嫁什麼樣的男人,就嫁什麼樣的男人!”

    尤倩娘這才舒服了些,笑著起身道:“你有成算才好。如果你能嫁到郡王府做側妃,也算是諸家祖上積德了。我當然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你別眼高手低,心眼太大了。這姻緣之事,是天註定的,你就不要瞎費勁了。”

    諸素素坐到床上,展開熏得一股玫瑰花香味的繡被,冷笑著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可不會坐以待斃。——娘,我睡了。”說著,轉過身就閉目睡了過去。

    尤倩娘歎息著搖搖頭,出去叫了諸素素的貼身丫鬟進來值夜,自己回了自己房裡。

    接下來的幾天,諸素素一直往蕭家跑,為了照顧龍香葉的病情,索性住在蕭家。

    蕭家的房舍本來就多,諸素素自然有的是地方住。

    在諸素素的照料和勸告之下,龍香葉終於回心轉意,不再想著給蕭士及說穆侯家的三小姐,轉而給小兒子蕭泰及定了關縣丞家的嫡女關芸蓮為妻。

    “伯母,聽說明年杜大小姐及笈之後,就要嫁進來了。您看是不是要給蕭大哥屋裡放兩個人,免得到時候什麼都不懂,倒讓人家笑話蕭大哥。”諸素素對龍香葉十分體貼照顧。只要這個女人不是自己的婆婆,她是樂得看戲的。

    蕭家的戲越熱鬧越好。不然一潭死水,外人也不好渾水摸魚不是?

    龍香葉歡喜起來,“諸郎中,你也這麼想的?我覺得這事倒是不錯。”

    過了幾天,蕭士及終於從毅郡王府回來了,龍香葉的病也好利索了,就在晚上吃完飯之後,叫了兩個十五歲的大丫鬟進來,指著左面那個生得十分柔媚的丫鬟對蕭士及道:“這個叫蕊珠。”然後指著旁邊一個生得很是清麗的丫鬟道:“這個叫蕊珍。她們都是簽了死契的,一家子都在咱們家,給你放在房裡,也不怕她們淘氣。”

    蕭士及搖搖頭,“我不需要。爹當年也沒有通房丫鬟,娘怎麼都忘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31 PM

第七十八章 新房

    蕭士及直接了當的拒絕,讓龍香葉臉上很是過不去,又聽見蕭士及提到他爹蕭祥生,掌不住就哭了,哽咽著道:“如果你爹還在,哪裡需要我操心這些事?你不領情就算了,還說得好像我要害你一樣!——你是我嫡親的兒子,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我會害你不成?”

    屋裡的丫鬟婆子見了,齊刷刷跪了一屋子,都央求道:“老夫人剛病好,大爺就不要惹老夫人生氣了。”

    蕭泰及也著急地道:“大哥,不過是兩個丫鬟,你就收了又何妨呢?幹嘛要為這些小事惹娘生氣?”

    蕭士及也從檀木交椅上站起來,對龍香葉歉意道:“娘,剛才是我不對,但是我確實不需要通房丫鬟,這兩個丫鬟,娘若是喜歡,就留著自己使喚吧。”

    無論龍香葉作好作歹,蕭士及就是不鬆口。

    這些年,這個家當家的人其實是蕭士及。他雖然守禮孝順,但是耳根子並不軟,自己要堅持的事情,從來就沒有放棄過。

    龍香葉知道這一次又不成了,就賭氣道:“既然你不要了,就給你弟弟吧。我跟你說,你弟弟剛定了一門親事,你也別就想著自己的事,也要多關心關心弟弟妹妹。”

    蕭士及這才問道:“定了誰家?”

    “就是長安縣關縣丞的嫡女關芸蓮。你也見過一面的。”龍香葉施展不下去,只好拿帕子拭了淚,將膝蓋上的波斯貓抱起來,遞到身後的抱貓丫鬟手裡。

    蕭士及隱約記得有這麼一家人,又想到蕭泰及已經十四歲了,也確實要說親了。就點頭道:“娘看中了就好。我到時候再去打探一下他們家的情況,以防萬一。”

    龍香葉沒精打采地點點頭,揮手讓他們出去了。

    蕭泰及房裡的丫鬟最多,這一次又領了兩個回去,足足能開兩桌麻將。

    蕭嫣然跟二哥蕭泰及關係最好,看著蕭泰及身邊的兩個大丫鬟臉色不好看,笑著低聲問蕭泰及:“二哥,你不怕你房裡的丫鬟不高興?”

    蕭泰及滿不在乎地道:“都是奴婢而已,略對她們好點兒。就把自己當主子了。敢對本二爺甩臉子,直接賣出去。”

    蕭嫣然眼角的余光瞥見蕭泰及身後的兩個大丫鬟立刻變得誠惶誠恐,暗暗好笑,“二哥,還是你比較有本事啊。雖然房裡的人多。可是尊卑有序,倒也省心。”

    過了幾天,蕭士及特意找了機會,去查了查關家,發現他家還不錯,人口簡單,家裡沒有小妾姨娘。幾個子女都是嫡出,剛剛還收留了從遠方投來的一家親戚,關家的嫡女關芸蓮也是個養在深閨的女孩兒,就沒有再多說什麼。

    龍香葉卻說又犯了病。一直躺在床上,一應合八字、過禮、下聘,都是由媒婆操辦的。

    蕭家雖然豪富,但是蕭士及不過是六品閑官。蕭泰及更是布衣小民,配關芸蓮這個九品縣丞的嫡女還算是門當戶對。

    定了親。蕭士及問蕭泰及想不想去進學考功名,以後也好做官。

    蕭泰及笑嘻嘻地道:“大哥,你也沒有進學考功名,照樣能做官。我能和你一樣,我就滿足了。”嬉皮笑臉地在蕭士及身邊湊趣,一會兒給他捶捶腿,一會兒給他揉揉肩,一派兄友弟恭的和睦景象。

    蕭泰及成長的時候,蕭家正逢大難。蕭士及後來又一心想著復興家業,成天在外頭奔波,再說他也只是一個剛剛十來歲的少年,無法做到兩頭兼顧。

    龍香葉又一直悲戚哀傷,將兩個孩子都扔給養娘和丫鬟婆子照顧,忽略了兩個孩子的教育問題。

    蕭嫣然還好,是女孩子,認識字就行。蕭泰及是男孩,以後要自己成家立業,當家作主的。

    蕭士及就跟龍香葉商量,“娘,是不是讓二弟出去進學?毅郡王答應幫他引見到長安城最好的學堂。”

    龍香葉想了想,搖頭道:“我們家有你一個做官的就夠了,讓你二弟還是留在我身邊吧。我們蕭家這麼大一份家業,也要人擔起來。你以後不知道要被分到那個天涯海角,你做官也不能經商,就讓你二弟管著蕭家這些鋪子吧。”

    蕭士及歎口氣。蕭泰及不進學,連字都不認識多少,怎麼可能放心把那些鋪子交給他管?還有,他的鋪子裡面,有一半其實是毅郡王府的產業,不是他們蕭家的產業。當然,這些事情沒必要讓龍香葉知道。

    “娘,二弟想學做生意,不是不行,不過他得上學堂去多識幾個字,否則連帳本都看不明白,那些掌櫃的比鬼還精,不然壓不住陣。”

    龍香葉覺得這個主意倒是不錯。這個小兒子她是要留在身邊的,但是家裡的生意那麼大,不精明是不成的,就道:“要學東西,不用一定要進學堂吧?咱們蕭家有的是銀子,你去尋個好一點的先生回來,就教你二弟一個人吧?哦,不對,也要請幾個女先生,教你妹妹。”

    這樣也行,只要弟弟妹妹能學點東西,希望還不太晚。

    蕭士及一邊內疚自己這些年對弟弟妹妹沒有放在心上,一邊去急急忙忙請了先生回來,專門在蕭家劃了一個院子出來,給蕭泰及做書房,讓先生住在那裡。

    給蕭嫣然請的兩個女先生,就跟她一起住在她的院子裡。

    整個臘月,蕭家就在忙忙碌碌中過去。

    杜恒霜自從在平康坊北門裡射殺妓女王小福之後,就在許家深居簡出,再也沒有出來過。

    轉過年的六月,也就是永昌元年,她就要及笈了。及笄禮之後的八月,她就要出嫁。

    雖然是從小訂的親事,大件的嫁妝早已準備好了,但是新娘子用的紅蓋頭、喜服,還有進門之後給夫家那些人要送的禮物,還都要她一針一線的做起來。

    蕭士及也忙著在蕭家翻修房舍。裡裡外外粉刷一新。為了讓杜恒霜住的舒服,甚至在他準備的新房裡鋪設了地龍,內室自帶的一間淨房更是用了一整塊淺白玉石挖了一個小小的沐浴池子。

    淨房旁邊就是一間火房,裡面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婆子照看著燒熱水。燒開的熱水可以順著竹筒流到隔壁的淨房玉石池子裡,冬日裡沐浴最是方便。

    年過完了,蕭士及的新房改造工程終於結束了。

    龍香葉聽下人說新房的院子竣工了,也來了幾分興趣,笑著扶著蕭泰及和蕭嫣然的手,來到新房的院子參觀參觀。

    進門就是一個八角涼亭。立在院子中央。涼亭裡面,放著一個一人高的四方夾纈插屏,就跟一般人家一進門的照壁一樣,將院子裡面的風光擋得嚴嚴實實,卻又不顯得臃腫陳舊。正是內院裡面的好心思好設計。

    龍香葉看著這個大的能造涼亭也不嫌擁擠的院子,臉色淡了下來。

    她住的熙和院,本來才是蕭家大宅的正房。可是跟蕭士及準備的這個新房院子比起來,簡直就是丫鬟婆子住的屋子。

    龍香葉扶著蕭泰及的手,繞過涼亭,往裡面走進去,就當沒看見院子裡四牆根底下種著的那些名品牡丹。和四時應景花卉。

    來到臺階跟前,一左一右種著的兩棵西府海棠,竟然在正月裡就開了花,繁絲吐豔。看得龍香葉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大冬天的開什麼花!事若反常必有妖,不是什麼好事……”

    來到新房屋裡,倒是空空蕩蕩的。沒有什麼陳設。

    龍香葉覺得心裡又舒服了一些。

    不過蕭泰及在旁邊笑道:“這裡是要等著擺嫂嫂的嫁妝了。”

    龍香葉猛然想起來,這裡的大戶人家嫁女。連傢俱都是娘家陪送的。杜家肯定派人來量了尺寸,照尺寸打傢俱去了。

    他們蕭家豪富,杜家也不是窮人。

    這些年,他們有洛陽大司馬的護持,杜家的生意說不定比蕭家做得更大。

    而且杜家只有兩個女兒,這份家財,當然都要陪送出去了。

    想到這裡,龍香葉心裡亂成一團,匆匆忙忙將新房裡裡外外都看了一遍,特別在那間別致的淨房處停留了一會兒。

    從蕭士及的新房院子回來,龍香葉又病倒在床上了。

    杜恒霜在許家聽說,又不好意思親自上門,只得一天三次打發自己的丫鬟過來請安。

    龍香葉病倒之後,諸素素又成了蕭家的常客。她覺得龍香葉這一次病得蹊蹺,琢磨了好久,才明白龍香葉的心思,只在心裡頻頻冷笑。

    既然龍香葉想裝病,諸素素也沒有揭穿她,倒是讓她想到一步好棋,就也忍著不說話,用溫藥調養龍香葉的身體,只等到了快六月的時候,諸素素才對蕭士及道:“蕭大哥,伯母這一次的病,恐怕不大好了。”

    蕭士及這一陣子幫毅郡王去外地辦了件事,有三個月不在長安,因惦記著杜恒霜六月的及笄禮,才急急忙忙趕回來,結果回來看見龍香葉又病在床上了。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看見龍香葉消瘦蒼白的樣子,蕭士及很是難過。

    “不是沒辦法。你要知道,伯母的病,現在藥石罔靈,就要劍走偏鋒了,說不定還有機會。”諸素素一臉憂色地道。

    “什麼辦法?你說,我一定照做!”蕭士及斬釘截鐵地道。

    諸素素道:“我覺得,可以試一試沖喜。”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34 PM

第七十九章 沖喜

    大齊民間有風俗,如果有人重病,或者父母長輩重病,可以用倉促娶親的法子,來沖淡一下“衰運”。在大齊人看來,生病和倒楣一樣,都是黴運纏身,所以需要喜慶來中和一下。

    但是雖然對病人好,對沖喜的新娘可就不好了,名聲不好聽不說,進門之後會被街坊鄰居、親戚朋友看不起。所以一般只有實在過不下去的窮人家,才會賣女兒沖喜。不管怎麼說,沖喜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娘子,總比給人做妾,甚至賣到教坊要強一些。

    只是杜家那樣的人家,怎麼會同意讓杜恒霜沖喜?

    就連蕭士及心裡都很不是滋味兒。他下意識不想杜恒霜面對這樣的局面,甚至都不想告訴她……

    “沖喜?”蕭士及愕然,“有那麼嚴重嗎?不成,我得去求毅郡王,讓他幫著通融一下,請個御醫過來再瞧一瞧。”

    諸素素很是不滿,伸手捋了捋額頭的秀髮,嗔道:“蕭大哥是信不過我的醫術了?”

    蕭士及正色道:“人命關天。這不是信不信得過的問題。如果我娘已經嚴重到要衝喜的地步,還是多請幾個郎中瞧一瞧方是妥當。”

    諸素素咬了咬下唇,一排雪白的編貝小齒在下唇上咬出幾個纖巧的牙印,良久才笑著搖搖頭,“蕭大哥真是精明過人,什麼都瞞不過你。”

    “你什麼意思?”蕭士及一雙鷹隼般的利眼眯了起來,有些不善地盯著諸素素。

    “蕭大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伯母得的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諸素素歎著氣,一幅無可奈何的樣子。

    “什麼心病?我就要娶妻了,娘應該高興才對啊?”蕭士及皺著眉頭。不明白諸素素的意思。

    諸素素四下看了看,欲言又止。

    “有話你就說。這裡是我的書房,別人不會進來的。”蕭士及淡淡地道。

    “那我就直說了。蕭大哥你為了娶妻,在家裡打牆動土,將新房翻修的比熙和院還要好,可曾想過伯母的感受?——她是在擔心你娶了媳婦忘了娘啊!”諸素素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蕭士及默然。龍香葉確實有過這個意思,但是真的那麼嚴重嗎?

    蕭士及有些不自在地在紅木官椅上挪動了一下,“如果只是心病,倒也好辦。”

    諸素素跟著歎氣。“開始是心病,到現在已經不是心病了。你不知道人如果抑鬱太久,身子也會垮,還會有輕生的念頭嗎?”

    現代醫學上的“抑鬱症”,說了蕭士及也不會明白。諸素素只是不斷搖頭歎息。感歎這做婆婆的要折騰媳婦,真是古今皆然。

    幸虧自己沒有再打蕭士及的主意,不然買一送一得到龍香葉這個婆母,她真是要短命好幾年。她雖然勢利,但是也識實務,更加惜命,犯不著給自己找不痛快。

    至於杜恒霜。諸素素髮現自己現在對她是同情多於嫉妒。畢竟有這麼一尊白蓮花般的菩薩在家裡等著她拜,再好的感情都會被磨滅吧……

    蕭士及沒有再說話,送走諸素素之後,也接連請了幾個御醫進府。發現龍香葉確實病得比較厲害,整個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到了這個地步,蕭士及不信也得信了。

    “娘,你病得這樣厲害。不如給你衝衝喜吧?”蕭士及很是艱難地在龍香葉的病床前說出這句話。

    龍香葉凝視著蕭士及越發刀削斧鑿般的側臉輪廓,微微歎了口氣。搖頭道:“不用了。我是不成了,你要有心,好好照顧你的弟弟妹妹吧。以後記得把我跟你爹合葬。我這一輩子,想來想去,過得最舒心的日子,就是在你爹身邊的日子……”

    說得蕭士及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在龍香葉面前,低下頭,一雙拳頭握得緊緊的,寬闊的肩頭似乎都被壓得垮了幾分。

    “娘,你放心,我不會……不會……娶了媳婦忘了娘的。這些年,我是有些忽略娘和弟妹,但是我……我……我也是為了這個家。”

    龍香葉微笑著撫了撫蕭士及的面頰,“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用內疚,也不用沖喜。霜兒出身大家,讓她沖喜,實在太委屈她了,你心裡會一輩子有個疙瘩。為這件事傷了我們母子之情,實在是不值得。霜兒是好女孩,你要跟她好好過日子,以後生兒育女,白頭偕老。——不用沖什麼喜。我這個老婆子活到現在,也夠本了。”

    蕭士及更加難受,頭垂得更低。娘還不到四十歲,就說出這樣喪氣的話,還不是因為自己平日太忽視家人了?

    蕭泰及在門外聽見,沖了進來,跪在龍香葉床頭,大聲道:“娘!讓芸蓮沖喜吧!我不在乎名聲好不好聽,只要娘能身體好起來,讓我和芸蓮做什麼都行!”

    蕭士及偏頭看了蕭泰及一眼,冷聲道:“你瞎摻和什麼?”

    蕭泰及側對著蕭士及,誠心誠意地道:“大哥,我說真的。大嫂家和我們家世交,如今她又是京兆尹府上的大小姐,讓她沖喜,就算她願意,她娘也是絕對不會願意的,你何必讓大嫂難做呢?芸蓮就不一樣了,我今日去過他們家,他們都同意了,只是表示太過倉促,一時嫁妝沒有準備齊全。我就自作主張,說不用嫁妝了,我們蕭家豪富,也不差他們家幾百兩銀子的嫁妝。”

    蕭泰及才剛滿了十五歲,居然已經不聲不響辦成了這件事。

    蕭士及突然覺得他是忽略家人太久了。不知不覺間,連以前只會讓他抱著背著的弟弟也有自己的主意,會獨當一面了。

    “讓弟妹沖喜,她的家人真的不在乎嗎?”縣丞也是九品官,蚊子雖小也是肉啊。又不是窮的快要餓死了,才賣女兒?

    “她娘當然有些不願意,但是她姨媽和表妹都極力贊成。說救人一命,勝造七極浮屠。能幫一把就幫一把,還說我們蕭家是厚道人,一定不會虧待芸蓮的。”蕭泰及第一次辦成一件事,說話間已經有些顧盼之意。

    他不愛念書,不想進學,更不想做官。小時候,龍香葉也送他進過學堂,他三天打漁。兩天曬網,識得幾個字以後,就再也不想去了。從小最愛的是數銀子、打算盤和看帳本。當然,這些本事,他都是私下裡鑽到蕭家的鋪子裡。跟著掌櫃們學的,不僅蕭士及不知道,就連龍香葉也不太清楚。只因他是小兒子,又從小沒爹,當年連飯都吃不飽,龍香葉覺得虧待了他,因此很是驕寵他。就算他不進學,也捨不得說他一個字。

    “後來關縣丞出來了,一錘定音,說可以馬上發嫁。只要能讓娘的身子能好起來。”蕭泰及抓住龍香葉的手,一臉的孺慕。

    這個老二不管怎麼說,都比老大貼心多了。

    龍香葉歎了口氣,“多謝親家了。泰哥兒。你有個好岳家,以後芸蓮進了門。你可不能對她不好。我們家以後誰敢輕慢她,我第一個不依。”說話間,已經將沖喜的事定了下來。

    蕭士及張了張嘴,又把話咽下去了。確實,蕭泰及沒有說錯。沖喜的事,就算杜恒霜願意,方嫵娘絕對是不會同意的。而且就算方嫵娘願意,蕭士及自個兒也是不願意的。他不知道為何,就是一想到會委屈自己心裡愛之重之的霜兒,就如萬爪撓心一樣,恨不得自己以身代之。

    在他心裡,跟杜恒霜的親事,是他盼了十四年的心事,不允許有一點點的紕漏和缺憾留下來。

    他要給霜兒世間最好的東西。

    既然如此,就先讓弟弟先娶妻吧。

    蕭士及無限愧疚,站起來道:“弟妹家如此通情達理,我們當然不能虧待他們。——來人,給我取一萬兩銀子的銀票給關家送過去,就說,是我們給弟妹補貼的嫁妝。”蕭家的聘禮早就送過去了,二十抬聘禮,價值一千兩銀子,當然比不上給杜恒霜的一百二十抬聘禮,價值兩萬兩銀子。

    不過杜恒霜是嫁得是嫡長子,以後又是宗婦,下面的妯娌也是沒法給她相提並論的。

    龍香葉覺得心裡氣順了許多,掙扎著坐起來,吩咐道:“將我的首飾盒拿過來,把我那套金鑲玉海藍珍珠的頭面也一起送過去,給芸蓮這孩子添箱。”

    蕭家有的是銀子,辦起事來迅速快捷。三天之後,蕭家就辦了一場喜事,吹吹打打將關芸蓮娶了進來。

    蕭士及既然心中愧疚,就越發要補償娘親和弟弟,將自己精心準備的新房院子讓給弟弟成親。

    恰好成親那天,是杜恒霜及笈的日子。

    蕭士及匆匆看了杜恒霜插簪,就趕回家出席弟弟的婚禮。

    大齊的婚禮遵行古制,都是在黃昏舉行,所以蕭士及有足夠的時間趕回去。

    杜恒霜看著蕭士及匆匆遠去的背影,心裡升起一絲疑惑,默默地站在回廊下出神。

    諸素素今天在許家待了一整天,看見杜恒霜喜不自禁的樣子,暗暗搖頭,忍不住晚走一步,留下來跟她說了幾句話。

    賓客都已散去,杜恒霜在回自己院子的抄手遊廊處碰到了諸素素。

    看著杜恒霜大紅鑲著玄色襴邊的及笈禮服,諸素素半是羨慕,半是調侃地道:“杜大小姐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看著,比昨日更加美貌。”

    杜恒霜見諸素素這話說得不倫不類,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及笄禮當然是喜事,我精神好一點,有什麼錯嗎?”

    “沒錯,你當然沒錯。不過,我一直以為你是聰明人,誰知你只是長了幅聰明面孔,其實也是一幅糊塗心腸。我真是高看你了。”一邊說,一邊搖頭,臉上的神情倒是不像作偽。

    杜恒霜馬上想起蕭士及今天坐立不安的樣子,眸光一沉,對諸素素道:“諸姑娘,明人不說暗話,有什麼話,請直說。”

    諸素素看著天色漸漸暗下去。也不想在外面久待,便言簡意賅地道:“你為什麼不願意去沖喜?你知不知道,沖喜雖然名聲不好聽,可是能得實惠。我這人一般不管閒事的,但是看在蕭大哥一向待我不薄的份上,我第一次起意要幫你,你居然還能拒絕,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杜恒霜詫異,“什麼沖喜?你在說什麼?”然後馬上發應過來。“是不是伯母的病?”一時間急得團團轉,也再顧不得禮數,忙著要叫丫鬟過來,跟她去蕭家瞧一瞧。

    諸素素也吃了一驚,“你不知道?這件事你不知道?”

    杜恒霜沒功夫再跟她打啞謎。沒好氣地道:“你不用說了,我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說著就要往外走。

    諸素素忙伸手拉住她,低聲道:“已經晚了。今兒晚上已經舉行昏禮了。”

    杜恒霜猛地回頭,怒視著諸素素,“你說誰舉行昏禮?”一顆心怦怦地跳,生怕是蕭士及。

    諸素素明白了杜恒霜的恐懼,笑著點頭道:”你還知道怕?——是蕭泰及。蕭大哥的弟弟娶妻沖喜。”說完諸素素也明白過來。蕭士及根本就沒有跟杜恒霜說過這件事!

    “唉,蕭大哥對你真是沒得說,希望你以後配得上蕭大哥的一番苦心。”諸素素搖著頭,轉身就走。

    這一次是杜恒霜抓住了諸素素的衣袖。沉聲道:“你把話說清楚再走,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諸素素回頭看著杜恒霜,見她剛才還粉嫩泛著紅暈的雙頰已經變得一片慘白,連嘴唇都失了血色。對她也有著幾分同情,慢悠悠地道:“杜大小姐。我一向是個看戲不怕台高的人,可是這一次,連我也看不下去了。”說著,就將龍香葉的“病”說了一遍,然後道:“我本來想著,用個‘沖喜’的由頭,讓你婆母出出氣,你雖然面子上不好看,可是蕭大哥不免會覺得對你愧疚,以後一輩子都會記得你的這個好處。而在你婆母那邊,她會時時想著你進門的時候沒臉,心裡也會痛快一些,不會再對你生出別的怨氣,可惜,大好機會,你白白拱手讓人了。”

    示弱是一門學問,在最好的時刻恰如其分的示弱,其實是很佔便宜的一件事。

    杜恒霜失去了這個機會,關芸蓮卻把握了這個機會。

    諸素素本來以為蕭士及一定會跟杜恒霜提起此事,而最後沖喜的卻不是杜恒霜,一定是杜恒霜自己不願意。

    誰曾想蕭士及根本提都沒有跟杜恒霜提過。

    “這是什麼時候定下來的事?”杜恒霜深吸一口氣,開始琢磨解救之法。

    “三天前我提起的,然後關家馬上同意了,今天花轎進門,這會子應該已經在拜堂成親了。——杜大小姐,該說我都已經說了,我現在要趕去蕭家吃喜酒了。告辭!”說著,對杜恒霜拱了拱手,帶著一個丫鬟離開了京兆尹的府邸。

    “快一點,馬上要遲了。”諸素素眼看天色暗了下來,有些後悔剛才跟杜恒霜說了太多話。

    趕車的車夫不敢違拗,“駕”的一聲,一鞭子抽在馬上。那馬得得兒的跑起來。

    黃昏的街道上,行人匆匆忙忙,都在趕著回家。

    為了節省時間,諸素素命車夫抄近路往蕭家趕。

    可是在馬車剛拐到一條小路上的時候,一個人歪歪倒倒的走了過來,啪地一聲撲倒在地上,不知是被馬車撞到,還是自己倒下去的。

    “籲!”車夫猛地一拉韁繩,強行讓馬停了下來。

    諸素素在車裡被撞得東倒西歪,氣得掀開車簾問道:“怎麼啦?撞客著了?!”

    那車夫哭喪著臉,指著車下不遠處躺著的一個人道:“大小姐,好像……好像撞到人了。”

    諸素素一陣氣悶,忙下車查看,一邊嘀咕,“果然是好人做不得,做好人天都欺負你……”一邊說,一邊還是蹲下來,跟那人仔細檢查。

    把了一會兒脈,諸素素松了一口氣,“還好,不是我們的車撞的。這人是餓的。”說著,扔下那人的手,自己上了車,對車夫道:“走吧,跟我們沒有關係。”

    那車夫看了看地上躺著的人事不醒的那個人,還有不遠處幾隻往這邊探頭探腦的野狗。遲疑著道:“大小姐,還是救救他吧……”

    諸素素煩躁地敲著車窗道:“救什麼救!又不是我們的車撞的!做人真是不能做好人!真是忒吃虧了!”一邊催著車夫快走。

    車夫無奈,趕著車慢悠悠往前走。

    到底走了沒幾步,諸素素又煩躁地叫道:“回去!回去!”

    那車夫咧嘴笑了,忙趕著車掉頭,來到那暈倒的人身邊,正好來得及將那幾隻眼冒綠光的野狗趕走。

    車夫和丫鬟一起將那人從地上抬上車,放到車裡的橫榻上歪著。

    “哼,還挺高的個子。挺大的一個男人,有手有腳,怎麼就能把自己餓成這樣?”諸素素不屑地道,卻還是催著車夫趕緊將車趕回家,讓廚娘煮了細粥和肉羹給他喝。

    尤倩娘看見諸素素從外面帶回來一個暈迷不醒的男人。好奇地過來看了一眼,點頭道:“你一向不把病人帶回家的,今兒是怎麼破例了?還帶回來一個乞丐?”

    諸素素撇了撇嘴,沒有接話,也在奇怪自己怎麼突然發好心了。要知道經過這麼多年的打擊和歷練,她除了想嫁個金龜婿的願望沒有變,別的願望都已經沒有了。

    以前看小說的時候。那些穿越女揀到的乞丐實際上都是王爺將軍甚至皇子皇孫什麼的,不過輪到自己,她很確信,她揀到的乞丐就是乞丐。不會有別的結果。——在這裡這麼多年,她已經放棄了很多穿越女的綺夢,變得越來越務實了……

    “蕭家的沖喜,你不去了?”尤倩娘知道諸素素今天要跑兩個場子。一個是許家杜恒霜的及笄禮,一個是蕭家蕭泰及的昏禮。

    諸素素打了呵欠。“不去了,我洗個澡,就去睡覺去。明天還要去蕭家看看伯母的病怎樣了,有沒有起色……”

    結果不出諸素素所料,蕭泰及成親第二天,龍香葉的病就好了,都不用人攙扶,精神抖擻地從房裡出來,坐在中堂接受蕭泰及和關芸蓮的跪拜奉茶。

    “好孩子,娘的身子多虧了你。你放心,你吃了這個大虧,娘一定會補償你。你如今剛嫁過來,本不應該讓你如此操勞,可是我大病初愈,精神頭還一時照顧不到,你就能者多勞,先幫我管管家吧。”說著,就將蕭家內院的對牌取了出來,交到關芸蓮手裡。

    關芸蓮是新嫁娘,昨晚又被新房院子的豪奢驚得一晚上沒有睡好,知道自己是高嫁了,一直忐忑不安,生怕不為龍香葉所喜。現在看見龍香葉對她關愛又加,忙又看向坐在下首第一個位置上的蕭士及,見這位六品大官的大伯也一臉和氣,心裡又驚又喜,忙推辭道:“娘,我剛嫁過來,兩眼一摸黑,什麼都不懂,娘把這個家交給我,我怕弄得一團糟呢。”

    龍香葉笑眯眯地道:“我們家沒有多少人,好照應。我把我身邊的趙媽媽給你,她是管了一輩子家的,在旁邊幫襯你還是可以的。”

    “既如此,媳婦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趙媽媽,以後請多多指教。”關芸蓮又對趙媽媽襝衽一禮。

    趙媽媽忙讓開,笑道:“二夫人太過譽了,我只是給二夫人打個下手而已。”

    蕭泰及本來沒有功名,關芸蓮是不能稱“夫人”的。

    不過蕭士及心裡過意不去,就給蕭泰及走門路,弄了個九品員外郎的官身,關芸蓮也就能稱“夫人”了。

    龍香葉倒是沒有繼續阻止。閑官不要緊,不要和蕭士及一樣真的做官就行。龍香葉是深諳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的道理。

    他們蕭家只有這兄弟兩人,可是現在大齊初定,官場上波詭雲譎,今日出將入相,明日被抄家下獄,女眷發賣的情況比比皆是。

    龍香葉知道以他們的家世,有蕭士及一個人在外支撐做官就行了,蕭泰及還是留著在家裡承繼家業最好。

    “老二啊……”龍香葉正要發話,就聽見方嫵娘人未到,聲先聞,“我帶了御醫來了,給我們親家看看診。——有病要治,藥不能停,光沖喜有什麼用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37 PM

第八十章 揭穿

    今天本是蕭泰及關芸蓮夫妻倆敬茶認親的日子。

    蕭家的親戚不多,蕭士及的爹蕭祥生本有個弟弟蕭瑞生,也就是蕭士及和蕭泰及兄弟倆的叔叔,算是至親,但是當年蕭家落敗的時候,蕭瑞生不僅沒有想著關照嫂子一家孤兒寡母,反而帶著人過來企圖渾水摸魚,謀取他大哥蕭祥生留下的家財。當初還是幸虧杜恒霜帶著杜家的下人趕到,將蕭瑞生打出了蕭家。

    過了這麼些年,蕭瑞生不敢再打嫂子一家的主意,而蕭士及得勢之後,又對蕭瑞生完全不理睬,蕭瑞生沒辦法,只好在蕭泰及身上下功夫,希望能夠籠絡住這蕭家兄弟倆,重新認回自己這個叔叔。

    誰知道蕭泰及也是滑不溜手,好處照拿,好話是從來不說的,蕭瑞生這麼些年來送的東西,居然是填了無底洞,也就不再上門了。

    所以今日蕭家的中堂之上,其實只有龍香葉這個婆母,和蕭士及這個大伯子。

    龍香葉坐在上首,蕭士及坐在下首第一個位置上,蕭嫣然坐在蕭士及的下首。

    蕭泰及和關芸蓮跪在地上,正給龍香葉敬茶。

    聽見了方嫵娘的聲音,龍香葉的眉頭輕皺,察覺到蕭士及的眼光看了過來,馬上又轉為含笑的樣子,扶著旁邊大丫鬟梅香的手起身,等著方嫵娘進來。

    關芸蓮雖然知道有方嫵娘這麼個人,但是從來沒有見過方嫵娘,聽見這樣爽脆又略帶一點放肆的聲音,心裡很有些不安,怯生生地往蕭泰及身邊靠了靠。

    蕭泰及忙道:“娘,我們……”向龍香葉表示自己和媳婦還跪著呢。

    “起來吧。你們方嬸嬸來了,還不趕快行禮。”龍香葉溫文爾雅地抬了抬手,示意蕭泰及和關芸蓮站起來。

    蕭士及也跟著站了起來,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沖喜的事,為了不讓杜恒霜和方嫵娘難做,他一個字都沒有提。

    可是看方嫵娘這個架式,像是來者不善的。

    蕭士及站到了龍香葉身邊,伸出一隻手,攙住了龍香葉的胳膊。

    龍香葉輕輕拍了拍蕭士及的手。讓他別擔心。

    轉眼間,方嫵娘已經帶著兩個穿著深青羅袍,腰懸瑜石帶鉤的老者進了中堂,後面跟著兩個青衣小童,每人身上背著一個藥箱。

    蕭士及眉色一動。這兩個老者穿著太醫署太醫的裝束。大齊的太醫品級並不高。最高也只是八品官,這深青色官袍、瑜石帶鉤的腰帶,正是八品官的配置。

    “見過兩位太醫大人!”蕭士及急步從龍香葉身邊走了過來,拱手給對方行禮,又向方嫵娘問好,“有勞方嬸嬸給我娘請太醫。”

    蕭士及也托人請過太醫來給龍香葉瞧病,但是他人微言輕。請到的太醫級別不夠,只能算是在太醫署打下手的人,並沒有方嫵娘帶來的這兩個太醫級別高。

    方嫵娘看著龍香葉,嘖嘖兩聲。“想不到沖喜的效果這麼好,看龍姐姐這個樣子,真不像是昨天就快要咽氣的人。”

    蕭士及皺了皺眉頭。就算別人說的是實話,可是這樣大咧咧地說自己的親娘快“咽氣”。蕭士及心裡還是有些不快。

    這話說得很不留情面,龍香葉卻好像沒有聽出來。含笑點頭道:“都托了我二媳婦的福。她是個有大福之人,一進門,就帶攜著我的病都好了。”說著就對關芸蓮招手,“來,見過你方嬸嬸。她也是我們蕭家的親家,她的女兒,以後就是你的大嫂,你不可怠慢。”話語雖然嚴厲,語氣卻是親切無比,立刻就跟方嫵娘分了親疏。

    方嫵娘心裡那口氣堵得慌,卻還是不得不跟龍香葉虛與委蛇,繼續笑道:“不敢當。我今日來,是專程帶了兩位太醫署最能幹的太醫過來,給龍姐姐診一診脈,看看這病到底怎樣了。”說著走上前,挽住了龍香葉的手,語重心長地道:“龍姐姐,你知道我是個直性子的人,從來想什麼就說什麼。你昨日還病得七死八活,今日就跟沒事人一樣,實在是太過蹊蹺了。我擔心,是迴光返照,還是讓太醫給診一診吧。”

    龍香葉被方嫵娘“迴光返照”四個字噎得快要吐血,臉上的溫文爾雅都快掛不住了,僵笑一聲,“方妹妹就愛說笑,哪裡有這樣說話的?明明是在咒人嘛!”

    方嫵娘故作驚訝,拍了拍自己的嘴,“啊?說我咒人?難道是我說錯了?原來龍姐姐昨日並沒有生病?唉,既然沒有生病,又沖什麼喜啊?——難道是……”說著,方嫵娘將目光轉向站在龍香葉另一邊的新嫁娘關芸蓮,故意在她的小腹處停留了許久,然後輕聲笑道,“……是不是雙喜臨門啊?”

    她的樣子太過明顯,關芸蓮臊得滿臉通紅,只好把頭垂得更低。

    這是在說關芸蓮不守婦道,說不定跟蕭泰及沒有成親就整出私孩子了,所以匆匆過門,還要掛個“沖喜”的幌子。

    關芸蓮心頭大急,伸手拽了拽蕭泰及的衣袖,讓他幫著說兩句話,蕭泰及對她做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笑眯眯地站在旁邊,並不接話。

    龍香葉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拂袖不悅道:“許夫人,請您自重。我的二兒媳,出身良家,家風嚴謹。家無再嫁之女,族無犯罪之男。又能急人所急,不顧自己的名聲,也要為我老婆子沖喜祈福,你這樣說她,實在是太不厚道!”冠冕堂皇的一番話,既反駁方嫵娘的暗示,又暗諷方嫵娘是再嫁之婦,她才是不守婦道的人。

    方嫵娘也沉下臉來,冷笑道:“再嫁怎麼啦?連陛下都鼓勵守寡之婦再嫁,你難道比陛下還要厲害麼?還有,我好心帶著太醫來給你診脈,你百般推脫,卻是為何?難道你的病,是假的?!”

    龍香葉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很快又恢復正常,一手捂在胸口,一手撫著額頭,一幅搖搖欲墜的樣子。

    荷蕊忙扶住龍香葉,輕聲道:“老夫人,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不舒服,就正好讓太醫給診診脈。”方嫵娘手一揮,“瞿太醫,請吧。”

    左面的那個老者上前一步。龍香葉卻猛地往後退了一步,對蕭士及道:“士及,你就讓這個女人這樣欺侮你娘?”

    蕭士及冷眼看了半天,心裡也升起一絲疑惑,慢吞吞地道:“娘。這兩位太醫我也認得的。在太醫署是數一數二的好脈息,就讓他們幫著瞧一瞧吧。上一次,我想請他們都請不來呢。”

    龍香葉死活不肯把手伸出來,讓瞿太醫診脈,只是搖頭道:“男女授受不親。要不就懸絲診脈,我是不會讓別的男子碰我的。”

    瞿太醫驚訝地抬起頭,忍著笑問道:“懸絲診脈?如今大齊誰還有這樣的神技?老朽不才。一定要拜他為師,學得這門神技。”

    其實太醫署的人都知道,所謂的“懸絲診脈”,不過是有些人故意搞出來的噱頭。診脈本來就很艱難。如果不能親自搭脈診斷,還要搞什麼懸絲診脈,不是騙人就是誆人。要能診出病,那也是瞎貓碰到死老鼠。

    而且大齊的醫術講究“望聞問切”。沒有切脈,光靠望、聞、和問。能做出正確診斷的郎中也不少。

    他們兩人進來也有一會兒了,就算龍香葉不讓他們診脈,可是聽龍香葉說話,看她的臉色,還有行動的步伐,早就心裡有數。

    這婦人若是真的昨天病得“快死過去了”,他們可以把切脈的五個手指頭都剁了!

    蕭士及想起那天他請來的兩個太醫,就是因為龍香葉死活不肯讓他們親自切脈,所以也是玩的“懸絲診脈”這一招,之後把龍香葉的病情說得嚴重無比,蕭士及才同意沖喜的。

    蕭士及背著手,臉上的神情諱莫如深。

    龍香葉忙用袖子遮著臉,連聲道:“我是喪夫之人,寡居在家,不見外男……”

    左右推脫,就是不肯讓兩個太醫診脈。

    方嫵娘見蕭士及也不說話,就正色對他道:“及哥兒,不是我為難你娘,實話跟你說,我很擔心你娘的病情。我怕她為了不讓你們難過,故意隱瞞病情。”

    蕭士及這才有些動容,垂了手問道:“這是為何?”

    杜恒霜清冷中帶著一絲沉穩的聲音傳了進來:“及哥哥,你別怪我娘,我來跟你說。”

    蕭士及轉過頭,看見杜恒霜帶著丫鬟知畫從容走進了蕭家的中堂。

    青綠如意鎖邊的半臂,鵝黃方勝束腰長裙,雙臂挽著煙籠紫雙林絹披帛,亭亭玉立地站在青石方磚之上,如同含苞待放的姚黃魏紫名品牡丹一樣動人。

    蕭士及深深地看著杜恒霜,靜靜聽她說話。

    “及哥哥,這些年,你一直在外頭奔波,八年裡頭,你統共有一年的時間在長安就不錯了。你知不知道,長安城最近八年裡,有多少樁沖喜的婚事?”

    蕭士及一愣,繼而愕然著搖搖頭,“我怎麼會知道這個?這跟我娘的病有什麼關係?”

    杜恒霜擔心地看了一眼龍香葉,細聲道:“這八年來,長安城也一共有三十八起沖喜的婚事。其中有三十起,在沖喜過後的三天之內,那被沖喜之人就過世了。還有五起,被沖喜之人活了半年,也過世了。”

    說完誠懇地看著蕭士及,“及哥哥,你千萬別大意,別看沖了喜,伯母就沒事人一樣,就以為她的病真的好了。——到底好沒好,還是要聽郎中的診斷。”

    蕭士及聽得心裡一沉,覺得杜恒霜的話非常有道理。

    他也知道,一般人家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不會想出沖喜這一招的。只不過,他真沒有調查過,原來沖喜將“病”沖好的可能性這麼低。

    蕭士及有些擔心地看著龍香葉,沉聲道:“娘,方嬸嬸和霜兒都說得對,這件事不得大意。既然今日太醫都來了,娘還是讓太醫給切脈吧。——不然我這輩子都於心不安。”最後一句話,卻是隱隱帶了威脅之意。

    龍香葉聽出了蕭士及的意思,知道今日不讓太醫診脈,這大兒子是要懷疑自己的“病”了。

    若不是杜恒霜和方嫵娘這一對母女攪局,她怎麼會面對這樣的局面?

    龍香葉的臉色一下子又變得雪白,囁嚅著雙唇,顫抖著指著蕭士及道:“你不信我?”

    杜恒霜見狀,撲通一聲給龍香葉跪了下來,仰頭哀求道:“伯母,您別怪責及哥哥,他是擔心您的身子,您不能諱疾忌醫啊。——沖喜能讓您心情舒暢,但是並不能去掉您的病根。霜兒知道伯母心疼霜兒,不想霜兒為難,所以沒有讓霜兒知道沖喜的事,卻是委屈了關家的小娘子。她能為了伯母的病,沖喜嫁入蕭家,請伯母也給霜兒一個機會,讓霜兒盡盡孝心。”說著又給龍香葉連磕好幾個頭。

    蕭士及見狀,心頭大慚,忙顧不得中堂之上眾人林立,彎腰強行將杜恒霜半抱了起來,一臉痛悔地道:“霜兒,你不必如此,是我的錯……”

    杜恒霜忙搖頭道:“及哥哥,我們都是為人子女之人,孝順的心是一樣的。我們自小訂親,我還能不知道你的孝心?”說完又有些委屈地道:“只是你要盡孝心,也當給我一個機會。這樣讓關家的小娘子代我受累,我于心何安?及哥哥你又于心何安?”

    蕭士及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握住杜恒霜的手,生怕她就此離開自己身邊。

    龍香葉看著杜恒霜在那邊唱念作打,在心裡輕哼一聲,暗道方嫵娘是個炮仗性子,一點就著。她的女兒杜恒霜倒是能屈能伸,心機實在是太深了……

    關芸蓮飛快地抬起頭,睃了杜恒霜一眼,立刻就被她頭上那支點翠碧荷菡萏頭簪上面那汪碧得快要潑出來的翠色看花了眼。

    “那不是還有三起活了下來的?”蕭泰及突然笑著接過話茬。

    “是還有三起活了下來。但是事後證明,這三起,並不是真正的‘沖喜’。”杜恒霜的聲音清冷中帶了冰伶之聲,六月天聽起來,讓人如飲冰釀,清涼無比。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37 PM

第八十一章 醒悟

    “不是真正的‘沖喜’?——什麼意思?”蕭泰及似乎很是驚訝,又笑著搖頭,還對著新婚妻子關芸蓮眨了眨眼,一幅難以置信的樣子。

    他和蕭士及是嫡親同胞的兄弟,長得都像他們的爹蕭祥生,俊美的輪廓很是相似。不過蕭士及從少年時就在外奔走,風霜雨露,擔起了一家子的重擔,有著同齡人遠遠不及的成熟和穩重。

    蕭泰及卻是一直長在龍香葉身邊,在蕭士及的護持之下,沒有經過風浪,有的只是小聰明,不免不太穩重,看上去雖然俊逸依舊,但是總略顯輕浮。

    杜恒霜笑了笑,沒有接話,回頭看向側身以袖遮面的龍香葉,誠懇說道:“伯母,請讓兩位太醫診一診脈吧。”

    關芸蓮會意,笑著接了自己丈夫的話茬,細聲細氣地道:“二郎剛才問姐姐話呢,姐姐如何避而不答?”她嘴裡的二郎,當然是她的丈夫蕭泰及了,蕭家的老二。

    杜恒霜沒想到關芸蓮這樣粗糙,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被蕭泰及當了槍使,眼風一轉,往蕭泰及那邊掃了一眼。

    杜恒霜的目光如冰似雪,似乎什麼都不明白,又似乎什麼都明白,看得蕭泰及非常不自在,腦袋忍不住就到處亂晃起來。

    “這樣什麼難答的?杜大小姐不說,是她厚道,你追著問,豈不是不給你婆母留點臉面?”諸素素也背著藥箱走了進來。她一進門,看見龍香葉精神抖擻地站在中堂之上,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正趕上蕭泰及兩口子一起排揎杜恒霜,她也樂得摻和一腳。

    “什麼臉面?你又是誰?”關芸蓮嫁得匆忙,對蕭家的上上下下還是一抹黑,並不認識諸素素。

    諸素素輕蔑地看了她一眼。道:“那三家不是真正的‘沖喜’,就是假的沖喜唄。這麼簡單的轉換你都聽不明白?”

    “沖喜還能有假?!”關芸蓮十分震驚,她家世不顯,嫁到蕭家是高嫁,沖喜是她博得龍香葉歡心的唯一籌碼,居然被人說成是假的,她豈能不氣?

    諸素素咯咯一笑,“沖喜當然有假……”

    “夠了,各位。今日是我蕭家的大日子,各位既然上了門,就去坐席吃杯水酒吧。”蕭士及沉聲打斷了諸素素的話,一邊伸手做了個“請”字,讓人帶著兩位太醫跨出了中堂的大門。往旁邊的側廳去了,一邊對龍香葉的兩個大丫鬟荷蕊和梅香斥道:“老夫人病重,你們就由著老夫人的性子鬧!以後再調三窩四,打一頓賣到教坊去!”

    聽得兩個平時對他還有些綺思的大丫鬟花容失色,連忙撮著龍香葉,一陣風似地將她擁到自己的內室去了。

    龍香葉氣得手腳發顫,又說心口疼。歪倒在床上,默默流淚去了。

    蕭泰及和關芸蓮連忙跟著過來,在龍香葉床前端茶送水,伺候得十分周到。

    龍香葉想著這個二兒子還算貼心。才順氣了些,可是想到今日蕭士及的臉色,她又有些膽怯,一時不知該如何施展。只好閉目睡了。

    方嫵娘在中堂上看見蕭士及已經明白過來,就笑著道:“我家裡事忙。今兒叨擾了。”就要告辭離去。

    蕭士及現在才曉得自己被最親近的家人擺了一道,心裡油煎火燎似的難受,可是那是自己的親娘,自己又能怎麼樣?除了不讓她繼續丟臉,給蕭家上上下下留個臉面,他也只能呵止住諸素素沒有說出口的話。

    但是這一次,杜恒霜受了莫大的委屈,他必不會善罷甘休的。

    想起這些年發生的事,還有爹當年在牢裡囑咐他,要他當起一家之主的責任,不要聽他娘擺佈,心裡更是羞愧萬分。

    在外面殺罰決斷,黑道上聞風喪膽的“小閻王”,居然在自己家裡活生生地栽了這個跟頭。

    “方嬸嬸放心,我欠您和霜兒一個交待,等我把家裡的事情捋清了,就去許家賠罪。婚期的事……”蕭士及看見方嫵娘淡淡的,心裡很是打鼓。

    方嫵娘果然道:“你們家剛辦了一場喜事,婚期的事,以後再議吧。”居然就把他們八月份的婚期一筆勾銷了。

    蕭士及大急,還要再勸,就見杜恒霜在方嫵娘身邊對他微微搖頭,只好放下這個話題不提,親自將方嫵娘和杜恒霜一行人送了出去。

    吃過飯,蕭士及到底求著兩位太醫給龍香葉診了診脈。

    兩位太醫背靠背的診了脈,診出來的結果都差不多。都是說龍香葉身子虛弱,心氣鬱結,但是心火虛旺,確實有些缺食少覺,就是說她有些營養不良。又問蕭士及,說是哪個庸醫看得診,好好的人居然咒她快天病得快死過去了,還要鬧出沖喜這種事……

    蕭士及看了諸素素一眼,諸素素卻沒事人一樣,笑盈盈地在旁邊聽兩位太醫說話,不時問些問題,跟兩位太醫談得很投契。

    蕭士及收回目光,問道:“怎麼會營養不良?老夫人有專門的小廚房,每個月採買的支出都快一千兩銀子了,怎麼會不給老夫人飯吃?這小廚房的人都是怎麼當差的?!”說著就把負責小廚房的廚娘叫了過來,喝問她是不是中飽私囊。

    那廚娘萬分委屈,將一本廚房的明細帳交了出來,讓蕭士及對帳。

    蕭士及大致看了一番,發現上面採買了無數的燕窩參茸肉桂等補品,愕然道:“家裡又不開藥鋪,如何要這許多的燕窩參茸?”

    廚娘忙道:“老夫人身邊的幾個姐姐都是知道的,老夫人一到夏天,就說天熱胃口不好,吃不下飯,只吃燕窩,一日四五頓燕窩吃下去,這些早就不夠了。”

    原來如此。上了年紀的人常見富貴病。拿燕窩當飯吃,能身體健康嗎?

    五穀雜糧才是養人的聖物。

    兩位太醫連方子都不用開,都說龍香葉不能再拿補品當飯吃。要多吃粗糧,如果胃口不好,練練五禽戲,不能成天躺在床上。

    蕭士及陪著笑臉送了太醫出去,回來聽說龍香葉已經睡了,知道她是不好意思見自己,轉頭就來到中堂,看見諸素素還一個人坐在那裡。

    “你跟我來。”蕭士及沉聲道,帶著諸素素去了自己的書房。

    “說吧。你為什麼要騙我?”沖喜的事,是諸素素提起來的,說龍香葉有重病,也是諸素素說的。蕭士及這些年對諸素素的醫術還是很佩服的,誰知卻出了這種事。

    諸素素笑嘻嘻地道:“我沒有騙你。我說了。伯母得的是‘心病’。”心病這種病,可大可小。

    蕭士及臉色嚴肅,“那沖喜呢?沖喜難道不是你提出來的?你這般上竄下跳,到底是為了什麼?”

    諸素素被問得有些狼狽,但是她現在對蕭士及別無所求,無欲則剛,當然說話也硬氣起來。大聲道:“我上竄下跳,還不是我一時嘴賤,想幫幫你的小嬌妻霜兒姑娘!”

    “你還有理了?你敢說你不是在幫倒忙?”若不是蕭士及從來不打女人,都恨不得要揍諸素素一頓。

    諸素素確實有些委屈。嘟著嘴道:“我實話跟你說,沖喜的事,是你娘和你弟弟暗示了我許多次,我才跟你說的。先前我以為他們只不過是隨便說說。後來你娘日夜想著這事,都有些魔怔了。我擔心她出事,就跟你說了。我本以為,你讓杜大小姐沖喜,能讓你娘出了那口氣,以後你們過日子,也能和順些,誰知道你老人家不聲不響,跟杜大小姐連說都不說一聲,就自作主張地同意了你弟弟的提議。”

    “這事跟泰哥兒也有關?”蕭士及的心裡又是重重一沉。

    諸素素難得的想了想,說了實話,“其實跟你弟弟沒有大關係,關鍵是你娘。她跟你弟弟天天抱怨自己這裡病,那裡病,他也不知道你娘在裝病。說起孝順,他確實比你孝順得多。”

    蕭士及輕輕歎了一口氣。他在外面一天到晚提心吊膽,拎著腦袋幫毅郡王做事,為了謀求往上爬的機會,為了讓家裡人過上更好的日子。可是生他養他的娘親,卻算計他,算計到這種地步。就算他再孝順,此時也有些心灰意冷。

    諸素素知道蕭士及孝順,不免為杜恒霜不值。

    從蕭家出來,諸素素看見許家的一輛馬車居然停在門口等她。

    “諸大小姐,請上車一敘。”杜恒霜坐在車裡,含笑對她點頭。

    諸素素想了想,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大大咧咧地背著藥箱上了馬車,問道:“杜大小姐有何指教?”

    杜恒霜笑道:“昨日失禮了,今天我是特意來感謝諸大小姐昨日的提醒。”

    如果不是諸素素跟她說起來,她恐怕要等到這個城裡又有流言蜚語了,才會知道是怎麼回事。

    昨日諸素素跟她說了沖喜一事之後,杜恒霜就想出一個法子,央求京兆尹許紹幫她弄到了這八年來長安城婚姻民事的卷宗,花了一夜的時間,專找特殊的婚事登記看,才有了今日的資料,不動聲色地戳穿龍香葉“沖喜”的謊言,讓蕭士及看清真相。

    諸素素憐憫地看著杜恒霜,搖頭道:“你這是何苦呢?你應該比我清楚,女人嫁人,不是嫁給一個人,而是嫁給一家人。我想經過今天這件事,蕭伯母擺明瞭不喜歡你,要下你的面子,難道你還要嫁進去?你不是我,你有個能幹的娘親,有萬貫家財,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掙著去受這個閒氣。”

    杜恒霜靜靜地看了諸素素一眼,嘴角微翹,“但是女人嫁人,還是嫁的男人。最要緊還是看那個男人拎不拎得清,不然的話,難道看著公公婆婆明理慈愛,哪怕男人是個紈絝,你也要嫁?——素素這麼說,難道你也想去爭這個閒氣?嫁給及哥哥?”

    諸素素被杜恒霜噎得有些狼狽,色厲內荏地道:“我嫁給他,要短命好幾年,我……”

    可是看著杜恒霜沉靜了然的雙眸,諸素素又有些被看穿心事的慌亂,最後還是低下頭,歎了口氣,“杜大小姐,我不是什麼好人,也不想做好人。老實說,我以前是打過蕭大哥的主意,可是在他那個娘親面前,生生被打消了想嫁給他的心思。”

    說完聳了聳肩膀,無所謂地道:“再說了,蕭大哥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就是爭著嫁進去,這輩子又有什麼指望?在一個惡婆婆,和一個不喜歡我的男人身邊過一輩子,還沒有大大的榮華富貴做補償,這樣賠本的生意,我是不肯的。”

    這樣坦白,杜恒霜倒也欣賞,緩緩點頭道:“素素既然把話說得這麼明白,我也不藏著掖著。我不是沒有氣性的人,你看見過我當街射殺王小福,就知道我從來就不是可以隱忍和逆來順受之人。我知道伯母不喜歡我,我只是不知道,她會嫌棄我至此。”

    頓了頓,杜恒霜又道:“其實今日的事,我是做給及哥哥看的。如果他是明白人,就會知道我將來嫁到這個家裡,會多麼不容易。我要看看他到底會怎麼做,來幫我們解決這些困難。如果他明白不了我的意思,一味讓我忍讓,不管他娘親提出什麼樣的苛刻條件,他都讓我順從到底。我就對不住他了,我就是再喜愛他,再割捨不掉我們從小的情分,我也是不會嫁給他的。——我爹娘生我養我,不是讓我嫁到別人家,被人糟踐的。我糟踐自己,就是對自己的爹娘不孝。這樣的道理,我懂的。”

    諸素素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有些意思了。我跟你說,女人一輩子不容易,如果不能有許多的愛,就要有許多的銀子,缺一樣就不要嫁。”

    杜恒霜聽得好笑,打趣道:“不知道素素以後會嫁一個什麼樣的如意郎君?我祝你和他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諸素素笑得得意,一揚脖子,志得意滿地道:“他肯定是有車有房,婆母不在堂的……”說著,她的肩膀又垮了下來,“不過我看得上人家,人家看不上我。”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44 PM

第八十二章 整頓

    大齊民風彪悍,民間女子自主擇夫也大有人在,而且官府也是鼓勵贊許,給予承認和登記的。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在中上層民眾中更為看重。

    諸素素是郎中,雖然不再是賤籍,但是也就是市井一般人家出身。杜恒霜本人也不是高門貴女,諸素素的話雖然有些驚世駭俗,但是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再說杜恒霜以為諸素素在開玩笑,掩袖笑道:“素素你還年輕,又有一手好醫術,以後必能尋到一門好親事。——人家看不起素素,素素還看不起人家呢。是吧?咱不吃虧。”

    諸素素頓時對杜恒霜大起知己之感。她到這裡這麼些年,運氣不好,爹娘不給力,能過上現在的好日子全是靠自己一雙手掙來的,再加上以前看過的穿越文在她印象裡根深蒂固,結果發現自己身為穿越女卻半點便宜都沒有占到,一點捷徑都走不了,不免覺得不公平,怨氣十足,總認為老天爺欠了她的,心理確實有過扭曲和掙扎。

    她也沒有掩飾,對杜恒霜道:“杜大小姐,女人終歸要嫁人的。像我這樣的情況,不為自己打算,是沒有人為我打算的。所以我該爭的還是要爭。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爭一爭,我到底是不甘心的。”

    “叫我恒霜。”杜恒霜微笑著道,這是表示親近的意思,“我相信素素是個好人,不要再用壞人掩飾自己了。”

    諸素素曾經努力巴結過許多權貴家的小娘子和夫人,自然看得出來杜恒霜臉上的笑容是真誠還是虛偽,一時感慨萬千,怔了半天,才重重點頭道:“恒霜,真是個好名字。”

    “素素也是個好名字。你爹娘一定對你寄以厚望,素女青娥,都是神仙般的人物。”

    諸素素大大地歎了口氣,對杜恒霜道:“你不用這樣恭維我,我諸素素真的不是什麼好人,但是說話還是有幾分信用的。我說不再打蕭大哥的主意,就絕對不會的。——說實話,有蕭伯母那樣的婆母,你還真可以放心。不是誰都受得了的。有那樣的娘,蕭大哥的身價起碼減損一半。”

    杜恒霜淡笑不語,目送諸素素下了車,回到她自家的車上去了。

    知畫在旁邊笑道:“大小姐,這位諸小娘子真是有意思。只是她自己是什麼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說得好聽罷了。”

    杜恒霜輕歎一聲,“知畫,她也不容易。你忘了我們當年,爹沒了,光靠娘一個人支撐門戶,差一點被趕出杜家……”

    知畫閉了嘴。是啊。那一段日子,她們這些人誰都忘不了,如果不是後來許大人出面,她們如今都不知道住到哪個破窯裡去了。

    靠一個女人支撐一頭家。在這個世道有多麼艱難,知畫還能不知道嗎?

    蕭士及從蕭家出來,正想去許家找杜恒霜認錯,赫然看見杜恒霜的馬車還停在他家大門口。

    “霜兒。你怎麼還在這裡?”蕭士及驚訝,這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了。她居然一直等在蕭家大門外頭。

    蕭士及臉色鐵青地回頭看了一眼蕭家的門房。

    他的未婚妻等在蕭家門外,居然沒有一個人去內院給他報信。他這個一家之主做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麼意思?

    “你等我會兒。”蕭士及不容杜恒霜說話,自己轉身走回大門口。

    “把蕭義給我叫過來。”蕭義是蕭家外院的大管事,蕭士及在外面跑的時候,蕭家的大事其實都是蕭義做主的。他是蕭祥生當年的手下,對蕭家忠心耿耿,所以蕭士及也信任他,把這個家交到他手上。

    蕭義扶著頭上的襆頭,滿頭大汗地從管家院子裡沖了過來,問道:“大少爺,有何事吩咐?”蕭義是跟著蕭士及的爹蕭祥生的,所以還是習慣叫蕭士及“少爺”。其實正經應該叫他“大爺”。

    蕭士及臉色的神情緩了一緩,“義叔,這門房裡的人是什麼時候進府的?我看很不稱職,打發了,再換新的吧。”

    這些事,其實不該蕭士及這個大家長操心。就跟他不會真的去問院子裡做粗活的丫鬟是從哪個牙行買來的一樣。

    蕭義頓時知道出事了,他是辦老了事的人,眼光往大門外略微一轉,就看見了許家的馬車孤零零停在場院一角,六月天的大毒日頭底下,直把人要曬得冒油。

    而那馬車,正是早上跟京兆尹許紹的夫人方嫵娘一起過來的。

    蕭義知道這正是杜恒霜坐的馬車。

    心裡咯噔一下,頓時明白了蕭士及的意思。

    蕭家未來的主母大毒日頭底下等了幾個時辰。就沖這一點,這門房就該撤。

    做門房的,連這一點起碼的眼力價兒都沒有,就算勉強留下來,以後也是招禍的禍患。

    蕭義轉頭就吩咐自己的手下去把門房的花名冊子拿過來。

    蕭士及一一翻看。

    蕭家真是錢多,家裡正經主子不過是四個人,門房就有十二個人,排好了每四個人一班,每班四個時辰。

    今天當班的應該有四個門房,蕭士及卻只看見兩個人。

    此時那兩人正渾身發抖,跪在蕭士及腳邊求饒。

    蕭義看了看這兩人,對蕭士及介紹道:“這一個龍平,是老夫人陪房的兒子。”別的就不用說了。

    蕭士及重重地闔上名冊,扔到蕭義懷裡,揚了揚下巴,吩咐道:“別的且不說,門房裡的人全都換了。今日當班的這四個人,先捆起來,關到馬房去。”說著一撂身上的藏藍葛布夏袍就往外走,“我今天有事,晚上不會回來了。明天我回府的時候,要看見全府變個樣兒。”

    蕭義呆呆地站在蕭家大門的臺階上,看著蕭士及往許家馬車那邊走過去的背影。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身形已經比他爹蕭祥生還要高大,沉穩。

    杜恒霜坐在馬車裡。不時拿著帕子擦拭額頭上細細的汗珠。身上的半臂已經汗浸浸地搭在背上,很是不舒服。但是她依然挺直了背坐在那裡,儀容一絲不亂。

    蕭士及神情複雜地上了車,對車夫吩咐道:“回京兆尹府。”

    杜恒霜忙道:“我說幾句話就走了,及哥哥不用送我。”

    蕭士及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以目示意她不要再說話。

    旁邊坐著的知畫恨不得把頭垂到地上去,又恨不得自己變成隱形人。

    若不是她是杜恒霜的大丫鬟,不好出去拋頭露面,她都要坐到車外面去了。

    杜恒霜便不再堅持。一路沉默,和蕭士及一起回了京兆尹府。

    蕭家昨天沖喜的事,因今天方嫵娘去蕭家鬧了一場,許家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了。

    蕭士及跟杜恒霜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許家的大公子許言輝從後院的中堂出來。

    “還沒有恭喜蕭大人。蕭家結了一門好親。家無再嫁之女,族無犯罪之男。哈哈,真是家風浩瀚震天地啊!”許言輝說著恭喜的話,張嘴笑著,露出雪白的牙齒,眼底卻一絲笑意都無,似一頭嗜血的猛獸。暫時收斂了利爪。

    蕭士及知道他說的是今日自己娘親龍香葉在蕭家說的話,說關家的家風正派,既無再嫁之女,又無犯罪之男。

    “許大公子言重了。蕭某不才。今日是負荊請罪來的。”蕭士及知道許言輝一向不忿方嫵娘嫁給他爹做填房,總認為自己娘親過世,是方嫵娘的錯,因此遷怒于杜恒霜和杜恒雪兩姐妹。在洛陽的時候。就不放過任何機會欺負她們。

    許言輝沒想到蕭士及居然直接認錯了,倒也沒有繼續施展下去。只是拂袖冷笑道:“這大齊的官兒還有這樣高風亮節的人物,我許言輝倒是要會上一會!”

    杜恒霜立在一旁沒有說話。

    自從半年前她在平康坊北門裡射殺王小福之後,這許家的大少爺似乎是怕了她了,再也沒有尋過她和妹妹的麻煩。每次在府裡見到,也只是熟視無睹而已,不再像以前一樣動不動就冷嘲熱諷。

    蕭士及跟在杜恒霜後面進了許家後院的正房中堂。

    方嫵娘早知道蕭士及來了,坐在堂上,正眼也不看他,拉住杜恒霜的手細細打量,嗔道:“大熱天,你就一直待在外面?也沒人請你進屋坐一坐,瞧你滿身的汗,一股子味兒,趕緊回房洗洗,今天就不用來請安了。”

    杜恒霜應了一聲,看了看躬身站在堂下的蕭士及,到底不忍心,低低地叫了一聲,“娘……”又朝蕭士及努了努嘴。

    方嫵娘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瞪了杜恒霜一眼,搖頭道:“你快下去吧。今兒我說你不用去,你還非去不可。自討沒趣很有意思嗎?”罵得杜恒霜低了頭,從蕭士及身邊走過,回自己房裡去了。

    方嫵娘指了下首的一個位置,對蕭士及道:“坐吧。”

    態度雖然有些居高臨下,但是也還說得過去。就算不論兩家世交的輩份,方嫵娘是受了誥封的三品郡夫人,蕭士及不過是六品驍騎尉,方嫵娘這個態度也不為過。

    蕭士及知道方嫵娘是氣壞了。也是如今她做了大官的填房,養氣功夫又見漲,若是以前還是跟杜先誠的時候,她能直接拿根棍子,將蕭家的喜堂砸了她都做得出來。今日只是冷冰冰地表示疏離,已經是很給蕭士及面子了。

    蕭士及知道這件事是自家做得不地道,可是又不願意在外人面前說自己親娘的不是,悶悶地坐了下來,對方嫵娘道:“方嬸嬸,今日的錯全在我,還望方嬸嬸看在我爹份上,不要跟我一般見識。”

    方嫵娘見蕭士及一個字都不提他娘龍香葉的是非,心裡涼了一半。原以為他巴巴地送了霜兒回來,是來悔過來的,可是隻字不提他娘龍香葉的過錯,這個悔過,又怎麼能讓方嫵娘信服呢?

    方嫵娘低下頭,琢磨半天,還是不想跟蕭士及繞彎子打啞謎,便出言先把堂上伺候的丫鬟婆子都遣了出去。只留了一個貼身的心腹管家娘子伺候,對蕭士及說了實話:“及哥兒,這件事,雖然你做得有些不地道,但是也讓我們看見了你娘的真心。——我真不知道,我們霜兒礙著她什麼了,要耍盡百寶為難她。及哥兒你是男人,以後也會繼續在外面奔走做官。你娘這樣的態度,我實在不放心將我女兒嫁到你家。”

    婆母對一段婚姻的影響力有多大。勿庸置疑。

    “你去打聽打聽,婆母若是不喜愛兒媳,媳婦都是什麼下場。最好的結果,也是合離收場。最不好的結果,就是媳婦送命。這些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你說,我有什麼理由要把霜兒嫁進去?就為了以後跟你合離?或者被你娘逼得斷送了性命?”

    蕭士及愕然,忙道:“方嬸嬸,這話太重了吧。我娘以前也是喜愛霜兒的,最近……最近……是我的錯,我娘擔心我會有了媳婦,就忽略家裡面。”

    方嫵娘嗤笑一聲。道:“瞧你這話說的,我更不想把女兒嫁給你了。——我女兒嫁給你,就跟你是一家人,但是看你說的。有了媳婦,會忽略家裡面,難道你不把我女兒當做一家人?你對我女兒好一點,就是胳膊肘兒往外拐?就是為了外人忽略你娘親?所以你娘生氣也是有道理的?”

    一連串的問話問得蕭士及汗流浹背。抬不起頭來。

    過了良久,蕭士及才緩緩地道:“方嬸嬸生氣應該的。我現在說什麼。方嬸嬸也不會信。我只想求方嬸嬸不要改婚期。這兩個月內,我必要整頓蕭家,不給霜兒添堵。至於我娘,她年紀大了,行事不周到是有的,以後也會安心在後院養病,不會再為難霜兒。”

    “你憑什麼讓我相信?”

    蕭士及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對著方嫵娘連磕兩頭,“兩個月後,方嬸嬸若是還是不信,我無話可說。——我蕭士及在此發誓,若是不能娶霜兒妹妹為妻,我蕭士及一輩子不會娶妻生子,寧願一輩子孤獨終老!”

    方嫵娘定定地看了蕭士及半晌,緩緩點頭道:“好,我記住了。給你兩個月時間,看看你的誠心。”

    杜恒霜在自己房裡聽見了這件事,輕輕歎了口氣,繼續低下頭,在繡繃上繡著一對鴛鴦。

    那是她大婚那天的大紅蓋頭。牡丹花下一對鴛鴦交頸纏綿,活靈活現。

    蕭士及回家之後,並沒有回後院,而是在外院住下,先命人去內院傳話,讓蕭泰及和關芸蓮夫婦搬離新房院子。然後檢視蕭義送上來的下人名冊,將看著眼生的統統拔除。

    龍香葉當年嫁給蕭祥生的時候,其實連嫁妝都沒有多少,哪裡有陪房?

    現在所謂的這些“陪房”,都是蕭家又重新起興之後,從龍家投過來的。

    龍香葉當然希望娘家人越多越好,也好多個幫手,將內院的關鍵崗位,比如採買、廚房、帳房和庫房等處,都用了自己從娘家投過來的下人。

    外院的門房,才剛剛插手安排人手。

    蕭士及在外面是慣做見不得光的事的,府裡這些事情他雖然沒有關注過,但是如今拿起來一看,就明白了裡面的貓膩。

    說實話,這些個女子在內宅玩弄的陰私手段,和他在外面經歷的那些比起來,著實不值一提。

    他只是沒想過,一家人也分了這麼多顆心,倒顯得他在外面不顧命的打拼有些自作多情。

    蕭士及還是不想跟親人玩手段,就吩咐下去,以後這個家,凡是進人這些事情,必要蕭士及點頭方可。誰要越過他,從外面拉人進來,查出來一起賣到遼東為奴。

    為了立威,蕭士及從龍家投來的那些下人統統送到牙行,囑咐他相熟的那些買辦,將這些人都賣到遼東去。

    這是做給龍香葉看的,也是做給蕭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看的。若是有些下人因為老夫人不喜歡未來的大少夫人,想著為了巴結老夫人,就給大少夫人添堵,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看看敢不敢冒著激怒大少爺的危險,繼續跟大少夫人作對。

    其實在這個男人做主導的世道,婆媳問題永遠是男人問題,根子都在男人身上。

    龍香葉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只氣得渾身發抖,卻也知道暫時不能再做什麼了。

    自己的大兒子,看來那顆心是籠絡不回來了。自己再多事,只會惹得他更加逆反,更是一門心思要歪到杜家那些妖妖嬈嬈的女人身上去了。

    蕭泰及和關芸蓮算是遭受了池魚之殃,被從新房院子裡請了出來。

    蕭泰及倒是知道那新房院子是大哥為他自己準備大婚的,也沒說什麼。

    關芸蓮就非常不習慣。她剛嫁進來,就住到那樣豪奢的院子,還沒高興兩天,立刻就要搬回蕭泰及的院子,說心裡沒有想法是不可能,但是還好忍住了沒有抱怨。

    第三天回門的時候,關芸蓮才對自己的娘親和姨媽、表妹大吐苦水。

    陳月嬌心不在焉地坐在下首聽著,面上微微地笑。很好,一切都朝著前世的軌道在前進,就算沒有“杜蘅”的因素,杜恒霜還是落在自己表姐後頭了。上一世,因為這個先來後到的次序,等“杜蘅”四年後嫁進來,不知道打了多少饑荒,才奪過管家權。這一次,她要她根本沒有機會奪這個管家權。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45 PM

第八十三章 抄家

    “娘啊,我們二郎沒有過門的大嫂真是悍妒霸道,還沒過門,就把我和二郎從新房的院子裡趕出去了。她還帶著她娘到我們家大鬧,把婆母都氣得病倒在床上。這樣不孝不義的女子,不知道大伯為什麼一定要非她不娶……”關芸蓮撅著嘴,拉住她娘關金氏的手很是不滿地抱怨杜恒霜。

    一句“非她不娶”,讓陳月嬌幾乎紅了眼睛,一個“不!”字甚至差一點從她嘴裡脫口而出。

    陳月嬌連忙緊緊地握緊拳頭,讓長長的手指尖在手掌心掐出一個血紅的指甲印,才把胸口突然升起來的那股濃濃的嫉妒、焦躁和不安壓了下去。

    陳月嬌好生奇怪。就算前世她是杜蘅的時候,佔據了杜恒霜的身體,她也沒有對蕭士及有過這樣濃厚的愛戀。難道是……

    陳月嬌心神一凜,霎時明白過來,這是這具身體裡面殘存的記憶。這個身體的原主“陳月嬌”,對蕭士及真是愛到骨子裡去了。

    這股記憶和印象,也在慢慢改變著現在的陳月嬌。

    一個執拗到將愛戀刻入骨子裡去的女人,當她爆發的時候,有多大的能量,陳月嬌突然明白過來。

    上一世,她“杜蘅”輸在“陳月嬌”手裡,一點都不冤。

    難怪這一世“陳月嬌”還要重生回來,原來,上一世,她也從來沒有得到過蕭士及的真心,所以她極不甘心。哪怕上一世她享盡榮華富貴,蕭家所有的財富和爵位都由她的親生兒子繼承,她自己活至耄耋,壽終正寢而死,可是到了七老八十。她還是對早已死去的蕭士及念念不忘,在老死之後,又重生回到少女時代,重新為得到蕭士及的真心真情而努力。

    這股強烈的氣息和信念,就算她的靈魂已經被“杜蘅”驅逐出去,魂飛魄散在天地之間,依然在她身體裡留下烙印。

    可以說現在的陳月嬌,已經是上一世的“杜蘅”和“陳月嬌”兩個人的終極結合了。

    陳月嬌已經有些恍惚,她甚至有時候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杜蘅”,還是“陳月嬌”?

    如果說她是“杜蘅”,可是她對“陳月嬌”的一切手段、脾性和目標如此認同,甚至到了鄙視身為“杜恒霜”的那一世。——她發現自己的那一世,真是錯得離譜。好好的一把牌,都讓被她輸的一乾二淨。

    可是說她其實是“陳月嬌”,也不確切。因為她對“杜蘅”前兩世的經歷都瞭若指掌,而對“陳月嬌”的許多事情卻不甚了了。

    只能說,她在仰慕、學習“陳月嬌”的過程中,她真心想做的,是上一世“陳月嬌”那樣的女人。

    陳月嬌的耳邊傳來一陣嚶嚶的哭聲。

    恍惚中。陳月嬌在心裡自言自語,“你哭什麼哭?你現在失去肉身,不過是你咎由自取。你太貪心了,你放心。這一輩子我來做你,一定取我二人之長,去你我二人之短,得到更輝煌的勝利。士及的真心。註定是由我得到的。你還是趕緊走吧……”

    那哭聲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陳月嬌的耳邊。

    “……就是這樣。娘。你幫我想個法子吧,我還能回到那個新房的院子嗎?”關芸蓮已經吐完苦水,正在向娘親關金氏取經。

    關金氏皺了眉頭,覺得很是為難。不管怎麼說,蕭家現在的話事人是蕭士及,他們都是依附蕭士及過日子的,將蕭士及得罪狠了,他們有什麼好處?

    “蓮兒,依我說,退一步海闊天空……”關金氏一句話沒有說完,屋子外面突然響起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

    關金氏住了嘴,皺眉看向門外。

    數個丫鬟婆子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後面居然跟著一群官差模樣的男人!

    像是被趕鴨子一樣驅趕進來。

    “出了什麼事?!”關金氏唰地站了起來,威嚴地對外面問道。

    她雖然不是大官的夫人,但是在她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她還是掌得住舵的。

    “夫人!夫人!外面來了好多官老爺,把老爺鎖住了,說是要下大理寺!”一個婆子被後面的官差推推搡搡,披頭散髮地撲了進來,一頭栽倒在關金氏腳下。

    “胡說八道!老爺一向公正廉明,愛民如子,兩袖清風,怎麼會……一定是弄錯了!”關金氏義正詞嚴地道。

    看見那些官差跟著走進來,分成兩排,站在後院中堂前面一條青石板甬道的兩邊,關金氏急走幾步,來到中堂外面的屋簷下,沖著他們大聲道:“你們老爺是誰?讓他過來跟我說話。——我女婿他大哥是毅郡王門下的大官,你們要是敢侮蔑我們老爺,小心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一個穿著七品官服的人挺胸疊肚地走了進來,沖著身後一揮手,“名冊拿來!”

    身後一個師爺模樣的人躬腰遞上一個小冊子。

    那官員捧著小冊子,對站在臺階上的關家女眷大聲道:“奉大理寺卿令,查封關家。不是關家的女眷,速速離開,以免殃及。”說著,打開名冊,開始一一個個叫名字。

    關芸蓮嚇得魂飛魄散,對關金氏忙道:“娘,你等著,我回去求婆母,讓她去跟大伯哥說一聲,求毅郡王出面,一定能把爹和娘救出來的。”

    關金氏看見官差來勢洶洶,不知道惹了哪路閻王,也忙推著關芸蓮趕緊走,低聲叮囑道:“若是真的有事,你記得保住你大哥和小弟就可以了。我和你爹……”

    關芸蓮正連連點頭,蕭泰及已經從外面沖進來,對關芸蓮道:“還不走?還要在這裡等著被抓不成?”

    關芸蓮見蕭泰及沒有一個人先走,心頭大定,忙對關金氏道:“娘,我先走了,你一定要保重啊!”

    關金氏淚眼淋漓地看著關芸蓮跟在蕭泰及後頭,飛快地走了。

    金姨媽和陳月嬌對視一眼。也對關金氏福身道:“妹妹,我們也先走一步,在外面一定會幫妹妹打點,必不讓妹妹在裡面吃苦。”一邊說,一邊已經挽著陳月嬌的手,快步走下臺階。

    在經過那七品官身邊的時候,那官兒卻攔住了她們,問道:“你們不是關家人?”

    金姨媽忙道:“小婦人夫家姓陳,來關家是訪友。訪友的。”居然連親戚都不提了,還把自己的通行關牒拿出來給那七品官瞧。

    那七品官查驗無誤,才放了她們出去。

    金姨媽和陳月嬌剛一踏出關家的大門,就聽見那大門轟得一聲關上,裡面更是鬼哭狼嚎起來。聽得出來是那些衙差正在抄家了。

    陳月嬌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事,一時嚇得面色慘白,拉著金姨媽的手道:“娘,我們的包袱還在關家……”

    金姨媽低聲呵斥道:“現在這個時候,你還想包袱?能保住命就不錯了!——咱們快走!”

    陳月嬌心頭一震,恢復了冷靜,點頭道:“娘說的對。咱們趕緊離開這裡。”

    母女倆匆匆忙忙往街道拐角走過去,就在離關家大門不遠的地方,陳月嬌心有所感,猛地抬頭。卻看見一個高大消瘦的男人坐在一輛馬車裡,正陰著一張臉,掀開車簾觀望著關家那邊的動靜。

    這個男人……看著好生眼熟。

    陳月嬌忙低下頭,小跑著跟在金姨媽身後。從那輛大車旁邊快步走過。

    “……許大公子,今日的事……”

    一個細小的聲音傳了出來。

    陳月嬌突然醒悟過來。難怪那麼眼熟。那個男人,就是許家的大公子許言輝!杜恒霜的便宜大哥!

    他怎麼會在這裡?

    陳月嬌可是記得很清楚,這個許言輝,對杜恒霜十分惡劣,她也非常討厭他,兩個人就沒有正正經經說過一句話。

    金姨媽帶著陳月嬌快步離開關家所住的平康坊北門裡,眼看著天色將暗,她們兩個女人,不能孤零零地待在大街上,可是她們又能去哪裡呢?

    陳月嬌福至心靈,對金姨媽道:“娘,我們去投奔表姐吧。她剛剛回了蕭家,以後還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

    金姨媽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哪怕只是在蕭家的馬棚裡湊合一晚上,也比待在大街上,等宵禁的時候被官差抓到牢裡要好百倍。

    關芸蓮跟蕭泰及訂婚之後,金姨媽帶著陳月嬌去過蕭家一次,可是時間太久了,她不記得路。

    陳月嬌抿嘴一笑,“娘,跟我走,我記得路。”說著,在前面帶路,穿花拂柳一般,穿大路,走小巷,再拐幾個彎,就來到一個恢弘的宅院門口。

    金姨媽定睛一看,正是她們以前來過的蕭家,笑顏逐開地誇陳月嬌,“嬌嬌的記性真好。真是什麼事都難不到我的嬌嬌。”

    陳月嬌上前拍門,將大門叫開,一臉悽楚地道:“求大哥去通傳一下,我們是你們家二少奶奶娘家人,今日二少奶奶回門,娘家出了點事,我們是來報信的。”

    那門子是剛換上來的,不敢自專,去報了管事知曉。

    那管事過來看了一眼,記得陳月嬌的樣子,忙道:“確實是二少奶奶的娘家親戚,放她們進來,讓個婆子送她們進去見二少奶奶和老夫人去。”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46 PM

第八十四章 重逢

    陳月嬌低眉順眼地跟在蕭家外院的一個婆子身後,和金姨媽一起一路暢通無阻,順利來到蕭家內院。

    蕭泰及和關芸蓮也才回來不久,正在龍香葉床前哭訴。

    龍香葉聽完關芸蓮的哭訴,大吃一驚,從床上翻身坐起來,連聲問道:“真的下了大獄?”

    “是大理寺。”蕭泰及輕聲糾正龍香葉的說法。

    關芸蓮拭了拭淚,“我爹做官,一向官聲嚴謹,愛民如子,怎麼會做錯事?一定是他們抓錯人了。求娘去跟大伯哥說一說,把我爹救出來吧。”說著,跪在床前給龍香葉磕了好幾個頭。

    龍香葉看見關芸蓮楚楚可憐的樣子,也甚是心疼她,忙道:“快起來吧。這件事,我一個婦道人家,其實什麼都不懂。但是我知道親家是個好人,一定是他們抓錯了。”說著說著,龍香葉忍不住想起了當年蕭祥生的冤案,悲從中來,對蕭泰及啞著嗓子吩咐道:“去叫你大哥進來,我有話要對他說。”

    蕭泰及忙站起來,扶著龍香葉躺在床上坐好,輕聲道:“娘放心,我這就去叫大哥進來。”然後又囑咐關芸蓮,好好伺候娘親。

    關芸蓮知道是為了她家的事,心頭一喜,忙不迭地點頭,順勢坐到龍香葉床邊,問道:“娘,我在家的時候,跟家裡的一戶遠房親戚學過推拿,要不要我幫娘揉一揉,興許會舒暢一些。”

    龍香葉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你有心了。”

    關芸蓮便輕輕在龍香葉腿部關節上揉按起來。她的力度恰到好處,也是在家裡苦練過的,推拿得龍香葉很是舒服。

    龍香葉緩過神來,微笑著道:“我知道你孝順。你是好孩子,泰哥兒也是好孩子。你們在一起好好過日子,再給我生個大胖小子抱一抱,我必不會虧待你的。”

    關芸蓮本來為娘家的事擔心不已,又擔心自己的爹入了獄,定了罪,婆母就不再疼惜自己了,沒想到龍香葉完全不在意一樣,反而對她疼愛有加,一時感動得恨不得把龍香葉當親媽待。要說先前的作態還帶了一絲敷衍。眼下的用心卻是帶了十分的誠意。

    陳月嬌和金姨媽一前一後進門的時候,就看見關芸蓮跪在床前面的腳踏板上,給龍香葉揉按著腿上的穴道。

    居然又見到這個婆母了。

    陳月嬌心情極為複雜,低著頭縮在金姨媽身後,收回了投向龍香葉的視線。

    龍香葉抬頭看見一個婆子領著兩個人進來了。不悅地呵斥道:“越來越沒規矩了。我的屋子是你能隨便進來的嗎?”

    那婆子忙陪著笑臉道:“回老夫人的話,這是二少奶奶娘家的親戚,她們說二少奶奶娘家有事,特意來報信的。”

    陳月嬌深知龍香葉在外人面前是最樂善好施,憐老惜貧的,而且喜歡別人在她面前作小伏低,越是身段放得低。龍香葉就越是態度和善,忙拽著金姨媽的衣襟,在月洞門邊上就跪了下來。

    關芸蓮回頭,看見是金姨媽和陳月嬌。忙對龍香葉解釋道:“這是我娘家姨媽和表妹。”說著又問她們:“姨媽、表妹,你們怎麼來了?”

    金姨媽嗚咽著哭起來,哽咽著道:“蓮兒啊,你家被抄了。我們被趕出來了,如今無處可去。還望老夫人和蓮兒你們發發慈悲,給我們個容身之地吧。”說著連連磕頭。

    陳月嬌也在金姨媽身上細聲細氣地道:“我們會做活兒,求老夫人讓我們在府上做個下人,自做自吃都是行的。只望有個容身之地。”

    龍香葉看見這母女倆,忍不住就想起了當年他們蕭家落難的時候,跟著落下幾滴淚,對旁邊伺候的丫鬟婆子道:“還不快把她們扶起來?都是你們二少奶奶的親戚,怎麼能讓她們跪在地上呢?”

    說著又對金姨媽和陳月嬌道:“大家是親戚,說這些話太見外了。我們蕭家雖然不是大富之家,添兩雙筷子還是添得起的。——你們就暫且安心在這裡住下吧。親家那邊,我會讓我的大兒出去打探消息,他是毅郡王面前的紅人,一定能保親家出來的。”

    金姨媽一聽有戲,更加連聲奉承龍香葉。

    龍香葉見金姨媽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穿得戴得卻寒磣了許多,也有些可憐她們,叫了自己的大丫鬟過來,吩咐道:“請姨媽和表小姐去二少奶奶院子裡歇息。吃的用的,別委屈她們,省得以後讓親家笑話。”吩咐得十分盡心。

    關芸蓮簡直感動得不得了,跪在龍香葉床邊就抹起淚來。

    “你這孩子,哭什麼啊?你是沒經過事兒,其實這事兒,真不算什麼。”龍香葉半靠在床頭,笑盈盈地道,頭上兩隻綠瑩瑩的碧玉掩鬢迎著窗外照進來的日光一閃一閃,照的滿身富貴氣十足。

    “大爺、二爺來了!”一個小丫鬟跳了進來通傳。

    龍香葉知道是蕭泰及帶著蕭士及來了,便吩咐道:“我有話要跟老大說,你們先下去吧。”

    關芸蓮是弟媳婦,有蕭士及出現的地方,她本來應該避嫌,不過她擔心娘家的事情,還是抬起頭,飛快地掃了蕭泰及一眼。

    蕭泰及對她微微點頭,讓她放心。

    關芸蓮才忙行了個禮,“娘,我先帶我姨媽和表妹下去了。”做足了禮數。

    龍香葉很是滿意,笑著對蕭士及說一句,“這是你弟弟岳家的親戚。——怎麼稱呼?”後一句卻是問關芸蓮。

    關芸蓮忙道:“我姨媽姓金,夫家卻是姓陳,我們都叫她金姨媽,這是我表妹月嬌。”說著就把陳月嬌從金姨媽身後拖出來,“這是我婆母,最是良善慈愛。”

    陳月嬌抬起頭,沖著龍香葉甜甜一笑,輕聲道:“見過老夫人。”

    龍香葉這才仔細打量陳月嬌,有些驚訝地道:“這小姑娘生得真俊!”說著又叫蕭士及過來看。“老大,你看看,這姑娘可有些像霜兒小時候的樣子。”

    蕭士及皺了眉頭,正眼也不看她,往旁邊讓了一步。

    陳月嬌心裡一動,有些不好意思地咬著唇,滿臉紅暈,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帶著盈盈淚光,看向了蕭士及。

    這麼些年不見。他不再是當年那個肅穆冰冷,惜言如金的沉默男子。他的氣息雖然依然迫人,但是還沒有當年棱角崢嶸,反而顯得柔和寬厚,讓人忍不住想靠上去。不用擔心被刺痛,也不用擔心被推開。

    蕭士及的上一輩子,好像是跟一般人的情況反著來的。年輕的時候,他待家人愛護寬容,圓潤通融,到了年紀漸長,卻越發苛刻多疑。行事反倒沒了年輕時候的和緩從容。

    只可惜他們在一起的日子不長,她還沒有來得及施展手段籠絡住他的心,他就去了。說起來,上一世。她的步子後來也邁得太急了些。

    不過,也怪不得她。無論誰等了十幾年終於等到心想事成,是不可能繼續從容再等下去的。她這一世,該走的路當然依然會走下去。但是對於這個前世的冤家,她一定要好好注意他的身體。不要讓他正當壯年的就撒手去了,留得自己守活寡,縱然家財萬貫,又有什麼趣兒?

    這一世,她要讓他有個比上一世更幸福的人生。

    陳月嬌幾乎是近乎貪婪地看著蕭士及俊美無儔的側臉,他的陽剛之氣撲面而來,熏然欲醉。

    他的身影,是那樣熟悉,又是那樣陌生。

    關芸蓮看見陳月嬌呆呆地看著蕭士及的樣子,抿嘴一笑,輕輕推了推她的胳膊,“表妹,咱們先回去吧。”轉個身子,擋住了陳月嬌的目光。

    陳月嬌忙收回視線,笑著對關芸蓮悄聲道:“表姐,這位大少爺跟表姐夫生得真像。”

    “一母同胞,怎麼能不像呢?”關芸蓮一手攬著陳月嬌,一手扶著金姨媽,往門外走去。

    “走吧,你們今天嚇壞了吧?跟我回去歇一歇。這是娘身邊的荷蕊姐姐。”關芸蓮對龍香葉身邊的大丫鬟十分趨奉。

    荷蕊微微一笑,“兩位跟我來。老夫人有些舊年的衣裳,都是外頭人送的,從來沒有穿過,都給這位姨媽穿戴吧,還望不要嫌棄。”

    金姨媽高興得不得了,忙道:“不用麻煩,我穿舊的就可以了,新的實在不敢當。”

    一個小丫鬟走過來,將一個包袱送到荷蕊手裡。

    荷蕊單手接過,再轉放到金姨媽懷裡,“金姨媽別客氣,老夫人從來不穿外面做的衣裳。”

    一行人離開了龍香葉的屋子,回關芸蓮和蕭泰及的院子去了。

    等人都走了,龍香葉才掙扎著從床上下來,對蕭士及道:“及哥兒,娘知道娘做錯了事,讓你為難了。但是娘沒有半分不喜歡霜兒的心事,娘這麼做,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娘,我不是三歲小孩。我在外面經過的事,比娘多多了。娘,以前的事就不要再說了。今日叫我來,又是為了什麼事?”竟是半分都被不想聽龍香葉解釋。

    龍香葉忍不住哭道:“總之你是厭了我了,我也沒有別的話說。不過親家無故被下了大獄,我很是不安,總想起你爹當年被人誣陷的時候。——你就行行好,去把他們救出來吧。總不能讓你爹的悲劇重演。”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49 PM

第八十五章 處罰

    蕭士及來的時候,蕭泰及就跟他說起了自己岳家的飛來橫禍,求大哥幫忙。

    蕭士及本來不想管關家的這檔子事兒,可是現在聽龍香葉提起他爹蕭祥生的往事,也有些動容。

    “娘,我去大理寺找人打探一下,看看是什麼情形。關縣丞到底犯的是什麼事?”蕭士及仔細問道。

    龍香葉有些不滿,扶著蕭泰及的手,對蕭士及瞪著眼睛道:“能犯什麼事?肯定是被陷害的!——毅郡王那樣器重你,你又幫毅郡王做了這麼多事,他給你個人情也不為過吧?”

    蕭泰及也滿懷希望地看著蕭士及,央求道:“大哥,都是親戚……”

    蕭士及心裡很不是滋味兒,淡淡地道:“是你的岳家,又不是我岳家。要說他們是親戚,霜兒他們跟我們也是親戚,而且是世交,也沒看你們這樣熱心過。”

    龍香葉忙道:“如果是杜家出了事,我一樣讓你幫他們。可是如今她嫁了大官,哪裡還需要我們這一點子能耐?——你還是趕快去打聽一下吧,遲了擔心親家老爺和太太在牢裡吃大虧。”

    蕭泰及也連忙道:“大哥,若是我岳父和岳母不好救,可以先救我的大舅子、小舅子。”

    蕭士及轉身就走,“我去問問,看看到底是犯的是什麼事。”總之不肯大包大攬的打包票。

    龍香葉歎息著搖搖頭,對蕭泰及道:“別怨你大哥,他會盡力的。”

    蕭泰及哪裡敢埋怨蕭士及,忙扶著龍香葉回到床上躺下來,又叫了丫鬟服侍,自己回了自己的院子。

    陳月嬌和金姨媽已經安頓下來,住在陳月嬌和蕭泰及院子裡的西廂房裡。

    蕭家的房子大。每個院子都有一般人家的三進宅院那麼大。

    蕭泰及他們住的院子的西廂房都跟以前關縣丞家裡的正房差不多。

    金姨媽十分感激,帶著陳月嬌過來跟關芸蓮說話。

    蕭泰及進來的時候,金姨媽正在安慰關芸蓮。

    “姐夫來了。”陳月嬌回頭看見蕭泰及進來,忙乖巧地給他行禮。

    蕭泰及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妹妹在這裡不要客氣,當自己家一樣,有什麼缺的東西,跟你表姐說一聲就行了。”

    關芸蓮見蕭泰及給自己娘家人面子,心裡更是感激。面上愁容盡去,親自給蕭泰及捧了一碗茶過來,湊趣道:“二郎。今兒娘說我表妹生得像你沒過門的大嫂小時候的樣子,你看像不像?”

    蕭泰及喝了一口,抬頭看見陳月嬌笑盈盈地看著自己,想起來剛才娘說過的話,也凝神打量了她一眼。放下茶碗道:“妹妹其實跟杜大小姐生得不像。”

    關芸蓮也只前天見過杜恒霜一次,不過對她的容貌印象深刻。她面色細膩白皙,五官嬌豔穠麗如國色牡丹。

    而陳月嬌卻清麗如三秋之菊,完全是兩種不同形態的美人。

    不知道為何龍香葉要說她們生的像。

    關芸蓮點頭贊同蕭泰及的話,“我也覺得一點都不像。不過娘說的是小時候,我又沒有見過杜大小姐小時候的樣子。所以也不敢說到底像不像。”

    蕭泰及笑道:“杜大小姐一直是鵝蛋臉,從小到大都是。妹妹卻是典型的瓜子臉,差別太大了。”

    關芸蓮眼神閃爍起來。

    明明自己的表妹跟杜大小姐小時候生得一點都不像。為何婆母要這麼說呢?

    蕭泰及笑了笑,“擺中飯吧,跑了一早上,才喝了一口熱茶。”

    關芸蓮忙收回思緒,親自去廚房看了飯菜。給金姨媽和陳月嬌送到西廂房,讓她們母女自吃。自己帶著丫鬟給龍香葉送了份例菜過去,才回到自己院子,陪蕭泰及吃午飯。

    蕭士及出了蕭家,馬上來到大理寺,尋了個同在毅郡王麾下做事的同僚,打聽起今天剛剛收押的關縣丞的案子。

    那同僚拿了份卷宗翻找了半天,終於找到關縣丞的那一頁,對蕭士及念道:“關正,長安縣丞,因貪墨收押。查抄家產,得贓銀若干,充公。”

    蕭士及飛快地掃了一眼卷宗,問道:“有沒有可能弄錯了?”

    那同僚呵呵笑著合攏卷宗放回去,道:“如果說他是因為殺人入獄的,還真有可能是弄錯了。可是說他貪墨,是絕對沒可能弄錯的。”

    “這是為何?”蕭士及笑著問道,“不是說他官聲不錯嗎?還兩袖清風?”

    那同僚冷笑道:“兩袖清風的官兒,我從來就沒有見過。你也是做過這種事的人,查別的,有可能是被栽贓陷害,唯獨貪墨一事,查十個官兒,說不定能扯出來十一個官兒都不乾淨。”

    蕭士及無語,卻也知道是實情。

    貪墨一事,上上下下都是心照不宣的。想整一個人的話,用貪墨這個藉口絕對不算冤枉對方。

    “雖說貪墨是實情,可是一般大家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他這次栽了跟鬥,又是惹惱了哪路神仙?”蕭士及緩緩問道,套著同僚的話。

    同僚四下看了看,做了個手勢,道:“上面有人看這姓關的不順眼,咱們就不要亂插手了。”

    蕭士及忙道:“不是要插手。只是家裡人央求過來,我不來問問也不好。”

    那同僚才知道原來關正是蕭士及弟弟的岳家。

    “好在是你弟弟的岳家,不是你的岳家。”那同僚半真半假地戲噱道,然後又對蕭士及保證,“不過是貪墨,把銀子還清了,撤職還鄉也就夠了,不會有性命危險的。”

    蕭士及點點頭,“差多少銀子,如果需要,跟我說一聲。”

    那同僚嬉笑著拍了拍蕭士及的肩膀,沖他擠眉弄眼,“如果不夠,自然會找你的。”

    蕭士及得了准信。卻不著急回府,而是拐彎去了毅郡王府,在毅郡王府待了一下午,快到天黑的時候才回府。

    龍香葉和蕭泰及、關芸蓮一直焦急地等著消息,卻直到掌燈時分,才等到蕭士及回來。

    “怎樣了?親家怎樣了?”龍香葉第一個站起來問道。

    蕭士及走過來扶著龍香葉在桌邊坐下,淡淡地道:“關縣丞貪墨事發,被人告了。”

    “貪墨?——不可能!我爹……”關芸蓮立刻反駁道。

    “證據確鑿。我都看見了。”蕭士及在龍香葉身邊坐了下來,“不是冤枉關縣丞。就算弟妹自己去牢裡問,關縣丞恐怕都說不出話來。”

    關芸蓮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沖出了龍香葉的屋子,往自己的院子奔過去。

    蕭泰及的眉梢動了動。吩咐幾個丫鬟道:“二少奶奶走了,你們還杵在這裡幹嘛?”

    那幾個丫鬟忙飛奔上去,追上了關芸蓮的步子。

    “大哥在外面跑了一天,餓了吧?我去命廚房上菜。”蕭泰及說著,親自去廚房吩咐了幾個蕭士及平日裡愛吃的菜。

    龍香葉眨巴著眼。有些不信蕭士及的話,“親家怎麼會貪墨?親家做官一向兩袖清風……”

    蕭士及淡淡地打斷龍香葉的話,“娘,‘兩袖清風的官兒’這種話,您對兒子說說無妨,可是在外面就不要說了。免得笑掉人家的大牙。”

    “真的有貪墨?!”龍香葉很是驚訝,“這倒是沒法說情了。”

    蕭泰及帶著廚娘走進來,將飯菜一一布在桌上。

    蕭士及給龍香葉挾了一筷子菜。就放下自己的筷子,道:“我不餓,今天在外院歇息,內院可以關門落匙了。”

    蕭士及走了之後,龍香葉看著滿桌的飯菜食不下嚥。還是蕭泰及孝順,哄著龍香葉吃了兩塊蜜汁糯米藕。幾隻河蝦,還喝了一碗平菇蛋湯。

    關芸蓮惴惴不安地等了幾天,終於等到自己爹娘的消息,卻是撤職查辦,家產充公,一家子大大小小遣回原籍的處罰。

    這個處罰雖然看起來重,可是比起丟了性命,還是好得太多了。

    關縣丞一家人被從大理寺放出來,連家都不能回,馬上就要啟程回老家。

    關芸蓮帶著金姨媽河陳月嬌等在城外的十裡亭,跟爹娘道別。

    關金氏見了關芸蓮,抱著她一起痛哭起來。

    金姨媽在旁邊苦勸,關金氏才止了淚,但是對金姨媽道:“姐姐,今兒我就將蓮兒託付給你。你跟蓮兒住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要看著她,別讓她闖禍。——你妹夫這一次,完全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才被人擺了一道。”

    金姨媽本來就想依附蕭家而居。但是之前關芸蓮一直沒有給個准話,只說她們“暫時”住在蕭家,現在有了關金氏一句話,她們就能名正言順一直留在蕭家住著了。

    關芸蓮最近在府裡的日子也不太好過。

    雖然婆母還是同樣慈藹,可是蕭家的下人就有些不服使喚。

    關金氏如今去大理寺走了一遭,把有些事情就看得更重了,一直叮囑關芸蓮,“要好好伺候婆母,在你大嫂進門之前,要把管家權牢牢握在自己手裡。你占了先進門的先機,可要好好盤算一番才是。”又指著金姨媽道:“娘不在你身邊,以後都要靠你自己。就讓金姨媽留下來照顧你吧,她也是有成算的。”

    關芸蓮連連點頭,“金姨媽是個厲害的,有她在,不會讓女兒吃虧的。”

    關金氏這才放心,跟著自己的丈夫,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兒媳,一起回原籍去了。

    蕭士及對於家裡多了兩個人,不置可否,只是在家裡忙著把新房院子全部拆了,改成宴客的花廳,另外請風水先生擇了好地,重蓋新房院子。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50 PM

第八十六章 警醒

    杜恒霜聽說蕭士及在蕭家重蓋新房院子的時候,從面前的繡繃抬起頭來,隔著茜紗窗看向院子裡的綠蔭滿地,還有廊下一株株異種牡丹,怔忡了許久。

    方嫵娘心情也極為複雜,有意給了杜恒霜幾天空閒日子,不去尋她說話,讓她自己好好參詳參詳。

    這天許紹從衙門裡回來,一身的汗,將官袍都浸得濕透了。

    方嫵娘笑著上前幫他收拾,又命婆子送了溫水進來,讓許紹進去沐浴,親自去挑了涼爽舒適的細葛布夏袍,放在裡屋的床上,等許紹洗完澡出來好換上。

    許紹洗去一身的燥熱,心裡的煩躁也消散許多,對方嫵娘笑道:“晚上我在外院吃飯,還有幾句話要囑咐言輝和言邦。”

    許紹說起原配生的這兩個嫡子的時候,方嫵娘一向不接話,只是笑著捧了一個青玉託盤過來,裡面放著一碗冰鎮綠豆湯,服侍許紹慢慢喝下。

    “霜兒八月裡要出嫁了吧?她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是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親戚的情分是有的,我明天給她添妝,你就不要推辭了。”許紹喝問綠豆湯,連最後的一點點火氣都消失無蹤了,看著方嫵娘的眼神,多了幾絲柔和。

    方嫵娘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但是一向養尊處優,況且她是個使力不使心的人,保養得當,還是美得驚人,和杜恒霜站在一起,竟像是她姐姐,不像她娘親。

    許紹伸出手,輕輕將一縷垂下來的秀髮幫方嫵娘綰了上去。

    “不過雪兒跟我是有父女情分的,她既然叫我一聲‘爹’,我就不能委屈了她。她的婚事,你要好好琢磨。要是嫁得不好,我都不依的。”許紹對杜恒雪的印象又比杜恒霜好了許多。

    不過,也僅此而已。

    方嫵娘聽明白了許紹沒有說出口的話,在心底不屑地撇了撇嘴,面上還是含笑道:“等打發霜兒出了門,我再去給雪兒相看。雪兒年紀小,不急。倒是霜兒,雖說是從小訂下的婚事,我還是有些不滿意,想著是不是再等等。”

    許紹的手頓了頓。若無其事從方嫵娘面頰上移開,站起身道:“她是你的女兒,你做主吧。我去外院了。”說完轉身就出去了。

    方嫵娘單手撐頤。歪在桌上看著許紹的背影,默默地歎了口氣。——半路夫妻過成他們這樣,其實已經是上上簽了。但是他有兒子,她有女兒,從來就沒有兩個人過的日子。

    “把前兒宮裡賞下來的妝花緞子取出來。跟我去大小姐房裡去。”方嫵娘吩咐道,帶著自己的丫鬟婆子往杜恒霜屋裡去了。

    杜恒霜見方嫵娘進來,忙放下手裡的繡繃,笑著叫了一聲“娘”。

    方嫵娘走上前來,拉著杜恒霜的手,仔細打量她的眼睛。

    還好。只是有些血絲,應該是連日來趕工刺繡累的。

    眼皮沒有紅腫,臉上也沒有淚痕。應該沒有偷偷躲起來哭。

    方嫵娘滿意地點點頭,揮手讓屋裡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下去了,才拉著杜恒霜坐在窗邊的竹榻上,低聲問道:“這些天娘沒有來找你說話,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吧?”

    杜恒霜微微點頭。“娘是想我讓自己好好靜一靜,想一想自己的婚事。”

    方嫵娘滿意地眯了眼笑。伸手托起杜恒霜的下頜,看著她酷似自己的面容,但是她的一雙眼睛,卻生得和杜先誠一模一樣。雖然才剛滿了十五歲,可是沉穩且堅定,有股百折不撓的氣概在裡面。

    也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她一個小小的姑娘家,哪裡知道婆媳妯娌這些煩難事兒?

    方嫵娘臉上的笑容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對杜恒霜未來命運的滿滿擔憂,拉著杜恒霜的手,低聲道:“那你想得怎樣了?”

    杜恒霜躊躇半晌,緩緩地道:“我知道蕭伯母是不太喜歡我,不過,及哥哥的心還是向著我的。”

    方嫵娘不贊同地搖了搖頭,“霜兒,娘說句讓你傷心的話。士及的心再在你這裡,龍香葉也是他親娘。他可以不要妻子,但是不能不要親娘,你明白嗎?”

    杜恒霜低頭不語。

    “我這一輩子,先跟了你爹。我嫁給他的時候,他已經沒有爹娘在堂了,我沒有嘗過婆婆的苦頭,你也沒有見過婆婆有哪些法子可以刁難兒媳。後來我改嫁給大人,年歲都不小了,他的爹娘也早就不在了。我雖然是填房,但是在府裡還是由我掌家,說一不二,也沒有受過那些窩囊氣。你的氣性,我知道,實在是比我還要大,又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你這個樣子,我怎麼捨得讓你嫁到蕭家?”方嫵娘苦口婆心地勸道。

    杜恒霜聽了半天,猛一抬頭,看見娘親鬢邊居然出現了一根白頭發,心裡也是無限感慨,一句話在舌尖打了半天滾,才說了出來,“娘,我還是那句話,及哥哥是明白人,他現在知道了真相,以後不會讓我受委屈的。”

    “以後的事,你怎麼知道?”方嫵娘冷靜地打擊杜恒霜。小姑娘情竇初開,還能像杜恒霜一樣,有過取捨的決心,也算是不錯了。方嫵娘再一次深深後悔這麼早就給杜恒霜訂了親事。

    杜恒霜握住方嫵娘的手,堅定而有力,“娘,爹說過,不能因噎廢食。伯母是有許多不好,可是及哥哥一個好,在我心裡,就能抵消伯母諸多的不好。及哥哥最近做的事情,娘知道得比我清楚。他沒有一味順從,也沒有一味跟家裡對著幹。他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已經做到最好了。”

    方嫵娘皺眉打斷杜恒霜的話,“還不夠好。”

    杜恒霜知道方嫵娘的要求是很高的,恨不得讓蕭士及完全脫離龍香葉,搬出來跟她單過才好。

    “及哥哥是長子,娘,他有他的責任。我若嫁過去,我是長媳。我也有我的責任。娘放心,我不是軟柿子,不會任人拿捏的。伯母雖然對我有偏見,可是人心都是肉長的,時日長了,她自然知道好歹,不會太為難於我的。退一萬步說,如果就因伯母的關係,我跟及哥哥退婚了,以後再找的夫婿。難道就能十全十美不成?婆媳、妯娌、兄弟,哪一家沒有這些事情?難道娘還是要給我和妹妹坐產招夫,找兩個贅婿上門不成?”杜恒霜說到最後。已經開始打趣起來了。

    方嫵娘輕輕歎一口氣,撫了撫杜恒霜有些瘦削的肩膀,搖頭道:“你也就罷了,我知道你性子剛硬,不是能吃虧的人。可是你妹妹就不一樣了。她性子綿軟,若是遇到你蕭伯母那樣的人,能把她連皮帶骨一口吞了,她還在幫人家做嫁衣裳呢。總之你妹妹的夫婿,我一定要睜大眼睛挑。還有你將來嫁了之後,也要幫你妹妹長長眼。為她挑個人品好的夫婿。不用大富大貴,只要人品實在好,能一輩子好好待她。我就算把自己的私房全陪送她都是肯的。”

    杜恒霜心裡一動,想起了自己以前做的那個夢,在夢裡的流光鏡裡,她似乎窺見了一些尚未發生的事情。

    到現在為止,那些事情已經一一應驗了。比如說,自己跟那未知魂魄之間的“爭鬥”。

    而自己的妹妹。真的會在貧病交加中死去嗎?

    杜恒霜瞳仁猛地一縮,過了半晌才若無其事地道:“妹妹的婚事,我和娘一起參詳。她的陪嫁,確實要越多越好。爹爹留下的那些鋪子,不如都給妹妹陪送吧。”杜家的絕大部分財產,方嫵娘本來都聽從了杜先誠在世時候的意見,全給杜恒霜做陪嫁了。

    “你真的願意分給你妹妹一部分鋪子?”方嫵娘小心翼翼地問道。她不願意違背杜先誠的遺願,但是如果杜恒霜主動願意跟妹妹分財產,她也是樂見其成的。

    杜恒霜偏著頭想了想,道:“妹妹不大懂生意,若是將鋪子給她,不會打理的話,反倒是害了她。不如這樣,我們把杜家所有的鋪子,分成四份。娘占一份,我和妹妹、弟弟各占一份。鋪子由我打理,每年按分子給娘和弟弟、妹妹分紅,行不行?”

    方嫵娘見杜恒霜毫不猶豫地就將諾大的家財送了一大半出去,雖說是給自己的弟弟、妹妹,可是這世上也有很多為了十文錢,就連親爹娘都算計的人,不由更是感慨,笑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你以後出嫁了,說不定就要後悔今日的決定了。”

    杜恒霜笑著搖頭,“娘小看我了。爹留下的鋪子是本錢,我要是不能在本錢上再生髮幾倍出來,爹就是白教導我了。”

    杜家是商戶之家,自從方嫵娘改嫁給許紹,不方便親自打理杜家的產業之後,杜恒霜就開始學著看帳本,跟著杜家的掌櫃學做生意,到現在,已經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架式。

    方嫵娘想想杜恒霜這些年在鋪子裡下的心思,也信她今天說的話,笑著道:“你這樣想,我這個當娘的肯定是站在你這邊。這樣吧,我那一份不要了,給你做嫁妝。鋪子分成四份,你占兩份。有一半的本錢在手,你管起鋪子來,也名正言順一些。”

    杜恒霜一想也對,也不推辭,重重點頭道:“娘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打理杜家的產業,為弟弟、妹妹留條後路。”

    方嫵娘見杜恒霜事事都考慮周全了,也不再勸她,起身道:“那你好好繡你的蓋頭吧。過兩天衣錦苑的大師父會送大婚的禮服過來,讓你試穿。有需要改的地方,你跟大師父自己商議吧。”

    杜恒霜笑著送了方嫵娘出去,心裡的一塊石頭終於放了下來。

    此時許紹在自己的書房裡,也把許言輝和許言邦兩個人叫過來說話。

    許言輝和許言邦垂手站在許紹的書桌前面,都在琢磨許紹叫他們過來到底要做什麼。

    許紹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道:“關正的事,是我給大理寺打的招呼,將他革職就是了。——他罪不至死,老大你聽明白我的話沒有?”

    許言輝身子一動,“爹的安排自然是好的,只是到底便宜了那老匹夫。”

    “貪墨而已,革職永不錄用就夠了。到底是一條人命,你還年輕,犯不著為這家人背上一個包袱。”許紹緩緩說道,似乎對許言輝私底下做的事情心知肚明。

    “你們能夠友愛兄弟姊妹,我自然是高興的。關家和蕭家欺人太甚,也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不看僧面看佛面。霜兒的娘是我的夫人,他們這樣算計霜兒,就是不把我放在眼裡。蕭士及雖然能幹,可是毅郡王那裡,還沒有非他不可的地步。他娘親現在就想著要壓霜兒一頭,免得她進門一頭獨大,想法雖然不錯,但是未免目光太過短淺。如果不是霜兒執意要嫁蕭士及,我現在就可以讓蕭家再次一無所有。”許紹面白有須,一派儒雅的文人墨客形象,可是說出來的話,卻冷冰冰不帶絲毫情緒。

    許言輝這才有些動容,忍不住抬頭問道:“就蕭家這樣對她,她還要嫁?!”

    “什麼她?!誰是她?!——她是你的妹妹!趁早把你那些逆倫常的混帳念頭給我收起來!霜兒和雪兒都要堂堂正正嫁出去,你們也要議親娶妻了,都收收心,不要再胡鬧了。”許紹的話軟硬兼施,雖然對著許言輝罵,其實也在敲打許言邦。

    許紹在盛怒之下,許言輝和許言邦也不敢說什麼。再說,杜恒霜和杜恒雪的的確確是他們禮法上的妹妹,這一點,無可更改。

    許言輝和許言邦從許紹的書房裡走出來,一路沉默無語。

    等快到許言輝院子的時候,許言輝攔住許言邦,問道:“要不要進去坐一坐?”

    許言邦搖搖頭,“我回去歇著,累了,不想說話。”

    許言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我是沒法子,很快就要娶親了。你……好自為之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51 PM

第八十七章 心結

    許言邦知道大哥已經訂親了,本來去年年底就要成親,卻不知道為何,一直拖著沒有辦喜事,一時將自己的心事扔在一旁,仔細瞧了瞧大哥的臉色,試探著問道:“大哥,你的婚事……”

    許言輝面色變了一變,很快又恢復正常,輕描淡寫地道:“去年事兒太多,我的身子也不好,就推遲了婚期。今年年底大概差不多了。”

    去年年底正是風雲突變,改朝換代的時候,許家沒有心思辦喜事,倒也說得過去。

    許言邦便不再多問,只是輕聲道:“既然定了婚期,大哥也收收心吧。爹說得對,我們也該找些正經事做了。”

    兄弟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然和同情,不由愕然,又覺得不好意思,忙各自回房去了。

    夕陽西下,長安城的各個裡坊也到了關門宵禁的時候。

    諸素素坐著自家的馬車,急急忙忙往家裡趕。

    一進自家那個四進的宅院,繞過當門的照壁,諸素素就看見一個半裸著身體的高大漢子,手持利斧,在院子一角劈柴。

    高高的院牆底下,已經壘起了快一人高的柴禾,每根柴禾幾乎都砍得一般長短粗細,碼得整整齊齊。

    古銅色的肌膚,虯勁健壯的肌肉,長大的手臂揮著利斧,映照著夕陽,和他背後點點滴滴的汗珠一樣,強烈地吸引著諸素素的視線。

    “大小姐回來了。”家裡的僕婦一個個過來給諸素素請安問好。

    在院牆邊劈柴的漢子聽到聲音,回過頭來,看見是諸素素回來了,也走過來向她問好,“諸小娘子回來了。”

    正是前些天諸素素在路上救的那個乞丐。

    吃飽喝足之後,他的力氣像是又回來了,一身鼓鼓的腱子肉。長得一臉憨厚誠懇的樣子,像個樸實的莊稼人。

    當然,他也正是個樸實的莊稼人。

    他醒過來之後,諸素素已經把他的老底都摸清楚了。

    他叫吳世成,今年二十歲,是從潼關過來的,父母雙亡,家裡人都沒了,本來打算來長安投親。結果親戚早就搬走了,他的盤纏用光了。最後走投無路,餓了幾天,差一點就餓死在長安街上了。幸虧碰上諸素素一時發善心。將他救了回來。

    諸素素看了他的通牒之後,徹底死了心。

    她就知道,自己揀到的乞丐,真的就是一個乞丐。

    諸素素看見吳世成走過來見禮,正想說幾句話。一旁的僕婦見了。忙大聲嚷嚷道:“快去穿衣裳!在大小姐面前光著身子,成何體統!”

    諸素素一愣。她倒是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不過是光著上身的男人嘛,她前世見得多了。以前在她家鄉,大熱天的,街坊鄰居的那些男子,不管是老還是少。都是一條大褲衩,端著涼粉,坐在街頭巷尾擺龍門陣。

    再說吳世成身下還穿著一條灰色葛布褲子呢……

    諸素素的目光不由自主往吳世成的下身掃了一眼。

    吳世成這才覺得不妥。忙沖到院牆邊上,將自己的外袍拿起來披在身上,一邊對諸素素道:“是我冒犯了,多謝諸小娘子救命之恩。”

    諸素素的眼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點了點頭。轉身進屋去了。

    吳世成緊走幾步,跟在諸素素身後。急聲道:“諸小娘子,我明日就去集市尋短工做。等還清了諸小娘子的藥錢,我就走。”

    諸素素的腳步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舉步進屋,淡淡地道:“隨便你。”反正這男人年輕力壯,出去哪怕給人做奴僕,也是餓不死他的。她諸素素掙錢不容易,不會倒貼男人,也不會養閒人……

    過了幾天,諸素素每天回家,沒有看見那個牆角劈柴的背影,倒覺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問自己家的管家,“那位吳小哥兒現在怎樣了?”想想又覺得不忿,又道:“他說要做短工還銀子的,倒是還了沒有?”

    管家搖搖頭,“吳小哥兒前幾天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諸素素翻了個白眼,在心裡大叫晦氣,沒想到自己不僅救了個乞丐,還救了個騙子。

    啊呸!

    諸素素一時氣憤,對管家道:“那騙子在什麼地方尋工做?帶我去尋他!”

    管家忙道:“聽說是在東市的人市坊,大小姐要不要過去看看?”

    諸素素憋著一口氣,帶著管家去東市的人市坊逛了一圈,卻沒有看見吳世成的人影。

    管家尋了個相熟的牙行,問起吳世成的情形。

    人市上像吳世成那樣高大健壯的短工很少見,所以管家一說,那牙行的經紀就有了印象,笑著道:“哦,是尋那姓吳的小哥兒吧?我有印象,他只做短工、零工,不肯賣身。如今人市上的貨源充足,有錢有勢的人家,都要賣身契才收進去幹活,現在請短工、零工的人家越來越少,前幾天還有活兒做,這些天都沒有活,昨天還看見他坐在牆角,餓得兩眼都佝僂了,今兒到現在還沒有見到他,不知道他去哪裡了。”

    正說著話,牙行的一個夥計指了指轉角的一個柴堆,道:“喏,那邊就是他咯,剛過來,看起來,昨兒又餓了一天。”

    諸素素抬眼,看見正是吳世成,身上的袍子更加破舊,幾天不見,又恢復了面黃肌瘦的樣子,跟她第一次在街上“揀到”他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不用說,這副樣子肯定又是餓的。

    諸素素氣不打一處來,噔噔噔走過去,居高臨下對蹲在牆角的吳世成罵道:“好啊你個騙子,你不是說要還我的診費嗎?銀子呢?在哪裡?!”

    吳世成有氣無力地抬起頭,看見是諸素素,眼裡先是一喜,然後又覺得全身鬆弛下來,居然心裡一松,栽倒在諸素素腳下。

    “啊?他好像是病了。諸郎中。就麻煩你給他治一治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牙行的經紀和夥計都爭著奉承諸素素。他們都知道她雖然是女郎中,可是醫術高明,不比那些男郎中差,甚至在有些地方,比他們強的多。唯一有些不好,就是收費太高,太貴了,一般人出不起她的診費,所以他們也樂得看她的笑話。看這個出了名油鍋裡面也撈出銀子的郎中會不會真的見死不救……

    諸素素氣得要死。

    什麼病了?

    分明就是餓的!

    這個男人,有手有腳,居然能把日子過成這樣。

    她就算有本事。也不想救他。古雲救急不救窮,她又不是他媽,沒義務養他一輩子。

    “可以啊,我可以救他,不過。潘經紀是不是給他出診費啊?你這樣善心,在人市坊跟周扒皮一樣,從這些苦哈哈身上撈錢,也是時候讓你做點善事,好為你的子孫後代積福啊。”諸素素哪裡是能吃虧的人,再說她在市井長大。跟人鬥起嘴來,從來不落後的。

    牙行的經紀被激,哪裡願意出錢?忙打個哈哈。藉口照顧生意,就腳底抹油地跑了。

    諸素素哼了一聲,走了幾步,到底還是命人將吳世成抬回她家去了。

    過了幾天,吳世成再次回到這個救了他的地方。

    醒來之後。吳世成簡直無地自容,低著頭從床上下來。就要往門外沖。

    諸素素在門口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怒道:“你真的打算賴帳了?”

    吳世成掙了兩下,沒有掙脫諸素素的手,又不敢太用力,只好將頭別向一邊,低聲道:“我沒用,掙不到銀子。”

    說著,吳世成咬了咬牙,從胸口貼肉的地方摸出一個包著油布的布包,遞給諸素素,“這是我爹傳下來的,我看不懂,但是聽說對郎中非常有用。以前有人想用一千兩銀子換這個東西,我爹都捨不得,本來說給我們家做傳家寶,一代代傳下去的。但是看起來,我們家快傳不下去了,就給你吧,抵你救我的診費,可以麼?”

    諸素素不客氣地接過油布布包,掂了一下,發現裡面好像是本書的樣子,剛剛還有些喜色的臉上又沉了下來,“拿本書糊弄我?你也真想得出來! ——我問你,你有手有腳,身體健康,為何好吃懶做,不肯出去做工掙銀子?”

    吳世成漲紅了臉,道:“我沒有好吃懶做!我天天都去尋短工、零工,可是這長安城的人,都要簽賣身契,願意雇短工、零工的人越來越少。我等了好幾天,只等了一個活計,賺了一個饅頭……”說完肚子又咕咕叫了兩聲,吳世成羞愧得無地自容。

    諸素素恨恨地瞪著他,還是叫人送來兩盤饅頭,坐在一旁看吳世成狼吞虎嚥地吃。

    “慢一點,你吃噎著了還要我救你。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很值錢的。救你既浪費我的時間,又沒得錢賺,還要我賠上一頓飯食,實在是虧大發了。”諸素素說得十分刻薄。

    吳世成不由吃得慢了些。

    等他吃完饅頭,喝了水,諸素素才勸他:“既然短工、零工不好找,你就去簽賣身契,到大戶人家做奴僕,至少能混個溫飽不成問題。如果你運氣好,巴結上主子,說不定你還有大出息呢。——宰相門前七品官,可不是白說的。”

    不料吳世成搖搖頭,老實道:“不行的。我家世代良民,祖上有訓,男不可為奴,女不可為婢。我寧願餓死,也不入賤籍。”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52 PM

第八十八章 至寶

   有祖訓?祖訓是神馬東西,能吃還是能喝?

    諸素素嗤之以鼻,表示不屑,指著門外道:“行啊,你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是吧?——那你出去,你給我餓死在外頭算了。”

    吳世成忙站了起來,對諸素素行禮道:“多謝諸小娘子的饅頭,我這就出去找工。如果找得到,賺得了銀錢,我一定會還錢的。”說著,轉身大步離去。

    諸素素瞪著吳世成的背影,咬緊牙關不開口叫他回頭,自己一邊忿忿地將吳世成留下的油布包扔在桌上,氣憤道:“我就不信他能把自己活生生的餓死,就是想吃我的,喝我的,占我便宜而已,我才沒那麼傻……”

    油布包包得不太嚴實,諸素素一扔之下,包袱皮散開了,露出底下有些發黃的線裝書一角。

    居然還真是本書。枉她之前還想著是不是什麼傳世名畫、名字帖之類的東西,至少可以拿到當鋪換幾兩銀子。

    諸素素板著臉,將那本書抽了出來。

    一本看上去年代非常久遠的書,藍黑的邊框,發黃的紙張,摸上去還有些粗糙,不是近年來開始在市面上出現的宣紙,倒是像幾百年前,紙張剛出現時候造出來的紙。

    不過這都不算什麼。

    諸素素的雙眸死死盯著書頁上的標題,一雙手輕輕顫抖起來。

    《傷寒雜病論》。

    五個蒼勁有力的中楷大字,豎在書冊中央。

    她居然在這裡看到了《傷寒雜病論》這本失傳已久的奇書!

    哦,不對,應該是在她的前世,那個無比現代的社會,這本《傷寒雜病論》屬於失傳的書。後來流傳下來的,是後人重新纂寫的《傷寒論》和《金匱要略》。原作《傷寒雜病論》早就遺失了。諸素素前世是藥學出身。古醫理論也是必修科目,當然知道《傷寒雜病論》是早就失傳的古醫奇書。

    後世流傳,《傷寒雜病論》,是幾百年前的醫聖張仲景的名作,它最大的功效在病理基礎上,對一些外感病,特別是傳染病,也就是瘟疫的治療提供了完全正確的一條思路。它確立了“辨證論治法則”,奠定了整個古醫學的基礎。當然更為實用的是,這本書裡面。據說有一百一十三個處方,在《傷寒論》和《金匱要略》裡面都有記載,但是也都記載不全。

    而那些相傳從《傷寒雜病論》裡面出來的藥方。被後人稱作“經方”,是後世古醫師開方子必須要參考的內容。

    可以說,這一本《傷寒雜病論》,就是整個神州大地五千年古人醫術智慧的最寶貴結晶。

    諸素素來自後世,對這本《傷寒雜病論》能起到的作用。比現今整個大齊朝的郎中都要清楚得多。

    因為這本書,曾經拯救了整個歐羅巴洲。黑死病在歐羅巴洲肆虐的時候,曾經奪去四分之三歐羅巴人的性命,讓整個歐羅巴洲都快亡國滅種了。這個時候,《傷寒雜病論》的譯本傳到了歐羅巴洲,讓歐羅巴的醫生找到了治療黑死病的方法。

    所以歐羅巴人最崇敬的神州古醫。便是張仲景,他被歐羅巴人稱為“醫聖”,不折不扣的醫聖。

    諸素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

    在這裡走了這麼多年的黴運。她早就習慣沒有穿越女的特殊待遇了,可是這一本《傷寒雜病論》的出現,幾乎又要重燃她身為穿越女的信心了。

    諸素素顫抖著手,翻開了《傷寒雜病論》的第一頁。

    “……餘每覽越人入虢之診,望齊侯之色。未嘗不慨然歎其才秀也。怪當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醫藥。精究方術,上以療君親之疾,下以救貧賤之厄,中以保身長全,以養其生,但競逐榮勢,企踵權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務,崇飾其末,忽棄其本,華其外,而悴其內,皮之不存,毛將安附焉。”

    看著這段序言,諸素素不由有些汗流浹背。

    古人行醫,講究的是上療君親之疾,下救貧賤之厄,中保自身長全。追名逐利的苟苟營營,為他們所不齒。

    可是自己?

    諸素素苦笑。張仲景出身名門,不用為五斗米折腰。自己不行,自己首先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才能談別的東西。

    在屋裡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諸素素猛然醒悟過來,回頭對門外叫道:“派兩個人出去,把吳小哥兒給我找回來,就說,我有個活計給他做。”

    諸家的管事忙追了出去。

    好在吳世成走得還不遠,正往人市那邊過去。

    “吳小哥兒等一等,我們大小姐請你回去一趟,有話跟你說。”管事跑得汗流浹背,過來死拽活拽將他拉了回來。

    吳世成來到他剛剛離開的屋子,看見諸素素一襲天青色半臂,月白色羅裙,手裡拿著一本發黃的書,站在他對面,默默地看著他。

    吳世成撓了撓頭,問道:“你不要這書?——但是我也沒有別的東西了。如果你想要我還你銀子,得等兩天。”說著,好像又想起什麼,一本正經地道:“如果我真的在外面餓死了,你不要麻煩給我收屍。——我死了,沒法還你的燒埋銀子。”

    諸素素死死盯著吳世成憨厚誠懇的臉,還有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多謝提醒!——你別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不會給你收屍的!”

    吳世成更加沮喪,伸手道:“你既然不要這書,就還給我吧。我帶在身邊,以後跟我合葬。”

    “夠了!你有完沒完!”諸素素怒吼一聲。

    一遇到這個吳世成,她的淑女風度,她的白花氣質,全跑光光了!

    吳世成趕緊閉嘴,不敢再說話。

    諸素素深吸一口氣,一巴掌拍掉吳世成伸過來的手,冷冰冰地問道:“這書你從哪兒弄來的?你要跟我說實話。不然我馬上把你賣了!”

    吳世成嚇得打個寒戰,面色發白,嚷嚷道:“你不能逼良為賤……”按大齊律,強迫將良民賣為賤民是違法的。

    諸素素氣得眼冒金星,忍不住一手叉腰,擺了個她平時死也不會擺出來的茶壺姿勢,怒道:“逼良為賤算神馬?我還逼良為娼呢!——你再不老老實實聽我的話,我就把你賣到……賣到……小倌館……去打雜!”

    這個吳世成,生得人高馬大,太過男人氣。就算賣到小倌館,有那個不長眼的好男風的男人肯光顧他?他也只配做打雜而已!

    吳世成瞠目結舌,一時吃吃得說不出話來。可是急得不行,恨不得對諸素素打躬作揖,倒頭就擺。

    諸素素看見自己把吳世成嚇倒了,心裡才有些得意,面色和緩了一些。笑著問道:“你是姓吳,還是姓張?”

    “姓吳啊。祖祖輩輩都姓吳,不信你去潼關石嘎子村查我們老吳家,幾百年都是住在那裡。”吳世成對諸素素的問話,從來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諸素素又問:“那你到長安來做什麼?”

    “我家有一個遠房姑姑嫁給一個從長安來的貨郎。我小時候。曾經跟我爹來過長安一趟,還在我姑姑家吃過飯,但是現在他們不知道搬到哪裡去了。”

    諸素素無語。既然是貨郎。估計在長安的屋子也是租賃的,現在不知道去哪裡賣貨去了。

    算了,不找也罷。

    諸素素緊緊地攥著那本《傷寒雜病論》,沉吟良久,道:“這本書還不錯。我收下了,算是抵了你以前欠我的那些藥費、房錢和飯費。”

    吳世成一聽大喜。又覺得自己占了諸素素的便宜,十分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道:“……其實那書值不了那麼多銀子。”

    諸素素一聽眉毛就立了起來,斥道:“你不是說曾經有人花幾千兩銀子找你們家買這本書嗎?現在怎麼說不值錢?——你還敢騙我?!”

    吳世成叫屈,“我沒有騙你!——那是我爹說的,我們都不大信的。我爹也說了,這是我們家的傳家寶,不到萬不得已,一定不能給別人。”

    但是現在他給了諸素素,應該是到了萬不得已、走投無路的時候了。

    諸素素輕輕歎一口氣,道:“好吧,既然這樣,我也跟你說,我是做郎中的,這書是醫書,對我還是有些用處的。為了保險起見,咱們簽個字據吧。——免得你日後反悔,咱們說不清楚就不好了。”

    說著,諸素素命自己的丫鬟拿了筆墨紙硯過來,提筆懸腕,寫了一個轉讓書,讓吳世成簽字畫押。

    吳世成憨憨笑道:“我不識字,就按個手印吧。”說著,用大拇指沾了沾硯臺裡面的黑墨,在那轉讓書上按了個手印。

    諸素素忍不住道:“你不識字,就不要亂按手印。萬一我這個不是轉讓書,而是賣身契呢?——你按了手印,豈不是就賣身為奴了?”

    吳世成一想也對,臉都嚇白了,琢磨半天,對諸素素道:“如果你真的讓我簽的是賣身契,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裡!”

    諸素素翻了個白眼,將轉讓書小心折起來,忍著額頭暴跳的青筋,道:“從今天開始,你給我每天學認十個字。如果學不會,馬上把你賣了!”

    “你真的教我學認字?”吳世成又驚又喜,他還沒有傻到那份上,知道諸素素其實是為了他好。學認字多花錢啊,一般人家都送不起孩子上學堂學識字的。

    諸素素點點頭,“除了學認字以外,你也得找個營生學起來。——這樣吧,我以後去問問蕭大哥,看看他能不能幫你在毅郡王那裡找個事做。你雖然傻一點,但是人品還好,忠心耿耿,正是給人跑腿的料兒。”

    吳世成便安心在諸素素家裡住下,平日除了跟她學認字,就做了她的跟班隨從兼打手,在她出診的時候,鞍前馬後地跟著她。

    諸素素見他做事還算認真,就專門去了蕭士及家裡,求他幫忙給吳世成找個事做。

    她上門的那天,正好看見杜家的下人來蕭家新房鋪陳傢俱。

    這些傢俱也是女方的嫁妝,都是按照新房的尺寸打造好的。

    “恭喜蕭大哥,還有半個月就要做新郎官兒了。”諸素素笑盈盈地拱手。

    蕭士及雖然面色沉靜,但是眼底的笑意逃不過諸素素的眼睛。

    也難怪,蕭大哥心心念念盼了這麼多年,終於要心想事成了,從此他的日子,就十全十美了吧……

    諸素素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言歸正傳,說起了吳世成的情形。

    諸素素這麼多年盡心盡力幫龍香葉治病,蕭士及也想還她一個人情,便頷首道:“這個容易,我回去看看,能不能給他安排一個位置。”

    諸素素大喜,謝了又謝。

    蕭士及笑著送她出去,卻在大門口,看見了一輛許家的大車。

    蕭士及以為是杜恒霜,心裡一喜,快步走過去。

    車簾掀開,卻是許家大少爺許言輝端坐在車裡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54 PM

第八十九章 敲打

    因杜恒霜的關係,蕭士及對許言輝的印象不大好,知道他一直是對杜恒霜的娘親方嫵娘嫁給他父親不滿,對杜恒霜姐妹倆遷怒,經常尋各種機會欺負羞辱她們。

    蕭士及以前雖然知道這些情況,卻人微言輕,根本無法插手許家的家事,所以他心心念念想著接杜恒霜過門,也是要脫離許家,不再受人欺侮,能挺直脊樑過日子。

    杜恒霜的繼父許紹是京兆尹,從三品的高官,而且當初在洛陽的時候 ,因二皇子毅郡王齊義之的關係,跟蕭士及有過公事來往。蕭士及對許紹的人品才幹還是很推崇的,但是對許言輝就不大看在眼裡。——不過是個脾氣暴躁的二世祖而已,不會有大出息。

    許家是文官,不像武將勳貴,有封爵世襲的機會。所以許言輝也不過是仗著他老子許紹的關係,在外面蹦達,若說他自己的本事,還沒有蕭士及一半能幹。

    蕭士及當然不大看得起許言輝,也不是很把他放在眼裡。

    因為按許言輝的家世,需要他自己去進學中舉,才能繼續許家的榮耀。否則的話,許紹一退下來,許言輝就是平頭百姓,他憑什麼再對蕭士及頤指氣使?

    “許大公子有何貴幹?”蕭士及拱了拱手,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

    許言輝嘿嘿一笑,撣了撣自己的袍子,意味深長地道:“聽說蕭兄大婚在即,特意過來看看你娘病好了沒有。若是沒有,是不是又要尋‘家無犯罪之男,族無再嫁之女’的人家沖喜?”

    蕭士及眼底的怒氣一閃而逝,“有勞許大公子掛念,我娘的病正在康復當中。你知道,老人年紀大了。總是不如年輕人做事八面玲瓏,面面俱到。都是為人子女的,多擔待一些就是了。”

    許言輝見到了這個地步,蕭士及還是不肯對他娘親龍香葉有似乎的不滿,對他很是不屑,伸出一隻手,斜著眼睛打量自己手上的綠玉扳指,慢條斯理地道:“既然這樣,我也就不多說了。只提醒你一聲,得饒人處且饒人。如果執迷不悟,就想想關家的下場!”說完對著車夫低斥一聲,“走!”

    前面的車夫立刻一甩鞭子。趕著許家的大車揚長而去。

    蕭士及站在自家門口的場院裡,看著許家遠去的大車,心裡的陰霾越來越重。

    蕭家的門房是重新挑上來的,受了大管事蕭義的囑咐,對蕭士及十分恭敬。見狀忙跑過來問道:“大爺,可有什麼吩咐?”

    蕭士及背著手站了一會兒,淡淡地道:“回去跟蕭義說一聲,我今兒不回家了,讓他看緊外院。另外給內院老夫人那裡也傳一聲,讓他們晚上自己早些歇息。我今兒有公事,不能去請安了。”

    門房忙點頭應是,目送蕭士及騎上馬。往毅郡王府那邊的方向去了。

    來到毅郡王府,蕭士及晃了一圈,點了個卯,又找毅郡王說了吳世成的事,討了個小小的人情。將吳世成安到自己手下做事,便立刻毅郡王府。來到大理寺,尋了上一次打探過消息的同僚,慎重問道:“關縣丞的事,是不是跟許家有關?”

    那同僚以為蕭士及都知道了,笑呵呵地道:“是許家大少爺的吩咐,不過許老爺可是慈善人,若不是他出面,關家眼見就是家破人亡的局面。”說完搖頭嘖嘖有聲,“這關家,不知如何得罪了許家大少爺,那可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

    蕭士及勉強笑了笑,問道:“許家也就看許老爺的面子,許家大少爺這樣做,難道不是給許老爺惹麻煩?”

    那同僚不以為然地斜了蕭士及一眼,“這叫什麼麻煩?京兆尹要料理一個九品官,隨時可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而許老爺仁心慈善,被個九品官羞辱了,也只是讓他革職還鄉而已,大家都對許老爺讚不絕口呢。之前還怕他太過孤直,跟大傢伙兒格格不入。現在看他還挺會做人,大家都服他。”

    蕭士及更加愕然,“關正什麼時候羞辱許老爺了?”

    那同僚一時語塞,溜了一眼蕭士及,見他還是一臉不明所以的樣子,琢磨不出他是真的不明白,還是跟自己裝樣兒,也不點破,打了個哈哈道:“這我哪裡會曉得?——蕭兄跟關家是姻親啊,難道還不知道端倪?”雖然不點破,後面一句話還是將緣由帶了出來。

    蕭士及一下子明白過來,愣怔半晌,才失魂落魄地離開大理寺,騎在馬上信馬由韁,居然來到京兆尹許家的宅子附近。

    看著那所和自己家差不多大的房子,蕭士及心情極為複雜。

    幾乎是又一次,權勢給了他當頭一擊。

    從自己最敬愛的父親,到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難道都要眼睜睜地看他們因權勢離他而去?

    原來關縣丞獲罪,還是因自己娘親的一時意氣用事,帶累了他們。

    家無再嫁之女,族無犯罪之男。這句話,當著方嫵娘的面說出來,就是指著和尚罵禿驢,確實是太誅心了。

    方嫵娘如今地位不同往日,得罪了她,可不是請客賠罪就能了事的。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關家就是那被殃及的池魚。

    許家大少爺如此做,到底是出自許紹的授意,還是他自己主動出手?

    蕭士及滿腹疑問,想了好久,還是下馬來到許家,叩門求見許紹。

    今日正好許紹休沐在家。

    聽說蕭士及求見,許紹想了想,還是吩咐道:“領他到書房來見我。”

    方嫵娘正好跟許紹在一起,聞言有些不安,問道:“他來見你做什麼?沒說要見我和霜兒?不是婚事有什麼問題吧?”

    許紹低聲笑道:“就算他是來退婚的,你又擔什麼心?你不是不想把霜兒嫁給他嗎?”

    方嫵娘苦笑道:“我想不想有什麼用,架不住霜兒非他不嫁。”說完輕輕歎了口氣,“真是前世的冤孽。”

    許紹笑著搖搖頭,大步走出屋子,來到外院的書房。

    蕭士及看見許紹進來,開門見山地道:“許大人。下官是來請罪的。”說著,沖著許紹長揖在地,行了個大禮。

    以前蕭士及上門,都是和許紹行親戚之間的長幼之禮,這一次,卻自稱“下官”,跟許紹平輩論交了。

    許紹眉梢一挑,明白蕭士及是為何事而來。

    應該是他知道了關家獲罪的真正緣由。

    此事由他娘親而起,他無法讓他娘親親自過來賠禮道歉,只能將所有的事。攬在自己身上。

    但是以下官自稱,又分了親疏,表示他的心裡。也不是沒有情緒的。

    想到蕭士及才十八歲,就已經如此手段圓滑,方而不直,能屈能伸,又得毅郡王青眼。前途確實是不可限量。不過再有前途,他也只是個六品驍騎尉而已。這個職位,可不是實缺。他為毅郡王賣命,做了那麼多事,卻大多不能見人,這樣的職位。實在是太過屈才了。

    許紹笑著受了蕭士及的禮,親自攜著他的手,讓他坐下。又命書童上了香茶,才意有所指地道:“本來不想管這檔子事,可是如果不管,由得那種人踩在你方嬸嬸臉上,她面子上不好看。也讓霜兒以後進門之後難做人。你知道,霜兒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可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親戚的情分是抹不掉的。再說關正貪墨,也不是冤枉他。你別看他在外面擺出兩袖清風的清貧樣兒,其實家底厚著呢。大理寺在他家查抄,查出了這個數。”說著,在蕭士及面前伸出手掌比了比。

    蕭士及心裡一跳。這個數目,可比他給的一萬銀子聘禮要多好幾倍,可是當時關家還對蕭泰及哭窮,說辦不起嫁妝……

    許紹將處置關正的事,攬在了自己身上,將自己的大兒子許言輝摘了出來,也讓蕭士及如釋重負。

    蕭士及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心裡也輕鬆許多,忙保證道:“許伯父放心,我知道自己家裡是有些煩難事兒,我已做好準備,待霜兒進門,我必不會讓她受委屈。”

    從許大人轉變到許伯父,看起來蕭士及已經承了許紹的人情了。

    許紹呵呵笑道:“你這倒不必介懷。就算是公主下嫁,也是要孝順公婆的,這是人之常情,我們不會仗勢欺人,讓霜兒落個壞名聲。霜兒自己也是個懂事的孩子,只要你們將來成親之後,夫婦一體,有事互相商量,像一家人一樣親親熱熱過日子,我們做父母的,也就放了心了。你也大可放心,霜兒從來不認我這個繼父,所以她絕對不會借我的勢,在你們蕭家擺譜的。”

    一席話說得蕭士及冷汗淋漓,忙起身道:“許伯父言重了。我難道還不知道霜兒?從小她的字都是我教的,我哪裡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有事我必會和她商議的,許伯父放心。”

    這是向許紹保證,他成親以後,倚重杜恒霜,會多於他自己的娘親和兄弟了。

    許紹滿意地點點頭,道:“你要不要見你方嬸嬸?霜兒那邊你卻不能見,還有半個月就成親了你們現在見面,不太吉利啊……”

    蕭士及有些臉紅,他本意是想再見見杜恒霜的。

    可是許紹的話,倒是打消了他的疑慮,就沒有必要見杜恒霜了。

    “不用了,毅郡王府那邊還有事,我要交接一下,才好準備婚事。”蕭士及笑著告辭離去。

    蕭士及走了之後,許紹沉吟半晌,命人將許言輝的小廝叫來問了一聲,才知道許言輝今日去過蕭家,還跟蕭士及說過話。

    許紹一時怒不可遏,將許言輝叫過來,足足罵了一個時辰,最後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才道:“從今日開始,你給我閉門讀書,直到年底成親的時候,才能出來。三年之後大比之年,你要下場給我考個進士回來,聽見沒有?!”

    許言輝知道自己今日魯莽了,可是這是自己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也算是償還了這幾年自己對她的欺侮和羞辱吧。

    許紹看見許言輝一言不發的樣子,心裡也是恨鐵不成鋼,低聲道:“你還是在怨我娶了霜兒的娘做填房,辜負你娘親是不是?”許言輝的親生母親,是前朝大周的郡主,如果大周還在,許言輝也可能有封爵的。當然,大周覆滅,大齊新立,如果他娘親不死,他就沒有前途可言。

    許言輝渾身一震,將頭壓得更低,竟是不敢看許紹的眼睛。

    “實話跟你說,你娘為了你們兄弟倆的前途,是自殺身亡的。而娶方嫵娘為填房,也是我和你娘仔細商議過的。”許紹將往事緩緩道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6 10:57 PM

第九十章 秘辛

    “你知道,大周已經腐朽不堪,根本就不是齊家人的對手,齊家上位,只是遲早的事。你娘當初深得大周德禎皇帝歡心,我們許家……也曾經想過要誓死效忠大周。你可知道,‘亂臣賊子’這四個字,不是每一個人都擔得起的。”許紹歎息一聲,背著手站在書房的細棱格窗扇前面,看向窗外熾熱的夏日景象。

    院子四周種了許多柳樹,綠柳垂蔭,將長方形的前院罩出一片陰涼。

    書房門口回廊前面大株墨絨紫名品牡丹底下,躺著一隻通體雪白的波斯貓,懶洋洋地一動不動享受著陰涼。

    許紹的眉頭擰了起來,對著窗外沉聲吩咐道:“這是雪兒的貓,怎麼跑到這裡來也沒人過來尋?”聲音中怒氣十足。

    書房院子伺候的下人一溜小跑從屋簷底下鑽出來,將那在牡丹花下乘涼的波斯貓抱了起來,滿頭大汗地應道:“小的走眼了,望老爺恕罪!”

    大齊講究“男不養貓,女不養狗”,讓別人看見男人的外院裡有波斯貓,就跟被人看見女眷內院有大型看家犬一樣,傳出去就是授人以柄,這家的姑娘都不要嫁人了。

    許紹哼了一聲,將窗戶關起來,坐回到竹榻之上。

    “我娘不過是郡主而已,又不是公主,就算是大周公主,如今也只是在庵堂出家……”許言輝對許紹的話震驚之餘,還是有些不信。大周那麼多勳貴外戚,早早投誠大齊的也不是沒有,他們許家,也投得不晚吧……

    許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涼茶。沉吟半晌,覺得還是應該對他提一句,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以後再惹出麻煩。

    “你娘本來只是郡主不假,可是她中了別人的套兒,插手了一件如果抖出來,可以讓我們抄家滅族的大錯事。可惜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一步。你娘拿了她的郡主印鑒,動用她娘家的人手。幫著追殺了一個不該追殺的人。那人福大命大,被人救了出去。你娘知道刺殺失敗,才存了必死之心,開始跟我商議尋填房的事情。”雖然那些事已經過去許久,許紹對自己當初的決定。至今都不知道是對還是錯。

    許言輝大吃一驚,“誰?!除非是……,不然怎麼會抄家滅族之罪?”“當今皇帝”四個字,許言輝雖然沒有說出口,許紹已經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不是你想的那個人,但是也差不離……。總之,那人沒死。你娘隨時會被人推出來做替罪羊,所以你娘就只有死路一條。我們經過仔細考慮,選中方嫵娘做填房。”

    許言輝露出不屑的神色,似乎對許紹的說法不以為然。

    “當然。符合你娘篩選條件的女子很多,但是,方嫵娘是最漂亮的一個。男子都好色,在可能的情況下。我挑一個最漂亮的,皆大歡喜。又何樂而不為?再說,方嫵娘出身低微,娘家可以算完全沒有,她嫁進來,對於你們兄弟二人完全沒有妨礙,只有你們兩人噁心她,她可半點都不能拿捏你們。第二,她雖出身低微,但是家財萬貫。雖然我們許家不貪她的家財,但是她自己富足,就不會打我們許家財產的主意,更不會覬覦你娘的陪嫁。大家子裡很多事端,除了爭權以外,就是奪利。而方嫵娘,不僅不會奪我們家的利,而且還指望著我照管她們杜家的生意,對我們兩家來說,其實是互利合作的關係。第三,方嫵娘本人的人品不錯,而且潑辣能幹,使力不使心,只要不算計她,她不會跟你翻臉。說實話,跟她過日子,比跟你娘過日子要舒坦。”許紹說得很坦白。

    他看重美色,但是也看重方嫵娘的人品。當然更有她自身家世的原因,決定了那個時候,她是許紹最好的填房人選。

    “還有,我娶一個再嫁的商人之婦做填房,也可以讓當時的齊王大大放心,知道我不會再跟舊朝有牽連,也不會跟那些新貴同氣連枝。于情於理,都是合則兩利的事情。”

    許紹看見許言輝的臉色漸漸正了過來,心裡一松,那最深一層意思,他也不用再說了。反正方嫵娘已經成了他的填房,杜恒霜也要嫁入蕭家,他們許家,至少有了一重保障。還有那蕭士及年紀輕輕就是六品驍騎尉,中間到底是什麼原因,別人不知道,許紹可是心知肚明。

    許言輝漸漸明白過來,耷拉著腦袋靠坐在紅木交椅之上,沉默半晌,才道:“我明白了。母親既然對我們許家有恩,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以前從來不肯叫方嫵娘一聲“母親”,甚至連“太太”兩字都欠奉,如今改口叫“母親”,許紹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聽進去了。

    許紹滿意地點點頭,“你好好準備念書,年底給你娶了親事,你也要約束你媳婦,不要尋你繼母的晦氣。如果鬧騰狠了,直接把你們分家出去單過。”

    許言輝徹底被說得沒有脾氣。如果分家出去,他就是一介白身,拿什麼在人前走動?就連蕭士及都不如。

    雖說有些人家,都是媳婦過門了,婆母就不再執掌家事,可是許家不一樣。一家子人完全靠許紹一個人支撐,許紹也正當壯年,方嫵娘的年紀更輕。而且看許紹的意思,還是囑意讓方嫵娘繼續當家,他許言輝雖然是嫡長子,也要看日後有沒有出息,不然的話,許紹完全可以把家族的資源用來栽培最有出息的那個兒子。

    不管怎麼說,自己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呢。

    這樣一想,許言輝只得將心思埋得更深,站起來畢恭畢敬地道:“多謝爹教誨,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再三向許紹打保票,也發狠要做出一番事業光宗耀祖。

    許紹聽著眯眯地笑,揮揮手讓許言輝出去了。

    許言輝剛走出許紹書房的院子,卻看見杜恒雪正滿臉通紅地快步走過來,從書房的僕役手裡接過了自己的波斯貓。

    “雪團。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我找了你一上午……”杜恒雪驚喜地舉起波斯貓,在自己臉上蹭了蹭它柔軟雪白的身子。

    許言輝正要轉身,眼角的餘光卻看見許言邦從假山的拐角處走了過來,站在杜恒雪面前跟她說話。

    杜恒雪似乎是一個人從內院跑出來的,書房的僕役把貓交出來之後,很快就回去了。

    書房外面的羊腸石子小路上,只看得見杜恒雪和許言邦兩個人。

    許言輝想了想,還是退後一步,躲入了院牆垂柳樹下的陰影裡面。

    許言邦一拽杜恒雪的胳膊。將她拉到一旁的樹蔭底下,低聲呵斥道:“你的丫鬟婆子都死哪兒去了?讓你一個人跑外院裡來?你還要不要名聲了?”

    杜恒雪的胳膊被許言邦拽得生疼,眼淚汪汪地道:“她們都去看姐姐的嫁妝去了,我一時心急,等不及她們過來陪我。就一個人出來尋雪團了。”說著,將懷裡的雪團舉起來,對許言邦道:“都是它的錯,你罵它吧。”

    小小的波斯貓不知道被拿來做了替罪羊,對著許言邦諂媚地喵喵叫了兩聲。

    許言邦臉上的怒容一下子不見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生得硬朗,雖然不如許言輝俊逸。但是更加男兒氣十足,如今一笑之下,倒是軟和許多。

    杜恒雪一向害怕許言邦,從來沒有見他笑過。如今看見了,不由跟著破涕為笑,小心翼翼地道:“那我現在可以回去了吧?”

    許言邦不放她的胳膊,拽著她一起往二門上去。一邊走,一邊低聲問道:“聽說你娘在給你尋親事。你可知道訂了哪一家?”

    杜恒雪一下子羞得臉通紅,低聲道:“這種事,我一個女孩兒家怎會知道?二公子問我作甚?”

    許言邦橫了她一眼,“我是你二哥,叫二哥!”說完又呸了一聲,“我不是你二哥,你還是叫我二少爺吧。”

    杜恒雪莫名其妙地撇了撇嘴,嘀咕兩句。

    “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

    “記住了,如果你娘給你看好了人家,記得給我說一聲,我去幫你相看相看。”快到二門了,許言邦停下腳步,也放開杜恒雪的胳膊。

    杜恒雪將波斯貓夾在胳膊底下,摸了摸自己被許言邦拽得生疼的胳膊,嘟著嘴道:“我的親事,自有我娘,還有我姐姐做主,我聽她們的就夠了,她們必不會害我。”

    許言邦沉下臉,“你怎麼知道她們不會害你?她們不打聽好人家就把你嫁出去,難道不是害你?”

    杜恒雪也沉下臉,怒道:“不許說我娘,還有我姐姐的壞話!她們必不會害我,我相信她們!——你才是壞人,我不要跟你說話了!”說著,轉身跑進了二門。

    許言邦將身子往後一閃,躲過了二門上看門的婆子探詢的目光,在院牆根裡站了許久,才亦步亦趨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杜恒雪一腔怒氣,抱著波斯貓回到自己和姐姐杜恒霜住的院子,看見一大群奴婢正四下散去,自己的丫鬟和養娘正滿頭大汗地四處尋自己。

    “我的三小姐,您可回來了,把老婆子我都快急死了。”養娘快步走上來,領著杜恒雪進院子。

    院子裡的空地上,杜恒霜的丫鬟正在將一抬抬嫁妝登記造冊,過幾天,就要抬到蕭家去了。

    她和蕭士及的婚禮,就在半月之後。

    杜恒雪一見杜恒霜忙碌的身影,就把剛才的事忘得一乾二淨,嘰嘰喳喳撲上來,給杜恒霜出主意。

    “姐姐,這個荷包太素了,換那個喜鵲登梅吧,也好兆頭。”

    “姐姐,春秋四季的衣裳,只有各二十八套,太少了些吧……”

    “姐姐,這一套香樟木箱籠,放綾羅綢緞最好,不怕蟲蛀。”

    “姐姐,這一套粉紫珍珠的頭面,是我給姐姐添箱的。”

    杜恒霜含笑看著杜恒雪,在一片歡喜和忙碌當中,終於迎來了自己大婚的那一天。

    頭一天晚上,是她在許家,也是在杜家的最後一個晚上。杜恒霜執意不從許家出嫁,而是回到自己杜家的宅子,第二天會從這裡發嫁。

    杜家的宅子,本來在方嫵娘帶著家小回洛陽的時候,已經典賣出去了。

    不過後來她們回到長安,方嫵娘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又將這一處宅子買了回來。

    杜恒雪對這裡已經沒有多少印象了,杜恒霜卻是對這裡記憶深刻。

    “爹,我明日就要出嫁了。我是杜家人,出嫁當也從杜家出嫁。”杜恒霜給杜先誠的牌位上了一柱香,磕了一個頭。

    方嫵娘在門口默默地看著,等杜恒霜跪拜完了,才道:“霜兒,咱們回房去吧。今兒娘跟你睡。”

    女兒出嫁,做娘的當然要面授一番洞房花燭的機密事宜。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10 11:25 AM

第九十一章 出閣

    杜恒霜臉上一紅,跟在方嫵娘身後回了房。

    其實歐養娘早在半個月前,就悄悄提醒過她,並且給她弄了好幾本壓箱底、防祝融的春宮冊子。

    杜恒霜只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瞄一眼。當然不敢看得仔細,只是匆匆忙忙一掠而過,知道大致是什麼樣子就行了。

    歐養娘說過,床帷之事,是男人該操心的事,她們女人只要乖乖聽男人的話就可以了。作為一個黃花大閨女,她不應該,也不可能通曉這種事。

    歐養娘沒有說清楚的話,到底被方嫵娘低低地細說與杜恒霜聽。

    方嫵娘說完的時候,杜恒霜連耳朵都紅了。

    暗青色帶些昏黃的燈光從床頭掛著的檀木鑲青玉八棱掛角紗燈裡照出來,映得杜恒霜的耳垂粉嫩嫣紅,嬌豔無匹。

    方嫵娘定定地看著杜恒霜的容色,滿意地笑道:“我的女兒,果然是姿容無雙。日後你做了蕭家媳婦,可要記得和軟一些,只要跟士及一條心,你婆母沒有法子為難你的。”還是在擔心龍香葉會給杜恒霜穿小鞋。女兒生得漂亮,雖然能得男人的歡心,可是沒有一個婆母看得上生得太過漂亮的兒媳婦。

    杜恒霜臉上的紅暈慢慢散去,輕言細語地道:“曉得了,娘。其實,歐養娘跟我一起去蕭家,娘不用太過擔心。”

    歐養娘已經跟杜家簽了賣身契,正式作為杜恒霜的陪房,去蕭家養老了。

    方嫵娘又放了一層心,便最後一次叮囑道:“你這一次帶過去四個的陪嫁丫鬟,只有知畫是跟你一起從小長大的,這樣的丫鬟。是不能用來做通房的,聽見沒有?另外買的兩個丫鬟知節、知禮,是專門調教好在做通房的,如果有需要,就讓她們頂上。”

    杜恒霜抿了抿唇,幽幽問道:“若是有做通房的機會,為何不給知畫,偏要給外人,豈不是讓知畫寒心?”她和蕭士及從小訂親。青梅竹馬,長大後又心心相印,只願同生共死,根本就沒有想過要給蕭士及準備通房。

    方嫵娘耐心跟她解釋,“知畫是你從小的丫鬟。不讓她做通房,是免得壞了彼此的情分。你要知道,女生都是外向的,從小的丫鬟如果做通房,一顆心會從此偏到姑爺那邊去,而這種丫鬟,偏偏又對你知根知底。一旦反水,對你的傷害實在太大。我聽人說,大戶人家陪嫁丫鬟,這種從小跟小姐一起長大的丫鬟。都是留著嫁過去以後在夫家配管事的,以後做管事娘子,才能跟小姐一條心。而做通房的那些陪嫁丫鬟,都是另外從外頭買進來的。一家子的賣身契都握在娘家手裡。這樣的通房,沒有情分。又有把柄,是生是死都聽小姐一句話,怎麼揉搓都不為過。”

    “爹從來沒有通房小妾,這些事情,娘都是聽誰說的?”杜恒霜覷了方嫵娘一眼,冷不丁問道。她說的爹,當然是她的親爹杜先誠,不是繼父許紹。

    方嫵娘歎了口氣,披著袍子在床上坐了起來,就著紗燈挑了挑火頭,屋裡頓時暗了下來。

    “聽誰說的?當然是老爺的兩個姨娘唄。”方嫵娘的聲音裡,有些說不出的疲憊。

    她對許紹雖然有些情意,但是因進門就知道他有兩個妾室,又知道他是官身,房裡沒有兩個妾,出去被人笑話,便事先跟許紹說過,只要他給她正妻的體面,她就不會為難他的妾室。而那兩個妾室只生了女兒,又被許紹收拾過幾次,倒還乖覺,這一陣子極力巴結方嫵娘。

    而這一次杜恒霜出嫁,預備通房的事,就是她們出的主意。

    杜恒霜跟著坐起來,偎在方嫵娘身邊,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之上,感受著方嫵娘軟軟的臂彎,還有若有若無的晚桂花香氣,低聲道:“娘,我信得過及哥哥。他這輩子,是不會納妾收通房的。”

    方嫵娘回臂抱著杜恒霜,想著她剛出生的時候,還是一個軟軟小小,白白嫩嫩的小嬰孩,就像現在這樣,躺在她的臂彎裡,是她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可是如今,也要嫁為人婦,生兒育女了,心裡更是感慨萬千。

    方嫵娘輕輕捏了捏杜恒霜的小臉,笑道:“這叫有備無患,你信得過士及,我卻信不過龍香葉。我給你預備好了,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你看著吧,你婆母肯定給你準備好通房要給你添堵了。咱們自己的通房,就是用來跟你婆母準備的通房打擂臺的。你是主母,犯不著跟通房置氣。——要淘氣,就讓通房們自己淘去吧。你坐山觀虎鬥就是了。”

    說得杜恒霜噗哧一聲笑了,將腦袋在方嫵娘肩上蹭了蹭,笑道:“娘嫁到許家,倒是學了不少東西。”

    方嫵娘自嘲地一笑,“沒辦法,形勢比人強,不學著點兒不行啊。”說完又寬杜恒霜的心,“其實我也想通了,通房妾室就是個玩意兒,沒有幾個男人真把她們當人看的。若是碰上那等寵妾滅妻的男人,咱們直接合離走人算了,娘也不是養不起你。不過我看士及倒不是這種男人,你大可放心。”

    杜恒霜“嗯”了一聲,她也對蕭士及有信心,不然也不會一力要嫁給他了。

    母女倆說到夜深人靜,方嫵娘才道:“好了,快睡吧。明兒一大早就要起來上頭絞面,事兒多著呢。咱們快睡吧。”說著便吹熄了紗燈,沒過多久,母女倆就沉沉睡去。

    ……

    幾滴冰涼的水滴在杜恒霜面上。

    杜恒霜悚然而驚,睜眼一看,卻見是安子常似笑非笑的面容出現在她眼前。

    “你怎麼在這裡?”杜恒霜心頭大急,卻覺得手腳酸軟,動彈不得。

    安子常笑道:“你莫驚慌,我沒有惡意,知道你明天就要出嫁了,我星夜從外地趕回來。專門跟你說說話。”

    杜恒霜冷笑道:“有這樣說話的嗎?你這樣,若是讓別人看見,我明兒還嫁不嫁人了?!”

    安子常拊掌而笑,“嫁不了正好,你若是沒人要,正好嫁給我。”

    杜恒霜啐了安子常一口,低聲呵斥道:“你別亂來,不然我咬舌自盡!”

    安子常覺得大沒意思,坐到一旁的檀木交椅上。“你就這麼不待見我?那蕭士及有什麼好,你偏要嫁他?如果你嫁給我,一進門就是國公夫人,正一品的誥命,我家裡又沒有難纏的婆母。打秋風的親戚,這樣好的人家,你到哪裡找去?”

    說話間,杜恒霜已經就著從窗外灑進來的月色四周溜了一眼,看見自己還是在自己的閨房裡,松了一口氣,只是身上還是有些酸麻。不知道是怎麼啦,橫了安子常一眼,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我娘就在屋裡,錢伯在外頭。我大聲一叫,他們都會趕過來。”

    安子常懶洋洋地斜靠在交椅上,一雙胳膊枕在腦後,細長的鳳眼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你叫啊,我唯恐你不叫呢。”

    杜恒霜氣結。但是對著那等憊懶人物又無可奈何,只好換了口氣,哀求他道:“你位高權重,又沒有家累,找什麼樣的小娘子找不到,何必一定要來戲弄我呢?我有自知之明,齊大非偶,我是高攀不上你的。”

    杜恒霜很少放軟身段求人。這一次,實在是惶恐得很了,連眼圈都紅了起來。

    安子常一愣,待要繼續取笑她,可是那些輕薄的話語在舌尖轉了一圈,又咽下去了,竟然說不出口。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對杜恒霜總有股說不出的情緒,他很清楚自己喜歡的女人,並不是她這樣的,可是只要她一出現,他就忍不住想逗她,逼她,直到將她逼到牆角,亮出她的爪子和尖刺,將彼此刺得遍體鱗傷,他才覺得神清氣爽。

    杜恒霜又動了動,發現身上已經沒有那麼僵硬了,慢慢從竹榻上坐了起來,縮起雙膝,蜷在竹榻一角,目光警醒地盯著安子常,就如一只快要炸毛的小貓一樣,看得安子常又心情舒暢起來。

    “好吧,我大人有大量,今兒就放你一馬。明兒你要出嫁了,我不能親來,這是我的賀禮,你拿著做私房吧。”安子常站起身,將一個香榧木精雕的匣子放到杜恒霜面前的竹榻之上。

    杜恒霜瞪大眼睛,恨恨地道:“你不搗亂我就謝天謝地了,還送賀禮,我實在是當不起。”

    安子常嘿嘿一笑,走到杜恒霜身邊,伸出細長的手指,托起杜恒霜的下頜瞧了瞧,“生得也就一般,如何讓許言輝念念不忘?你記住,你欠我一個人情哦。——我先記下,以後你可要還給我。”

    杜恒霜一愣,下意識反問道:“我欠你什麼人情?你把話說清楚再說。”

    安子常身材高大,面對縮在竹榻一角的杜恒霜,他不由自主彎下腰,在她耳邊輕聲道:“今兒要不是我,有人可是要來拔頭籌了。——明兒你洞房花燭不落紅,這一輩子可要如何抬起頭做人呢?”

    “什麼?!我不信!”杜恒霜一時忘了害怕,怒視著安子常,“你不要胡說八道!”

    安子常也惱了,“我血口噴人?——你自己看!”

    安子常一手從懷裡掏出一根細細的竹管,“這是迷香。”另一隻手推開了竹榻上方的窗櫺,然後將杜恒霜托起來,逼她看向窗臺外面。

    借著窗外的月光,杜恒霜赫然看見窗臺下面有個十分醜陋的高大男人,一身黑衣,人事不醒地橫躺在地上。

    杜恒霜面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乾乾淨淨,喃喃地道:“錢伯呢?錢伯明明守著院子……”可是她也知道,錢伯在外院,內院這邊,只有上夜的婆子。誰都沒有想過,京兆尹府上辦喜事,還有人有這樣大的膽子!

    “他是誰?我要送他見官!”杜恒霜恨恨地道。

    “見官就不必了,我等會兒送他去見閻王就可以了。——你回去睡覺吧,再過兩個時辰就天亮了,你還要折騰一天,不要累著。”說完,安子常從窗戶裡一躍而出,來到那人身邊,伸出手,托住那人的脖子,左右一擰,只聽喀嚓一聲,那人便被擰斷了脖子,見閻王去了。

    杜恒霜並不害怕,反而嗔怪安子常,“你不問問他是誰派來的?就這樣把他弄死了,他後面的人豈不是逍遙法外?”

    安子常將那人的屍身附在背上,回頭淡淡地道:“我早問過了。——你記得欠我一個人情就好。”說完飛身躍上屋頂的時候,安子常又回頭看了杜恒霜一眼,目光晦澀不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屋脊上跳了下去,消失了蹤影。

    被安子常這樣一鬧,杜恒霜也睡不著了,打開安子常留下的那個金黃色香榧木的匣子,裡面璀璨的珠光竟然在夜色裡發出虹暈,竟是上好的一套珠寶,可以用來打做頭面。

    杜恒霜將匣子放入箱籠,闔眼在竹榻上睡了一會兒。

    再睜眼的時候,方嫵娘已經焦急地搖醒她道:“快醒醒,喜娘已經到了,快去房裡洗漱換衣。”

    幾個丫鬟也被方嫵娘叫了進來,一堆人簇擁著杜恒霜又洗又畫,花了快兩個時辰才將她妝扮妥當,而杜家的前院裡,蕭士及已經帶著鼓樂、儀仗和彩車過來迎親了,正在二門外被人逼著做催妝詩。一陣陣哄堂大笑不時傳進來,喧鬧的氣氛將這八月天裝點得更加火熱。

    方嫵娘帶著杜恒雪,還有她的小兒子一起走進來,看著站在屋子中央盛裝的杜恒霜。

    頭上一頂沉重的赤金鑲羊脂白玉九鳳掛珠冠,長長從珠鏈將整個面部都蓋了起來。青色釵鈿禮衣,用真正的金絲織成的夾纈襴邊,脖子上戴著一隻同樣沉甸甸的赤金纓絡項圈,腰掛琉璃玉佩,映著杜恒霜雪白粉嫩的膚色,真如一尊綠玉裡包裹著白玉人兒,看得方嫵娘眼睛都濕潤起來。

    “娘,妹妹。”杜恒霜含笑招呼。

    杜恒雪笑得合不攏嘴,“姐姐真漂亮,姐夫要看直了眼睛了。”

    方嫵娘拿起蓋頭,給杜恒霜輕輕蓋上,“霜兒,娘和你弟弟、妹妹一起送你出閣。”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10 11:35 AM

第九十二章 洞房

    兩個喜娘一左一右走上前,從方嫵娘手裡接過杜恒霜,扶著她走出房門。

    閨房門口,放著一個大大的馬鞍。

    按照大齊的風俗,新娘子出嫁的時候,要跨馬鞍,這是娘家人對她出嫁的一路祝福,希望她一路平安達到夫家。

    跨了馬鞍,一個男子在她面前躬身蹲下。

    喜娘笑著道:“新娘子的大哥過來背新娘子上彩車了。”

    大齊婚俗,結婚迎親用的是彩車,不是轎子。

    杜恒霜就知道是許言輝過來了,有些尷尬,可是這個時候,她執意不肯讓他背,又讓人覺得奇怪,反而惹人側目,只好捏著拳頭輕輕伏在許言輝背上,被他背了起來。

    這是許言輝和杜恒霜最近的距離。

    許言輝心神激蕩,一言不發地背著杜恒霜出了二門,再走過外院的甬道,來到杜家大門外頭。

    杜恒霜想起昨夜的經歷,這時才後怕起來。

    是她自己執意要求回杜家待嫁,才被那賊人鑽了空子。

    杜家本就是商戶的府邸,後來賣給別人多年,這是剛剛買回來的,確實不如京兆尹府邸安全,是她大意了。

    如果昨天晚上不是安子常,她現在大概正在以淚洗面,不敢大大方方的出嫁吧……

    杜恒霜的手上很快就汗浸浸的,全身微微顫抖了兩下。

    許言輝以為杜恒霜是害怕了,扭過頭對著背後的杜恒霜輕聲道:“沒事,沒事,很快就上彩車了,那蕭士及我警告過他,他不敢為難你的。莫怕,莫怕。”

    杜恒霜從來沒有聽許言輝對她這樣和顏悅色過,又想起昨日晚上安子常說許言輝對她念念不忘,杜恒霜更是大囧,一時倒是忘了昨夜的險境,沒有那樣緊張了。

    蕭士及穿著大紅的新郎官禮服,騎著一匹神駿的棗紅馬,帶著一輛大紅彩車,等在杜家大門門口。

    看見許言輝背著杜恒霜過來。蕭士及笑著下馬,對許言輝拱手道:“霜兒沒有大哥,多謝許大哥仗義,送她出門子。”

    許言輝眼裡閃過一絲陰霾,但是很快逝去。面上堆起笑容,對蕭士及頷首道:“我是霜兒的大哥,應該的。”說著,親手將杜恒霜送入彩車。

    後面跟著的兩個喜娘忙跟在彩車兩側,做好了出門的準備。

    蕭士及大喜的日子,心情極好,也不計較許言輝的態度。又拱了拱手,然後對著杜家的大門長揖在地,才回身上馬,對著自己的鼓樂、儀仗。還有彩車道:“回蕭家。”

    立時鼓樂聲起,儀仗喧嘩,一路鮮花開路,熱熱鬧鬧往蕭府去了。

    杜恒霜臉上的笑意越來越重。滿心的喜悅似要溢了出來。

    很快來到蕭家,蕭士及親自下馬。將杜恒霜從彩車裡抱了出來。

    新娘子下車,本來應該是喜娘扶著下來的,可是這一次,卻是新郎官越俎代庖了,兩個喜娘倒也不以為忤,捂著嘴嘻嘻笑了一番,才上前扶著杜恒霜,一徑往蕭家去了。

    整個蕭家披了大紅,賓客喧囂,人來人往,竟是熱鬧得不得了。

    龍香葉今日也妝扮一新,臉上笑容不減。

    到底是要娶媳婦了,她從此就是婆母了。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她總算是能揚眉吐氣了。

    看見杜恒霜被一根彩綢牽著,跟在蕭士及身後娉娉婷婷而來,龍香葉臉上的笑意更深。

    新郎和新娘子進來了,喜堂上更加熱鬧。

    杜恒霜被喜娘攙扶著,拜了灶台,再拜天地,然後是蕭家的列祖列宗,父母高堂,最後是夫妻交拜。

    兩人對拜之後,鑼鼓聲又起,吹吹打打地將她送入了洞房。

    在一旁觀禮的人群中,盛妝的穆夜來居然看見了陳月嬌。

    兩人都微微有些詫異,實在驚訝對方怎麼會這個時候出現在蕭家。

    不過很快就別過頭,看向別處了。

    關芸蓮站在蕭泰及身邊,羨慕地看著這一幕熱鬧的婚禮場景,悄聲道:“……比我們成親的時候,熱鬧多了。”

    蕭泰及笑容不改,輕聲道:“這不能比。你是沖喜,而且家世比不上大嫂,我也比不上大哥,自然婚禮的喜慶不如他們。再說他們是長,我們是幼,我們怎麼能繞過他們?這些話,以後不要讓我聽見。”

    關芸蓮趕緊閉了嘴,堆上笑容,出來幫著招待賓客。

    雖然大齊有“戲婦”的鬧洞房習俗,但是蕭士及護得緊,剛和杜恒霜揭了蓋頭,喝了交杯酒,就趕著鬧洞房的人都出去了。

    新房裡一下子安靜下來,杜恒霜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站起來要將頭上沉甸甸的九鳳掛珠冠取下來,蕭士及居然又回來了。

    杜恒霜不好意思地縮回手,有些害羞地問道:“你怎麼回來了?外面的客都散了嗎?”

    新郎官這樣急吼吼地回來,外面的人會想歪到什麼地方,杜恒霜和蕭士及心知肚明。

    歐養娘和四個陪嫁丫鬟早過來了,此時正在新房伺候。

    一見蕭士及又進來了,那兩個買來專門做通房的丫鬟立時火辣辣地看著他,心裡都在暗自欣喜。

    蕭士及眼裡只有杜恒霜,看著她道:“我回來囑咐一聲,天太熱了,你快把這一套喜服都寬了吧,旁邊的屋子是專門給你修的浴房,你去用用看,有不喜歡的地方,咱們過幾天再改。還有,我吩咐廚房給你送些精緻的小菜過來,你吃了就歇著吧,今兒一天累著你了。”說完轉身就走了。

    急吼吼地回來,只為了白囑咐幾句話,歐養娘和陪嫁丫鬟都笑了起來。

    姑娘和姑爺的情分好,她們以後的日子就更好過了。

    杜恒霜紅了臉,坐到妝台前面卸了妝,又去吃了點東西,然後去浴房沐浴。

    大大的浴房靠牆的地方。一個青玉浴缸非常醒目。浴缸上面一根切了半邊的毛竹管,從旁邊的屋子穿過來,裡面流著熱水,很快就將整個青玉浴缸注滿了。

    杜恒霜沐浴的時候,只讓知畫伺候,另外三個丫鬟是不能跟到浴房來的。

    歐養娘便指揮著另外三個丫鬟在新房裡佈置打掃,安插箱籠等物。

    知畫坐在青玉浴缸旁邊的小杌子上,舀了一瓢溫水澆在杜恒霜白玉般無暇的背上,笑著低聲道:“小姐坐在這青玉的浴缸裡面。越發顯得膚白勝雪,姑爺看了,都要合不攏嘴了。”

    杜恒霜想起等會兒要做的事,連腳趾尖都紅透了。

    從浴房出來,杜恒霜換上煙霞紫薄如蟬翼的林絹中衣。坐在妝台前面,讓知畫給她通頭。

    歐養娘看天色不早,早帶著幾個丫鬟出去安排她們自己的住處去了。

    月洞門前響起幾聲沉重的腳步聲,知畫知道是蕭士及來了,忙放下白玉梳,對杜恒霜道:“小姐,姑爺來了。奴婢下去了。”

    杜恒霜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回身,一個熱熱的身軀已經從背後附了過來,緊緊地摟住了她。

    熱熱的鼻息帶著些酒氣縈繞在杜恒霜頸邊。卻並不難聞。

    杜恒霜在鏡子裡看見蕭士及癡迷的眼神,含笑道:“回來了?累了吧?”

    蕭士及在杜恒霜頸邊深吸一口氣,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讓他更是熱血沸騰。

    “……我去沐浴,你等我一會兒。”說完慌慌張張地奔入浴房。

    杜恒霜忙要跟過去服侍他。卻被蕭士及攔在門口,“你不要進來。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堅決不讓她伺候。

    杜恒霜也就罷了,自己回身來到小房子一樣大小的千工拔步床前,脫了鞋,走進去鋪陳被子。

    她還沒將薄被完全展開,一雙帶著皂夾香味的長大臂膀已經伸了過來,兜著她的腰一起上了床。

    濃烈的男兒氣息熏得杜恒霜全身抖了一抖。

    “霜兒,霜兒,你終於嫁給我了。”蕭士及呢喃著,將杜恒霜的身子在懷裡翻了個兒,面對著自己,扶著她的後腦,低頭就吻了下去。

    溫潤的雙唇還帶著薄荷的清香,氣息純淨,還帶著幾分香甜。

    蕭士及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舌頭擠了過去,想從她的嘴裡汲取更多的香蜜。

    杜恒霜被他的急切吻得透不過氣來,緊緊抓住他寬闊的胸膛,整個人軟在他身上。

    蕭士及一邊親吻,一邊在杜恒霜身上摩索,輕輕解開了她的林絹中衣,將她赤裸柔軟,如鴿子一樣挺翹的胸乳緊緊壓在自己身上。

    雖然昨夜已經聽方嫵娘說過洞房要做的事,可是杜恒霜還是被這種坦裎相對嚇倒了,手忙腳亂地掙扎起來。

    “霜兒別怕,我會小心的,不會弄疼你。”蕭士及一邊說,一邊低頭看見了自己胸前的美景。

    杜恒霜人面桃花,暈生雙頰,敞開的凝脂一般細嫩的胸脯上,兩隻弱弱的有些怯生生的鴿乳因著她緊張的喘息微微顫動,乳尖頂上那兩粒顫巍巍小小細細的櫻桃如小雞啄米一般在蕭士及胸前打著轉,時而碰到他的乳尖,時而又蕩漾開去,如電流一般的觸感在兩人之間時斷時續,激得蕭士及兩眼火熱,翻身就將她壓在身下,胡亂將自己的衣裳扯開,一隻大手伸開,揉上那一對怯生生有些細弱的雪乳。

    杜恒霜羞不可仰,看向床邊的檀木嵌金花鳥掐絲紗燈,連聲道:“吹了燈,及哥哥,吹了燈好不好?”

    燈光明亮,隔著粉暈的紗帳照到拔步床裡,將床裡的一切照的朦朦朧朧。

    杜恒霜無暇潔白的胴體也似罩上一層光環,在夜燈下發出致命的吸引力。

    蕭士及有些不肯,粗著嗓子道:“亮著燈吧,我想看看你……”

    杜恒霜更加羞澀,扭著身子從蕭士及身下逃開,縮在床腳道:“不要!你吹了燈才能……才能……”

    “才能什麼?”蕭士及看見杜恒霜這副樣兒,心裡一蕩,竟不忍讓她不快,回手一陣勁風,床邊的紗燈應聲而滅。

    兩人眼前有一剎那的黑暗,濃得望不到邊。

    不過兩人的眼睛很快就適應了黑暗,蕭士及長臂一伸,將杜恒霜又抱了過來,按在身下,一隻手在她身上細細摩索起來。

    細膩的頸項,有些消瘦的肩膀,胸乳雖然不算碩大,可是挺翹瑩潤,一手揉了上去,綿軟得不可思議。

    蕭士及一時收不住力氣,用力大了一些,杜恒霜悶哼一聲,“……疼。”

    蕭士及忙松了手,一路往下,順著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來到她雙腿間最嬌嫩的地方。

    杜恒霜條件反射一樣夾緊了腿,聲若蚊吶,“不要碰那裡……”

    “那裡?那裡是哪裡?”蕭士及忍不住調笑起來。

    杜恒霜只好捂住臉。生澀的反應,讓蕭士及覺得又新奇,又心疼,一時到不忍繼續戲弄她,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讓我摸摸,不把你弄出水,你待會兒會受不了的。我自小跟你爹習練童子功,十八年來從來沒有泄過陽。——我怕你受不住我。”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10 11:39 AM

第九十三章 夫妻

   蕭士及雖然才十八歲,但是從十二三歲開始,就跟著二皇子齊義之做事,慢慢接過了他手裡的一部分暗地裡的人手,盡做一些齊義之本人不好在明面上做的事。

    三教九流,這些年他接觸得多了。這些男女之事,他也早就耳熟能詳,但是因杜先誠教他的功夫是童子功,說不到十八歲,不能開葷,他並沒有親自實踐過這種事。

    不過是見得多了,後來為了大婚,又跟他手下那些專精此道的專業人士學了幾招,此時在青澀的杜恒霜面前,完全占盡上風。

    不過理論是理論,真的要實踐起來,還需要兩人仔細一起鑽研。

    蕭士及的一隻手慢慢擠入杜恒霜的兩腿之間,罩住軟嫩暄乎的膏腴之地,緩緩撫動。

    杜恒霜只覺得自己的全身上下像被放了一把火一樣,隨時能熱得燒起來。

    想起歐養娘說過的話,還有方嫵娘的囑咐,杜恒霜忍著滿心的羞怯,不去將蕭士及的手推開,兩隻手緊緊抓著床上的單子,一動不動地聽任他在她身上探尋摸索。全身緊繃,一點都不覺得這種事有何樂趣可言。

    蕭士及的呼吸卻越發粗重起來。他的大手感受著杜恒霜身上最嬌嫩的地方,用盡了全部的自製力,才克制自己不要衝動。

    可是他盤旋揉弄許久,杜恒霜那裡還是幹幹的,沒有潤澤之物流出來,跟那專業人士教的似乎不一樣。

    那人跟他說,處子新開,要仔細盤弄,才能減緩痛苦,不然的話。會比較辛苦,以後說不定會厭棄此事。

    蕭士及當然不想杜恒霜厭棄他。

    “霜兒,你舒服嗎?”蕭士及滿頭大汗地問道。

    杜恒霜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索性將抓過一旁的細白巾子,蒙在臉上。

    蕭士及看見杜恒霜這副樣兒,一時興起,拉下她蒙臉的巾子,俯身將她抱了起來。然後回身靠坐到床頭,將杜恒霜摟在懷裡。

    杜恒霜坐在蕭士及懷裡,背靠著蕭士及,輕輕鬆了一口氣,全身都鬆弛下來。輕輕笑道:“總算是做完了。”

    蕭士及忍著笑,一隻胳膊從杜恒霜腋下穿過,橫在她胸前,一隻大手就捂住了她兩隻胸乳在手裡揉捏,另一隻手繞到她的腿間,撥開層層疊疊的芳草,直接探幽尋芳。又在她耳邊低聲說著體己話。

    “霜兒,你想不想我?”

    “想,日日夜夜都想。”

    “我也想你……咱們一輩子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男人是視覺的動物。女人是聽覺的動物。

    蕭士及的低語,比他所有的動作都要打動杜恒霜的心。

    一陣沁入心扉的甜蜜讓杜恒霜情動起來,身子底下漸漸鬆動,一股暖流潤澤了蕭士及的手指。

    蕭士及一陣激動。胯下的凶物立時殺氣騰騰地硬挺起來。

    杜恒霜赤著身子坐在蕭士及懷裡,立刻感覺到自己臀下立起來了一根硬邦邦的東西。一時好奇,也學著蕭士及的樣兒,縮著一隻手輕輕摸索過去。

    “啊……放手……快放手……”蕭士及驚呼起來,鬥大的汗珠從他額上滴落下來,滾落在杜恒霜肩上。杜恒霜的小手像是有魔力一樣,一按上蕭士及的男根,他差一點就守不住了。

    杜恒霜趕緊縮回手,“弄疼你了?”

    蕭士及“嗯”了一聲,將杜恒霜抱著翻身放倒在床上,抓起細白巾子放在她身下,喘著氣道:“霜兒,你忍一忍,我受不了了……”說著,分開她的雙腿,俯身撲了上去。

    剛才摩索盤弄了半日,杜恒霜那裡才有些潤澤,可是蕭士及從小習練童子功,十八年的元陽積攢下來,早就讓他快要繃得炸開了。

    杜恒霜咬緊牙關,感受到那裡如同被烙鐵撐開,反復熨燙,疼得她冷汗都冒出來了。

    蕭士及卻再也顧及不了杜恒霜的感受,他只想馳騁、馳騁、再馳騁,在自己心愛女人的身體裡面,達到幸福的極致……

    過了許久,蕭士及還在她身體裡面折騰。

    杜恒霜哀哀求道:“……好了沒?好了沒?快拿出去吧,我好累……”

    “霜兒,再忍一忍,忍一忍,我就快好了。”蕭士及愛極了杜恒霜,又因為從小習練童子功的關係,他的第一次,居然這樣持久。而這種持久又不讓他倦怠,反而像是在攀登一座絕頂高峰,總在持續攀升當中,快感一直在累積,卻總不願意達到最高峰。因為他捨不得……

    杜恒霜身下火辣辣的疼,可是在那疼中,又夾雜了一絲麻癢酸辛,讓她腰間沉甸甸地往下墜。

    不是特別舒服,但是一想到是自己心愛的男人在自己身體裡面,胸口又湧起一陣陣陌生的情潮。

    杜恒霜動情的時候,蕭士及的感覺非常明顯,會立刻抱住杜恒霜的身子,連番大動,讓她也跟著感受這種夫婦一體的私密和歡喜。

    杜恒霜有些不明白蕭士及為何對這種無休止的律動熱衷且沉迷,她一手攀住蕭士及撐在她身旁的胳膊,另一隻手伸出細長的指尖,在蕭士及赤裸寬厚的胸膛上,從上到下,若有若無地劃了下來。

    一股帶著激流的酥麻循著杜恒霜指尖的方向,從蕭士及的胸口往下急竄,最後集中在他最昂揚的地方,一舉衝破他封閉多年的閘口。

    蕭士及低吼一聲,死死抱住了杜恒霜,整個身體連番樁動,將杜恒霜幾乎“釘”死在床上。

    杜恒霜沒料到自己輕輕一指,居然有這種效果,後悔不已,跟著唔唔叫了兩聲,便被蕭士及的鐵臂箍得失去了知覺。

    蕭士及暢美難言,直覺得多年的守候終於等到了最甜美的果實,將杜恒霜越發抱得死緊,在杜恒霜頸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杜恒霜的身體軟綿綿地,腦袋低低地垂向另一邊。

    “霜兒……霜兒……”蕭士及呢喃著。從她的頸邊吻了過去,一路吻到她唇上,才發現杜恒霜已經失去知覺,竟是暈了過去。

    蕭士及如被潑了一盆冷水,頓時清醒過來,忙移開身子,坐起來將杜恒霜抱在懷裡,輕輕試探了一下她的鼻息。

    還好,還有氣……

    蕭士及捏著杜恒霜的鼻子。對著她的嘴,給她渡了幾口氣,一邊在她胸口從上到下的摩索,給她順氣。

    杜恒霜終於悠悠地醒了過來,睜眼看見蕭士及滿臉擔憂的表情。氣若遊絲地問道:“……你好了沒有?”還惦記著蕭士及有沒有盡興。

    蕭士及大慚,從床上拉過薄被,將杜恒霜裹在裡面,抱在懷裡,面頰貼著她的額頭,低聲道:“傻姑娘,我好不好有什麼干係?我其實……最想你覺得好……唉……”說完將頭埋在杜恒霜頸側。聲音中有股濃濃的挫敗感,“是我的錯,就顧著自己,讓你受累了……”

    第一次。居然把自己心愛的女人做得暈了過去。而且很明顯,她似乎還沒有享受到這其中最大的樂趣。

    杜恒霜卻像是不在乎一樣,從薄被裡伸出手,撫著蕭士及的面頰。低笑道:“你舒服就好,不用管我。”她願意讓蕭士及得到快樂。不惜任何代價。

    全心全意為他,只要他好,她就好。

    不計代價,不計得失。

    蕭士及一時怔住了,無數的情緒被杜恒霜一句話帶了出來。這麼多年在外的奔波勞累,腥風血雨,擔驚受怕,似乎都在這一刻得到撫慰。讓他覺得,為了她,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蕭士及將杜恒霜抱得更緊,在她細弱的身上汲取溫暖和力量,用自己的面頰一遍遍摩索著她的小臉,喃喃地道:“我終於娶到你了……”

    杜恒霜也微笑,“我終於嫁給你了……”

    ……

    沉沉一夜,香夢沉酣。

    第二天天大亮了,新房裡面還沒有動靜。

    知畫守在內室的月洞門前,不許別人靠近。

    龍香葉打發了好幾個婆子過來,都說蕭士及和杜恒霜還沒有起身。

    “老夫人那邊還等著少夫人去敬茶呢。”一個婆子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都有些不耐煩了。

    蕭士及到底是練武之人,雖然新婚之夜讓他第一次起得晚了,但還是比杜恒霜醒得早。

    他靠坐在床上,低頭看著杜恒霜沉睡的樣子,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翹,伸手給杜恒霜掖了掖身上的薄被。

    八月中,天氣不太熱了,晚上已經開始起風。不過兩個人睡在一起,是比一個人暖和多了。

    聽見門外婆子的說話聲,蕭士及放平了嘴角,面色淡然,從床上掀開帳簾下來,自己穿上外袍,看了看牆邊條桌上的更漏,對著外面說道:“再過一個半時辰左右,等客人都來了,我和少夫人就去中堂敬茶。”

    外面的婆子似乎愣了一下,然後問道:“大少爺,今天還有客人嗎?”

    不是給婆母敬茶,順便認親嗎?

    蕭家就這兩房人,如今都在中堂上等著呢,哪裡來的客人?——那打秋風的陳家人,算不上客人吧?再說她們也早早地陪著老夫人守在中堂上了。

    老夫人也準備了不少好戲給少夫人呢……

    那婆子輕蔑地撇了撇嘴,眼神閃爍地看著緊閉的月洞門。

    蕭士及從裡面推門出來,淡淡地道:“少夫人是我們蕭家的嫡長宗婦,這奉茶認親的事兒,當然不能隨隨便便。——我已經請了毅郡王、慕容大小姐,還有許家的親長,以及我在外面的好友知交,一起過來做個見證。”

    那婆子一時傻了眼。

    這這這……這麼多大人物過來觀禮,老夫人那些把戲可玩不了了……

    那婆子一句話都不說,轉身咚咚地跑了出去,往龍香葉住的正院中堂那邊沖過去。

    蕭士及負著手站在自己新房門前,目光沉靜地看著那婆子遠去的背影。

    他早有準備。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10 11:43 AM

第九十四章 新婚

    知畫見蕭士及已經從裡屋出來了,才趕緊掀了月洞門的簾子進去。

    一股有些腥膻的氣味撲面而來。

    知畫有些莫名其妙,忙將南窗下羅漢床四足方桌上擺著的銅鎦金累絲菡萏香爐打開,扔了幾塊沉香進去,又開了窗戶,放下窗前的紗簾,既能通風換氣,又能擋著窗外人的視線。

    杜恒霜終於醒了,睜眼看見身邊沒有蕭士及,吃了一驚,馬上清醒了,從床上坐起來,對著帳外叫道:“誰在外面?”

    知畫忙笑著道:“小姐醒了?”

    杜恒霜放心了,笑著回道:“還叫我小姐?”

    知畫忙用手拍拍自己的嘴,“該打該打,居然忘了換稱呼,應該是大少夫人。”蕭士及是六品驍騎尉,杜恒霜稱“夫人”完全不為過。

    知畫過來服侍杜恒霜起床。

    “及哥哥去哪裡了?”杜恒霜的眼睛在屋裡溜了一圈,看見了靠牆條桌上的更漏,吃了一驚,“已經這麼晚了?”又嗔著知畫,“你個懶丫頭,睡過頭了吧?也不來叫我起來。今兒可是要敬茶的,誤了事,你替我領罰去?”

    知畫笑著連聲哄道:“是奴婢的錯,是奴婢的錯,少夫人若是一會兒被罰,奴婢全領,行不?”

    杜恒霜也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紅了臉看著知畫笑,滿臉的喜色壓也壓不下去。剛起床,就面若桃花,嫣然紅潤。

    一邊給杜恒霜穿衣裳,知畫一邊跟杜恒霜嘮嗑,“少夫人,這屋裡有股味兒,難為少夫人。昨兒一晚上還能睡著。到底是人家媳婦了,少夫人也忍得下去。以前在家的時候,略有點汗味兒少夫人都受不了。”

    “什麼氣味兒?”杜恒霜不明白,扭著頭噤著鼻子嗅了嗅,真如同一隻小乳貓一樣,大方沉穩中又帶了幾分不自覺的天真。

    知畫給杜恒霜穿好衣裳,走入拔步床裡收拾床鋪,一進去便道:“就是這股味兒。”

    杜恒霜跟著走進來,一眼看見床頭帶了血的細白方巾。還有床鋪上點點滴滴的白色斑痕,臉上頓時如同蒙了塊紅布,結結巴巴地道:“這……這……”

    知畫從小跟杜恒霜一起長大,又不是預備的通房丫鬟,對這些事情不甚了了。一邊抱了床上的鋪蓋往外走,一邊道:“少夫人,以後這些事不要忍著,這麼髒的鋪蓋給少夫人蓋,唉,回去讓夫人知道了,指不定心疼得什麼樣兒……”

    歐養娘在外面安排早飯。來晚了一步,正好聽見知畫對杜恒霜嘟嘟囔囔地抱怨蕭家對她家小姐不地道,屋子裡有氣味不說,連乾淨床鋪都沒有。

    歐養娘又好氣又好笑。使勁兒往知畫肩上拍了兩下,笑駡道:“你懂個啥?不懂就不要亂說,趕緊抱到旁邊的耳房找知書和知禮,讓她們去洗這些鋪蓋。不要拿到外面讓別人洗,聽見沒有?”

    知畫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抱怨道:“歐養娘,這麼快胳膊肘兒就往外拐啊,您都不疼小姐了。”

    “什麼疼不疼……”歐養娘瞥見杜恒霜手足無措,一臉紅暈地站在拔步床前,一顆腦袋恨不得栽到地上去,只好低聲跟知畫解釋。

    知畫聽明白了歐養娘的話,鬧了個大紅臉,慌慌張張抱著鋪蓋出去了。

    歐養娘就帶著另一個大丫鬟知數過來給杜恒霜重新鋪床。

    蕭士及跟著進來洗漱,看見杜恒霜已經起來了,忙道:“昨兒累著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蕭士及是想著杜恒霜昨兒一天成親累著了,杜恒霜卻以為蕭士及說的是昨天晚上兩人做的私密事兒,便啐了他一口,“你也累了,你怎麼不睡?”

    蕭士及回過神來,看見杜恒霜俏臉豔似牡丹,心裡一蕩,笑著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自己去浴房洗漱。

    杜恒霜等蕭士及洗完了,自己才去洗,然後出來坐在妝台前梳妝。

    她已經成為人婦,不能再梳小姑娘的雙髻了。

    知畫手巧,麻利地給她綰了牡丹髻,當中插上一支黃澄澄的金累絲嵌藍紅寶羊脂玉鸞鳥分心,兩旁各壓一支金累絲嵌寶鑲玉牡丹紋掩鬢,頓時整個人都富麗堂皇起來。

    杜恒霜沖著鏡子照了照,有些猶豫,“太張揚了吧……”

    蕭士及背著手站在她旁邊看知畫給她梳妝,聞言笑道:“還好,今兒你穿那套大紅的禮服,不用這樣的首飾壓不住。”

    “那好吧。”杜恒霜從善如流,讓知畫給她梳好頭,然後用螺子黛畫了畫眉,再在唇間點了一點唇脂,整個人立時就豐豔起來。

    大紅的衣裳穿在她身上,豔光四射,壓得住場。

    歐養娘端著一碗養胃的湯水過來,讓杜恒霜喝下。

    大家閨秀講究的“吐氣如蘭”,可不是往嘴裡噴點香水能做到的。一定要以內養外,胃土平和,身體健康,才能真正的吐氣如蘭。

    杜恒霜從小喝到大的這種養胃湯水,是從真正的世家大族歐陽家來的方子,也是歐養娘以前的老東家。

    喝完養胃湯,再吃早飯,杜恒霜就只能吃一點點,然後用青鹽刷了牙,杜恒霜才問道:“現在去敬茶,會不會晚了點兒?”

    蕭士及又吃了幾個湯包,才放下筷子道:“不晚,剛剛好。——我請了毅郡王、慕容大小姐,還有你娘、許老爺,以及我的一些同僚好友過來,認親敬茶一道手。大家也方便些。”

    杜恒霜愣了一下,“我娘也來?”

    “當然要來。你廟見、敬茶這麼大的事兒,當然要來的人越多越好。”

    “廟見?——不是要三日之後才廟見嗎?”杜恒霜狐疑地問道。新婦成親一般第三天才是進祠堂拜祖宗廟見的日子,從此她就不是杜氏,而是蕭杜氏。

    蕭士及面不改色地安慰杜恒霜,“一般是三日,但是我們家特殊。我們家對特別滿意的兒媳婦,都是成親第一天就廟見。”

    “有這個規矩?”杜恒霜斜睨蕭士及一眼。表示不信。

    蕭士及鄭重點頭,“千真萬確。——從我們這一輩開始的,以後我們的子孫後代都要照這個規矩。”

    杜恒霜低頭輕笑,倒也沒有反駁,被蕭士及牽著手,一起往龍香葉住的正院中堂行去。

    龍香葉今日一大早起來,換了好多次衣裳,才選中一套玫瑰紫長裙,藕荷色半臂。頭上一個大大的滿池嬌分心,還有點翠嵌金的步搖,雍容華貴,惹得在旁湊趣的金姨媽嘖嘖有聲,足足誇了她一頓飯的功夫。

    龍香葉本來對金姨媽母女不以為然。可是她們在這裡住了兩個多月,日日跟龍香葉盤桓,龍香葉竟已經離不開金姨媽了。

    金姨媽說的每句話,都說到龍香葉心坎上。她這麼些年,也沒有閨蜜好友,如今跟金姨媽倒是投了緣,也一心要把她留下來住下。

    關芸蓮自從嫁進來之後。龍香葉就把後院的對牌給了她,讓她管家。

    關芸蓮在家的時候,從來就沒有管過這種大家子的內帳,曾經急得不得了。擔心做得不好,反落得埋怨,吃力不討好。

    還是陳月嬌不聲不響地在後面幫她,將後院的要務分了幾類。又指點她提拔蕭家的下人,誰人能用。誰人有何本事,誰人有把柄,竟是頭頭是道,一下子就將蕭家下人拿捏得妥妥當當,竟是把家當得似模似樣,連蕭泰及都對關芸蓮刮目相看。

    因此杜恒霜嫁入蕭家,心裡最忐忑不安的,除了陳月嬌,就是關芸蓮。

    關芸蓮當然是擔心杜恒霜進門就要奪權。

    以前她沒有想過要主持蕭家內院的中饋,她既不是長媳,也不是貴媳,無論哪一方面,她都沒有杜恒霜名正言順。她唯一可以倚仗的,也就是婆母龍香葉的疼愛了。

    不過她在管了兩個月的家之後,已經實實在在愛上了這份差事。

    不說從中可以撈的油水,就說在蕭家後院說一不二的氣勢,她都已經放不下手了……

    陳月嬌自然不必說,心情最是複雜。

    她根本就沒有想到,如今這個杜恒霜,居然一點都沒耽擱,按照原定的日子嫁了進來,倒是打了陳月嬌一個措手不及。

    她原本以為,杜恒霜也會如同前世一樣,拖上四年才嫁。

    四年時間,很多事情都會發生,她有把握,讓蕭士及甩了杜恒霜,娶自己為原配正室。

    可是杜恒霜不按前世的順序走,居然提前四年就嫁了進來。

    現在這個時候,自己就算把杜恒霜整了下去,也輪不到自己嫁給蕭士及。

    自己和蕭士及的年紀差了六歲,比杜恒霜小三歲。

    杜恒霜今年及笈,剛滿了十五歲,而自己才十二歲。

    如果杜恒霜真的等四年才嫁,那時候自己已經十六歲,能做的事情會多很多。

    而現在,是怎麼也趕不上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原配……

    陳月嬌嬌嬌怯怯地坐在龍香葉下首,一邊笑著聽自己的娘奉承龍香葉,一邊不斷瞥著中堂大門口。

    蕭士及和杜恒霜攜手走進來的時候,如同一對真正的璧人,光芒四射,幾乎亮瞎了陳月嬌的眼睛。

    陳月嬌用了全幅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翻滾的心潮,垂眸端坐,不再去盯著蕭士及。

    “大少爺,毅郡王、慕容大小姐來了,還有親家太太和許老爺,以及大少爺的一干同僚也都到了。”一個婆子急匆匆地進來說道。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10 11:45 AM

第九十五章 面子

    龍香葉早就從婆子嘴裡知道了這個消息,才把她琢磨了好久的一些小心思暫且放下了。

    不管怎樣,他們蕭家是有頭有臉的人,她龍香葉這輩子最看重的,就是一個面子問題。

    人要臉,樹要皮。

    關起門在家裡怎麼鬧都行,但是在外人面前,她可丟不起這人。

    龍香葉站了起來,對蕭士及和藹可親地道:“你這孩子,自家一點小事,就敲鑼打鼓地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咱們家也不是什麼世家大族,一個媳婦過門而已,你還去勞煩毅郡王那樣的貴人,唉,小心折了福啊。”

    蕭士及笑著扶起龍香葉的胳膊,一起往外走,“娘,這是我們蕭家的體面。蕭家的嫡長宗婦進門,就是要有毅郡王這樣的貴人觀禮,才對得起我們蕭家的列祖列宗。”有毅郡王做見證,他們的婚事,就算不是皇帝賜婚那樣不可動搖,但是牢靠程度要高很多了。至少如果有人想借各種由頭休棄杜恒霜的時候,也要想一想會不會得罪毅郡王。畢竟毅郡王來觀禮杜恒霜的廟見和敬茶,就是表示他對這一段婚事的背書。

    不看僧面看佛面,毅郡王就是蕭士及絞盡腦汁,給杜恒霜找的另一個靠山。

    陳月嬌頓時明白了蕭士及的意思,不由心情十分複雜。

    她的目光不知不覺移到杜恒霜臉上。

    眉目更加穠麗,才過了一夜,她就已經從一個青澀的少女變成了豐豔的婦人。

    陳月嬌是過來人,看得出來杜恒霜眼底的青灰顯示著她的疲憊,但也顯示著蕭士及對她的極度寵愛……

    陳月嬌將手裡的帕子揉成了麻線團。

    當她上一世還是杜蘅的時候,佔據了杜恒霜的身體。雖然她是四年之後才嫁給蕭士及。可是她也記得新婚之夜,練有童子功的蕭士及初次碰女人,就讓她高氵朝迭起。那一晚,她簡直樂上了天,知道自己揀到寶了,使盡渾身解數,逢迎蕭士及。可惜,他極為清冷自持,只是跟她做了一次。就再也不碰她了。她意猶未盡,還想跟他再來一次,都沒有成功。

    看著杜恒霜這個樣子,不知道蕭士及昨夜是怎樣跟她顛鸞倒鳳,屈盡丈夫之道的……

    陳月嬌頓時覺得一股酸水湧上心頭。就連嗓子眼都齁得慌。

    杜恒霜微笑著站在蕭士及身邊,不言不語,猛然間感受到兩道火辣辣的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

    杜恒霜的目光飛快地在屋裡眾人臉上一一掃過。

    大家的神情歡喜中帶著驚訝,都很正常,好像剛才那兩道火辣辣的目光只是自己的錯覺一樣。

    杜恒霜往蕭士及身側後退一步,站在他的斜後方,將最顯眼的位置。讓給龍香葉和蕭士及。

    龍香葉對杜恒霜的知情識趣很是滿意,笑著看了她一眼。

    杜恒霜回了一個微笑,禮數無可挑剔。

    龍香葉雖然對杜恒霜有些咯應,可是也知道那是她兒子心坎上的人。在他熱乎勁兒還沒有過去的時候。她不能太過份了。再說,杜恒霜的身份不尷不尬,又知根知底,有她做大兒媳婦。倒是比讓高門大戶的女子做大兒媳婦更讓她放心些。

    蕭士及扶著龍香葉站在中堂門口的回廊下面,笑看著自己請的貴客一一走進來。

    “士及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哈哈哈哈……”毅郡王爽朗的笑聲傳來過來。

    和他並肩走在一起的,是他的未婚妻慕容蘭舟。他們婚期已定,就在來年的三月。而再過兩個月,就是今年十月的時候,是太子大婚。

    毅郡王是二皇子,年歲不小了,當然太子的年歲更是不小。

    但是因他們的爹當年鴻圖大志,兩個兒子也不肯早早成親,一直拖到齊王稱帝,建立大齊,他們這兩個先皇后的嫡子才考慮個人問題。

    塵埃落定之後,他們選擇的範圍也更大。

    不過二皇子齊義之從小跟遠房表妹慕容蘭舟訂婚,就算他如今貴為二皇子和毅郡王,也沒有想過要跟慕容蘭舟退婚。

    慕容蘭舟家世衰敗,和她哥哥依附舅舅為生,對於毅郡王來說,本來不是最好的成親對象。

    宮裡的萬貴妃,曾經暗示毅郡王,希望他能跟他表妹退婚,自己可以把自己的嫡親侄女萬巧雲許配於他。

    毅郡王滑不溜手,打個哈哈而已,也不退婚,倒是轉身就上書皇帝,說大齊新立,後宮按古制,皇后之下,應有貴、淑、賢、德四妃。四妃之下,理應有九嬪——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還應有二十六世婦: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八十一禦妻:寶林、禦女、采女各二十六人。

    而如今大齊的皇宮,只有萬貴妃一人,實在是不合古制,後宮空虛,所以上表奏請皇帝禮聘世家貴女入宮,充盈後宮,好為大齊綿延後嗣。

    這道上書看得永昌帝龍顏大悅,不僅馬上將他的奏摺轉交給宗正寺執行,還立即賞賜他白銀萬兩,甚至給他的未婚妻慕容蘭舟賜下封號,只等明年三月就成婚。

    永昌帝來這樣一手,大齊的朝堂上下當然看得清清楚楚,立刻展開了轟轟烈烈的甄選活動,無數的“花鳥使”被派往民間,挑選德容言功俱都上佳的未婚女子入宮。

    永昌帝一時臨幸了好幾個新挑選進來的貴女,馬上封了婕妤。

    後來見到萬貴妃,未免有些慚愧之色。

    不過萬貴妃倒是一點怨言都沒有,反而恭喜永昌帝廣納後宮,以後大齊子孫綿延,萬世永昌!

    永昌帝自然是龍顏大悅,對萬貴妃隆寵更盛,更加放心地將後宮交給萬貴妃打理。

    這些事,蕭士及也是知道的。

    毅郡王不聲不響之間,跟萬貴妃已經過了一招。保住了慕容蘭舟的原配位置。

    蕭士及為自己的妻子不能得到母親的認同而煩惱,毅郡王感同身受,主動提出要幫他一個忙。

    蕭士及靈機一動,就想到了這個法子。

    為了保險起見,他索性又請了方嫵娘和許紹,還有他的一些關係最好的同僚,大家一起來觀禮。

    杜恒霜看見自己的娘親和許紹一起,跟在毅郡王和慕容蘭舟身後走進來,眼裡早有些濕潤了。

    “好了。大家都到齊了,新人給婆母敬茶吧。”蕭士及的一個同僚是禮儀官,笑嘻嘻地幫蕭士及說話。

    毅郡王和慕容蘭舟坐到了上首,左面下首是許紹和方嫵娘,龍香葉坐到右面下首第一個位置。

    杜恒霜在龍香葉面前跪下。給她磕了一個頭,然後從身旁的知畫手裡接過一杯溫茶,雙手捧著敬獻給龍香葉。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其中有郡王,還有女方的娘親,龍香葉肯定不會拿架子。

    她笑容滿面地接過茶,輕輕啜了一口。就拿出一對沉甸甸黃澄澄的赤金絞絲龍鳳鐲,放到杜恒霜舉著的託盤之上,“你以後是我們蕭家的媳婦了,要記得恭和順從。友愛妯娌,好好跟士及過日子,為我們蕭家開枝散葉,早些讓我抱個大胖孫子是正經。”

    杜恒霜笑著忙應了聲“是”。

    蕭士及走過來。將杜恒霜攙了起來,又帶著她去蕭家的祠堂行廟見之禮。

    蕭家人不多。加上觀禮的親朋好友,也不到二十口人,比起世家大族,實在是太簡單了。

    行完廟見之禮,蕭士及又趁熱打鐵,將她的名字上了族譜。

    從此蕭士及的名字旁邊,那個原配的位置,永遠為杜恒霜所有。

    陳月嬌看見這一幕,心裡如墜冰窖。

    上一世,不管她是杜蘅,還是陳月嬌,她們的廟見之禮,都沒有這麼順暢過……

    這個杜恒霜,何德何能……

    一行人回到中堂,龍香葉笑著讓杜恒霜陪她進去裡屋,說有些話要交待她。

    杜恒霜當然馬上扶著龍香葉的胳膊一起進了裡屋。

    龍香葉在裡屋隨便說了兩句話,就道:“咱們出去吧。外面都是貴客,怠慢了倒是不好。”

    杜恒霜有些奇怪。香葉專門叫她進來,卻只說了兩句不痛不癢的話,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意思。

    外面的中堂上,毅郡王寒暄兩句,就要帶著慕容蘭舟告辭離去。

    方嫵娘不斷覷著裡面的屋子,擔心龍香葉又使什麼妖蛾子。

    所幸很快龍香葉就帶著杜恒霜出來了,對毅郡王客客氣氣地道:“王爺賞臉吃頓午飯吧。士及興師動眾地,王爺卻只喝了口茶就走,實在是太失禮了。”

    毅郡王笑看了蕭士及一眼,對龍香葉十分有禮,“不麻煩。士及是我的得力屬下,他大婚,我當然要過來湊湊熱鬧。——是吧,士及?”

    蕭士及微笑著拱了拱手。

    龍香葉就拍著杜恒霜的手輕笑道:“士及確實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也給我們蕭家娶了個打著燈籠都沒處尋的好媳婦。”

    方嫵娘吃了一驚,忍不住扭頭看了看門外。——龍香葉居然會在眾人面前誇讚杜恒霜,難道今兒太陽打西面出來了?

    杜恒霜也有些驚訝,默默地抬頭看了蕭士及一眼。

    蕭士及對她微微頷首,讓她不要擔心。

    龍香葉把大家的神情看在眼裡,很是得意,笑著又道:“這話是千真萬確的。剛才霜兒跟我進到裡屋,親口對我說,她剛進門,什麼都不懂,一心只想服侍士及,早些為我們蕭家誕下麟兒,這才是她身為宗婦最大的責任。所以她主動提出,繼續讓她的二弟妹主持蕭家後院的中饋。”

    杜恒霜這時才明白過來。原來龍香葉剛才特意拉著她進屋子,就是為了這件事。這是明擺著欺負是她新媳婦。——總不能這時候站出來說她的婆母在當面撒謊吧?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10 11:47 AM

第九十六章 傾家

    杜恒霜是嫡長媳,蕭士及又是家裡的頂樑柱,這份家業,根本就是蕭士及一人拿命掙回來的。

    現在居然要讓蕭士及二弟的妻子主持蕭家後院的中饋,方嫵娘頭一個就不服氣,暗暗地瞪了杜恒霜一眼,就對龍香葉笑道:“霜兒年紀小,不懂事,總是咱們做長輩的要教導她,不能教唆她。”暗示杜恒霜能這樣說,都是龍香葉誘導的結果。

    龍香葉笑著搖搖頭,嗔道:“方妹妹還是這樣風趣。你的女兒,哪裡是我這個老婆子能夠左右的?她的主意大著呢!”

    方嫵娘還要說話,關芸蓮已經越步出來,對著杜恒霜行了大禮,感激地道:“其實大嫂是長嫂,這個家應該是大嫂當才是。但是既然大嫂想多些功夫服侍大哥,還要在娘面前盡孝,我就勉為其難,幫大嫂管著這個家吧。大嫂放心,咱們是一家人,娘還年輕,咱們蕭家人又少,等妹妹出了門子,這個家就只有大哥和二郎兩兄弟了。常言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正要他們兄弟倆和睦相處,這個家才能興旺昌盛呢。——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金姨媽也跟著湊趣道:“其實管家這回事,真是吃力不討好。大少夫人剛嫁進來,還是開枝散葉最為重要。這女人,最重要是要能生兒子。我們老夫人就是有福氣,生了兩個能幹的兒子,所以一輩子順風順水。”然後看向方嫵娘笑道:“我和許夫人就沒有什麼福氣,我只有一個女兒,許夫人有兩個女兒,都是苦命人。”

    方嫵娘就要發火。

    許紹輕輕按住了方嫵娘,笑著問道:“請問這是哪一位?”

    關芸蓮走過來扶住金姨媽的胳膊,笑著道:“許老爺。她是我嫡親姨媽。”

    許紹“哦”了一聲,道:“我夫人給我生了個小兒子,怎麼能叫苦命人呢?”

    金姨媽一時語塞,才想起來方嫵娘再嫁之後,又生了兒子。倒不像自己,只生女兒。

    龍香葉面色變了一變,將話題又繞了回來,“那就這麼說定了。——霜兒,你不會反悔了吧?”

    杜恒霜本來在想著要用什麼巧法子來揭穿龍香葉當面撒謊的謊言。可是現在聽見龍香葉問她會不會反悔,就知道自己完全被龍香葉套住了。

    她現在就算跟人說自己沒有主動說過讓關芸蓮管家的話,也會被人認為她是“反悔”了,所以矢口否認。

    杜恒霜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有些六神無主。情不自禁地看向蕭士及。

    蕭士及似乎早有準備,對她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杜恒霜鎮定下來。她相信蕭士及,他不會讓她吃這個大虧的。

    “當然,娘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們做媳婦的,從來都只有聽婆母的吩咐,自己是不敢自專的。是吧。二弟妹?”杜恒霜笑盈盈地福了一福,站到了蕭士及身邊。

    蕭士及唇角彎起一個愉悅的弧度。

    杜恒霜到底不是軟柿子。

    雖然蕭士及對她暗示不用著急,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刺了龍香葉一句,表示剛才的話。就算是她說的,也是被龍香葉逼著說的。

    中堂上的人都是人精,當然也都聽懂了杜恒霜的言外之意。

    方嫵娘當時就要發作。

    許紹再一次拉住了她,對她使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方嫵娘很不忿。低聲道:“你拽我做什麼?”

    許紹湊到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你女兒已經嫁人了。你不為她想想?”

    方嫵娘發脾氣,是一時之氣。

    可是等她走了之後,所有的後果都要由杜恒霜來承擔。

    方嫵娘一下子明白過來,只好忍氣閉嘴。

    慕容蘭舟張了張嘴,想為杜恒霜說幾句話。

    毅郡王對她微微搖頭,又朝蕭士及那邊努了努嘴。

    慕容蘭舟心領神會,知道蕭士及應該是早有準備,就不再多嘴,笑盈盈地對杜恒霜點了點頭。

    杜恒霜心神大定,一臉鎮定地看向蕭士及。

    陳月嬌看見蕭士及胸有成竹的樣子,心裡咯噔一聲,暗道不好……

    這個主意,還是她給關芸蓮出的,關芸蓮轉述給龍香葉聽,才將杜恒霜套了進去。

    對於陳月嬌來說,這個管家大權是非常重要,萬萬不能從關芸蓮手裡拿走的。

    上一世的杜蘅想要管家,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生了兒子之後,才在蕭士及的幫助下,奪回管家權的。

    那時候的陳月嬌,可是一點都不懂管家,正一門心思幫杜蘅看孩子呢……

    蕭士及咳嗽一聲,笑著對龍香葉道:“娘到底還是疼二弟和二弟妹,我和霜兒都是自愧不如。”

    龍香葉聽見蕭士及這樣說,十分得意。

    這個大兒子,終於也知道爭寵了。

    “看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們倆都是我親生的,我怎麼會不疼呢?我是心疼你媳婦兒,她是嫡長宗婦,管家太費神,她可是要留著給我們蕭家好好傳宗接代的,不生個十個八個,怎麼對得起我們蕭家的列祖列宗呢?你說是吧?”龍香葉一幅慈愛的樣子,拉過杜恒霜的手,仔細摩索。

    蕭士及笑著點點頭,“娘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既然娘執意要讓二弟妹繼續管家,而且二弟妹這兩個月確實把這個家當得井井有條,我當然是聽娘的話,讓她繼續管家。就連霜兒我也敢保證,她是不會說個‘不’字的。”

    關芸蓮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滿意地沖陳月嬌眨了眨眼。

    陳月嬌暗罵關芸蓮是個草包,趕緊低著頭,悄悄躲到金姨媽背後去了,生怕讓蕭士及看見關芸蓮對她擠眉弄眼。

    蕭士及根本看都不看關芸蓮一眼,繼續對杜恒霜說道:“霜兒,雖然二弟妹能幹。娘心疼你,不讓你主持後院的中饋,可是你是長媳,不能躲懶。這樣吧,就讓二弟妹管內院,你管我們蕭家的外院吧。——我們蕭家所有的鋪子、田莊,還有管事,都由你來管總。”

    這一席話,聽得眾人都呆滯了。

    大家都知道。管內院雖然是很大的權力,但是跟打理外院的生意完全不能比。

    最起碼的一點,內院的開銷,都是每個月由外院的帳房送進來的。

    如果外院不給錢,內院的管事人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想管事都沒法管。

    蕭士及將蕭家的外院,和蕭家所有的生意交到杜恒霜手裡,可比光為她爭一個內院的管家權強多了。

    龍香葉臉色頓時扭曲起來。

    她當然知道內院和外院之間的真正關係。

    只是杜恒霜是女子,而且是嫁了人的女子,怎麼能去外院拋頭露面,還要打理蕭家所有的生意?那自己的二兒子怎麼辦?

    龍香葉一直以來的盤算,就是蕭士及在外面做官。做得越來越好。

    蕭泰及就打理蕭家所有的生意,管理蕭家的外院,這樣一家人才能和和美美,興旺昌盛。

    哪有自己的親弟弟不信。非要把一盤生意交給一個外人?!

    龍香葉皮笑肉不笑地道:“這樣不妥吧?霜兒是一個女兒家,怎麼能去外院跟那些粗鄙的男人打交道?你放心,我還不放心呢!”

    蕭士及忙道:“娘,霜兒只是管總。下面具體的事務,有管事和大掌櫃去執行。不用她拋頭露面的。”

    “士及,這話就不對了,她一個女兒家,懂什麼生意?讓她管總,還不是讓那些下人趁機鑽了空子,將我們蕭家的生意搬得乾乾淨淨?——不成,不成,絕對不成。”龍香葉義正詞嚴地表示反對。

    方嫵娘這才笑著拿帕子印了印自己的嘴唇,笑著道:“杜、蕭兩家原本是商戶出身,我們霜兒別的不說,看帳本是行家裡手。杜家所有的鋪子,從前幾年就是霜兒一手打理,如今蒸蒸日上,生意興隆。龍姐姐,這一點你絕對可以放心。蕭家的鋪子交到她手裡,只會比以前更好,絕對不會讓你賠本的!”

    蕭泰及看了看瞠目結舌的龍香葉,又看了看一臉淡定的蕭士及,才有些著急了,輕輕咳嗽一聲,拽了拽龍香葉的衣襟。

    龍香葉會意,又堆起笑臉,道:“話是這麼說,可是這外院和蕭家的生意,本是泰及在管。若是讓霜兒把這些都接過去了,人家可是會笑話我們士及不孝不悌的。”不悌,就是不友愛兄弟。

    慕容蘭舟默默地在旁邊聽了半天,這時才出聲笑道:“真是有意思。蕭兄弟的家業,內院歸了弟妹管,外院歸了弟弟管。知道的,說蕭兄弟孝悌兩全。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份家業是蕭家二少爺的呢!”

    龍香葉知道慕容蘭舟是未來的郡王正妃,一時也不好直接反駁她的話,訕訕地道:“都是蕭家的產業,何必分得那麼清楚?士及在外面做官,沒有功夫打理府裡的生意,交給他弟弟,是應有之意。”

    方嫵娘冷笑道:“蕭家的產業?我怎麼記得十多年前,蕭大哥的產業就被龍姐姐敗光了?”方嫵娘嘴裡的“蕭大哥”,自然是說得是龍香葉的丈夫,蕭士及和蕭泰及、蕭嫣然的爹蕭祥生。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10 11:48 AM

第九十七章 蕩產

    當年蕭祥生因故入獄,死在牢裡,龍香葉曾經支撐過蕭家一段日子。

    她一向自詡書香世家出身,講究大家閨秀的派頭,知書識禮,針黹繡活兒學得倒是不錯。龍家家境小康,她雖然是庶女,也沒有被嫡母苛待過。嫁到蕭家,蕭祥生一盤鹽商生意,和杜先誠一起,占了整個長安城幾乎一半的生意,龍香葉一直過得的是大富之家的日子。

    如果蕭祥生沒有出意外,龍香葉這一輩子當然是順風順水。

    可惜蕭祥生去得太早,杜先誠又遠赴海外,蕭家和杜家的生意就落到兩個女人手裡。

    龍香葉和方嫵娘不一樣,她對做生意完全不在行。剛接手蕭家生意的時候,龍香葉也曾經想過要大展拳腳,總覺得這些簡單的買進賣出有什麼難的?又不像是她以前見過的那些跨國大企業……

    結果她就栽在這個簡單的“買進賣出”上面,將蕭家沒有被官家奪走的那些鋪子都賠了進去。

    若不是那時候有杜家傾力相助,他們蕭家一家大小真的要喝西北風去了。

    方嫵娘說起當年的事,除了龍香葉之外,倒讓許紹和毅郡王的神情都變了一變。

    許紹端起茶杯吹了口熱氣,笑著幫打圓場道:“蕭屬官少年有為,獨自創下這樣大的家業,實在是不容易。”

    方嫵娘聽了許紹的話,笑得連連點頭,又別過頭,對許紹投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眼波。

    龍香葉臉上一下子變得煞白,手裡握了拳頭,輕輕捶打胸口,不無委屈地道:“方妹妹說得極是。這就是婦人家掌生意的下場。——一定是賠得精光。我當年犯了這樣的錯。一定不能讓霜兒也走我的老路,犯下同樣的錯誤。做生意,還是讓男人去做吧。泰哥兒精明得很,又跟下面鋪子的掌櫃熟悉,由他來接手,實在是最合適不過。”

    說來說去,還是要將外院給蕭泰及管,內院給蕭泰及的妻子關芸蓮管。

    杜恒霜聽見方嫵娘的話,心裡泛起的。卻是對蕭士及濃濃的憐惜和愛意。

    她還記得,當他們一家搬回洛陽之後的第一年,蕭士及徒步從長安走到洛陽,專門為她慶生。

    十二三歲的半大小子,從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突然一落千丈,成為貧家小子。為了掩飾自己的窘境,蕭士及一路行來,都是打著赤腳。等到了洛陽,才在洛陽城外的一個小溪流裡洗了腳,穿上兜在胸口的鞋。

    蕭士及光腳走了那麼遠的路,腿上腳上傷痕累累。

    杜恒霜那時候年紀也不大。可是心細如塵,被她發現了蕭士及腳上累累的傷痕和血泡,追問之下,知道了緣由。偷偷哭了許久……

    杜恒霜眸光閃動,如漆似膠地繞在蕭士及身上。

    蕭士及覺得杜恒霜在看他,也對她回了一個微笑。目光往下移動,卻看見了她掛在裙踞上的那塊紫玉佩。——這是他爹蕭祥生當年臨死的時候對他囑咐過。讓他好好珍藏的信物。

    這塊紫玉佩,和方嫵娘說的話。也讓蕭士及想到了當年那些事。

    不過,他已經記不起來當年吃過的那些苦。他只記得,杜恒霜回洛陽的時候,在車上送他的一幅赤金腳鈴。這副赤金腳鈴,他一直帶在身邊,到現在還在他懷裡的荷包裡面裝著。

    小倆口旁若無人地對視起來。

    毅郡王看見這副情景,忍不住大搖其頭,側過身子對身邊的慕容蘭舟道:“你看士及那個樣兒,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有這樣溫和的樣子。”

    蕭士及在毅郡王手上,從來都是一把刀。

    但是鋒利是對著外人,在家裡,他收斂鋒芒,侍母至孝,兄友弟恭,看在外人眼裡,好生讚歎。

    慕容蘭舟也極為欣賞蕭士及,低聲道:“你這個屬下著實不錯。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很是難得。”

    龍香葉見自己說了話,蕭士及和杜恒霜都不發話,不由有些著急,輕輕咳嗽一聲,企圖一言九鼎,“既然士及也同意,那就這麼說定了吧。——外院管的那些下人和生意,都由泰哥兒接手。橫豎他手上也有兩個鋪子,我看他管得還在行,掙得不少。能者多勞,泰哥兒,你就幫你大哥分分憂,幫他把這盤生意接過來吧。”

    蕭泰及的眼風在中堂上溜了一圈,見在座的旁人都是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也知道不能太過份了,忙走過來扶著龍香葉坐下,“娘,這件事,還是從長計議。不過,咱們蕭家後院,還是交給大嫂打理吧。芸蓮她從小嬌生慣養,管了兩個月家,雖然沒有出過錯漏,可是著實累狠了,要好好在家將養一陣子。再說,”蕭泰及抿嘴一笑,“娘想讓大哥大嫂給娘生個大胖孫子,難道就不想讓我和芸蓮給娘生個漂亮小孫女?”

    關芸蓮一聽不讓她管家了,嘴角立刻垂了下來,臉上顯出一幅苦相。

    陳月嬌忙走到關芸蓮身邊,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兩下,讓她不要說話。

    關芸蓮這兩個月來,聽了陳月嬌的話,在蕭家後院令行禁止,將後院管得井井有條,打理得水泄不通,在蕭家人面前十分長臉面,早就把陳月嬌當了個軍師,凡事都聽她的。

    陳月嬌讓她別插嘴,關芸蓮只好閉口不言。

    龍香葉聽出了蕭泰及的意思,是要用內院的管家權,換取外院和鋪子的管轄權,心裡不由對小兒子做出的讓步十分心疼,拍著他的手道:“你啊,也是太客氣了。你跟你大哥一母同胞,他不看顧你,還要看顧誰?親兄弟分什麼彼此?他的就是你的,你的當然也就是他的。”

    毅郡王聽了,哈哈大笑,“蕭老夫人真是會說笑。親兄弟還有長幼嫡庶之分呢,若是都不分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豈不是壞了倫常規矩?”

    龍香葉被毅郡王的話噎得胸口疼。可是對方的話故意偷換概念,拿大道理壓人,又占著身份上的優勢,竟然跟先前她讓杜恒霜吃癟一樣,完全讓她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

    毅郡王發了話,蕭士及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多謝毅郡王為屬下說話。”蕭士及一幅感激涕零的樣子,對毅郡王躬身行禮。

    然後轉身看向龍香葉和蕭泰及,十分誠懇地道:“娘,二弟,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你們放心,我們始終是一家人,只要我蕭士及有一口飯吃,就不會讓你們餓著。霜兒是我的原配正室,跟我一條心,自然也是同意的。只是她剛剛嫁進來,又身子弱,只能管管外院,照看一下鋪子裡的生意。至於內院,她實在是沒有精力來接手。還望二弟妹不要推辭,就繼續管下去吧。”

    關芸蓮這才歡喜起來,對蕭士及和杜恒霜行禮道:“咱們是嫡親妯娌,蕭家也是我和二郎的家,說不上麻煩,份內之事而已。”

    蕭士及點點頭,“二弟妹這樣想就對了。橫豎咱們蕭家人少,每個月,你只要初一、十五,去向你大嫂報帳就可以了。”

    關芸蓮的笑容僵在臉上。——這是要把她當個管事婆子使喚?每個月還初一、十五去報帳?!

    杜恒霜看見關芸蓮一臉僵硬的樣子,心裡暗暗好笑,也不能一直讓蕭士及直接跟關芸蓮說話。他是大伯子,關芸蓮在有蕭士及的場合,論理應該回避才是。

    杜恒霜伶俐地接過話茬,笑著道:“如果二弟妹忙不過來,我帶來幾個能幹的丫鬟,管家記帳都是好手。二弟妹如果願意,可以借她們去用一用。她們的月例,還是在我這裡關,不用家裡出錢。”

    大齊的大戶人家嫁女,陪送的大量嫁妝中,就有陪嫁丫鬟和陪房。而且講究這些陪嫁丫鬟和陪房都不領夫家的餉銀,完全由媳婦自己的私房開銷。

    不拿夫家的銀錢,這些下人會減少很多背主的危險。

    關芸蓮訕笑著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應付得了。”用杜恒霜的陪嫁丫鬟管家,當她關芸蓮是傻子啊?

    杜恒霜一笑頷首,“二弟妹不用跟我客氣,若是有需要幫助的,儘管開口。能幫我一定幫。”

    龍香葉在旁邊聽得心裡一陣陣發涼,臉上的神情淒然起來,捶著胸口道:“泰哥兒,是娘沒用。活了這麼大年紀,以後還要看媳婦臉色,這個家,咱們就不當了吧。——娘和你一樣,都是寄人籬下。”

    蕭士及的幾個同僚見狀,都知道這老太太是要往大裡鬧了,擔心蕭士及臉上下不來,忙上前笑嘻嘻地道別,都說有事,過兩天再攜家小登門拜訪,三三兩兩迅速離開了蕭家。

    毅郡王和慕容蘭舟也覺得後面就是蕭家的家務事了,他們在這裡不妥,也站起來要告辭。

    蕭士及忙道:“王爺、慕容大小姐,今日既然請你們過來,就是幫我們蕭家做個見證。”說著,蕭士及從胸口掏出兩份文書,遞到蕭泰及手裡,溫言道:“泰及,這是我和你大嫂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

    蕭泰及接過來一看,居然是他一直經管的那兩個鋪子的轉讓契紙,忙推辭道:“大哥這是做什麼?娘還在呢,我們不能分家。”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10 11:50 AM

第九十八章 記名

    一聽說是要分家,毅郡王和慕容蘭舟交換一個眼色,倒是又沉沉地坐了回去。

    方嫵娘更是豎起了耳朵,聽著這邊的動靜。

    陳月嬌拿手絞著帕子,心裡簡直是翻江倒海一樣不得安生。——如今她真是一步錯,步步錯了。原以為仗著龍香葉是親娘,給杜恒霜吃兩個排頭,就算蕭士及有心偏幫杜恒霜,當著外人的面,他也開不了這個口。誰知竟然是順了蕭士及的意,讓他借坡下驢,提前十幾年就捅破這個膿瘡了……

    陳月嬌深知蕭士及的為人。

    當著眾人的面,偏向老婆,給老娘冷臉下不來台,這樣的事,他做不出來。他如果這樣做,一個響噹噹的“不孝”的罪名就能扣在他頭上,斷送他所有的仕途。而蕭士及心氣高,一心往上爬,在這方面就格外注意,授人以柄的事他是絕對不會做的。

    只不過蕭士及這人心思內斂,陳月嬌不管是杜蘅,還是陳月嬌,就算知道他的目標是什麼,還是有些摸不清蕭士及心裡到底在打些什麼主意。

    活了兩世,蕭士及在她面前依然只是一個隔著山,隔著水的背影,能讓她遠遠地看著,卻總以為在接近他的時候,淌了一腳的渾水,洗都洗不乾淨。

    杜恒霜當然沒有陳月嬌的糾結難受,在她眼裡,蕭士及是再清楚明朗不過的一個人,只看著蕭士及輪廓優美的側臉微微地笑,微微搖頭道:“二弟說哪裡話?你大哥不是這個意思。”

    蕭士及果然將鋪子的轉讓契紙又推了回去,微笑著拍了拍蕭泰及的肩膀,“聽見你大嫂的話沒有?二弟實在是想多了。娘還在,說什麼分家啊,也不怕娘她老人家寒心?再說。我是長子,奉養娘親是應有之意。你是幼子,住在哥哥家裡,誰敢給你臉子瞧?就連你嫂子,我也可以擔保,是拿你當親弟弟一樣待。忘了小時候,咱家的家財被人吞了,窮的揭不開鍋,你餓得直哭。是你嫂子帶著下人和銀錢,救了我們一命。”

    杜恒霜那時候還小,可是已經頗有豪氣,帶著杜家的下人趕到蕭家臨時租住的地方,還命杜家的下人將上門來佔便宜的二叔蕭瑞生打得起不來床。

    當時蕭家只有婦孺。如果沒有杜家幫襯,年紀小的蕭泰及和蕭嫣然都不一定活得下來。

    蕭泰及忙道:“我記得的。當時大嫂帶了下人過來,給我們做了一頓好吃的,我這麼些年,也沒有吃過那樣好吃的東西。”說完嘻嘻笑著湊到杜恒霜身邊,擺出親兄弟的架式央求道:“嫂子進門了,再給我們做一次那時候的菜吧。讓我再嘗嘗那滋味兒。”

    蕭士及走過來,往杜恒霜和蕭泰及中間一站,攬住蕭泰及的肩膀道:“你若願意跟我們住在一起,住一輩子都行。我的侄兒侄女也都跟我們住在一起。這才親香。至於這兩個鋪子,你也不用多禮。你成親,哥哥送的禮也太簡薄了,你嫂子知道後。還嗔著我不大方,怠慢了二弟和二弟妹。這一趟。趁著家裡的鋪子改名字的時候,你嫂子讓我把這兩個鋪子送給你和二弟妹,以後就算你們搬了出去,有這兩個鋪子,也是衣食不愁的。”

    “還有三妹,當然是由我這個做大哥的發嫁,一應嫁妝陪房,都不用娘和二弟操心。”蕭士及又轉頭看向一直低著頭,站在龍香葉身後的蕭嫣然說話。

    蕭嫣然是龍香葉和蕭祥生最小的女兒,素來怕大哥蕭士及,跟二哥蕭泰及關係最好。現在聽見二哥和大哥相爭,她倒也機敏,知道幫誰都是錯,只在一旁低著頭不說話。

    蕭士及這番話說出來,龍香葉和關芸蓮還在品咂其中的意思,蕭泰及和陳月嬌卻已經黃了臉。

    難怪蕭士及不承認要分家,因為在他看來,根本無家可分!

    整個蕭家,都是他蕭士及的!還分什麼家!

    這樣說話,簡直比同意分家還要狠毒。

    按蕭士及的說法,蕭泰及一家人,是住在“哥哥家裡”,不是住在蕭家,活脫脫就是寄人籬下打秋風的窮親戚。他們願意住,蕭士及也養得起他們。可是蕭士及若是想他們走,那就是淨身出戶,一根草杆兒也不能帶走。

    不僅如此,蕭士及還裝模作樣當著眾人的面,用兩個鋪子堵住了蕭泰及的嘴。

    和蕭家龐大的家財比起來,這兩個鋪子,簡直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蕭泰及這幾年一直在跟蕭家的大掌櫃廝混,對蕭家的鋪子有多少財力,摸的一清二楚。

    兩個鋪子就想打發自己,這個算盤未免打得太精了。

    蕭泰及在袖筒子裡握了握拳頭,又輕輕鬆開,將冒到嗓子眼兒的氣又壓了下去。

    爹去世的時候,自己還小,一早也知道長兄弱弟,在爭產上很是吃虧。他也打好了吃虧的主意,不能分一半,分三成也是好的。到底大哥年紀大,又是嫡長子,多分大哥一些他也是肯的。

    他只是萬萬沒有想到,一直不聲不響,孝順可親的大哥,居然打著獨霸家財的主意。如今大哥又娶了杜恒霜,有了許家這樣一個大靠山,自然更是要將自己這一房趕得一乾二淨。

    蕭泰及到底年輕,沒有蕭士及在外面歷練出來的老辣,臉上的神情已經有些露了出來,馬上一低頭,拿著鋪子的轉讓契紙來到龍香葉身邊,將契紙奉上,笑著道:“娘,兒子跟著娘,用不著這些。這兩個鋪子,還是給娘收著吧。兒子幫娘照看照看就行了。”

    龍香葉越發覺得小兒子貼心,將契紙又推了回去,笑道:“你大哥的一份心意,你就收著吧。以後和你大哥一起,齊心協力,咱們蕭家就紅紅火火了,不比別人家差的。——我們蕭家就你們兩兄弟。分什麼家?你放心,就算我不在了,我也把話撂在這兒,咱們蕭家,永不分家!”

    真是氣壯山河,宛如當年前朝皇帝大筆一揮,諭旨“永不加賦”一樣擲地有聲。

    毅郡王聽了這話,一時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許紹也忍不住。輕咳一聲,道聲“失禮”,走出中堂,站在廊廡底下,看著八月天的院子出神。

    方嫵娘眉毛高高地立了起來。詫異道:“龍姐姐,這話可不能亂說。”

    龍香葉剛剛氣吞長虹,很有些餘氣未消,還能撐得住,莊嚴問道:“方妹妹,我哪裡亂說話了?我的話,句句有出處。字字有來歷,請問你我哪裡亂說話了?”

    方嫵娘手裡的鮫紗帕子輕甩,蕩起一陣月白色的漣漪,覷著眼笑道:“龍姐姐。請問你那句話,出處在哪裡?”

    龍香葉知道方嫵娘問的是“永不分家”這句話,遂笑道:“方妹妹,你不讀書識字。自然是不懂。——天地君親師,是人倫五常。是為人子孫都要遵守的規矩。對於士及、泰及、嫣然,還有霜兒、蓮兒來說,我就是她們的‘親’,我說的話,就是倫常,就是規矩。他們要認我這個娘親,自然是要遵守的。”言下之意,就是她說“永不分家”,自然就是跟聖旨一樣,她的兒孫都要遵守,否則就是不孝,就是不配為人子孫。

    方嫵娘越發好笑,斜著身子越過身旁的八仙桌,笑著問道:“王爺,您說龍姐姐這話,有理還是沒理?”

    毅郡王訕笑,打著哈哈喝一口茶,“這是士及的家務事,本王倒是不便說話。”一邊說著不便說話,一邊眉毛亂抖,顯見的很是不以為然。

    慕容蘭舟莞爾,端莊笑道:“這話卻是有些越格兒。”

    龍香葉臉色一窒,恭敬問道:“慕容大小姐有何見教?”

    慕容蘭舟一隻玉手擱在紅木桌面上,蔥管似的手指尖的桌上一磕一磕,發出金玉一般的叮嚀聲,“蕭老夫人,陛下不久才頒過聖旨,言明家中長輩過身,有二子以上者必須析產別居。”這就是說,在龍香葉死後,蕭士及和蕭泰及兩兄弟就是不想分家,也要分家,否則就是跟朝廷的律例對著幹。

    蕭士及忙笑道:“娘的身子康健,不用想那麼遠的事情。大家都是親戚,何必說這些傷和氣的事情?——二弟,人說長兄如父,你既然叫我一聲大哥,我必不會不管你的。你大可放心。”

    方嫵娘心下大定,站起身道:“士及是個孝順的孩子,龍姐姐,你有福了,兒子女兒都孝順,要惜福啊,不然天天亂折騰,就有福氣也被你折騰沒了,這又是何苦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士及小時候,你那樣疼他,如今怎麼不肯再為他想一想呢?”

    這話說得龍香葉有些愧疚,她覷了蕭士及一眼,見他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想起小時候他在自己懷裡的辰光,心裡一軟,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道:“還有這個規矩,這我倒是不知。也罷,橫豎我活一日,你們兄弟倆就好好地一起過日子,等我兩腿一蹬去了,隨你們怎麼鬧。——士及是大哥,必然不會虧待自己的弟弟妹妹。蕭家這一份家財,平分給你們兩個小的是不可能的,還不如我現在做主,老大得一半,剩下的平分做兩份,一份給泰哥兒,一份給嫣然吧。今天王爺也在,不如做個見證?”

    毅郡王窒了窒,笑著道:“這是你們蕭家的家務事,我倒是不會摻和。天色不早了,王府還有事,我就先走了。”說著,托起慕容蘭舟的手,對蕭士及回首道:“你剛剛大婚,我給你一旬的婚假,可夠了吧?”

    一旬就是十五天,蕭士及大喜,忙躬身頷首道:“多謝王爺恩典,我把家裡安置好了,就去王府當差。”

    毅郡王滿意地點點頭,“你好好安置,今年明年王府的事情都多,你早些忙完家裡的事,也好早些到王府裡幫忙。”

    今年年底太子大婚,明年三月毅郡王大婚,而宮裡,永昌帝幸了好幾個新進的貴女,也要冊封。有些貴女是毅郡王這一派送進去的,宮裡宮外的聯絡都是蕭士及經手,他要不在,很多事情就斷了線。

    蕭士及自然知道輕重,忙道:“十天盡夠了。十天之後我就回王府。”

    送走毅郡王和慕容蘭舟,蕭士及就趁著許紹和方嫵娘還沒有走的功夫,連忙道:“今兒還有一件事,就是剛才說的鋪子改名的事兒。”

    蕭泰及和陳月嬌都豎起耳朵,連龍香葉也愣愣地看著蕭士及。

    “我如今是官身,不好再做買賣。祭田莊子這些在我名下倒是無妨,可是做買賣的鋪子再掛著我的名兒就真不合適。之前王爺已經對我說起過幾次,現在拖不下去了,我就都改成了霜兒的名字。她現在是我們蕭家的宗婦,這些鋪子掛她的名字,既不影響我做官,也不影響蕭家宗祠的利益,豈不是兩全其美?”

    蕭泰及聽了這話,扶著龍香葉胳膊的手一緊,讓龍香葉疼得一哆嗦,立著眼睛瞪了蕭泰及一眼。

    這是蕭家和杜家的事,許紹不好插嘴,笑著後退一步,讓方嫵娘跟蕭士及說話。

    方嫵娘果然拍著巴掌叫好,大大的眼睛彎成一彎上弦月,極力囑咐杜恒霜,“要小心經營,不懂就問大掌櫃。若是有自己開脫不了的地方,就來京兆尹府托託人情,別硬著頭皮自己一個人扛,聽見沒有?”

    許紹全身的緊繃都鬆懈下來,為方嫵娘背書,“你娘說得對。霜兒你就是太見外了,從來也沒有求過我什麼事。這一次,士及的鋪子都在你名下,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一定要好生照看,遇到有人找茬兒,就報我京兆尹府的名頭。”

    龍香葉聽著不順氣,耷拉著眼皮道:“我們蕭家有王府照看,不用勞煩京兆尹府上了。”

    許紹卻是知道毅郡王這個招牌是不可能拿出來用的,看著蕭士及但笑不語。

    蕭士及倒是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眼望著杜恒霜,那笑意從眼底浮現,滿滿地都要溢了出來,“反正由霜兒總管,由她做主就可以了。”

作者: 楊柳‧子沫    時間: 2013-9-10 11:52 AM

第九十九章 歪纏

    蕭士及既然這樣說,方嫵娘再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笑盈盈地走過去,拉著龍香葉的手一陣恭維,又叫了下人把她給龍香葉準備的厚禮送上,才讓龍香葉露出點兒笑顏。

    和許紹一起回去的路上,方嫵娘說道:“這門親事總算是結下了。早先我實在是不願意的,若不是霜兒一力堅持,八年前我就跟他們退婚了。”

    許紹倒是不知道這回事,耐心地問了問,點頭誇杜恒霜,“貧賤不移,富貴不淫,確實是個好姑娘。”

    方嫵娘哼了一聲,想起許紹有意無意地防著自己的兩個女兒跟他兩個兒子接近。雖然自己也沒有想過要跟許家的兩個兒子結親,可是自己看不上他們是一回事,被他們主動嫌棄卻是另一回事。在父母心裡,自己的孩子總是最好的。要打要罵也只能自己動口動手,若是被別人說了一點半點,那就是結了仇家。

    許紹知道方嫵娘心裡恪應,將她往懷裡一帶,往她耳朵眼兒裡吹了一口氣,低笑道:“你也別氣。我是有私心的。若是成全了那兩小子,我們倆就不能在一起了。我可是不願的。所以寧願讓他們倆恨我,我也是不能放開你的。”低下頭在方嫵娘面頰上親了親。

    方嫵娘從來沒有聽過許紹說出這種話,三十多歲的人第一次從許紹嘴裡聽見這樣情意纏綿的話,也有些害臊,啞著嗓子道:“這我可沒看出來。老爺一向把許家看得比天還大,哪裡是為了我?”

    許紹也沒有想到方嫵娘看著不像個心機深沉的,卻能一眼看出來他的用心,有些訕訕地放開她,在車裡坐直了身子,笑著道:“我們一把年紀了。說這種話,回去讓雪兒知道了又要笑話了。”漫不經心地將話題岔開,“士及今日這樣做,你可以高枕無憂了。他把整幅身家託付給霜兒,你也不用擔心她婆母給她臉子瞧了。”

    出了嫁的小媳婦願意管家,為的是什麼?還不是那份對銀錢的支配權。不當家,吃穿用度都要看人臉色,就跟沒有陪嫁一樣,不是挖空了心思去算計別人的財產。就是過得摳摳餿餿,在人前再也抬不起頭來。

    如今蕭家雖然不讓杜恒霜管內院,可是蕭士及將外院,和蕭家所有的鋪子都託付給她,這樣一比。只管內院就落了下乘。

    方嫵娘是在許家當家的,自然知道內院每月的用度,都是從外院帳房支進來的。外院不給銀子,她們這些當家奶奶不是難為無米之炊,就是要拿私房貼補。

    不是每個當家都能從中渾水摸魚的,也有當個家,就把自己的嫁妝賠得一乾二淨的傻媳婦。

    杜恒霜能夠把持外院。就扼住了內院的咽喉。孫猴子再能蹦達,也逃不過如來佛祖的手掌心。

    方嫵娘是真心愉悅,笑著點頭道:“霜兒身上的擔子不輕呢。杜家、蕭家,兩邊的生意居然著落在她一人身上了。”想起來就輕輕推了推許紹。“老爺可要說話算數,以後有人為難霜兒的鋪子,老爺可以要為她出頭。”

    大齊的商人和大周一樣,真的做成大生意了。是一定要有官家後臺的。商人要麼捧起自己家的後人去念書做官,要麼把自己家的女兒嫁到官家做妾做二房。總之是一定要有官家背景,才能保證自家的生意能做得下去。

    若是巴不上官家的邊兒,生意做得太大,就是一頭待宰的肥鵝,那些有後臺的商家為了競爭,轉眼就能讓你家破人亡,所有的金子銀子都是過眼雲煙,根本守不住。

    方嫵娘對這一點體會更加深刻。當年若不是許紹出面幫她,她們杜家的生意早就被奪得毛都不剩了。

    蕭家就是如此。蕭祥生一死,龍香葉一個女人獨木難支,一邊被外面的官家明搶,一邊被內裡的家賊暗偷,蕭士及那時候又小,根本就鬥不過這些豺狼虎豹,家業才凋零下去。

    想到這裡,方嫵娘又體會龍香葉的不易,對她的不滿也少了許多。

    “只要她看在士及是她親生兒子的份上,對我們霜兒不橫挑鼻子豎挑眼,我就謝天謝地了。”方嫵娘感慨說道,和許紹回了京兆尹府,就開始忙著給杜恒雪挑夫婿了。

    方嫵娘和許紹走回,蕭家就只剩下自己人。

    龍香葉看在大兒子新婚的份上,雖然對他苛待幼弟不滿,也沒有再為難於他,對蕭泰及暗暗使了個眼色,才吩咐關芸蓮,“好好當家,這後院你先管起來。等你大嫂得閒了,你再多向你大嫂討教討教,有事要來回我,不可自專。”又吩咐杜恒霜,“你是我們蕭家人了,我也不拿你當外人。你既做了我們蕭家媳婦,就要為蕭家著想,照顧自己男人的身子,不可狐媚歪纏。你是大婦,每個月初一、十五,士及去你房裡,別的時候,讓他好好歇著。若是累壞了他,我們一家大小喝西北風去。”說完就扶著自己大丫鬟的手,頭也不回地回自己內室去了。

    杜恒霜被鬧了個大紅臉,連忙低下頭,簡直有些無地自容,暗忖蕭士及又沒有小妾通房,說什麼自己是“大婦”,還要規定行房的日子,老太太簡直把她自己當太后娘娘了……

    陳月嬌聽得心頭大暢,剎那間腦子裡閃過七八個主意,走到杜恒霜身前行了大禮,做出一派天真爛漫的樣子道:“大少奶奶生得花容玉貌,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兒,難怪蕭大哥愛重大少奶奶。”

    杜恒霜看了她一眼,記得她是陳月嬌,是關芸蓮的遠房親戚,還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生得倒是美貌,就是一雙眼睛不像十二歲姑娘的眼睛,黑沉沉的,大大的瞳仁後面映照著人影兒,有些鬼影瞳瞳的感覺。看人一眼,就像裝滿了話,欲說還休。

    杜恒霜自己的妹妹杜恒雪就是她這個年紀。跟她一比,就跟個小傻子一樣,不由暗歎人比人真是氣死人。若是自己妹妹有這份機靈勁兒,自己和娘親也能少操些心。

    “陳小姐謬贊了。和金姨媽住的可好?有什麼缺的,就跟你表姐說,都是親戚,不用客氣。”杜恒霜在銀錢上是個散漫的人,也有她爹杜先誠幾分俠義心腸,對於救助兩個窮親戚並不在意。說話間已經帶出了當家奶奶的氣度。

    再說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多結善緣才有福報。陳月嬌是姑娘家,最多將來陪一幅嫁妝,將她妥妥當當嫁出去就是了。

    至於金姨媽。要養老,肯定是跟著出嫁的姑娘去的。再不濟也是二房給她養老,杜恒霜倒是沒有想過要給金姨媽養老送終。不是她捨不得銀錢,而是如果金姨媽由蕭家大房養老送終,就是妥妥的下蕭家二房還有陳月嬌的面子,讓人嚼舌根的缺德事兒。

    陳月嬌忙謝過杜恒霜,眨著大眼睛俏皮地一笑:“那大少奶奶我們不打擾你了。我和表姐去看看蕭伯母。”說完拽了拽關芸蓮的胳膊。笑著拉她往龍香葉的屋裡去了。

    金姨媽對杜恒霜抿嘴一笑,也跟著進去。

    蕭士及有些不好意思,對一言不發,呆呆站在那裡的蕭泰及點點頭。就去拉杜恒霜的手,要帶她回房。

    杜恒霜到底是新媳婦,臉皮薄。剛才跟陳月嬌說話的時候,還能隱忍不發。現在看見蕭士及,想起剛才被龍香葉當著眾人的面說她“狐媚歪纏”。氣性上來,一頭拍開蕭士及伸過來的手,轉身就回他們新房的院子裡去了。

    蕭士及大步追了上去。

    蕭泰及背著手站在中堂的大門旁邊,眯著眼看著蕭士及和杜恒霜遠去的背影。快到正午的陽光從院子裡斜斜的照進朝南的中堂,將蕭泰及的身子一半隱在陰影裡,一半照在陽光下。

    杜恒霜身上還痛著,心裡又憋著氣,這一路快走,回到自己房裡的時候,就覺得腰酸背痛,徑直到裡頭屋裡南窗下麵的長榻上靠著去了。

    斜倚著藍底紅牡丹的鎖子錦靠枕,望著窗外四角的天空出神。

    歐養娘和知畫後腳跟著進來,忙吩咐屋裡伺候的丫鬟,“給少奶奶和大少爺上碗酸梅湯,要井水鎮的,不能用冰。”

    杜恒霜從小被歐養娘精心調理身子,三伏天都不肯直接用冰,怕涼了身子,以後對生育有損。最多也只拿小銀錘敲些細冰末子下來,灑在專門做的解暑甜品上,取其涼意即可。

    蕭士及背著手走進來,看見杜恒霜斜倚在長榻上的背影,肩平背直,到腰上又塌下一塊,越發顯得腰細臀豐。

    想起昨夜的旖旎,蕭士及不知覺咽了一口口水,抬腳走過去,坐在杜恒霜身邊,推了推她的肩膀,低聲問她:“站了一上午,是不是餓了?想什麼吃的?說了我好讓小廚房的人去做。我給你送的那個善做淮揚菜的廚娘怎樣?家裡又找了一個,一會兒讓她們一起給你做幾個菜嘗嘗?”

    杜恒霜卻在惱著蕭士及。剛才在中堂之上,被龍香葉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杜恒霜沒有特別著惱。她知道龍香葉看她不順眼,或者說,沒有婆母真正看媳婦順眼的,她早有心理準備。她惱的是蕭士及。婆母說她“狐媚歪纏”,蕭士及居然一句話都不為她說,任她在眾人面前受折辱。

    蕭士及的胳膊搭上她的肩膀,杜恒霜回頭抓過他的手,使勁兒掐了下去,掐得蕭士及的虎口上起了一道月牙一樣的紅痕。

    蕭士及面不改色地任她掐,索性將她抱了過來,在她耳邊低聲笑道:“生氣了?氣性這麼大,以後怎麼得了。”

    杜恒霜越發著惱,用力捶著蕭士及的胸膛,嗔道:“我狐媚歪纏,不是好人家的女子,你可離我遠點兒……”

    蕭士及才明白杜恒霜在氣這句話,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訕笑道:“狐媚歪纏怎麼了?我就喜歡你狐媚歪纏的樣兒……來,纏給我看看……”一邊說,一邊已經摸到杜恒霜的胸前輕輕捋了一把。

    杜恒霜滿臉緋紅,啪地一聲打掉蕭士及的手,柳眉倒豎,低斥道:“那可對不住了。我不是狐媚女子,你喜歡錯人了。”

    “怎麼會錯?你狐媚,我就喜歡狐媚。你端莊,我就喜歡端莊。總之你是什麼樣兒,我都喜歡。”蕭士及反手握住杜恒霜掐他的那只手,托起送到嘴邊,一個指頭一個指頭親了過去。

    有些濡濕的雙唇溫熱軟乎,親在手指頭上酥酥麻麻。

    杜恒霜想奪過手,卻被蕭士及一把抱住,低頭吻了上去,隨手揮下長榻旁邊搭著的帳幔,自己片腿跟著上了榻。

    知畫端著兩碗酸梅湯進來,正好看見蕭士及拉下帳幔,忙後退一步出來,將月洞門的簾子放下來,又帶上房門,守在門前。

    歐養娘見狀,知道裡面是怎麼回事了,笑著搖搖頭,輕聲道:“這是在新婚裡頭,也還說得過去。若是過幾日還這樣,我們少奶奶可抬不起頭了。”

    知畫有些不以為然,笑著道:“養娘這話說偏了。我們少奶奶是明媒正娶,跟大少爺夫妻相和,有什麼不妥?”

    “你是不知。論規矩,大白日裡頭,爺們兒是不能進內院的,更別說大白天的緊鎖房門,別人一看就知道在做什麼。——白日宣淫,說出去都會說是少奶奶的錯。你忘了,今日老夫人還在中堂上警告我們少奶奶,讓她別狐媚歪纏的。大少爺轉身就忘了這話,這不是給人遞話柄嗎?”歐養娘跟知畫嘀嘀咕咕。

    屋子裡頭錦幔的那一頭,杜恒霜正在極力抗拒蕭士及,“不要……還沒好呢……疼死了……”

    “我就看看,看看你那裡好了沒有。”

    一隻手臂將杜恒霜的雙手固定在頭頂,另一隻手將她的羅裙掀了起來,蓋在她頭上。

    杜恒霜唔唔兩聲,身下一涼,知道已經被蕭士及看了去,更加羞憤,惱道:“再弄我就翻臉了!”

    只見杜恒霜的私處高高墳起,紅腫一片,蕭士及再大的綺思都退了,忙幫她穿好裙子,將她摟在懷裡,一臉愧疚道:“對不住,是我的錯。我出去給你開點藥去。”說完掀開簾子就要下榻,卻聽見外面屋裡傳來弟妹關芸蓮的聲音。

    “我和表妹受了娘的囑託,過來看看大嫂,有什麼不方便的?大白日裡頭,鎖門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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